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129、远光灯下的罪恶(一)

天高气清,春节公休眨眼即过。

一栋庄严神圣的建筑,挺立在天地之间,将初春的阳光汲引,折射出威严肃穆的光晕——这建筑,是省高级人民法院。

“江法医,请你再当着法官以及所有现场旁听者的面,重新陈述一遍,你对于死者白传的死因判断。”作为原告方的辩护律师,李子行站在江瞳对面,沉着地又重复了一遍,她已经以不同形式,反复问过两遍的问题。

“白传是因为被外力冲击心脏,心腔内压力骤然升高形成流体静力作用,造成心脏损伤破裂,迅速死亡。”江瞳回答。

“所以,白传的死亡,是因为被告刑警聂晓辉审讯手段,使用不当而造成的了?”李子行问。

“我没有!”听到李子行的辩护措辞,被告席上的聂晓辉当即矢口否认。

“被告肃静,此时为诉讼方律师的发言时间。”法官警告,聂晓辉悻悻住嘴。

聂晓辉的反对自然不会对李子行造成任何影响,作为一个职业律师,李子行全不会在意现场临时发生的任何干扰,待气氛恢复安静,她加重语气,继续问:“也就是说,根据尸检结果的客观证实,聂晓辉确实在审讯过程中,对已是犯罪嫌疑人的白传实施了肉刑或者变相肉刑,逼取口供的行为?”

“对不起,这个结论,从我的角度无法推倒。”江瞳拒绝回答,同时被告方律师出言反对。

“OK,那让我换一个说法来表述。”李子行从容自若,双手合十,始终面向江瞳,问,“也就是说,从尸检的角度,白传不可能好端端的,像被告口述的证词那样,只是被轻轻碰了一下,就引发心腔内压力骤然升高,而心脏破裂,一命呜呼,对么?不好意思,你刚才说过的专业术语我无法完全复述。”

“你胡说!!!你胡说!!!我丈夫是好警察!!!!好警察!!!”李子行话音刚落,听审席上,一个妇女“噌”地站立起来,失声痛骂,她的嗓音歇斯底里,仿佛倾尽了全身的愤怒和控诉,直指向李子行,同时又对江瞳投以无助而哀求的目光,说,“你别听她!别让她干扰了!她是故意的,你别助纣为虐啊!!!”

妇女的喧哗,严重影响了现场的审判秩序,几名法警上前劝阻,然而妇女却拒绝配合,仍旧冲着审判中心声嘶力竭地喊叫,法警没办法,为了维护法庭肃静,只好将她架出现场。在妇女被驱逐出门后,气氛也随之凝结,法庭门内的所有人,都将耳朵倾向江瞳,等待听她说出最后的答案。

“从尸检角度来看,”江瞳一字一顿,此时她发出的每一个字音都十分艰难,但这样的场合下,她却必须要说,“按照以往经验,造成白传心脏损伤到破裂程度的外力,是需要具备一定力度。按照常理推论,施力方应该具备身体强壮,且受过专业的力量训练的条件,这样,才能使一个身体健康的男性,在被击中后立即死亡。”

案情至此,算是一锤定音,旧案也同时以作案嫌疑人猝死审讯室,而成为“自产自销”,可如是结局,却额外引来了警务系统的一

场公信危机。然而,要弄清这场风波爆发的起因,便不得不从春节前,那起连环迷案的破获说起。

当警方通过多方线索锁定连环迷案的作案人是某家快递公司,在井一曼住所片区的配送人员,并且加固掌握了现场获得的嫌疑人皮屑DNA,警力迅速出击,极其容易地就捉到了正在站点收捡包裹的作案嫌疑人,也就是与水江县犯罪嫌疑人白桦的Y-SRY15的配型一致的小叔——白传,期间一点周折也没有费,仿佛就像两者事先约定好了一般。

但容易是相对的,把人捉回来如果太简单容易,那么审人就会变得极其困难不易。在白传被带回警局之后连续12个小时内,他愣是把两张嘴皮合紧到像是用强力胶粘住,任凭负责审讯的警员使尽浑身解数,如何威逼利诱,愣是一个字也不说。

而在白传跟审讯员坚定对峙的期间,江瞳在家中对着电脑广泛地收集信息,她的全部心力,都在于想招解谜她在电子表盘里意外获得的那串字符串——那串字符串的头五个数字,同时也是在她第一次被方庆投来快递上写着的信息。

可惜,除了弄清了那五个数字定位的地理位置,曾经是一家银行保管箱业务的保险库之外,更多深度信息的寻求,则是面向大众的广域网所无可获知的来源,于是江瞳又出了家门,她去了厅里的档案室,在那里,她把脑中对于方庆,以及与之相关的各种案件,兼并她脑中的一些模糊印象,总结成一些检索关键词,键入系统。江瞳对这次案件嫌疑人落网,将会带来的破局点报以最大的期望,她全力以赴,希望能够在侦查组审讯的同时,自己先通过数据库中的散乱信息,描点成线,重构出一个可以用来相互辅助、证实的线索地图。

