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王者归来_卷六_第九章 灰港

第九章 灰港

收拾善后确实要费很大力气,但费的时间倒没有山姆原先担心的那么长。战斗后的第二天,弗罗多骑马去了大洞镇,释放了牢洞里所有的犯人。他们首批找到的人当中就有可怜的弗雷德加·博尔杰,已经不能再叫他“小胖”了。他曾率领一群反抗者躲在斯卡里丘陵旁边的獾地洞里,被那帮恶棍用烟熏了出来,因而被抓。

他太虚弱了,连路都没法走,是他们把他抬出来的。皮平说:“可怜的老弗雷德加,当初你要是跟我们走,肯定能干得更出色。”

他睁开一只眼睛,努力勇敢地露出微笑。“这个说话这么大声的年轻巨人是谁啊?”他有气无力地说,“不是小皮平吧!你现在戴多大号的帽子啦?”

另外还有洛比莉亚。可怜的人,看起来又衰老又瘦弱。当他们将她从一个黑暗窄小的牢房里救出来时,她尽管步履蹒跚,还是坚持自己走。当大家看见她倚着弗罗多的手臂,手里仍抓着她那把伞走出来时,欢迎她的声势惊人,大家热烈拍手欢呼,她非常感动,含着泪水搭车离去。她这辈子都不曾受过这样的欢迎。不过,当她知道洛索遇害后,她垮了。她不愿再回袋底洞,把它还给了弗罗多,然后就回到她自己的族人,硬厦镇的绷腰带家族当中去了。

隔年春天当可怜的老太太过世时——毕竟她已经超过一百岁了——令弗罗多吃惊又十分感动的是,她将自己和洛索的遗产全部留给了他,用来帮助那些被动乱害得无家可归的霍比特人。于是两家之间的不和就此终结。

老威尔·白足在牢洞中被关得比任何人都久,虽然他吃的苦头可能没某些人那么多,但也需要好好饮食调养之后,才能再担负市长的职责。因此,弗罗多同意做他的代理人,直到白足先生的身体复元为止。他在担任代理市长期间,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将夏警的人数和职权都削减到妥当的程度。追捕残余恶棍的任务就交给了梅里和皮平,也很快就完成了。南方的匪帮听说傍水镇之战的消息后,对夏尔长官几乎没作抵抗,就全数逃离。年底前,少数幸存者也在森林中被围捕起来,那些投降的人则被领到边界赶走了。

与此同时,整修的工作飞速进行着,山姆一直忙碌不堪。霍比特人在情绪高昂且有需要时,可以像蜜蜂般辛勤地工作。现在有成百上千只不同年龄的手愿意伸出来帮忙,有霍比特小子跟丫头那些小却灵巧的手,也有老头大娘那些粗糙长硬茧的手。尤尔日来到之前,所有新建的夏警局和“沙基的手下”所建的任何房屋棚子都已经拆得不剩一砖一瓦,不过拆下来的砖块被用来修补许多老洞府,让它们变得更干燥、更温暖舒适。那些被恶棍藏在窝棚、谷仓和废弃洞府里,尤其是藏在大洞镇的隧道和斯卡里的老采石场中的大量货物、食物和啤酒,都找到了。因此,这个尤尔日的欢声笑语,热烈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期望。

清理小丘和袋底洞、整修复原袋下路是在霍比屯首批完成的要事之一,连拆除新磨坊都要推后。那个新沙坑的前面全部填平,修成了一个有遮蔽的大花园,在小丘的南面开挖了一些往回深入小丘的新洞府,内部全用砖砌。甘姆吉老头儿重新搬回三号居住,他把这话常挂在嘴边,不在乎有谁听见:

“我总说,风给谁都没吹来好处才叫邪风,还有,只要结果更好就一切都好!”

