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双塔殊途_卷三_第七章 海尔姆深谷

第七章 海尔姆深谷

他们从埃多拉斯出发时,太阳已经偏西,阳光正照着他们的眼睛,把眼前整片起伏的洛汗平原都变成了一片迷蒙金雾。沿着白色山脉的山麓,过去踏出了一条西北走向的路,他们沿着这条路在起伏的绿野间前行,经过一处又一处渡口,涉过了一道又一道湍急的小溪。在右前方很远的地方,朦胧耸立着迷雾山脉。随着他们一哩哩地走近,山脉也愈见黑暗高拔。太阳在前方缓缓沉落,暮色从背后掩了上来。

情况紧急,大军继续全速向前赶路,为怕到得太迟,途中也很少歇息。洛汗的马匹速度快耐力又好,但前方仍有许多里格的路要走。从埃多拉斯到艾森河渡口,鸟飞的距离有四十多里格,他们期望在艾森河渡口与国王派去抵挡萨茹曼大军的人马会合。

暮霭四合,他们终于停下来扎营。他们已经骑行了大约五个钟头,早已深入西部的平原,但前方路程还有大半。夜空中繁星闪烁,挂着一轮渐满的月亮,他们围成一个大圈扎营露宿。由于不明敌情,他们没有生火,但在营地周围设了一圈骑马的哨兵,并派出斥候,像影子一样经过起伏的大地远远驰入前方探察。这夜缓缓过去,既无消息传来,也无警报发生。黎明时分,号角吹响,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他们再次出发。

头顶天空还不见乌云,但空气中已弥漫着一种滞重感。在一年中这个季节,这委实热了点。旭日朦胧,在它后方的天空中,有一股不断壮大的黑暗跟随着它慢慢腾起,仿佛有一场巨大的暴风雨正从东方移来。在西北方,遥远的迷雾山脉脚下似乎有另一股黑暗在酝酿,那是一团阴影,正缓缓地从巫师山谷里蔓延下来。

甘道夫放缓速度,来到骑行在伊奥梅尔身边的莱戈拉斯那里。“莱戈拉斯,你拥有你那美丽种族的锐利双目,”他说,“你的眼睛可以从一里格开外就分辨出麻雀跟云雀。告诉我,你看得见那边有任何东西正朝艾森加德去吗?”

“这距离可相当远,”莱戈拉斯说,举起修长的手遮在眼睛上方,专注凝视着那边,“我能看见有一团黑暗,其中有许多形体在移动,是些巨大的形体,远在河岸上。但那到底是什么,我分辨不出。让我眼睛看不清楚的,不是迷雾或乌云——有一股力量以遮蔽一切的阴影笼罩了那片大地,而那片阴影正沿着溪流缓缓下行,就好像那无尽森林下的暮色正流下山岭。”

“而在我们后方,一场暴风雨正从魔多袭来。”甘道夫说,“今晚将会非常黑暗。”

他们骑行的第二天,随着时间流逝,空气中的滞重感也愈发明显。到了下午,乌云开始赶上他们,犹如一顶昏暗的天篷,边缘滚滚如浪,其间还夹着点点炫目闪光。太阳西下,在一片烟霾中显得殷红如血。夕阳的余晖将三峰山的陡峭峰壁映得通红,骑兵们长矛的矛尖也赤如蘸火。此时,他们离白色山脉最北端的山梁已经极近,三座锯齿般的尖峰正与夕阳遥相对峙。在最后一线红光中,先锋部队的人们看见了一个黑点,有个骑着马的人正朝他们迎上来。他们勒马停步,等他走近。

