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52章 怪物

“在门口就闻到咖啡香了,看来我挺有口福。”君岚一身剪裁完美的连衣裙,一件高雅披肩外套随意地搭着,精巧的香槟色斜背包挂在手臂上晃晃悠悠,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推开侦探事务所的门。

高零抬头看了眼时钟,已过上午九点钟,不禁调侃道:“今天可不是周末,工作狂居然给自己放假?”

君岚一点也不拘谨,就像每天都来这个地方一样,不请自坐,笑意盈盈地等待热咖啡端上来。

夏樱没有立刻伸手去煮一杯新的咖啡,煮咖啡对她来说是一件刚刚学会的事情,高零正在喝的那一杯,可是她失败了好几次才成功煮出来的。

第一次煮的咖啡,连自己都还没品尝到,就要优先给君岚享用?

夏樱不自觉就朝高零和君岚面对面交谈的画面投去不满的眼神,内心生出的情绪却是羡慕、嫉妒和害怕。

“看我请的助理,太不懂得接人待物了。看到客人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等喝咖啡,还跟块木头一样杵在那。”高零径直坐到君岚面前,把自己正在喝的那杯咖啡伸到君岚眼皮底下,“不过味道并不是多值得期待就是了。”

君岚幽深的眼眸里,仿佛有水光闪过,很快暗了下去,她多希望高零会接着说“远不及游沐为我们煮的咖啡。”

“煮咖啡很麻烦的,夏小姐,对吧?”君岚从柯飞口中听说了不少夏樱的事情,包括她第一次来侦探事务所应聘时差点被柯飞做的早餐撑死,以及整天被高零恶作剧似的使唤去跑腿买早餐的事。

君岚外表看起来有些冷傲,夏樱曾以为,一位大美女法医,应该骄傲,没想到近距离地对话起来,是一位语调和笑容都那么亲切柔和的人。

又美丽,又有能力,还平易近人,善解人意,夏樱想不到任何理由来讨厌这位完美的女法医。会对这样的女法医不满或生气,问题肯定出在自己身上。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小气,心胸狭窄了?以往,不管受到多大委屈,被占多少便宜,她可从来没有打从心里这样排斥过去为别人做某一件小事。

难道是当老好人太久,内心的黑暗要爆发出来了?

夏樱经常怀疑,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会不会藏着另一个被她遗忘、被谁强制封印起来的“夏樱”,也许是一个和现在的自己截然相反的人。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她就特别惶恐,更加想让自己变得谦逊、低调和善良。

哪怕被人欺负也不去反抗,仿佛那样才能把另一个恐怖的自己完全藏匿起来。

【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怪物”,那才是最真实的自己。我们不断学习理性理智和成熟冷静,其实都是为了和这只“怪物”抗争,不让他出现。】

这是上大学的时候,性情古怪的心理学老师说过的话,夏樱并不太喜欢那位阴阳怪气的老师,偏偏一直记得他说过的那些“毒鸡汤”。

那时候,夏樱还就这句话和胖妞、小不点讨论了一顿下午茶的时间。

小不点喝着有些苦涩的无糖咖啡,说为了晚上熬夜赶稿做准备,说出来的话也略带苦涩:“我觉得,自己心里确实住了一只怪物,有时候,失败、不被认同、挫折都会令我莫名愤愤不平,会焦虑不安,有好几次,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要醒过来了。”

“小不点你太感性了,很容易被别人一些奇怪的话影响和洗脑。的确,很多人会被外界事物影响,自身发生改变,有的变好,也有的变坏,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变成怪物。那个老师一直在宣扬人性本恶,这种做法不太好啊。”胖妞这么说的时候,夏樱记得,她身上笼罩着金黄的阳光,闪闪发光。

夏樱羡慕地望着胖妞,却不敢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即便不喜欢不认同这位老师的三观,可是她也没有像胖妞那么勇敢和坚定,敢拍胸口说,自己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无论遭遇了什么变故,都不会变成“怪物”。

这不,君岚只不过是高零的老朋友,只是偶然来串门喝杯咖啡,自己就不自觉地开始嫉妒、幻想和排斥。

“请君岚小姐再等一会,很快我就会煮一杯今天以来最成功的咖啡!”夏樱挽了挽衣袖,对君岚说的话,目光却盯着高零,这番宣战一样的话,是说给他听的。

“叫我君岚就可以,以后,我还会经常来打扰的。”君岚微笑着,突然起身走过去,“我也顺便学习一下煮咖啡吧,最近搬新家,恰好有咖啡机。”

君岚身材高挑,加上一双漂亮的高跟鞋,要比中等身材的夏樱高出五六厘米,微微俯身看夏樱放咖啡豆,好奇地问:“两个人喝的话,放多少咖啡合适呢?”