这条新路要叫什么名字,大家算是讨论了一番。被考虑过的名称包括“战斗花园”或“更好的斯密奥”。但过了一阵子,按照霍比特人朴素实用的习惯,那条路就叫“新路”。在正宗的傍水镇笑话里,它又叫做“沙底路”。

树木遭受的损失跟毁坏最严重,因为沙基吩咐将夏尔的树木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砍倒,这是最让山姆难过的事。要医治这项伤害,别的不说,光是时间就需要很久,他觉得只有到了自己的曾孙那一代,夏尔才会恢复本来面貌。

他忙了好几个礼拜,忙到都没空想起自己的旅程,然后突然有一天,他记起了加拉德瑞尔的礼物。他拿出那个小木盒给其他三个旅行者(现在人人都这么称呼他们了)看,征求他们的建议。

“我还在纳闷你几时会想起它来。”弗罗多说,“打开它吧!”

盒子里装满了灰色的细腻沙土,中间有一颗种子,如同银壳的小坚果。“我该拿它怎么办?”山姆说。

“找个有风的日子,把它撒在空中,让它发挥作用!”皮平说。

“在啥东西上起作用啊?”山姆说。

“选择一个地点当苗圃,看看那里种的植物会怎样。”梅里说。

“但我很确定,如今有这么多的乡亲受过了苦,夫人不会乐见我把它全用在自个儿的花园里的。”山姆说。

“山姆,运用你自己拥有的全部智慧和知识吧,”弗罗多说,“然后用这件礼物来帮你工作,给它增色。你要省着点用。这土可没多少,我相信每一粒都有其价值。”

于是,山姆在每个曾有特别美丽或备受钟爱的树木被砍倒的地方都种下了小树苗,并在每棵树苗的根部土壤中放下一粒宝贵的沙。他忙着这项工作,跑遍了整个夏尔,但他若是特别关照了霍比屯和傍水镇,也没有谁会责怪他。最后,他发现还剩下一点沙土,于是他去了三区石,它可以说是最接近夏尔中心的地方。他将沙土抛向空中,并附上祝福。他将那颗银色小坚果种在了集会场上那棵大树曾经生长之处,他很好奇会长出什么。整个冬天,他都尽可能耐心地等候,克制自己别不断到处跑去看是否有任何变化发生。

春天来临,一切好得超乎他最大胆的憧憬。他种的树都开始抽芽生长,仿佛时光也在紧赶慢赶,想让一年抵得上二十年。在集会场,一株美丽的小树苗破土而出,它有着银色的树干和修长的叶子,到了四月突然开出了金色的花朵。它真的是一棵瑁珑树,成了这一带的一道奇景。在后来的年岁里,它长得亭亭玉立,美不胜收。它变得远近闻名,人们会长途跋涉来观看它——山脉以西、大海以东惟一的一棵瑁珑树,也是世间最美好的瑁珑树之一。

总而言之,夏尔的1420年是个好得不可思议的年份。不仅阳光灿烂,风调雨顺,气候变化无一不是恰到好处,而且似乎还有额外的某种东西:一种丰富多彩、蓬勃生长的气氛,还有一种闪烁的美,超过这片中洲大地上曾经闪现与消逝的所有平凡夏季。那一年所孕育和出生的孩子非常多,全都美丽又健壮,大部分都有着浓密闪亮的金发,过去这在霍比特人当中是很少见的。水果的产量极其丰富,小霍比特人们几乎是泡在草莓和奶油里。之后,他们又坐在李子树下的草地上大吃,直到把成堆的果核堆成一座座小方尖塔或征服者的头颅堆,然后才移往下一个目标。没有人生病,所有人都非常开心,只除了那些必须割草的人。

在南区,葡萄结实累累,“烟叶”的产量更是惊人。每一个地方小麦都是丰收,到收获时家家的谷仓都塞到爆满。北区的大麦长得极好,结果1420年酿的啤酒久久都被铭记,变成了一句格言。事实上,在过了一代人之后,大家还可以在客栈里听见哪个老头在喝了足足一品脱当之无愧的啤酒后,放下杯子时叹息着说:“啊!这真是地道的一四二〇年好酒,一点没错!”