那人来到近前,疲惫不堪,头盔凹陷,盾牌劈裂。他动作迟缓地爬下马背,站在原地喘了一会儿气,半晌才能开口。“伊奥梅尔在吗?”他问,“你们终于来了,但太晚了,带来的兵力也太少。自从希奥杰德阵亡后,形势就恶化了。昨天我们被击退到了艾森河这岸,损失惨重,有许多人在渡河时身亡。接着,敌人的生力军在夜里渡过了河,攻击我们的营地。整个艾森加德必定倾巢而出了。萨茹曼还武装了野蛮的山区人和河对岸的黑蛮地游牧部落,他把这些人也放出来攻击我们。我们寡不敌众,盾墙被攻破。西伏尔德的埃肯布兰德把所有能集结起来的人马,都撤向他在海尔姆深谷的要塞。余下的人都溃散了。

“伊奥梅尔在哪里?告诉他前方已经无望。他该抢在艾森加德的恶狼抵达埃多拉斯之前,赶回那里。”

希奥顿一直没有出声,他隐在一众卫士身后,因此那人没有看见。这时,他催马上前。“克奥尔!过来,站在我面前。”他说,“我在这里。埃奥尔一族的最后一支军队出征来了,绝不会不战而归。”

那人登时精神一振,满脸欢喜和惊奇。他挺直了身子,接着跪下,将他那柄已经砍出缺口的剑献上。“下令吧,陛下!”他喊道,“并且,请原谅我!我以为——”

“你以为我留在美杜塞尔德,佝偻得活像一棵被隆冬大雪压弯的老树。当你奔赴战场时,我确实是那样,但有一股西风摇撼了那树的枝干。”希奥顿说,“给他换匹新马!我们去驰援埃肯布兰德!”

希奥顿说话时,甘道夫往前骑了一小段路,独自坐在马背上,朝北凝望艾森加德,又朝西望着落日。这会儿他骑了回来。

“快走,希奥顿!”他说,“快去海尔姆深谷!别去艾森河渡口了,也别在平原上逗留!我必须暂时离开你。捷影现在必须驮着我去办一件急事。”他转向阿拉贡、伊奥梅尔,以及国王的近卫军,喊道,“在我回来以前,保护好马克之王。在海尔姆关口那里等我!再会!”

他向捷影吩咐一句,骏马便像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去。众人目光追过去时,他们已如一道夕阳中的银色闪光,一阵吹过草原的风,一个掠过眼前稍纵即逝的影子那样,消失无踪了。雪鬃大声喷了个响鼻,扬起前蹄急着想跟上去,但这时只有乘风疾飞的鸟儿才可能追上捷影了。

“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卫士问哈马。

“意思就是,灰衣甘道夫有急事要办。”哈马答道,“他一向来去出人意料。”

“要是佞舌在这儿,可不会觉得这不好解释。”另一个人说。

“确实不假,”哈马说,“但换作是我,就会等到重见甘道夫时再说。”

“说不定要等很久。”另一个人说。

大队人马这时转离通往艾森河渡口的路,折往南行。夜幕降临,他们继续前进。山岭越来越近,但三峰山的高峰几乎已经融进了暗下来的天空。西伏尔德山谷仍远在几哩开外,恰似一个群山环抱的大海湾,谷的远端有一座青翠的宽谷,从这宽谷又延伸出一条狭窄的裂谷,插入山岭中。自从一位古代战争中的英雄海尔姆将它作为避难之地后,此地的人们便依着他的名字,称它为海尔姆深谷。这深谷在三峰山的阴影下,从北曲折地向山中延伸,越是深入,就越陡峭也越狭窄,直至夹在了南北两侧犹如巨塔般高耸,乌鸦盘踞、遮天蔽日的峭壁之间。

