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章 巨变
夏日的上海燥热难忍,十六铺码头上的工人依然顶着烈日在辛苦劳作,远处走来一位端着灵牌的少年,他身着破衫烂裤,一看就知家境贫寒,生活艰难,瘦弱的身躯,一步一步坚定的向码头走来。码头监工全当看不见,继续在船上冲着工人辱骂,叫嚣着偷懒不给工钱。少年逐渐靠近监工:“我爹在做工的时候,被意外从船上掉下来的货给砸成重伤,没钱医治,一个晚上都没熬过,就走了,你们这些黑心人,赔钱!”
监工一句话都没说,从船上跳下几个年轻人,朝着少年拳打脚踢,瘦弱的少年抵挡不住,被打倒在地,几个年轻人更是变本加厉,朝他挥舞着坚硬的拳头,约摸过了20分钟,监工走到少年面前,用脚踩在他的脸上:“要钱?!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今天老子就放过你,再有一次,老子送你去陪你的死鬼老爹!”
少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被打伤的他毫无气力,依靠自己的力量无法站起身子,围观的工人早已散去,码头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忙,没有一个人去扶起在地上的少年。少年紧握着拳头,他没有哭,也没有出声求人帮忙,静静地趴着,仿佛世界与他毫无瓜葛。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低头捡着地上被打碎的灵牌,随后便离开了码头,回到了家中。少年住在距离浦东3里路左右的村庄里,父亲在时,家里从事农活,母亲是一个温婉贤惠的女子,在他7岁那年生妹妹时难产过世,妹妹也没能健康长大,出生不到两个时辰就夭折,自此他只能与父亲相依为命。
父亲不是读书人,却将他送去镇上的私塾读书,父亲总说:“希望家里将来出个读书人。”农忙时,他帮父亲干农活,农闲时,父亲去码头做工,虽说清贫却也安然度日,直到三天前父亲被人满身是血的抬回家中,夜半时过世,家里仅有的钱都拿去安葬父亲。
他听从大伯的建议,前去码头讨回公道,不料回到家中,家里仅有的几亩拿来糊口的田地,被大伯强行占去,家里的一切都被抢光,什么都不剩。终于,倔强的少年,绝望地跪了下来,抱着父亲粉碎的灵位放声大哭,仿佛要流尽今生的全部眼泪。
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没了父亲,一个瘦弱少年怎可能安然无恙的长大,他终日混迹于各种场所,练就了一身不怕打的功夫,偷鸡摸狗,坑蒙拐骗,什么都做,只要有人给他口饭,做什么都可以。
不久,他得罪了镇上有钱的大户人家,因为进去人家宅子里偷吃,被人当场抓住,扭送去警察局,被警察打成重伤,扔在街上,他一直以为这次他要去见他爹了,然而,命硬的他不但没死,身体反而慢慢恢复。
他因为讲义气,打起架来不要命的气势,很快就和村口破庙里的乞丐头子称兄道弟,从那之后,谁敢动他,他便纠集乞丐上门惹事,一言不合便动手,慢慢成为了一方毒瘤,让村里人嗤之以鼻。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悄悄溜走,昔日倔强的少年已经渐渐长大,有了成年人的身量。一日夜里,少年从外打完秋风回来,看见院里躺着一位受了伤的男人,他身上满是血,嘴里痛苦地呻吟着,看见少年,伸手向他求助,少年仿佛看到了当年死去的父亲,鬼使神差地他把男人背进了屋里。
找来之前在药店偷来的伤药,细心包扎,是死是活他是不知道,尽了人事只能听天命,夜里男人发了高烧,他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企图从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身上找到当年未能救活父亲的遗憾。第二天清晨,躺在床上的男人醒了过来,看见趴在床沿边寸步不离照顾的少年。伸手去抚摸少年的头发,不料却惊醒了少年。
少年看见男人醒了,一言不发地帮他换药,从厨房端出了他用家里仅有的大米熬的粥。男人用他沙哑带着病态的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少年依旧不远多说一句:“吴以羏,病好了之后请先
生离开。”男人似乎并不介意吴以羏的无理,反而生了玩味:“我叫苏绍群,多谢你的照顾。”