起初,山姆跟弗罗多住在科顿家,但当新路修好之后,他跟他家老头搬了回去。他除了别的全部工作,还额外忙着指导打扫修复袋底洞,但他也常常离家在夏尔各处忙着植树的活儿。因此,三月初时他不在家,不知道弗罗多病了。三月十三日那天,农夫科顿发现弗罗多躺在床上,手里紧攥着一颗用链子挂在脖子上的白宝石,整个人好像半梦半醒。

“它永远消失了,”他说,“如今只剩黑暗和空虚。”

但那场病过去了,当山姆在二十五号回来时,弗罗多已经恢复了健康,丝毫没有提到自己的情况。与此同时,袋底洞已经整理得井

然有序,梅里和皮平从克里克洼前来,带回了所有的老家具和摆设,因此这个老洞府很快就恢复了原貌。

最后,当一切都准备妥当,弗罗多说:“山姆,你几时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啊?”

山姆看起来有点尴尬。

“如果你不想搬,也不需要马上就搬。”弗罗多说,“但你知道你家老头住得很近,寡妇朗布尔会把他照顾得很好。”

“不是为这个,弗罗多先生。”山姆说着,脸涨得通红。

“哦,那是为什么?”

“是罗西,就是罗丝·科顿。”山姆说,“我当初出去的事儿,她似乎一点都不乐意,可怜的姑娘,但我既然没开口,她也不好这么说。而我当时没开口,是因为我有活儿得先做。不过,现在我开口了,而她说:‘嗯,你已经浪费一年了,所以为什么还要再等?’‘浪费?’我说,‘我可不会这样说。’但我还是明白她的意思。你可以说,我感觉真是左右为难。”

“我明白了。”弗罗多说,“你想要结婚,但你又想跟我一起住在袋底洞是吗?可是,我亲爱的山姆,这多么容易啊!你尽快结婚,然后跟罗西一起搬到这儿来。不管你想养多少孩子,袋底洞都有足够的地方容纳。”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山姆·甘姆吉在1420年的春天娶了罗丝·科顿(这一年的婚礼之多也非常有名),他们一起搬到袋底洞居住。若说山姆觉得自己很幸运,弗罗多却知道自己更幸运,因为整个夏尔再没有哪个霍比特人得到了如此妥帖的照顾。等修缮的工作全都计划好并安排下去,他便开始了平静的生活,写了大量的手稿,翻阅了所有的笔记。那年仲夏,他在自由集会上辞去了代理市长的职务,亲爱的老威尔·白足接下去又主持了七年的盛宴。

梅里和皮平一起在克里克洼住了一段时间,经常在雄鹿地和袋底洞之间往来。两个年轻的旅行者用歌曲、故事、华服以及美妙的宴会,在夏尔出尽了风头。乡亲们称他们“贵族”,全是出于褒义,因为大家看见他们身穿雪亮的铠甲,拿着华丽的盾牌骑马走过,听见他们欢笑和高唱遥远地区的歌谣,心里都暖洋洋的。如今他俩虽然身材高大,模样高贵,但在其他方面并无改变,只是他们确实比以前说话更文雅,个性更开朗,充满了欢乐。

但弗罗多和山姆恢复了寻常的衣饰,只在有需要时,他俩才会穿上编织精美的长灰斗篷,领口扣着美丽的别针。弗罗多先生总在颈上戴着一条白宝石项链,他常常用手指抚弄它。

如今诸事顺遂,且总有希望:一切还会变得更加美好。山姆的生活忙碌又充满欢乐,就连一个霍比特人也不能期望更多了。他觉得那一整年都完美无瑕,只除了为他家少爷感到某种隐隐的焦虑。弗罗多悄然从夏尔的一切事务中脱离出来,山姆痛心地注意到他在家乡享有的敬重竟是那么微不足道。几乎没有人知道或想要知道他的功绩和冒险,他们的赞美和尊敬绝大部分都给了梅里阿道克先生和佩里格林先生,以及(假如山姆知道的话)山姆自己。此外,到了秋天,旧日烦扰的阴影又出现了。

一天傍晚,山姆来到书房,发现他家少爷的模样十分奇怪。他脸色异常苍白,眼睛似乎看着遥远的地方。

“怎么回事,弗罗多先生?”山姆说。

“我受了伤,”他答道,“伤到了,它永远不会真正痊愈。”

但他随即起身,那症状似乎过去了,第二天他又恢复正常了。直到后来,山姆才回想起那天是十月六号。两年前的那天,风云顶的山谷里一片漆黑。

时光流逝,当1421年来到,三月时弗罗多又病了,但他极力隐瞒了病情,因为山姆还有别的事要考虑。山姆和罗西的第一个孩子在三月二十五日出生,一个值得山姆记下的日子。

“啊,弗罗多先生,”他说,“我有点进退两难。罗丝和我本来打算,要是你同意的话,就给孩子取名弗罗多,但现在生下来的是个女娃。虽然是个人人梦寐以求的漂亮闺女,也很幸运地像罗丝多过像我,但毕竟不是个男娃。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山姆,”弗罗多说,“老办法没什么不好吧?就像罗丝一样,选种花的名字吧。夏尔有一半的闺女都取了这样的名字,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好的?”