在深谷入口前,从海尔姆关口的北侧峭壁突出了一片半圆形的山岩,其突出处高耸着一圈古代兴建的石墙,墙内有座高塔。人们说,在很久以前刚铎的鼎盛时期,海上来的君王借巨人之手兴建了这座堡垒。它被称为号角堡,因为只要在高塔上吹响号角,后方的深谷便会发出巨大的回响,仿佛有早被遗忘的千军万马从山岭底下的无数洞穴中冲出来,杀向战场。古代的人们还从号角堡筑了一道直抵南侧峭壁的防御石墙,扼守窄谷的入口,墙下修了一个宽大的涵洞,深谷溪从中流出。这溪先是绕过号角堡所在的号角岩底,再经由一条沟渠从一片开阔的扇形绿地中穿过,就这样从海尔姆关口平缓地流下,流至海尔姆护墙后再降入海尔姆深谷的宽谷,最后流出去,进入西伏尔德山谷。此时,马克边境上的西伏尔德的领主埃肯布兰德,就住在海尔姆关口的号角堡中。战争的威胁令时局逐渐黑暗险恶,埃肯布兰德十分明智,已修补了石墙,加固了要塞。

骠骑还未抵达宽谷口,仍在低处的谷地中时,先行的斥候便已呼喊起来,并吹响了号角。羽箭从黑暗中呼啸着飞来。有位斥候飞快折返,报告谷中已经来了恶狼骑兵,另外还有大队的奥克和野人正从艾森河渡口向南赶来,看样子是向海尔姆深谷来的。

“我们发现许多自己人在逃往深谷的途中被杀。”那斥候报告说,“我们也遇到一些被打散的小队人马,四处奔逃,无人领导。似乎没人知道埃肯布兰德的下落。他若是还没阵亡,很可能就会在抵达海尔姆深谷之前被追兵赶上。”

“没人看见甘道夫吗?”希奥顿问。

“有的,陛下。许多人看见一个骑马的白袍老人,像一阵风似的在草原上东奔西跑。有些人认为那是萨茹曼。据说,他在天黑之前就朝艾森加德去了。还有人说稍早的时候看见了佞舌,正跟着一帮奥克朝北而去。”

“如果佞舌叫甘道夫撞上的话,可就惨了。”希奥顿说,“虽说这样,这会儿我倒挺想念这新旧两任参谋。不过,事到如今,我们除了照甘道夫交代的那样前往海尔姆关口,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无论埃肯布兰德是否在那里。知道北方前来的那支大军有多少人吗?”

“人数极多。”那斥候说,“虽然逃兵免不了草木皆兵,但我问过了那些勇敢的人,我毫不怀疑,敌人的主力是我们这里全部兵力的好几倍。”

“那我们得抓紧行动!”伊奥梅尔说,“让我们强行突破那些已经挡在我们和要塞之间的敌人!海尔姆深谷中有许多洞穴,里面可以藏纳数百兵力。从那里还有通往山岭中的秘密通道。”

“别依赖那些秘密通道。”国王说,“萨茹曼已经侦察这地很久了。不过,我们在那个地方可以防守很长时间。我们走吧!”

阿拉贡和莱戈拉斯这时与伊奥梅尔一起骑行在先锋部队里。黑夜中他们奔驰不停,但随着夜色加深,他们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因为往南的路开始上坡,一路越来越高,通入了山脉脚下那些昏暗的山沟。他们发现前方只有零星的敌人,不时还碰上小群游荡的奥克,但那些奥克在骠骑能追上去宰杀他们之前就落荒而逃了。

“恐怕要不了多久,”伊奥梅尔说,“我们敌人的头目——不管是萨茹曼还是随便哪个他派出来的将领——就会知道国王率军前来了。”

战争的喧嚣在背后增强了,他们此时听得见黑暗中传来的粗哑歌声。他们往上爬了很远,进了深谷的宽谷,回头望去,这才看见后方漆黑的原野上有无数熊熊燃烧的火把,或是像鲜红的花朵一样分散开来,或是像一排排长长的火龙从低地蜿蜒而上。各处不时腾起更亮的火光。

“这是一支大军,而且紧咬着我们不放。”阿拉贡说。

“他们带着火把,”希奥顿说,“一路沿途焚烧,不管是干草、小屋还是树木。这是座丰饶的山谷,有许多人家住在这里。哀哉,我的百姓!”