两个月后苏绍群的伤好全,这些日子多亏吴以羏的悉心照料,否则他的伤也不会好的如此快,他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吴以羏十分好奇,因为但凡他交代的事,吴以羏都办的完美,这是一个聪敏伶俐的孩子,可惜父亲早逝,让他变沉默寡言,加上多番变故,让吴以羏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这倒是可以好好利用,将来为我所用。
苏绍群试探性的问他:“你愿意做我的义子,跟我走吗?”吴以羏一言不发跪在了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决绝地说:“我愿意,义父。”苏绍群知道吴以羏是这样孤傲的人,此举无非是想离开这个伤心地,真心与否,就无人知晓了:“好好好,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义子。后日,就会有人来接我,我便带你一起回上海。”
入夜后的村庄总是格外的安静,吴以羏像往常一样,当村里人都入睡的时候,他会去白天踩过点的院落,拿一些对自己有用的东西,为了活下去,这些年他做了不少偷鸡摸狗的事,今晚收入不错,这些够我过两天了,义父的衣服破烂不堪了,这家男主人和义父身材相当,偷几件回去改改,全当送他的见面礼了,也感谢他愿意带我离开这个可憎之地。
正当他得意洋洋地回家时,他看见门外几个鬼鬼祟祟,拿着枪的人企图进入自己的家,他来不及多想,从后面翻入房中,担心这些人会对义父不利,靠着夜色的保护进入到义父房中,推了推正在熟睡的苏绍群:“义夫,嘘,门外有人拿着枪,我不知道是你的人,还是仇家?”苏绍群猛然翻身:“是他们!快!我们赶快跑!”
吴以羏看情势不对,便将苏绍群拉进厨房:“义父,没办法了,我去引来他们,你从厨房后面的围墙翻出去,到村口的破庙等我,乞丐头是我大哥,放心他会保你平安,我随后就来。”苏绍群连忙跑到厨房,翻过围墙,头都不回地跑了出去,吴以羏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浮上一丝不经意的冷笑。
门外的人破门而入,吴以羏佯装从床上惊慌失措地醒来,颤抖着自己的声音:“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家里?”领头的男人看见吴以羏,就朝他肚子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拳:“说,住在你家的男人呢?”吴以羏痛的无法出声,在地上捂着肚子:“昨天他就跑了,还偷走我辛辛苦苦挣得钱。”
领头的男人很明显不相信吴以羏的话,但是进入房子搜查的人也没能找到人和证据,无奈只好先行离开了吴以羏家,临走前将他绑在房子中,一把火点燃整个屋子,打算把他活活烧死。
好在这些年的混迹江湖,学会了解绳的本领,然而火势迅猛,他还没来得及解开绳子,就被掉落的木头砸伤,四下都是大火,眼看父亲的灵位烧毁,自己唯一的栖身之所即将被烧为灰烬,在他快要被火烧到时,奋力把绳子解开,冲到后院翻过围墙,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
苏绍群在破庙中果然看到了乞丐的老大,说明来意后,乞丐头就把他藏进破庙的密室,这间破庙是前清巡抚主持修建,为了藏自己的钱财挖了这间密室,战争爆发后,他偕钱财逃命,不料病死道中。寺庙就此荒废,成为了村庄不入流之人的聚集地。
苏绍群在密室中一夜无眠,一直担心仇家找上门,将他杀死,更担心自己回不到上海,无法找这些人报仇。然而,此时的他,根本没有想过,昨夜不顾自己死活,舍命救他的吴以羏。眼见已到正午,吴以羏一脸灰尘,衣不蔽体地回到破庙,顾不得身上的伤,开口就问:“大哥,我义父?”苏绍群听到是吴以羏的声音,慌忙地跑出:“我没事。”
苏绍群看见吴以羏被烧伤的腿,胳膊上的刮痕,心里暗暗怀疑,他究竟是谁?真的仅是普通人?吴以羏看出苏绍群的怀疑,现在的他根本没有时间和苏绍群相互猜忌,逃命比
什么都重要。苏绍群淡淡地开口:“以羏,辛苦了,敢问乞丐大哥可否帮我一个忙?”乞丐头看向吴以羏,吴以羏示意式地轻轻点了点头。
苏绍群看见这一幕更加坚信,这个吴以羏可为他所用,更要将他带回上海,苏绍群取下了自己的戒指:“乞丐大哥,你拿着这信物去上海会乐里74号,他们看见便会随你前来救我。敢问大哥尊姓大名?”
