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7章 悸动
高零从口袋里取出手套,悄悄地碰触了一下那星点的血迹,在白色手套上留下血迹成分,又迅速将手套存放在密封袋子里,塞回大衣口袋。
他一边朝走道看,一边利索地完成这系列动作,突然觉得自己跟鬼祟的家伙没两样。
他正在做的事情,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每一个死守秘密的人,难免会被自己内心的梦魇纠缠,难免会常常心悸不已。
“前辈,你自己回去没问题吧?我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柯飞不放心地望一眼死寂冷清的群安老街,同事惊奇地看看高零又看看柯飞,眼神都变得有些怪异了。
“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瞧你这话说得,好像担心我会被人劫财劫色?”高零脸上有些挂不住,在侦探事务所倒是可以心安理得接受柯飞所有婆婆妈妈的关心和照顾,在外人面前这样的互动,难免有些尴尬。
“哈哈,我可没有忘记前辈是近身拳击高手,我是担心那些小毛贼自投罗网,你一个不小心就把他们打残,又要增加我们的工作量。”柯飞圆满的解释,驱散了同事满脸的好奇。
“奇怪,你怎么知道我擅长近身拳击?看来你真是我的忠实粉丝,连这个都打听过。”高零突然想起,他在单位的时候,很少展示自己的拳击,在柯飞面前更是从来没有表演过。
柯飞笑眯眯地推一把高零:“快回去吧,前辈,趁着末班公交车还没停。”
高零走向漆黑的巷子,回头望去,柯飞还站在老房子门口跟同事说话,笑得没心没肺,高零却觉得柯飞有什么事情隐瞒自己。
比起自己所隐瞒的真相,柯飞那些小情绪和小秘密都不算事。
高零转身走出群安老区,便将这点小介怀抛之脑后,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这要是被柯飞知道,定会说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己叫起出租车来很利索,之前还敢批评别人奢侈浪费。
他迫不及待要回去侦探事务所,被装在衣袋里的手套上面可还沾着他人的血迹。
哪怕是一滴血液或一点血迹,它们依然承载着血液主人的记忆、情感和印象。
碰触它们的瞬间,只是指尖和血液的轻微碰触,就像这点血液被放到了无限大的放大镜下面,血液主人的记忆画面在大屏幕上铺展开来,所有细节都能尽收眼底。
有了好几次的触碰血液读取记忆经验后,高零依旧对这种能力充满了惊异、不解和畏惧。
不敢想象被世人知道自己拥有这样的能力,尤其是那些被自己触碰过血液的人们,他们内心会产生多大的恐惧,他们应该会喊自己“怪物”吧。
即使他只是触碰血液,读取他人记忆和情感来追查真相,帮助委托人解开无法释怀的心结和疑虑,对那些人们而言,想要带进棺材里的秘密,宁愿死去也不想被任何知道的情感,都会赤裸裸地被别人看到。
一想到这种事情,高零也是拒绝的,他内心的秘密,希望到死也不会被任何人探知。
就这样,像此刻吞噬城市街景的黑暗,永远不要被光明照亮,自己就和那个秘密一起被埋葬。
出租车疾行于车流稀少的马路上,高零为了让自己清醒一些,不至于在出租车里昏睡过去,故意把车窗玻璃拉到最低,冷风“呼呼”扫过脸颊,有些疼,倒不是小刀划过那么疼,只是像厚厚的树叶刮过而已。
【快点开枪!求你,我会杀了你的,我很想杀掉你,我没办法控制自己,高零,对准这里开枪吧。】
冷风中,呼啸而来的不只是寒冷和肌肤的刺痛,还有游沐绝望的请求。
那时候,还不如由自己来动手呢。
可是,自己还是自私地希望游沐活下来,无论多么绝望,被疯狂和杀戮折磨成什么样子。