“我真希望这是白天,那样我们就可以像风暴般从山中冲出,纵马朝他们冲杀过去!”阿拉贡说,“从他们面前飞逃实在令我痛心。”

“我们不必再逃多远了,”伊奥梅尔说,“前面不远就是海尔姆护墙,那是一道横过宽谷的古老战壕与防御土墙,距离上方的海尔姆关口两弗隆远。我们可以在那里掉头,与敌人开战。”

“不,我们人数太少,守不住护墙。”希奥顿说,“它有一哩多长,缺口又太宽。”

“如果我们遭到强攻,后卫部队必须把守缺口。”伊奥梅尔说。

当洛汗的骠骑来到护墙的缺口时,天上无星无月。从山上流下的深谷溪就从这缺口流出,溪旁的路往上直通号角堡。在他们面前,漆黑的深坑后方突然耸立起一道高高的黑影,那便是护墙。他们正往上骑行时,碰到了一个哨兵开口喝问。

“马克之王要前往海尔姆关口,”伊奥梅尔答道,“说话的是伊奥蒙德之子伊奥梅尔。”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喜讯!”那哨兵说,“快点!敌人紧跟在你们后面。”

大队人马穿过缺口,在上方倾斜的草坡上停了下来。他们欣喜地得知,埃肯布兰德留下了许多人手坚守海尔姆关口,并且还有更多人逃到了此地。

“我们大约有一千人可以步行作战,”护墙守军的队长老兵甘姆林说,“但这当中绝大多数人不是像我一样上了年纪,就是像我留守在此的孙子一样年纪太小。有埃肯布兰德的消息吗?昨天有话传来说,他正带领仅剩的西伏尔德精锐骠骑朝这里撤退,但他到现在也没来。”

“恐怕他现在也不会来了。”伊奥梅尔说,“我们的斥候没有听说他的消息,我们后方的山谷里也已经满是敌人。”

“但愿他逃脱了。”希奥顿说,“他是一员猛将,英勇犹如‘锤手’海尔姆再世。不过,我们不能在这里等他。现在我们必须将所有的兵力撤到号角堡的防御石墙后方。你们的粮食储备充足吗?我们只带了很少的补给,因为我们当时是要出征作战,不是来守城的。”

“在我们后方深谷里的那些洞穴中,躲藏着三批西伏尔德的老少妇孺。”甘姆林说,“此外还储存了大量的粮食,并留有许多牲口和喂牲口的草料。”

“很好。”伊奥梅尔说,“敌人正在掠夺和焚烧山谷里剩下的一切。”

“如果他们想到海尔姆关口来跟我们搞贸易,那他们可得付个大价钱。”甘姆林说。

国王与骑兵们继续前进,在跨过深谷溪的堤道前下了马,然后牵着马排成一路长队走上引桥,进了号角堡的大门。他们

在里面又一次受到了热烈欢迎,众人重新燃起了希望,因为现在有足够的兵力来守住号角堡和扼守深谷的石墙了。

伊奥梅尔将部下迅速布置妥当。国王和近卫军驻守号角堡,分派在此的还有许多西伏尔德的人。但伊奥梅尔将自己的绝大部分兵力都部署在深谷石墙及其塔楼上,以及石墙的后方。因为敌人若以大军强攻不歇的话,此处的防卫似乎最可能出问题。所有的马匹都被远远牵到深谷里,伊奥梅尔拨出了一些卫士看守。

扼守深谷的石墙有二十呎高,厚到墙头能容四人并肩而行,石墙上还筑有护胸墙掩护,只有个子高的人才能探头望出去。石墙上到处开有箭孔,可朝外射箭。从号角堡外院的一道门走石梯下来,便可到达这里的城垛,还有三段石梯从后方深谷往上通到墙头。但石墙的正面十分光滑,巨大的石块被技巧高超地紧密堆砌在一起,连接处找不到一点可以落脚攀爬的缝隙,石墙顶端则朝外突出,犹如海浪冲刷而成的凹底悬崖。