“弗罗多先生,我想你说得对。”山姆说,“我在旅途中听过一些美丽的名字,但我想那些名字都太宏大正经了,你大概会说,天天叫有点消受不起。我家老头总说:‘取名要短,这样叫起来就不用非得简称。’但是,如果要取个花的名字,我就不在乎长不长了——一定得是朵美丽的花,因为,你瞧,我认为她现在就非常美丽了,而将来还会越长越美丽。”

弗罗多想了一会儿。“嗯,山姆,‘埃拉诺’这个名字如何?是‘太阳—星星’的意思,你还记得在洛丝罗瑞恩的草地上看见的金色小花吧?”

“你又说对了,弗罗多先生!”山姆高兴地说,“这正是我要的。”

当小埃拉诺将近六个月大时,1421年已经进入了秋天,弗罗多把山姆叫进书房里。

“山姆,星期四就是比尔博的生日啦。”他说,“他将是一百三十一岁,赢过了老图克!”

“可不是吗!”山姆说,“他真是太叫人惊奇了!”

“嗯,山姆。”弗罗多说,“我要你去跟罗丝商量一下,看她能不能让你离开几天,这样你和我可以一起出发。当然,如今你不能走远,也不能离开太久了。”他有点惆怅地说。

“嗯,弗罗多先生,这是不太好。”

“当然不好。不过,不必介意。你可以送我上路。告诉罗丝你不会离开太久,不超过两星期,并且会很平安地回来。”

“弗罗多先生,我真希望我能一路陪你到幽谷去,去探望比尔博先生。”山姆说,“但是,我真正想待的惟一一个地方又是这里。我又觉得左右为难了。”

“可怜的山姆!恐怕那感觉确实如此。”弗罗多说,“但你会好的。你本来就是结实又完整的,你也将会是这样。”

接下来的一两天,弗罗多跟山姆一起把自己的文件和手稿过了一遍,并将他的钥匙也交给了山姆。有一本用不加装饰的红色皮革做封面的大书,里面的大开书页现在几乎全写满了字。一开始有不少页是比尔博弯曲细致的手迹,但绝大部分都是弗罗多那坚毅流畅的字体。全书分成许多章节,但第八十章还没写完,之后是一些空白页。在扉页上写了许多书名,但都一个接一个划掉了,内容如下:

我的日记。我的意外之旅。去而复返。以及随后发生之事。

五个霍比特人的冒险。主魔戒的故事,根据比尔博·巴金斯的亲身观察和其朋友们的叙述编纂而成。我们在魔戒大战中的作为。

比尔博的手迹在此结束,接着是弗罗多写的:

魔戒之主的败亡

王者归来

(小种人的见闻,夏尔的比尔博和弗罗多的回忆录,并由他们朋友的叙述和从智者习得的知识加以增补。)

连同由比尔博在幽谷从《学识典籍》翻译出来的篇章。

“哎呀,弗罗多先生,你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山姆惊呼道,“呃,我得说,你一直都在坚持不懈地写。”

“山姆,我确实都写完了。”弗罗多说,“最后几页是留给你的。”

九月二十一日,他们一同出发,弗罗多骑着那匹从米那斯提力斯一路驮他回来的小马,它如今叫做“大步佬”了,山姆则骑着心爱的比尔。那是个晴朗的金色早晨,山姆没问他们要去哪里,他觉得自己猜得到。

他们取道斯托克路,翻过丘陵,朝林尾地走去,放任小马缓步而行。他们在绿丘陵露宿了一夜。九月二十二日,当下午逐渐过去时,他们缓缓骑下山来到了树林边上。

“弗罗多先生,黑骑手第一次出现时,你不就是躲在那棵大树后面!”山姆指着左边说,“现在那好像做梦一样。”