两个人?夏樱惊诧地抬头,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君岚的五官真是精美,不会过分单薄也不会过分浑厚,每

一寸都恰到好处,用“国色天香”来形容她的容貌也不为过。

夏樱慌张低下头去数咖啡豆子,含含糊糊说着“两个人啊”。

高零把咖啡喝完,喊了一声:“顺便再给我来一杯吧,很久没喝现磨咖啡,虽然手艺不精煮的不好,总是比速溶咖啡好些。”

主动把空了的杯子送过来,却假装没听到夏樱和君岚刚才的对话,看起来对君岚的“两个人一起住新家”这个信息并不好奇。

夏樱慢慢磨咖啡,小心翼翼观察高零和君岚,很快她就得出一个结论:不,并非不感兴趣不好奇,而是高零知道君岚正在跟人同居的事情。

深呼吸,不要介意,不要假想高零和君岚什么时候见了面,一起做了什么事情。

因为,这些事情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就像自己不可能提问“君岚跟谁两个人一起煮咖啡喝”,那样问的话,肯定会被高零甩一句“关你什么事”。

夏樱决定集中精力煮咖啡,可是,总有一些人不能让她安安静静地煮咖啡。

侦探事务所的门被人推开,高零还以为是委托人上门,看到柯飞的脸,立刻嫌弃道:“这么巧,今天你也休假?还是翘班?还是跟踪君岚?”

“啊,君岚也在啊,我们真有缘!心有灵犀一点通!还有,前辈,别把我说的像跟踪狂魔一样。被君岚家里那位保镖大哥听到,会把我列入永远不得靠近君岚的黑名单首位。”柯飞在君岚和高零面前,一秒换脸无压力。

原来是保镖,还以为君岚有了新的恋人,而那个人不是高零。

“哇,夏樱居然学煮咖啡,前辈你有口福,我和君岚也有口福了。”柯飞说完,就招呼君岚和高零都往沙发那边坐下,留着夏樱一人为他们煮咖啡。

自己变成了外人,对高零来说,自己仍然只是一个外人。

明白这个道理的瞬间,夏樱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难过和失落。

咖啡的香味充斥在侦探事务所空间里,夏樱自觉地把三杯咖啡放在茶几,独自回到吧座品尝自己那杯咖啡。

“啊,总算复活了。”柯飞喝了一大口咖啡,直接咽下去,迫不及待要吐苦水,这就是一早跑来侦探事务所的原因。

“两名失踪少女已经由家属照顾,说希望我们警方和媒体暂时不要骚扰她们。骚扰?我们拼命帮他们找女儿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我们的存在是麻烦?现在倒厌烦我们追问录口供。他们只知道女儿找回来了就好,好像很怕知道女儿被绑走和囚禁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哦?所以你一大早去医院碰了钉子,被人当成骚扰狂赶出来,就赌气翘班跑来这里发牢骚?”高零放下咖啡,表示自己这里不是倒苦水的地方。不过,那两名失踪少女是寻找孙扬明的最好切入口,这条追查路线受阻,对高零来说也很不利。

“难道不让人生气吗?他们的女儿失踪将近一个月,警方全力搜查,好不容易把她们救出来,不应该配合警方,提供线索和情报,尽快逮捕犯人归案吗?这样做,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啊。”

柯飞说完,又气呼呼喝了一大口咖啡,一杯咖啡很快就要见底,他才蹙眉,好像发现了什么。但是听到君岚发表看法,马上身体坐正,目光直视她。

“因为,对他们来说,会吞噬他们女儿的未来、清白的怪物,已经不是犯人,而是其他东西。谣言和中伤会给这两名少女带来二次伤害,这些亲友的心情,也不是无法理解。他们害怕面对,怕女儿们失踪期间遭遇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万一被报道出来,她们日后回归校园和社会要被人议论吧。”

“这不是逃避吗?如果犯人真的对那两名少女做了什么事情,更应该彻查清楚,更应该给我们提供有效线索,尽快逮捕犯人,给予应有的惩罚才对。做错事的又不是他们被拐走被绑架的女儿们,为什么要害怕别人的眼光和议论?”

柯飞激动地站起来,大有一副要跟君岚进行辩论赛的架势,被高零拉了拉,提醒“别踩到别人家沙发上面来增加自己的高度,搞得高高在上干嘛”,吓得差点直接从沙发上摔下去。

“对,对不起,君岚,我刚才的话,没有针对你,只是——”柯飞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害怕被君岚讨厌,君岚心里倒是挺受用,连连摆手说“没事”。

换成对象是高零,君岚也不会退让,早就吵得面红耳赤。

以前,经常要合作工作的时候,高零和君岚起争执,为了不同的论点争个天昏地暗,那是常有的事,每次都让游沐苦笑自嘲是“夹心饼干”。

游沐和柯飞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他们总会先柔软下来,不会像自己那样尖锐地拼命去刺激君岚的要强内心。

“要是每个人的心都跟你一样澄澈明亮,都有那

么勇敢和坚强,受到伤害的人就不会那么多吧。”君岚喝了一口咖啡,放了焦糖的咖啡不会太甜腻却又暖口,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