吉姆利靠着墙头的护胸墙站着。莱戈拉斯坐在护胸墙上,抚摸着弓,凝视着外面那片昏暗。

“这才是我喜欢的地方!”矮人说着,跺了跺脚下的石头,“我们越是靠近大山,我的心情就越振奋。这里的岩石很好。这片大地有坚硬不屈的骨架。我们从护墙上来的时候,我的脚就感觉到了。给我一年时间跟一百个族人,我能把这地方打造得坚不可摧,任何大军攻来都只会铩羽而归。”

“这我不怀疑,”莱戈拉斯说,“但你是个矮人,矮人是奇怪的种族。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就算到了白天我也不会更喜欢。不过,吉姆利,你令我感到宽慰,我很高兴有你站在我身边,双腿强壮结实,斧头无坚不摧。我真希望能有更多你的族人与我们并肩作战!不过,我倒更希望我能得到一百名黑森林的弓箭好手。我们需要他们。洛希尔人也有他们自己的优秀弓箭手,但在这里的太少了,实在太少了。”

“天色对弓箭手来说太黑了。”吉姆利说,“这其实都是睡觉的时候了。睡觉!我觉得自己需要睡觉,我从来没想过哪个矮人会有这种感觉。骑马真是累死人的活儿。可是我手里的斧头却不肯安分。给我一排奥克的脖子跟足够挥舞斧头的地方吧,那样我就能摆脱所有的疲惫啦!”

时间过得很慢。下方远处的山谷中仍有零星的火光在烧。艾森加德的大军现在正沉默地推进,看得到他们的火把正一排排蜿蜒着涌上宽谷。

蓦地,护墙那边传来了吼声与尖叫,紧接着爆发出人类愤怒的战呼。燃烧的火把越过边缘涌现出来,并且成群挤向缺口。接着,火光四散并消失了。人类策马越过原野回来,直奔上引桥,来到号角堡的大门前。西伏尔德的后卫被迫撤回了。

“敌人杀过来了!”他们说,“我们射完了所有的箭,奥克的尸体堆满了护墙下的壕沟,但护墙挡不住他们多久了。他们已经从许多地方爬上壕沟,密密麻麻就像行进的蚂蚁一样。不过他们吸取了教训,现在都不带火把了。”

此时已经过了午夜,天空漆黑一片,沉重凝滞的空气预示着暴风雨即将来临。突然间,一道炫目的闪电划破云层,分叉的雷电劈下来击中了东边的山岭。在那令人目不转睛的瞬间,从石墙到护墙之间全被电光照得雪亮,石墙上的守军只见那里有无数黑色身影攒动,有些又矮又壮,有些高大狰狞,都戴着高头盔,拿着黑盾牌。此外还有成百上千的敌人正汹涌越过护墙,穿过缺口。这股黑色的潮水充斥了两侧峭壁之间的空隙,朝防御石墙涌上来。雷声在山谷中隆隆滚动。滂沱大雨倾盆降下。

箭矢如暴雨般呼啸着越过城垛飞来,叮叮当当撞在岩石上。有些命中了目标。对海尔姆深谷的攻击开始了,谷内却无声无息,也没有箭矢回敬敌人。

进攻的大军停了下来,岩石和城墙的无声威胁挫了他们的锐气。闪电不时划破黑暗。突然,奥克们又尖叫起来,挥舞着长矛和长剑,向任何暴露在城垛上的人影射出密集如云的箭矢。马克的人类举目眺望,惊愕地发现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大片乌黑的麦田,在战争的风暴中摇晃着,每个麦穗上都闪着倒钩的光。

铜号吹响,敌人蜂拥而上,有的攻打深谷防御墙,有的朝通往上方号角堡大门的堤道和引桥冲来。身形最魁梧的奥克和黑蛮地高原的野人都在此集结,他们略一迟疑,便攻了上来。闪电划过,照出每个头盔和盾牌上都涂着艾森加德那可怕的白手。他们爬到了号角岩顶,朝堡门逼近。