江瞳坚定认为所有的信息,绝对不是孤立绝缘的巧合。即便杜宇打翻她的古董表,让她获得眼下所掌握的地理“密码”,确实是个意外,她也仍然坚定认为,冥冥中,一定存在一种因果,在推动、指引着她朝黑暗中所追索的真相靠近。

江瞳此时此刻已处于一种极端的亢奋之中,为了求得这个结果,江瞳已经付出,失去太多,她不想被任何原因阻挠,也不想停止想真相追逐的步伐,事实上,她也不知该怎样停止追逐的步伐。从她寻回对于孔霁的记忆那天开始,她能清楚认识到,那犯下累累罪行的恶势力,早已向她以及与她一样站在正义一端的人们收拢了残忍的黑暗魔掌,他们不会因为江瞳或正义一方的放弃而停止对他们的迫害,除非将他们彻底将这些见不得光的恶魔拽到光明下消灭——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正邪对抗,没有妥协。

“99.7.3”——这是江瞳的严重雷区,只要碰触与之相关的事物,她就会进入废寝忘食,忘乎一切的状态,乃至于她放弃了原本要回家休息的目的;以及她说好,等案件尘埃落定就回家陪母亲过年的行程。

泡在档案室,时间对于江瞳而言已经变得没有分毫的存在感,直到浑浑噩噩地过了不知多久,几乎饥困成仙的江瞳接到了来自倩倩的电话。

倩倩在听筒那

头提醒江瞳,现下已经正式进入到公假前的倒计时,问江瞳是否要一起回老家过年,同时倩倩还告知江瞳,江母在头天晚上,曾致电询问,过她是否会跟倩倩一起搭乘倩倩父亲的车回家。

江瞳没有立即在电话中回复倩倩,她的脑子已然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思量回家的问题,她只能托词有事,让倩倩暂挂电话,容她过一会回电答复。

按下挂机,江瞳在通讯列表中看到了江妈的数个未接来电记录,艰难地切换思维,重新考量是否要履行回家过年的决定。在一番迟钝而复杂的思想斗争过后,江瞳最终决定跟倩倩一起回去,毕竟,关于井一曼对江母的受贿事件,江瞳希望能亲口与母亲确认前因后果。

从档案室出门,窗外的天空墨染一般,江瞳记得进档案室时,天光正值午后,而出来时,却已入夜,时间恍然只中间错过了一个黄昏,然而潜意识提醒她,时间流逝的区间应该并非那么短暂。

江瞳拦下一辆出租,在踏上出租车的一刹那,她仿佛看到自己的身上好似有哪里不太对劲,只是车上的光线实在太差了,她已经模糊不清的视力,难以辨识出究竟是什么不对。

道路在出租车两端飞驰后退,眨眼即过,等到地方,江瞳的记忆开始进入了选择性休眠,稀里糊涂地走回了家,以后她如何与倩倩沟通,如何又一起打包了大大小小的行李,全无印象,只是等她意识再从浑噩中明晰过来,时间已经是公休假的第一天破晓。

在原计划,启程回老家的当天,江瞳从睡梦中睁开双眼的瞬间,心脏骤然开始扑通乱跳,就像是被人揣入了一只不安分的兔子,在氧气稀薄的心房内扑腾挣扎,那种憋闷、濒死的痛苦——江瞳说不上来,这样的感受是因为她太疲劳,还是因为一些隐藏于潜意识,在暗暗作用的危机感,但这种感受却强烈地令她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不安。

过年回家的计划又会泡汤。——这样的想法在江瞳脑中一闪即过。

然而,心理暗示总会在一些不凑巧的时刻,带来一些叫人错觉是命运的意外;所以,人们才总是会在一切按部就班的最后一个环节,迎来不期而遇的例外。

天已大量,江瞳表哥的车子抵达楼下,等着姑侄入座启程。江瞳、倩倩在永远热心肠的罗逸晨帮助下,把行李送到单元楼下,装车完毕的时候,专案组极不合时宜地给江瞳拨来了一通紧急电话。

“江瞳,出发回家了么?”电话那头丁洋的嗓音沉重,完美铺垫出了一个坏消息的前奏。

“刚出门,正在等电梯。”江瞳听着丁洋不甚惆怅的口气,眉眼不自觉紧蹙,问,“案子有变么?”

“有个坏消息,白传死了。”丁洋公布答案,果然是一个晴天霹雳的糟糕信息。

“什么?!”江瞳愕然惊呼,全难相信自己的耳朵听着了什么。

但,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本来两个人的归家旅行,临时变成了一人。倩倩跟着自己的父亲启程回家,江瞳则登上了罗逸晨的车,直向市局赶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