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靖阳太守

早春午后的阳光正好,不温不火,晒在身上令人昏昏欲睡。

素洗悄声走过来,冲侍立一旁的小丫头摇摇手指,接过她手中的蒲扇轻摇,闻人九其实早就醒了,只是闭着眼假寐,忽闻一股熟悉的忘忧花香,就知道是素洗来了,她睁开眼睛。

“你醒了?”她将蒲扇摆在一边,搀着她坐起来,“正好,慕兰小姐来了,我说你在午睡,让人领着她先在园子里逛一逛。”

闻人九坐起来,眼尾还残留着一分睡意惺忪,她掸掸衣上落叶,道:“走吧。”

远远地看见慕兰,正站在桥头对湖中的锦鲤感到趣味十足,大公子站在她身侧,两人有说有笑。闻人九扫视一眼园子,却不见二公子的身影。

“二弟不在?”

素洗道:“是,他出去了,说城北的贫民窟里还需要帮忙。”

闻人九点点头,唔了一声,慢慢地往桥头走去。

“姐姐来了!”慕兰远远地看见她,笑着迎上去,不失关切地说,“小心台阶。”

她今天穿了一件水青色的短袖小衫,高腰长裙,袖臂之间披帛飞扬,更衬得身段修长,明丽妩媚尽显无遗。

只可惜这样精心的装扮,赏悦的人却不在。

慕兰脸颊一红,嗔道,“我来是找姐姐说话,才不是找那个木头呢……”这话说的三分薄恼七分娇羞,闻人九只当她是女儿家的羞涩,微微地一笑。

“姐姐你看。”她从袖冲取出一方绣帕,回头看一眼大公子,眼波含媚,“这是我亲手绣的,大哥说你喜欢鬘华花,我手艺不精,还请姐姐不要嫌弃。”

手艺不精只是个谦虚的说法,实际上慕兰身为大家闺秀,诗词歌赋、女红舞艺乃至琴棋书画都不在话下。

闻人九仔细看了看,十分喜欢那朵半开微露的鬘华,尤其是叶子还别出心裁地绣成了“九”字,便更加欢喜。

“怎会,我喜欢还来不及。”她妥当地收好,只听慕兰挽着她的手欣喜地说,“我送姐姐绣帕,不知姐姐送我什么?”

这话说的有几分唐突,你送我东西是你有心意,我自然十分感激,哪有直截了当开口要回礼的事?

闻人九没怎么介意,只笑了一笑,“你想要什么?”

谁知慕兰什么也不要,转身指着一池的锦鲤说,“我很喜欢这些锦鲤,姐姐赠我几条。”

素洗忍不住开口:“慕兰小姐身为太守之女,怎么家里没有锦鲤吗?”她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单纯是因为二公子而厌乌及乌。

闻人九回头看了她一眼,抓着慕兰的手说好:“你想要我命人弄几条去府上。”

慕兰闻言低头笑了,回头对大公子说,“大哥,我说的不错吧。”

大公子温和地一笑,并未说话,慕兰继而对闻人九解释,“方才我和大哥说,姐姐一定会喜欢我的礼物,而且也会赠我锦鲤。”

慕兰近几日来得很勤快,只

可惜二公子五天有四天不在,总见不到慕兰精心的一番打扮,每每回家之后听说慕兰来过了,穿了什么什么样的衣服,吃了什么说了什么,总十分地嫉妒。只可惜行功德不能半途而废,他实在抽不开身。

那日好不容易将城北的事安顿好了,他特意穿上新做的衣裳等着慕兰来,要知道女为悦己者容,男子也是一样。

谁知敲响大门的不是慕兰,而是慕太守。

近来慕兰几乎每日都出门,且装扮清新靓丽,一看便知有了心上人,慕兰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慕太守早有计划要将慕兰送进王城去,如今却不知从哪里横出来一个臭小子将女儿拐跑了,他怎能不上门来。

闻人府的大门并不是那么金碧辉煌,甚至还有些脱漆,慕太守站在门口暗暗地冷笑,心道决不能让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家。再富裕,能跟皇妃比吗?和家族的荣誉比起来,儿女情长没有半分意义。

二公子并未将吃惊显露出来,对慕太守也十分地有礼,然而慕太守见二公子却没那么好的印象,眼前的年轻人衣着虽然不凡,却油头粉面,一看便知不是什么有为青年,心里对他的好感又降了几分。