终于,反击来了。箭矢如暴雨般袭来,石块如冰雹砸下。敌人一阵混乱,溃散,逃窜回去;然后再次进攻;溃散,再进攻。他们就像涨潮的海水,每进攻一次,都往前推进到一个新高点。铜号再次吹响,一群野人咆哮着挺身而出,压了上来。他们把巨大的盾牌高举在头上搭成屋顶,围在中间的人则抬着两根巨大的树干。一群奥克弓箭手聚集在这群人后方,朝防御墙上的弓箭手射出阵阵箭雨。他们逼近到了堡门前,运用强壮的手臂荡起树干,轰然撞向木制的堡门。若有人被从上方扔下的石头砸倒,马上就有两人一跃上前补位。一次又一次,巨大的撞门槌摆荡着轰撞堡门。

伊奥梅尔和阿拉贡并肩站在深谷防御墙上。他们听见了咆哮声和撞门槌的轰击声。借着一道突然划过的闪电,他们看见了堡门的危急情势。

“快来!”阿拉贡说,“我们一同拔剑上阵的时刻到了!”

他们急如星火沿墙直奔,冲上阶梯,奔进号角岩上的外院。他们边跑边召集了十来个强壮勇敢的剑士。在西边堡墙与延伸出来的峭壁相接之处,斜斜开有一扇小边门,门外有一条夹在堡墙和号角岩陡峭边缘之间的窄道,绕过堡墙通往巨大的堡门。伊奥梅尔和阿拉贡一同跃出小门,他们的人紧跟在后。双剑齐声出鞘。

“古斯威尼!”伊奥梅尔喊道,“古斯威尼为马克而战!”

“安督利尔!”阿拉贡喊道,“安督利尔为杜内丹人而战!”

他们从侧翼发起进攻,扑向那些野人。安督利尔闪着白炽的光焰挥起斩落。从堡墙和高塔中传来了呐喊:“安督利尔!安督利尔出战了!断剑再展神威!”

撞槌手大惊之下,抛下树干转身迎战。但他们的盾墙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溃散开来,他们或是被横扫逐开,或是被砍倒,还有的被抛下号角岩摔到了下方溪流的石砾上。奥克弓箭手胡乱放了一通箭,然后仓皇而逃。

伊奥梅尔和阿拉贡在堡门前暂停下来。隆隆的雷声这时已到了远方。在南方的群山之间,闪电依旧不停明灭。北方又刮来了凛冽的风,云层被扯散吹走,星星探出头来。在宽谷那一边的山岭上方,西沉的月亮露出脸来,在暴风雨过后的残云中发着黄光。

“我们来得不够及时。”阿拉贡看着堡门说。门上巨大的铰链和铁条已经被撞得扭曲变形,许多木板也都裂开了。“大门经不住下一次这样的沉重撞击了。”

“但我们不能留在墙外守卫大门。”伊奥梅尔说,“看!”他指向堤道。溪流的对岸又有一大群奥克和野人集结起来了。箭矢呼啸而来,射在他们周围的岩石上又弹落。“快来!我们必须回去,看看该怎么从里面堆起石头、架起木梁来挡门。来吧!”

他们转身奔跑,但就在这时,十来个原本一动也不动躺在尸堆中的奥克又跳了起来,悄无声息地快步跟上了他们。有两个全身扑到地上,抓住了伊奥梅尔的脚后跟,将他拉倒,转眼便把他压在身下。但是,一个谁也没注意到的小黑影从暗处一跃而出,嘶哑地吼道:“Baruk Khazâd!Khazâd ai-mênu!”一把斧头来回挥舞,两个奥克身首异处,其余的飞奔而逃。

阿拉贡奔回来救援时,伊奥梅尔已经挣扎着爬起来了。

边门再次关上,铁门内侧被架上横梁并堆上石块。等人人都安全到了里面,伊奥梅尔转过身来。“谢谢你,格罗因之子吉姆利!”他说,“我不知道你跟着我们出去突袭,不过事实常常证明,不速之客乃是最好的伙伴。你怎么到那里去了?”