她见过很多尸体,那些死去的人和他们的亲友,大多数是受到伤害却无法抗争的人们。能够活得清清白白的人是幸福,而那些被伤害、谣言和偏见卷入无边黑暗漩涡里的人,他们根本无法逃离,只能苦苦哀求和祈祷伤害他们的那些声音、目光和语言消失。

当他们发现这种祈求是奢侈的,那些怪物不放过他们,对他们紧追不舍,企图用尖锐的爪子和牙齿再次伤害他们,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和重要的东西藏起来,竭尽全力逃避那些想要把他们拉到大家眼前的力量。

“君岚这是在夸我吗?哈哈,真高兴,前辈总是笑我一根筋、死正直,可从来不会这样夸奖我。”柯飞高兴得难以掩饰,便端起咖啡杯,仰头一倒,把最后一口咖啡倒进嘴里,这味道真的不太对劲!

“我只是不擅长语言上夸你,比较喜欢用实际行动褒奖你,所以你那杯咖啡,我特别加了两颗焦糖,最实在的奖励。”高零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伸手比了二。

“难怪我刚才就觉得味道不对啊!前辈,我最近戒糖分,要无糖咖啡!你故意的吧?”柯飞又一次愤愤地跳上沙发,被高零一个反手摔摔到地上去。

“痛痛死了!前辈不是说不会轻易出手了吗?居然拿我练手!”

柯飞摸着结实摔了一下的屁股,君岚在旁边乐滋滋地笑,许久没见高零的反手摔,她看的很满意。

高零还翘着二郎腿继续品咖啡,理所当然道:“我一直保持身手,该出手就出手,私家侦探的日子,可没有你想象的好混。”

觉得对柯飞有些抱歉,伸出刚做了一次美甲的手,纤细漂亮,轻轻拉住柯飞:“高零这家伙向来爱欺负后辈,以前就这样,乐此不彼,后辈们都躲着他,怕跟他合作。”

只有游沐,没有像柯飞这样忠诚地敬佩和敬畏高零,也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他彻底地接纳高零,和高零平等地并肩作战。

这样的人才能成为最好的搭档,曾经君岚以为,也期望游沐能和高零当一辈子的搭档。

“不过,前辈倒是提醒了我。没错,该出手时就出手。孙扬明下落不明,现场遗留血迹的主人身份不明,那两名少女是唯一的线索,我怎么能坐在这里喝咖啡?”

柯飞来了精神,高零顿时会意:“需要委托私家侦探协助吗?有些活儿,我比你懂道儿,身份也比较方便。”

就算柯飞不说,高零也打算想办法去医院,试着从两名失踪少女身上打听情报。

现场遗留的血迹读取不出任何记忆画面,夏樱的血液也是强烈的空白感,两者究竟有什么关联,如果能碰触到那两名少女的血液,说不定能解开心中这个巨大的疑团。

柯飞调皮地朝高零眨巴一下眼睛:“前辈,很可靠嘛。”

“你两的默契真好,倒是给我说说啊,反正今天休假,我也想找点事情做。”君岚也凑上前去,分别抓住他们两人的衣袖。

君岚的笑容,和那时候一样。

每次自己和游沐商量着要干什么事,尤其对君岚来说冒险刺激的事,她都会露出这个笑容,抓着他们两人,非要掺和进来。

游沐离开之后,还是第一次看到君岚心情那么好,高零不敢拒绝,担心她脸上好不容易浮现的笑容再次消失。

“夏樱,把侦探事务所收拾一下,再把桌面上那叠传单派送出去,今天就可以随意下班了。就当是,你努力学习现磨现煮咖啡的褒奖,怎么样,我这个老板还算公道吧?”

高零笑着指了指桌面上那小山一样高的传单,光是派送那堆东西都要大半天,而且,高零和柯飞、君岚打算展开私下调查,这话不是明显排挤和赶走自己吗?公道个鬼!

“高零,夏樱可是你的助理,不带她一起去,合适吗?”君岚主动收拾三人喝过的空杯子,准备送过去,还替夏樱说话。

女人是最懂女人的,夏樱一个小眼神和表情,君岚就猜到她心里的感受。

“你是客人,这种事情,交给我,和我的助理去做吧。”高零把君岚手里的杯子抢过去,亲自给夏樱送去。

夏樱的手刚伸过来要接,高零像是害怕被传染到细菌,敏捷地缩回双手。

“杯子洗完一定要消毒,传单不能丢垃圾桶,抓紧时间去完成工作吧,超时我可不负责加班费哈哈。”

那么明显的小动作,竟然还企图用干笑和吐槽来遮盖过去?君岚看在眼里,再次确认高零这家伙情商欠费。

高零坚持把夏樱排除在外的理由,君岚不知道,她只知道夏樱眼里充满了被拒绝的难过和寂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