第五十章 梨花落尽
无怀寒带着她很快就到了壶天镜,她站在因生洞门口,心情已经冷静了不少,对无怀寒道:“阿寒,谢谢你送我到这里。接下来我会自己去找矜,你还是回去吧……”
无怀寒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她:“那好,我回景辰宫了。这玉佩嫂嫂收好,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催动法力我就能感受到,我会过来的。”
“多谢……”
大公子在她回来之前就得知了消息,素洗请慧瑞公主施展千音术已将原委告知,他沉沉叹一口气,坐在书案后纹丝不动,算得大约半个时辰后,门外如意料中响起叩门声。
不疾不徐。
“进来。”
闻人九一身天青色长裙,站在门口。大公子站起来,面色从容,房间里一时静谧,大公子道:“你都知道了?”
闻人九心里又气又恨,还夹着心酸苦闷。她把大公子视为了最后的依靠,就像救命稻草一样的存在,本以为雨过天晴可以重新开始,却发现他又在骗她!
大公子走到她面前,轻声说:“进来说吧,外面有风。”他去拉她的手,却被闻人九不着痕迹地躲开。
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细细的微风和鸟语。
大公子引她坐下,半蹲下来握住她的手,闻人九试图抽出去,然而大公子死死地握着,他的平静温和就像一汪海水,让她的怒气无从发泄。
“此事我本想瞒你一辈子,既然你知道了,我若再瞒你,只会伤害我们的感情。你还记得当年生宁瑜时的情景吗?”
当时生宁瑜是难产加早产,命悬一线,好在有天宫凌霜府相助才母子平安。她一点也不想回忆当时的情景,那只会一遍遍地提醒自己有关他和慕兰的事,那就像一把利刃,来回磨在心头上。
“你是难产,生了一天一夜都生不下来,后来有红素仙子才相安无事。可是你的身子……”
闻人九猛地一握手,“我的身子怎么了?!”
大公子闭上了眼,沉沉一叹:“你的身子自此受伤,今后都不宜再有孩子,若执意……一定会有性命之忧。”他抱住闻人九的腰,将脸贴在她的腿上,极尽温柔地说:“我宁可我们之间没有孩子,也不想你有任何事。你若要怪我恨我,我不会怨你。”
他感觉到怀里的身子慢慢地在颤抖,却安静得一句话也没有。
“阿九……”他紧紧贴着她,“你说说话,是气是恼你都说说话。”
闻人九冷笑了一声,忽地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大气力,竟一把将大公子推开了去。
“你让我说什么?感谢你?!”她躲开大公子欲伸过来的手,就像躲可怕的怪物一样,“若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招蜂引蝶,没有慕兰没有摇光我怎么会失去孩子失去母亲!我又怎么会……”她突然跌坐在地,掩面大哭起来,“我怎么会再也不能有孩子……”
母亲当时说得很对:人要有自知之明,暴福不详,两人要在一起就要讲究门当户对。她却不愿意去相信,总觉得能和大公子白头到老,总是相信在这段婚姻里,只要两人真心相爱、彼此信任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她太天真了,却忘了往往骗人最深的,就是
枕边人。
大公子紧紧搂住她,一点点用劲,全不管她是不是会疼,沉默而无声地承受着来自她的怨愤。
闻人九毫无目的地打他,直到累了,浑身上下再也使不出气力来,才一点点松懈下力道,倒在他怀里哭得整个人都在发颤。
大公子心底里充满了愧疚,他对闻人九一开始并不是真心,娶她仅仅是为了避祸。当时他在帝君的严压下每日都如履薄冰,尽管假借身体不适尽量少出祁堇宫,可这并不能彻底让帝君放下猜忌,只有娶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乡野女子,才能彻底让帝君相信他不会娶天宫公主,也就完全没有争夺帝位的依恃了。
这就是他娶闻人九的真正目的。
“对不起阿九……我会补偿你,我一定会补偿你!”日后我一定会好好地娇惯你、疼你爱你,给你世上最美最好的一切。
只除了……唯一。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叩门声,大公子充耳不闻,直到那人等不及急促地催道:“大公子,叶大人那里有点情况!”
大公子眉头突地拧起,又很快舒展,他松开闻人九,将她抱起来抱到一边的软塌上,几乎用哄的语气低柔地说:“阿九,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又说,“我找青媚那俩丫头来,如果你闷就和她们说说话,好不好?”
闻人九垂头闭着眼不肯说话,他等了一会,轻不可闻地一叹气,握了握她的手,起身开门出去了。
来通报的是他安排在叶休身边的人,平时就帮叶休打杂跑腿,或是护法,很少现身,突然来这一定是叶休出了什么大事。
“叶休大人本快要将公主留在五浊山上的魂魄和转世的魂魄合二为一,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叶休大人忽然邪气侵体,状似痛苦万分,小人拼尽气力也不能接近大人的身体,只能来找大公子了!”
