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143、本来面目(二)

江瞳一直在审讯室里等着前线的消息,这是一段最难熬的时间,除了没什么用的罗逸晨和仅仅负责看管她的警员,她谁也见不到,什么消息也听不着。没有什么比信息真空更叫人焦虑了,这是一种有劲儿无处使,全任人宰割的无助状态。

“嘿。”罗逸晨打破沉寂,开始尝试跟江瞳聊天,说,“我其实心里一直有个疑惑,我能问么?”

“憋着。”江瞳想都不想,一口回绝。

罗逸晨却并不打算听她的,而是自顾自地问了:“你一直穷追不舍的查那些老案,究竟是为了弄清楚你父亲的死因,还是为了给你前男友报仇?”

“你觉得呢?心理专家。”江瞳不耐反问。

“我只是研究心理学,又不是神棍,我哪儿能全猜准你的心思,况且这个世界上最难懂的——就是人心。”罗逸晨油头滑脑地说。

江瞳没有应声,她认定罗逸晨这人就是个饱食无用的“癞皮狗”,于是自顾自开始走神儿,双眸不自觉朝周遭环境打量起来,这时候,她的耳边罗逸晨的话音又响起,说,“你知道外界怎么看待你跟这些案子的关系么?他们说,你是因为自己母亲被查贪污,所以为了掩饰家人罪行,才设局把那些贪腐官员逐一做掉……”

“又是网络消息?网友都比你们这些专家看着明白。”江瞳随口应道,这时候,她的目光掠过罗逸晨身后一个角落,那里空空如也,而当她目光刚刚移开,却突然又有一抹暗影映入眼帘,她急忙又回眼看去——只见一个人,就在眨眼之间,突然立在了那里。江瞳惊骇,眼神愣愣地定在了那人身上。

“对啊,网络知道这世界上90%的秘密。”罗逸晨附和,说完话,他又停顿了片刻,顺着江瞳的目光,扭头看身后,什么也没发现,于是他回正,问,“你看见什么了?”

“啊?”江瞳恍然回神,发现罗逸晨在看自己,神色惝恍地否认,说,“没什么。”可是话出了口,立马又觉得后悔,觉得自己好像中了罗逸晨的套。

“哦。”罗逸晨答应一声,江瞳本以为他会揪着自己的破绽说些什么,却不想他一开口,内容却跟江瞳的紧张点完全无关,而只是简单的话接上题,说,“其实网友们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么多年,国家被腐败荼毒太深,隔行各领域,只要有门路可以牟利,就会有一些人仗着职权便利,做些违法乱纪的事。民众被这些蛀虫侵夺剥削,情绪压抑太久,突然见着政府打出明确清贪的口号,就会持有怀疑,直到他们发现事态动了真格,但基于惯性思维,大家又不愿意相信官方通报,所以一部分人就趁机择捕风捉影,臆断了一个大众愿意信任的真相,广泛流传。但是他们完全没有考虑过,因果的必然性和可行性,为了打击犯罪而犯罪,本身也同样等同于犯罪,这种桥段在电影里成立,但在现实生活,行不通。这不光是利害关系,还有综合因素,一个人单枪匹马,怎么都成不了这么大的格局。”

“所以你一直赖着不走,就是为了把我无罪的推理过程讲给我听么?”江瞳决定不坐以待毙,把话跟罗逸晨挑明了,说。

“当然不是。”罗逸晨否认,“

我是你的心理医生啊。我现在做的,说的一切,其实都是想帮助你。好吧,不绕弯子了,其实我是想跟你说,你或许可以想想,对比你当下的状态,其实跟网络上那些大众心理是存在某些共通性。有一种心理状态叫做心里期盼,当这种心理状态达到足够深刻程度,就会误导人生出一些原本并不存在,或者并没有发生,却是被期望存在或发生的事物,当然也包括人。”

江瞳一怔,罗逸晨的话分明就是在指明她刚刚分神的事由,但对方没有叫破,她也就只好顺话说话,打哑谜问:“那专业人士,你说这叫人应该怎么区分呢?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这个很难。只能通过对客观现实的判断,辅助参考其他相关人员的共有记忆,彼此交替进行逻辑对比,这个只能自行识别,别人无能为力。”罗逸晨诚恳承认,说,“你倒真是有必要区分清楚,究竟什么是真实发生过的,什么是幻觉。但最关键的,你应该正视和明确自己放不下的人事,去接纳已经存在你脑中的客观现实。”

罗逸晨其实说了一些全没有任何用处的废话,然而江瞳听过,却脸色骤变,眼睛不自觉朝审讯室屋顶的监控器瞄去。

“别紧张,被人伪造的记忆不是什么不治之症。”罗逸晨做出解释,像是有意安抚江瞳突然敏感的心。

“江瞳姐。”审讯室门口突然传来呼唤声,打破了审讯室内已经再也无法进展下去的谈话,两人同时转脸看向声源,只见问甜甜已经完全进到了审讯室内,说,“曾总让我来接你去解剖室。”