那天傍晚,繁星在东方天空中闪烁,他们经过了那棵毁坏的橡树,转个弯,从榛树丛中间走下山丘。山姆沉浸在回忆中,不言不语。不久,他开始意识到弗罗多正在轻声唱歌给自己听,唱的是那首老行路歌,不过歌词不太相同。

转过下个弯,或有

一条新路,秘密关口;

虽然往昔常错过,

来日我终将

踏上隐密小径,走在

明月以西,太阳以东。

仿佛回应一般,从下方谷地中通上来的路上,传来许多声音唱道:

A!Elbereth Gilthoniel!

silivren penna míriel

o menel aglar elenath!

Gilthoniel,A!Elbereth!

在这遥远异土,林木之下,

留驻的我们犹记,西方海上您的点点明星。

弗罗多和山姆停下来,静静坐在淡淡的阴影中,直到他们看见一行闪着微光的旅人朝他们走来。

来的有吉尔多和许多美丽的精灵族人,山姆还惊讶地发现,埃尔隆德和加拉德瑞尔也骑马而来。埃尔隆德披着灰色大氅,额上戴着一颗星,手上拿着银色的竖琴,手指上戴着一枚嵌着一颗大蓝宝石的金戒,那便是三戒中最强大的维雅。加拉德瑞尔骑在白马上,一身微光闪烁的洁白衣袍犹如缭绕在月亮周围的白云,因为她本身似乎也在发出柔和的光辉。她的手指上戴着能雅,此戒由秘银打造,单嵌一颗闪烁如寒星的白宝石。在他们后面有一匹缓缓而行的灰色小马,上面的人点着头似在打盹,正是比尔博本人。

埃尔隆德庄重又和蔼地向他们打招呼,加拉德瑞尔对他们微笑。“啊,山姆怀斯少爷,”她说,“我听说也看见你善用了我的礼物。夏尔如今比过去任何时刻都更蒙祝福,更受钟爱。”山姆鞠了一躬,却找不到话说。他已经忘记这位夫人有多么美丽。

这时比尔博醒了,睁开眼睛。“哈罗,弗罗多!”他说,“啊,我今天超过老图克啦!这场比赛就算结束啦。现在,我想我已经准备好踏上另一段旅程。你要来吗?”

“是的,我也来。”弗罗多说,“持戒人应该一起走。”

“你要去哪里,少爷?”山姆叫道,终于明白过来正在发生什么事。

“去灰港,山姆。”弗罗多说。

“而我不能去?”

“不能,山姆。总之还不能去,不能去往比灰港更远的地方。不过,你也是持戒人,虽然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你的时刻会到来的。山姆,别太难过。你不能一直左右为难,你必须一心一意,做个完整的人,继续生活许多年。你有那么多可以去享受、去担负、去执行。”

“可是,”山姆说,眼泪开始往上冒,“我以为,你做了所有那些事情之后,也能享受夏尔许多许多年。”

“我也曾经那么以为。但山姆,我被伤得太深。我设法拯救夏尔,它也获救了,但不是为了我。山姆,常常得是这样:当事物陷入危机,必须有人放弃它们、失去它们,好让其他人可以保有它们。不过你是我的继承人,我所拥有和可能拥有的一切,我都留给你了。而你还拥有罗丝和埃拉诺,将来还会有弗罗多小子、罗西丫头,并且还有梅里、戈蒂洛克丝,以及皮平,说不定还有更多我预料不到的。到处都会需要你的双手与你的智慧。当然,你会当市长,想当多久就当多久,你还会是有史以来最有名的园丁。你会朗读《红皮书》上的记载,将已逝岁月的记忆保持鲜活,好让大家记得大患难的日子,使他们越发珍惜自己钟爱的地方。只要你那一部分故事还在继续,这就足够你像任何人一样忙碌又快乐了。

“现在来吧,陪我骑一段路!”