游沐死后,高零躺在医院病床上醒过来的时候,绝望地想:只有我活下来啊,以后没有人每天当我的闹钟叫我起来,每天给我带来全城最好吃的早点,也不能随时喝到新鲜研磨的咖啡。
活着原来是一件那么痛苦、寂寞的事情,高零那一刻才初次体验到。
他从小就喜欢独来独往,长辈和同龄人对他的印象都是“孤僻”,在别人广结朋友学习交际的大学和毕业后进单位,他更被公认是“独行侠”。
他早就做好单干的准备,没敢奢望谁愿意当他的搭档。
只有那家伙,真诚坦率地闯进自己的人生,却又从不干涉自己的隐私,说是搭档,游沐甚至连自己的住处都没去过。
高零曾以为,这样的人或许能一直停留在自己的生命中,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多余的麻烦,会渐渐教会自己如何当一个正常的社会人。
第一次吃自助餐,第一次买蛋糕庆祝生日,第一次为别人挑选礼物,第一次去唱卡拉OK,全都是游沐把自己拉进去那些热闹。
“下次我们去游乐园吧!还有海洋馆和动物园,当然我要跟君岚约会,你是电灯泡,但是我们需要电灯泡,所以你一定要到。”那天晚上,他们埋伏在废车场的黑暗角落,把车座调低,就像是并肩平躺着,要是把汽车天窗打开,还可以欣赏满天繁星。等待的空隙,游沐突然来了兴致,像孩子一样要和高零约定。
自己当时怎么回答的呢,大概是“留着你们这些长不大的幼稚家伙去吧,我宁愿在家睡觉”。
听到自己的回答,游沐脸色很难看
,似乎隐隐有些痛苦,当时还以为他被自己的回答打击到了。
要是那时候答应了,约定了,心里的空洞也不会变小。
回到侦探事务所已是深夜,高零将沾有老房内血迹的手套平放在桌面上,仅仅是微量的血迹,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巨大力量,强烈撞击高零,仿佛要用尽全力将他推开,不让他触碰。
这股力量,令高零直觉认为这一点留在现场的神秘血液,肯定隐藏着很大的秘密。
他更加迫不及待要去读取这血迹里面的画面和信息,了解它的主人,窥探血迹主人内心暗藏的秘密。
高零的手指放在血迹上,对准血迹,那一点点血迹的巨大力量瞬间和他的手指产生强大碰撞。
高零觉得一阵强烈的触电感传遍全身,心脏悸动得揪疼,脑袋里仿若一下子爆炸开来的棉花,猛然而庞大,瞬间漫无边际的苍白把他淹没。
空白的,什么信息、情感和画面也没有的血液读取体验,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碰到。
这些血迹,真的属于孙扬明?
孙扬明和那个在医院献血给自己的男人有关系?抑或,就是他令自己的血液发生异变,拥有碰触他人血液就能读取记忆的能力?
这么特别的读血体验,高零只能联想到这样的可能性。
明明什么记忆画面也没有看到,这小小一滴血迹竟像有巨大无比的力量,将他整个人镇住。
他无法后退,这股力量跟他身体里某个声音互相呼应着,它们有着无法切断的联系。同时他也无法前进,通往这点血迹的主人的记忆世界,仿佛有一道白色的巨大门挡在那里,凭他的力量推不开。
白色巨浪翻涌而来,令人目眩,高零顿觉身体失去所有力气,来不及收拾桌面上那沾了血迹的手套,整个人倒在地上。
冰冷的地面,冬夜的森冷,什么感觉也没有传递到他身上,他的所有心神都被那点可疑的血迹牢牢困住,困在一个不属于他的苍白而神秘的世界里。
他知道,这种苍白不是空白,白色和黑色一样能够隐藏许多东西。
可惜,他什么都没能触碰到,就又从那片白色世界中坠回一片漆黑。
柯飞走进小区的时候,保安正在打瞌睡,连他经过都没有察觉。
小区里采用的是感应灯,他经过之处,明亮相伴,然而前后都是漆黑,站在那一盏亮着的感应灯下面,回头望去,向前望去,有时候会产生一种置身孤岛的错觉,这片孤岛,还被将要满溢过来的深黑海水环绕着。
他害怕往前走,不仅仅因为那浓烈的黑暗,更是因为家的沉重。