“我跟着你们,好赶跑瞌睡虫,”吉姆利说,“但我看着那些山区人,觉得他们的个子对我来说太大了,于是我就坐在旁边石头上看你们舞剑。”

“我欠你这个人情可不好还啊。”伊奥梅尔说。

“今晚过完之前,机会还多着哪。”矮人大笑说,“不过我很满意。打从离开墨瑞亚后,直到刚才,我除了树啥也没砍过。”

“赚了两个!”吉姆利拍拍斧头说。这时他已回到石墙上原来的位置。

“两个?”莱戈拉斯说,“我的战绩好多了,不过现在我得找些用过的箭来用,我所有的箭都射完了。我最起码也赚了二十个,然而这跟敌人总数比,只能算是九林一叶而已。”

夜空很快变得明净,西沉的月亮光辉皎洁,但这光并没给马克的骠骑带来什么希望。他们面前的敌人非但不见减少,反而似乎增多了,还有更多敌人从山谷中穿过缺口扑来。刚才号角岩上那场奇袭只赢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堡门前的攻击加倍了。艾森加德的大军像怒海狂涛般攻向深谷防御墙,奥克和山中野人蜂拥至墙脚下,从这一端直到那一端。带钩的绳索被抛上城垛,数量多到上面的人来不及把它们尽数斩断或抛回去。数百长梯被竖起来架到墙上,许多被推倒摔毁,但立刻有更多取代它们,奥克就像南方黑暗森林中的猿猴一样飞快攀梯而上。墙脚下的尸体和伤残者堆得就像暴风雨中的碎石滩,一座座丑陋的尸丘越堆越高,然而敌人还在不停涌来。

洛汗的人类开始累了。他们所有的箭都已射完,矛也已投掷殆尽,剑都缺了口,盾牌上满布裂痕。阿拉贡和伊奥梅尔三次稳住阵脚组织起反击,安督利尔的光焰也三次在危急时刻驱退了攻上城墙的敌人。

这时,后方的深谷中突然扬起一阵喧哗。奥克像老鼠一样悄悄爬过溪水流经的涵洞进去了。他们先是聚集在峭壁的阴影中,等上方的攻击到了最猛烈的时候,所有的守军几乎都奔赴城墙顶上作战,他们就跃出来发起了突袭。有些已经穿过了深谷的窄口,进到马群当中,与看马的卫兵打了起来。

吉姆利怒吼一声,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吼声在峭壁间回荡不已:“Khazâd!Khazâd!”他很快就遇上了砍不完的敌人。

“哎——喂!”他喊道,“奥克到墙后来了!哎——喂!莱戈拉斯,快来!这边可够咱俩收拾的。Khazâd ai-mênu!”

老甘姆林听见了矮人那盖过一切嘈杂的洪亮呐喊,从号角堡探头朝下望。“奥克进到深谷里去了!”他喊道,“海尔姆!海尔姆!海尔姆一族,冲啊!”他边喊边三步并作两步沿着阶梯冲下号角岩,许多西伏尔德的人紧跟在他背后。

他们的攻击凶猛又出其不意,奥克在他们面前败走,没一会儿便被赶到一起困在了窄谷的狭窄处。这些奥克不是被杀,就是尖叫着被驱赶进深谷的裂罅中,被守在隐蔽洞穴中的守卫所杀。

“二十一个!”吉姆利叫道。他双手并用,一挥将最后一个奥克砍倒在脚前,“现在我的纪录又超过莱戈拉斯大人啦。”

“我们必须把这个老鼠洞堵上!”甘姆林说,“据说矮人一族对岩石最有办法。请帮帮我们吧,大人!”