乞丐对苏绍群的出现本就不满,充满敌意索性冷冷回了句,杜桥。苏绍群并不介意,反而好声好气:“等我回到上海,我必会报答相互之恩。”杜桥要求吴以羏与他一同前去上海,吴以羏知道杜大哥是不想他再犯险,想要救他。
吴以羏深知苏绍群生性多疑,猜忌,不会轻易相信杜桥真心帮他,杜桥虽说是乞丐,但对他是真心回护,为打消苏绍群的疑虑,使自己可以借他的力量去到上海,便答应苏绍群留下,保护他,一直到杜桥带人平安归来。三日后,杜桥果然带齐人马前来解救苏绍群,苏绍群更是提出带吴以羏和杜桥回上海。
深夜的小镇清静,微风送来农家地里花菜的清香杜桥一觉醒来已是深夜,环顾四下,发现吴以羏不见踪影。杜桥抱着试试的心态走到吴以羏被大火烧毁的故居,远远看去,他这位兄弟的背影异常凄凉孤独,香烟的气味混杂在烧毁房屋的气味重,笼罩在他和吴以羏周围。
杜桥走上前去,伸手夺下他手里的烟,用脚碾灭后正然道:“在想什么?”吴以羏低头笑了一声,开口道:“在遗憾和怀念。”杜桥拍拍他肩膀道:“怎么?后悔?”吴以羏眼神哀伤答道:“我不知道救下苏绍群,是对还是错,以后的人生会变成怎样。”
杜桥道:“你救他,是你在弥补当年未能救下你父亲的遗憾,你选择跟他走,是因为你骨子里既不甘于此,庸庸碌碌平凡一世。”
吴以羏看着杜桥的肯定开口道:“到底,还是你最了解我。”杜桥笑笑,没有多说,兄弟二人闲来在田间散步,月色笼罩下的小镇,是吴以羏的故里,或许此次一别终生都无法再回。
杜桥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泛黄褶皱的照片,上面是两个小孩子,递给吴以羏,吴以羏仔细辨认,男孩依稀有杜桥的眉眼,但女孩则有些相似,却又大有不同。杜桥用手婆娑着女孩的脸,缓缓开口道:“她是我妹妹。”
吴以羏惊讶问道:“你还有一个妹妹?”杜桥十分感激他这位兄弟,有何好事第一个就会想到他,为了寻找妹妹,不得已栖身在靠近上海的小镇,受尽白眼,唯有他真心拿他当兄弟。杜桥开口解释道:“当年,我家在杭州的乡下,家中有田,父亲农忙时与我和母亲妹妹,一同下地劳作,农闲时会下海捕鱼,每年都是如此,一家人虽清贫,但也安于现状。直到妹妹8岁那年,母亲病重,父亲便带着母亲前往杭州治病,我和妹妹留守家中。
当年我14,因为贪玩,和村子里的孩子东奔西跑,独自将妹妹留在家中,起初的日子倒也顺利,但不久后,我回家发现家中没有了妹妹的身影,我找遍整个村子,后来听村子里的大人说,妹妹怕是被人贩子拐走了,父母去杭州治病,也再未归来。”吴以羏还是第一次听杜桥述说这段隐秘的历史,他想安慰,却又找不到词语,毕竟都是时代下的苦命人。
杜桥收定情绪,又开口道:“我听说,人贩子会把孩子带到上海进行贩卖,我便不顾一切找到上海,生计成了最大问题,辗转多时,才在这青水镇落脚,离上海较近,方便我找妹妹。以羏,谢谢你提出让苏绍群带我去上海,或许这次我便可以找到妹妹。”
吴以羏拍拍杜桥的肩膀道:“不必,大哥,到了上海我一定尽快站稳脚跟,帮你找寻妹妹。”杜桥十分感激吴以羏做的一切,初到青水镇,都是吴以羏帮衬,那时他已经失去父亲,这么多年相扶走过,杜桥对他信任万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