他住在城中数一数二的高级别墅区,爷爷奶奶和父母一起购置了这套别墅,童年时代,他和哥哥曾经很享受这里的生活,有宽敞明亮、每天铺满阳光的自家花园,他可以养狗,哥哥喜欢养猫,奶奶喜欢培育适合冲泡花茶的各种鲜花。
一场无情的暴风雨,足以摧毁一切。
花园里的植物依旧很茂盛,跟十年前没有太大区别,反而增添了一些新的品种,哥哥养的猫死去多年,自己最疼爱的小柴犬也死于一场疾病,家里少了一些小动物的叫声,哥哥出国多年,剩下不爱说话的长辈们,柯飞总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像个异类。
于是,他做出了十分符合异类的选择,毅然放弃医学部的深造机会,也不肯进入爷爷原任校长的大学当助教,直接把警察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放到了家庭聚餐的餐桌上。
母亲一下子就掉眼泪了,十年那件事发生之后,母亲变得十分脆弱,有时候很神经质。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客厅橘黄色的走道灯亮着,柯飞边径直走进去,边轻声唤“妈”。
每次深夜归来,只要这盏灯亮着,他就知道母亲还在等他。
等待的漫长时间里,她大概已经忐忑不安地想象了许多糟糕的事情。比如自己在出危险任务的时候受伤了,甚至在她不知情的一瞬间死掉了,每次她都紧紧握着手机,害怕地等待噩耗传来。
疲惫,家里人都疲惫了,十年来母亲的一惊一乍和无限恐惧的消极想象。
柯飞特别同情母亲,他觉得爷爷奶奶和父亲都太自私,觉得母亲使他们疲劳,并没有理解母亲才是最辛苦最疲惫不堪的那个人。
“妈?”柯飞又小小声叫了一次,母亲没有回应,来到客厅,才发现母亲疲劳过度,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头发过早发白,原本漂亮的容貌也衰老了许多,眼角还带着泪珠,恐怕是又做了噩梦。
十年来,她深陷噩梦之中,从来没有得到解脱。
十年前,她骄傲自信,是医院公认的女神,大家都笑称她是“女神医”。
只要是她动的刀子,刀口长得堪称完美,所有要接受剖腹产的产妇都挤破脑袋要请她出任主刀医生。
那名产妇隐瞒了生完第一胎女儿之后落下的严重疾病,她太渴望为那个传统封闭的家庭生下一个儿子。
每一次产检,她的丈夫和婆婆问的都是“是男孩子吗?”那个从来没有接受过教育的老妇人还一直纠缠母亲,非要给母亲塞红包,说“医生您一定要帮我媳妇生出男孩子,我知道你医术高明,妇产科的王牌,你一定能做到”。
孩子浑身带着母亲子宫内的粘稠物质和血液,被柯飞的母亲双手抱出来,只是微微**了一下小小的四肢,随即便断了气。
在保大还是保小的二选一题目中,柯飞的母亲没有按照产妇丈夫和婆婆的意愿,违规选择尊重产妇本人求活意志,保住了产妇的命。
然而,明明被抢救过来的产妇,在一个深夜偷偷跑到医院顶楼天台,一头栽下去。
那名想要活下去的产妇被抢救过来之后,被丈夫甩狠话要离婚,被婆婆当着整个病房整个妇产科住院部骂了一整天,他们说“你这个亲手杀死亲儿子的毒妇快去下地狱”。
无论护士和医生们如何解释,说当时的情况,保住婴孩的生命就必定牺牲母亲,但是婴孩的存活率却只有百分之二十,而保住大人的话,这位母亲存活率有百分之九十。甚至连“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样的大俗话都拿出来劝说,那个丈夫和婆婆仍然执意说产妇和柯飞的母亲是杀人犯。
“你亲手杀了我的儿子,那是我的儿子!说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老婆也被你们害得跳楼了!你让我家断了香火,我也要你儿子陪葬!”
