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醒来梦碎

慕兰又怕又慌,越慌越怕,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利索,说得语无伦次:“我,我……姐姐,担心姐姐……”

元后不再搭理她,抄起一杯茶饮下。静下来之后,产房里的一动一静透过木门的缝隙模糊地传到外面,医官惊慌的呼喊,素洗克制不住的怒意和哭泣,全都飘入外面每一个人的耳朵,元后并不为所动,目光掠过慕兰,却见她瑟瑟地抖着,里面每传来一道声音,都像一道钟响,迫得她遏制不住地害怕。

这未免太奇怪了。

闻人九生孩子,难产,她慌什么。

元后敏锐地感觉到有异,一边慢慢地饮茶,一边仔细地观察她。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大公子便带着白乌仙子和另一个女仙急急回来,白乌和那仙子**产房,甚至没看帝君元后一眼。

在她们进去后,原本乱成一团的产房慢慢有序起来,那女仙对张益接生的手法大大地鄙视,对他吊命的手法却十分地赞许。

闻人九此时已经完全昏过去了,满头的冷汗,双手双足都是冷的。

“怎样!?”玉峥急不可耐地问,女仙前后检查了一番,眉头紧拧,只吐出了两个字,“不好。”

一句不好说得玉峥心头一紧,差点晕过去。素洗忙扶着她,不住地安慰:“夫人大可放心,这两位是天宫凌霜府的白乌仙子和红素仙子,医术了得,既然来了就一定能保住娘娘和胎儿。”

漫长的疼痛令闻人九慢慢失去了意识,就像一个被水淹没,疼痛无孔不入地钻入自己的身体,拉扯着她掉入黑暗的漩涡。眼前一片漆黑,痛到极致竟然没有了任何感觉,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也感觉不到……周围人的哭喊逐渐远去,一股难以言语的愉悦慢慢爬上心头。

然而不等她沉溺这愉快之中,天灵骤然受到一阵提拉之痛,随后痛苦再次骤然侵入四肢百骸,她下意识地痛呼了出来。

这一声痛呼对所有人来说无疑是惊喜。

她隐约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要撑下去,思维飘荡了很久,她才想起来自己此时还在分娩。她睁开了眼睛,模糊中慢慢清晰起来,她看见母亲抓着自己的手又哭又笑,素洗站在一旁喊着用力,医官满身都是血地守在一边……

身下一阵阵撕裂般的痛苦,越来越痛,越来越痛,她所有的思想都被这痛占据,只能无力地呼喊……

大公子在门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隐约又听到闻人九的痛呼,心慢慢地松了一分,又过了一个时辰,婴儿的啼哭才顺利传出产房。他吊在心口的巨石才猛地落地,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差点坐到地上去。

素洗三步并两步地冲出来,眼角残着泪报喜:“是个男孩儿,男孩儿!”她看见帝君元后,足足反应了好一会才迟钝地跪下去。

大公子哪里还等得住,绕开她直直冲进产房。玉峥抱着孩子在一旁,他却看也不看,撩开床头的帷幕看闻人九,此时她已经沉沉地睡去了,床上犹留有血迹,侍女们安静有序地收拾着,红素悄

然站在一旁,叮嘱道:“娘娘身体本就虚弱,头胎生得艰难,元气大损,需要好好休养,一个月内不能下地不能见风不能遇寒,请大公子切忌。”再三思考后,又说,“今后,最好不要再有孩子了。”

大公子僵住了,迟了很久才道:“你什么意思,她……”

红素道:“若再有孩子,恐会有性命之忧。日后还请大公子小心一些。”

大公子疲累极了,狠狠揉了揉眉心,挥手吩咐素洗拿些好东西打点她们。

他仔细擦去闻人九满脸的汗,握住她的手久久不动,玉峥抱着孩子就站在他旁边,本想叫他,却见他脸色凝重,出神地看这闻人九也不知在想什么。

帝君和元后在产房打扫好之后才进来,一见小婴儿都喜欢得紧,帝君道:“这孩儿是你的第一个儿子,名字想好了吗?”