“慕大人,您说的没错,我的确爱慕您的女儿,请您放心将兰兰交给我。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慕太守多年为官早已修成了人精,即使心里再鄙弃,面上还是笑眯眯的,“寒公子可能不太清楚,年后帝都将要从各地世家门阀女儿中选妃,已内定了兰兰。寒公子对小女的一番心意老夫很感激,只可惜王命难违啊……”他泰然饮茶,余光瞥向二公子,果然见他脸色铁青,却没有发作出来,心说这个年轻人,定力还不错。

大公子闻讯出来,正好听见这一句,大公子冷冷一笑,人未至声先道:“太守大人说的是。”

慕太守闻声看去,只见一个气度出尘、白衣似仙的男子从外进来。那年轻男子不似二公子那般年轻气盛,沉着而冷静,目光更是深邃无波,明明在微笑,却让人心生寒意,看得出并非好相与之辈。

“这位……”

二公子忙介绍:“这是我大哥。”

大公子只是颌首浅浅地致意,这让慕太守心里不大爽快。

大公子道:“二弟,慕兰小姐身为太守之女、内定的皇妃,我等小民的确高攀不上,不如放弃吧。”

“哥!?”二公子猛地站起来,大公子伸出食指和中指在他肩上轻轻地一按,示意他冷静。

大公子那么一说,说到了太守的心坎里,他微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哼。然而只听大公子顿了一会,又说,“太守大人是世代相传的门阀世家,慕兰小姐身为您的女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名满靖阳城。不知道慕兰小姐最喜欢吃什么,最喜欢做什么,最喜欢哪首诗哪阕词?”

太守喝茶的手一顿,慢慢地放回去,冷厉的目光夹杂着寒冰看向大公子。

“你这话何意?”

“大人不知?”大公子低头微微地一哂,“大人养育慕兰小姐十八载春秋,请人教习舞艺琴棋,难道只为了有朝一日送进王城?”

“你懂什么!”太守大人站起来呵斥,“我慕家世代受王恩,慕家的女儿世代都是皇妃,这不仅仅是荣耀,更是责任!庙堂之上风云诡谲,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她若能入宫为妃,受宠于王,可保我慕家上下免于庙堂之争带来的祸端!这是她的使命,是责任!”

大公子笑了,那笑犹如寒风夹杂冷雨,令太守心生恼意:“可是否能获宠固宠全在慕兰一念之间,若她不愿意,大人岂非害她无端成为白头宫女,寂寥一生。”

太守不愿与他多说,拂袖怒道:“容不得她来选!”

“……爹。”门外忽而传来柔弱的女声,好似弱柳扶风,却刺痛太守的头,“你来做什么!还嫌丢人不够!滚回去!”

慕兰扶着门沿慢慢走进来,眼眶含泪,“爹。我最喜欢吃福翎记的凤梨酥,因为您小时候上京述职,说要带给我,可是后来您忘了,我便一直记着;我喜欢我们乡下老宅后面的桃花林,每到春天总有许多人踏青,可您说那不是正经女子该去的地方……我喜爱穿宝蓝色的衣裳,你却总爱叫我穿绯红色——是因为今上喜欢吗?”

太守心头如鲠在喉,又几分羞恼,他这个人强势惯了,即使发觉自己错了,也要摆一摆一家之长的威风。

“我是你爹!我自然知道什么对你最好!我养你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像今天一样背叛我吗!”

“爹在宦海沉浮了几十年,日日提心吊胆精于算计,倾轧别人也受人倾轧,可是……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爹!只有及时抽身,才是真正的免去血灾啊!”

太守大怒,一巴掌甩了过去,二公子及时上前接住慕兰才没有让她摔在地上。

“无知妇孺!愚蠢之极!”

慕兰闭上了眼睛,眼角滑落一颗泪,她忽然跪了下去,一贯温柔的语气掺杂了金石敲击般的冷硬,她道:“爹,我活这么大,也不是为了给你当成一个牺牲品的,族中姐妹甚多,意欲入宫者也甚多……女儿受您教导多年,定是要让您失望了。”

太守简直要恨透二公子,慕兰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忤逆过他,如今却为了一个男子忤逆自己,他指着二公子的鼻子直道:“你……你好!”又对慕兰怒喝,“若你执意如此!我就当没生过你这样的女儿!要么,你站起来跟我走;要么,你从此离开慕家,跟慕家再无关系!”

慕兰外柔内刚,当即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道:“女儿不孝,不能再侍奉二老时刻,愿二老身体康健,长命无衰。”

太守带着滔天怒气走了,临走放话要让他们好看,然而这样的威胁却还不能大公子让放在眼里。

二公子守着慕兰,拭去她的泪水,柔情如月,“兰兰,你待我情深意重,今后我必一心待你,绝无二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