那个男人红着眼,突然冲进柯飞家的院子——
柯飞悄悄抱来毛毯,正要为母亲盖上毯子,她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抓住柯飞的手:“小飞,太好了,你没有受伤。我又梦见那个时候,你被人挟持着,刀子架在你脖子上,刀刃都压下去了,你白嫩的皮肤裂开,鲜红的血液一下子就汨汨渗出来。”
那件事之后,母亲受惊过度,一拿手术刀就心悸手抖,从医疗前线退下来,潜心研究病历和进行药物研发工作。
可惜没过几年,就被彻底开除,具体原因,柯飞没有问过,似乎也是家里的禁忌。
柯飞抱住母亲,轻拍她不停颤抖的后背,轻声安慰:“没事的,妈,我长大了,有能力保护自己和您,没有人能伤害我们。”
那个男人丧子丧妻,母亲在手术过程也存在违规嫌疑,院方还赔偿了一些精神损失费给产妇的家属,而那个男人并没有被判处太久的监禁。
柯飞知道,前几年总有人给家里发来恐吓性的传真,还有人半夜跳进花园来踩坏奶奶珍爱的花草。监控摄像头没有拍到这些人的容貌,父亲他们怕丢脸,也没有报警,只是自行请了私家保安。
那些欺善怕恶的人,也就再没有出现,尤其柯飞成为警察以后,骚扰便销声匿迹。
可是,母亲的噩梦,从未离开,她一直被折磨着。
轻轻的脚步声从书房方向传来,之后是直接上楼梯的脚步声,柯飞望着重新入睡的母亲,用力抿了抿嘴唇,不让眼泪不争气地掉出来。
那一天,要是自己能更强大,就不会被那个男人挟持。不过,在附近巡逻的新警员也不会闻讯赶来,救了自己和母亲,在自己心里埋下要成为一名警员的梦想种子。
那个年轻警员目光冷峻清冽,他擅长近身拳击,三两下就制服了持刀的男人。
母亲流着眼泪说要感谢他,他只是拍拍手说“这是我的本分工作。”
捂着脖子的伤口,柯飞眼睛直直注视对方的警员胸卡,将那个两个字的名字深深烙印在心里。
“叮叮咣咣”的声音潜入高零宁静的梦境,唤起他沉睡的心神。
睁开眼睛,发现侦探事务所里的窗帘还没有拉开,这个一大早就来侦探事务所的家伙尚且算是细心的人,看自己还在睡觉,没有恶作剧般“刷”地拉开两边的窗帘,让已经金黄色的阳光直射进来。
高零悄悄看一眼墙壁上的老式挂钟,才7点半啊!心里顿时一阵不爽,故意蹑手蹑脚走到那个专心致志捣鼓桌上一大堆东西的人身后,俯身凑近那人耳边。
“你在干嘛?一大清早就来上班,知道我一夜没睡觉,故意来吵醒我,报复我之前使唤你跑腿吗?”
“啊啊!高,BOSS,人吓人会吓出毛病的,枉我好心,一大早来给你磨新鲜咖啡。”
还没组装好的咖啡豆研磨机和煮咖啡的机器,被吓得手一滑散了一桌子的咖啡豆,居然还有两个十分讲究的咖啡杯。
高零不自觉笑出声来:“噗。”
夏樱脸一红,第一感觉是这家伙在嘲笑她,究竟是嘲笑她的笨手笨脚,还是嘲笑她的“自作多情给他磨咖啡豆煮咖啡”呢?
柯飞说,“前辈嫌弃罐装咖啡和速溶咖啡,也是被那位前搭档游沐养刁的嘴,不用介意他的说,就给他泡速溶咖啡”。夏樱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双脚,一下班就直奔胖妞美食推荐网上说的那家有很香咖啡豆出售的店。
辗转反复一夜,还起来看了好几次说明书,为了在早餐时间给挑剔的BOSS送上一杯新鲜研磨的热咖啡,还赶早班车过来,结果——
看她憋得满脸通红,高零自觉过分了,忙解释道:“我很期待,也很感谢,也许柯飞说的没错,我真的请到了一位好助理。”
搭配这少有真诚话语的微笑,高零看起来特别耀眼,迷人,夏樱看呆了神,直到心脏狂乱的悸动带来一阵晕眩感,才赶紧继续摆弄咖啡机来掩饰激动的心情。
斜靠着沙发,重新裹着毛毯,安静地看夏樱慌乱紧张准备咖啡的样子,嘴角始终挂着笑容。
闻到了丝丝缕缕飘来的咖啡香,令人怀念的味道,在阳光慢慢照进屋子里的时候,感受着暖暖的阳光,闻着现煮的咖啡飘来越来越浓郁的香气。
曾以为不会再有这样美好惬意的时光,恐怕还得感谢夏樱的到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