于是,埃尔隆德和加拉德瑞尔继续前行。第三纪元结束了,力量之戒的时代逝去,那段时日的故事与歌曲也都到了结局。随他们一起去的有许多不会继续留在中洲的高等精灵。山姆、弗罗多和比尔博在众位精灵当中骑行,精灵们也欣然向他们致敬。他们心中充满了悲伤,但这悲伤同时得到了祝福,不含怨怼苦恨。

那整个黄昏和整个夜晚,虽然他们骑马从夏尔中间穿过,然而除了野生动物之外,无人看见他们经过。也许零星有哪个暗中的漫游者看见树下掠过一道微光,或在月亮西行时瞥到草地上有光和影流淌而过。当他们离开夏尔,绕过白岗的南缘,就到了远岗以及塔楼,望见了远方的大海。就这样,他们最后骑下米斯泷德,抵达了位于狭长的路恩峡湾中的灰港。

当他们来到大门前,造船者奇尔丹前来迎接他们。他身量极高,胡子很长,年纪也十分苍老,但双眼神采锐利,如同星辰。他看着他们,鞠了一躬,说:“一切都准备好了。”

于是,奇尔丹领他们来到港口,那里泊着一艘白船。码头上,有个一身白袍的人影站在一匹灰色的高大骏马旁,正在等候他们。随着他转身迎向他们,弗罗多看见甘道夫如今手上公开戴着第三戒了——伟大的纳雅,戒上所嵌的宝石红如火焰。那些即将远行的人知道甘道夫将跟他们一起搭船离去,都很欣喜。

但山姆此刻内心悲伤,他觉得如果离别会很痛苦,那么独自回家的漫漫长路将会更加哀伤难忍。但就在他们站在那里,精灵陆续登船,启航的一切准备都快要做好时,梅里和皮平骑着马急匆匆地赶到了。皮平含泪大笑。

“弗罗多,你以前就想撇下我们偷偷溜走,结果没能得逞。”他说,“这次你差点就成功了,但还是没能得逞。不过这次不是山姆出卖了你,而是甘道夫本人!”

“没错,”甘道夫说,“因为归途三个人一起走比独自一个人要好。好啦,我亲爱的朋友们,终于,在这里,在大海的岸边,我们在中洲的同盟情谊到了尽头。平安地去吧!我不会说‘别哭’,因为并非所有的眼泪都是不幸。”

于是弗罗多亲吻了梅里和皮平,最后亲吻了山姆,然后登上了船。船帆升起,海风吹拂,那只船慢慢驶离了长长的灰色峡湾。弗罗多带着加拉德瑞尔的水晶瓶,它的光芒闪了闪,终于消失了。大船驶进大海,穿过大海进入了西方,直到最后,在一个下着雨的夜晚,弗罗多闻到空气中有一股甜香,听见越过水面飘来阵阵歌声。然后,他觉得就像在邦巴迪尔家中梦见的那样,灰色的雨幕彻底化作银亮的琉璃,向后卷起,他看见了白色的沙滩,以及沙滩尽头在骤升的太阳下,那一片遥远的青翠原野。

但对站在海港的山姆来说,渐浓的暮色终于变成了一片黑暗。当他望着灰色的大海,他只看见水上有个影子,很快就消失在西方。然而他仍在那里一直站到深夜,耳中只听见拍打着中洲海岸的波涛叹息呢喃不绝,它们的声音深深没入了他的心底。梅里和皮平站在他旁边,也都默不作声。

终于,三个伙伴转身离开,他们慢慢往家的方向骑马行去,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跟彼此交谈,直到回到夏尔。但在这条漫长灰暗的路上,每个人都为身边有朋友陪伴而感到莫大的安慰。

最后,他们骑马翻过山岗,走上了东大道。梅里和皮平随即骑往雄鹿地,他们一边走,一边已经唱起歌来。而山姆转往傍水镇,就这样,再次在一天将尽之时回到了小丘。他往前走,那里有暖黄的灯光,屋内有炉火,晚餐已经备好,家人正在等待。罗丝迎接他进屋,拉他在他的椅子上坐下,将小埃拉诺放在他的膝头。

他深吸一口气,说:“啊,我回来了。”

澄净晶莹,群星璀璨

流泻如宝钻光华!

吉尔松涅尔!啊,埃尔贝瑞丝!”——译者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