江瞳略有吃惊,她本以为师父曾尹康已经放弃了她这个徒弟,但问甜甜这时出现,传来的消息,又为她重燃了希望,她不由分说,当即从位置上起身,随问甜甜一起快步前行,朝解剖室赶去。

解剖室。

曾尹康和样法医已经换好隔离服,江瞳这时候走了进来,曾尹康并没有太过度的去对她投以注意力,只是稀松平常地吩咐了一句:“换好隔离服,今天你来做记录。”

“欸。”江瞳答应一声,心里无比感激。之所以感激,是因为这时候,只要能让江瞳能够奉献一己之力,帮助案件推进,就能叫她心里那份自缚深重的愧疚感聊以慰藉,不论她所从事的任务是轻是重。

分工完毕,江瞳麻利换好隔离服,拿着尸检记录表和笔,跟大家一起走向已经摆好一具尸体的解剖台。

裹尸袋打开,当江瞳看到里面装着的,是具湿漉漉的尸体时,心顿时凉了半截,她皱眉问道:“尸体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么?”

“嗯,从外省流入的运河下游捞起来的。”杨法医回答。江瞳顿时忧从中来,且不说死者坠河位置追述困难,尸体来源不好确定;光论尸体被水泡过,尸体上可能遗留下来,用来判断杜宇被囚位置的痕迹就已不容乐观,如此状况,实在不得不叫人不禁忧从中来。

三名法医面对着解剖台上的尸体恭敬鞠躬过后,由曾尹康亲自上阵,展开了对于河内浮尸的检查工作。

“甜甜,死者身份确定了么?”首先是尸表检查,曾尹康在检查期间,提问,道。

“嗯。死者没有身份

证明,一开始在失踪人口库里也搜不着,所以我们就把照片放到了案底库里匹配,最终确认,死者叫元立宏,是一名资深骗子,前端时间他涉嫌一起网络诈骗案件而失踪,估计是因为身份特殊,又有案底,所以他的同伙才没有到警局报案。”问甜甜回应,说,“元立宏,男,30岁,三年前因为诈骗入狱,一年前出狱,随后在社会上游手好闲,半年前传言他进入到一家贸易公司做销售,之后信息没有记录。”

“嗯。”曾尹康答应,正式开始报尸检发现,“死者头部完好,脸部皮肤苍白,口鼻部见蕈样泡沫,睑结膜点性出血,死者尸僵已开始形成,咬肌、颈肌、颜面部肌肉僵硬。”

“死者是溺亡?考虑当下气温和水温等客观因素,另外死者还呈现生时溺水的生活反应,死亡时间——大概4个小时?”江瞳记录,并发声推测死因。

曾尹康不置可否,继续检查死者的身体,“全身关节尸僵已形成,外衣、裤腿、鞋都有一定程度的剐蹭痕迹,主要集中在关节四肢,死者手掌根部也可见擦挫损伤,证明死者生前曾经在粗糙不平的路面上跌撞前行。”说着他让样法医配合着自己,把尸体翻了过来,“尸体背部,肩胛骨位置的外衣可见小孔状破损口。”说道这里,曾尹康单手摊出,立即便有一个止血钳递到了他手上,曾尹康下意识扭头看人,只见递物人江瞳满脸恭敬地对他,说:“师父,四甲基联苯胺已经沾取。”

“嗯。”曾尹康答应,将止血钳上的药棉在外衣的小孔上擦拭了一遍,药棉颜色瞬间显示出淡蓝色。

“潜血反应,阳性。”曾尹康说。

“是枪伤么?”杨法医猜测。

“嗯,应该是枪伤。”曾尹康神色凝重肯定,继续向下,“死者臀部可见大片泥污。待会提取一些去做一下泥质分析,看看能不能得出死者坠河位置的线索。”尸表检查至此全部做完。

“破坏尸僵,退掉衣物。” 曾尹康宣布一声,与杨法医协力强行破坏尸僵,不一会尸体的各处关节重新恢复了灵活性,于是他们开始一层一层的退去死者身上的衣物,江瞳则在旁边负责接放每件衣物,顺便检查每一个口袋,看看是否能寻找到一些被忽略掉的线索。

“死者生前应该处在一个寒冷的环境,在视频里杜宇也是身上也是裹着厚厚的睡袋御寒,看来他们应该是在同一个地方。”江瞳看着从死者身上扒下来的第一件外衣,是一件厚厚的羽绒服时,略有激动地说。

“死者的枪伤创口失血量不多,羽绒服外面检验出来的血迹,应该是衣物被河水浸透,从里层衣物反浸出来的。”杨法医举着死者身上退下的两件穿在里面的衬衣和毛衣,上面同样有一个与外衣相对应的小孔洞,孔洞四周还有一片范围不大,被水侵染开的血迹,这些血迹在两层衣物上呈现由里向外逐层缩小、减淡的迹象。

“这是小口径枪射击留下的痕迹啊。是步枪?还是手枪?”杨法医又说。

“估计是狙击枪。”杨法医说话的时候,曾尹康已经拿着卡尺在死者背部肩胛骨的位置量取了创口的尺寸道,“而且枪伤,是在死者入河之前形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