大公子松开闻人九的手站起来,神态恢复了平常的温和,谦逊地说:“一切听凭叔叔的意思。”

帝君笑了:“你是孩子的父亲,自然以你的意思为主。”

大公子走过来第一次看自己的孩子,瓶子大的小孩儿皱巴巴地闭眼睡着,五官都拧在一起看不出相貌,他看了好一会,道:“宁瑜吧……我希望他一生都安宁,白璧无瑕。”

帝君点点头:“不错。”

叔侄之间又说了几句话,无非不是些场面话,没多久便走了。

大公子见玉峥也累了,便好言说道:“母亲也去休息休息,接下来就交给我吧。”说罢小心地从玉峥手里接过孩子。

房间里静得只剩他呼吸的声音,他凝视着闻人九熟睡的脸庞,突然笑了,自言自语地道:“你看,这竟然就是我们的孩子。那么丑……一点也不像你。”他看着孩子直皱眉,眼眶慢慢地红了,“我有孩子了……”

闻人九歪头靠着床柱假寐,一侍女半跪在床尾拿捏她的足部,另一侍女悠悠地打着扇子,也许是觉得她睡着了,侍女们手上的力道更轻,渐渐地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略显粗糙的手,缓慢地按着她的足部,因是男子,力道再轻也有些扎人的微痛感,闻人九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一室的沉香,独独飘过几缕鬘华花的清香……

大公子低着头专注地捏脚,似乎并未察觉她醒了。

闻人九一言不发,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她在想……

那一脚迈入了鬼门关的一场分娩令她灵台清明许多,她能在壶天镜立足,能令众仙伏倒称之一声娘娘,不正是因为大公子吗?她身份卑微,一夕被扶上枝头,正如母亲所言,一朝得幸便是福祸相依,奢求太多只会徒坏了这份恩情……

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纳妾,可那人是谁她都能理解,唯独慕兰——那是二公子的人。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她住在闻人府开始?抑或更早,他煞费苦心让慕兰进入壶天镜,是否仅是为了方便他们偷情?

这样一想,过去许多的事都串在了一起,为什么慕兰在面对二

公子时沉默寡言,对大公子却话语颇多?为什么她唤大公子为大哥,却唤自己为姐姐?

想得太多,闻人九觉得隐隐地有些头疼。

“阿九。”大公子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漆黑的眼睛盯着她,目光温柔地就像藏了一汪暖水,“对不起。”

闻人九垂下了眼睑,这一声对不起好像一道拦洪的堤坝,把她全部的委屈都拦在了心底。

她想问很多,可思来想去,越发觉得自己卑微,全凭大公子宠爱才能立足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他的感情。内心挣扎了很久,她还是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个月前。”

那就是刚来壶天镜一个月后的事。

闻人九想起那时二公子刚好被派出去将还剩的一百功德行满。慕兰刚来不久,处处受排挤,日子很不好过,她行动不便,大公子因此常常过去,想来就是那时开始的。

“你、爱她吗?”她的声音微微地颤抖。

大公子低头握住她的手,急切地说:“不!我向你保证,我和她不再有瓜葛。”

闻人九一向敏锐又敏感,此刻即使大公子正面回答,她依旧觉得此中有猫腻。扪心自问,她的确比不上慕兰。论姿色,慕兰犹过,琴棋书画比比皆通。说得绝情些,他对自己的喜欢仅仅是建立在这张脸之上,别无其他。

她垂下头去,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便钻入了被中。大公子还想与她继续说话,然而闻人九却翻了个身,背着他默默闭上了眼。

大公子坐在床尾紧紧凝视着她的背,一室的沉香淡了他身上的鬘华香气。他知道闻人九没有睡,她一贯浅眠,思虑颇重,被撞破那样的事,还能怎么睡得着?

“阿九,我不想骗你,所以我不骗你。”他慢慢道,“你是我此时的妃,也是我一世的妃,谁也不会取代。”

闻人九慢慢地睁开了眼,目光微微一动,很快又没什么表情地闭上了。

大公子微微地叹口气,手沿着衾被而上,最后在她后脑轻轻地一拍,旋即便让闻人九沉睡过去。他沉默地看着她很久,才站起来脱去衣衫,一同钻入被中,与她贴身而眠……

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闻人九终于盼来可以下地的那一天,她正抱着宁瑜逗他,侍女轻步走进来,道:“娘娘,元后娘娘来了。”

元后似乎对宁瑜很喜欢,抱着宁瑜来回地逗他,“这孩子真好看,你来瞧瞧,眼睛像矜儿,不过嘴巴像你。”

闻人九在一旁应和。

元后逗了一会就将孩子抱给素洗,挥退了她们。

“阿九,坐。”她仪态万千地坐下,矮桌上侍女奉上的热茶还冒着袅袅的热气,她抄起来浅饮一口。

“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她忽然说。

闻人九一惊,下意识地对上她的眼睛,元后娘娘一向以冷厉的形象示人,可此时目光却温柔和善,十分地可亲,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元后,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