高云瞬息万变,很快就到了五浊山。大公子拂袖之间在叶休身边落定,神色沉如寒铁,慢慢地蹲了下去。
“这……小人离开的时候,叶休大人看上去还……并无性命之忧啊。糟了!公主不见了!?”那人呆了呆,紧接着面如死灰地跪下去叩头,“是小人疏忽,小人死罪,望大公子降罪!”
叶休已经死了,他的双手保持着用力掐自己脖子的姿势,衣服也破烂如缕,血色从脸上、身上慢慢地流出,凝结成一朵朵青黑色的血花,开遍全身……
“这不是邪气侵体……”大公子眼底一片阴枭,那人一听,惊道,“可他突然发狂,双目暴突,脸色铁青……分明是中了邪气。”
大公子站起来,闭了闭眼,“他是施法过程中被强行打断,自身的法力逆转,噬主而死。”
那人惊了一惊:“此处有大公子的法罩,即使是那五头妖兽也不能进入,怎么会……?”
大公子一寸寸地看着周围每一粒沙尘,隔了很久才阴寒地说:“把叶休厚葬了。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月内找到璇玑,否则自裁吧!”
闻人九躺在软榻上,思绪一片纷杂。
短短三年,她却像一辈子一样长,失去了母亲、孩子,可又得到过什么,是谁说仙境时光好?凡人数不破天机,寻求各种方法以期得道,可是真得了
道又如何?还是逃不开爱恨纷争。他的大业他的感情,永远都像雾里看花,她一点也不了解他,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大公子说要她等他,可天色将暮,整整过去了一天,却也没有回来。闻人九寂寞地发慌,骨子里好像有什么在叫嚣着,可又不想同人说话,青媚青姝来过,都被她赶了出去。
那样无知又明媚的笑容,就像夏天的烈日让她焦灼刺心。
她已经不是最初那个温婉宽容的人了,她心中有恨,就像一棵古老的种子一样在心底里生根发芽,长成一棵遮天蔽日的古树,杜绝一切来自外界的光芒。
她不想在这儿呆下去了,这儿的一草一木都那么熟悉,提醒着她过去快乐的日子,以及不堪的回忆。
青媚和青姝守在门外,见她开门出来,忙迎上去问:“娘娘想做什么/去哪儿?”
闻人九双目无神地盯着眼前花影丛动,气息浅微地说:“不要跟着我。”
她一步步地往因生洞走去,两眼虽望着前方,却又透过前方的一景一物,不知道在看什么……一路有侍女经过,见到她或跪下或屈膝行礼,她都一一无视。
青媚和青姝不放心她就这么离开,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忽然见前方闪出一道熟悉的身影,竟是帝君身边的清竹仙子,忙躲到一旁……
大公子了结五浊山的变故后回到祁堇宫,天已经暗了,刚出因生洞,就见一个侍从徘徊在树下,他眯了眯眼,发现他是看守梨园的侍从。
“大公子!”他见他回来,三两步迎上去,脸上难掩喜色,连声音都微微打着颤,“您快去梨园瞧瞧吧!”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来过梨园了,闲时亭的悠然时光就像一个梦一样,已经成为了记忆中的一幅画,只能拿来回忆一番。他沿着熟悉的小径走进梨园,即使他没有来,这儿的梨花依旧是整个壶天镜最为动人的。
旧时踏出的小路还在,地面因前两天下过雨而有些湿,印出上面一排浅浅的脚印,大公子盯着那两排脚印很久,沿着脚印找了过去。
影影重重的梨雪之后,隐隐立着一道身影,素袖寒服,琼然悄立。日迟暖烟散去,鸟啼静止,那影就如画中女近在眼前又似乎遥不可及。凉风微涌,一杈杈的梨花散开瓣去,将那身影恍恍惚惚地隔开来,大公子悄然靠近,梨香乍入袖,微微的清香几乎要醉了他。
朱颜依旧,却道时光恍然如梦。
他站定了不敢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连呼吸都轻了下去。百年来费尽千辛万苦寻她的转世、寻她的魂魄,没想到她此刻却就近在眼前,只消几步就能触摸。
他就像一个近乡情怯的孩子一样,恍恍然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她似乎有感应一般,突然回过头来,四目相对之际,天地之间万物都化作静物,他一步步地走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不好了,整个人应该是兴奋的,却不停地流眼泪。有句话叫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管不住自己的眼泪。
“傻瓜,你哭什么?”温暖的手轻轻擦拭他的眼泪,她轻轻笑了起来,眼泪也随他一道落下来,“我回来啦——!”她掂起脚尖,抱住了他的肩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