“我们不用战斧也不用指甲削石头,”吉姆利说,“不过我会尽力而为。”

他们将附近能找到的石块和碎石都收集起来,在吉姆利的指导下,西伏尔德的人将涵洞里面这头堵上,只留下窄窄一条出水口。如此一来,下雨涨水的深谷溪在堵塞的水道中涌动翻腾起来,慢慢在两侧峭壁之间漫出了几个冰冷的水塘。

“上头会干燥一点。”吉姆利说,“来吧,甘姆林,我们上去看看城墙的状况如何!”

他爬上去,发现莱戈拉斯站在阿拉贡和伊奥梅尔旁边。精灵正在磨着长刀。由于从水道进攻的企图被挫败了,敌人的攻势也暂时缓了下来。

“二十一个!”吉姆利说。

“好极了!”莱戈拉斯说,“不过我的纪录现在是两打。刚才这里有短兵相接的活儿。”

伊奥梅尔和阿拉贡疲惫地倚着各自的剑。左侧远处的号角岩上,又响起了战斗的金铁交鸣和喊杀声,然而号角堡仍然稳稳屹立,如同大海中的一个孤岛。它的堡门已经被击破,但敌人尚未越过堆在内部的横梁和岩石。

阿拉贡望了望黯淡的群星,又望了望这时正在朝环抱山谷的西边山岭背后沉落的月亮。“今夜长得好似数年。”他说,“白昼还要耽搁多久才会到来?”

“黎明就快来到了。”甘姆林这时已经爬上墙头,到了他身边,“但是,恐怕黎明也帮不了我们。”

“但黎明向来都是人类的希望。”阿拉贡说。

“可是这些艾森加德的怪物,这些萨茹曼用邪恶妖术培育出来的半奥克和杂种人,并不害怕太阳。”甘姆林说,“同样,山区的野人也不怕。你没听见他们的吼声吗?”

“我听见了。”伊奥梅尔

说,“但在我耳里那只不过是鸟的尖叫和野兽的咆哮而已。”

“但还有许多人喊的是黑蛮地的方言。”甘姆林说,“我懂那种方言。那是一种古老的人类语言,马克西部的不少山谷过去都用过这种语言。你听!他们痛恨我们,他们正高兴呢,因为他们认定我们这次必死无疑。‘国王,国王!’他们喊道,‘我们会逮住他们的国王。杀了这些佛戈伊尔!杀了这些稻草头!杀了这些北方来的强盗!’他们是这么称呼我们的。自从刚铎的君主将马克赠给年少的埃奥尔,并与他结盟,五百年已经过去了,但这些黑蛮地人仍然对此怀恨在心。萨茹曼重新点燃了这股古老的怨恨,而他们这一族的人被煽动起来后是非常凶狠的。现在,除非希奥顿被抓,或他们自己被杀,否则他们决不会放弃,无论是黎明还是黄昏。”

“尽管如此,白昼仍会给我带来希望。”阿拉贡说,“俗话不是说,只要有人守卫号角堡,它就不曾被敌人攻下?”

“吟游诗人是这么说的。”伊奥梅尔说。

“那么,就让我们守卫它,并心怀希望!”阿拉贡说。

众人交谈之际,突然冲锋号大响,接着轰然一声巨响传来,一团火光夹着浓烟腾起。深谷溪的水嘶嘶响着,水沫四溅倾泻而出——石墙被炸出了一个大洞,这水再也堵不住了。一大批漆黑的身影蜂拥而入。

“萨茹曼的邪术!”阿拉贡叫道,“他们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又从涵洞潜进来了,并且在我们脚下点燃了欧尔桑克之火。埃兰迪尔,埃兰迪尔!”他大吼着朝裂口跃下。但与此同时,已经有上百架梯子搭上了城垛。墙上墙下,最后一波攻击横扫而来,像黑色潮水扑上一座沙丘。防御被冲破了。有些骑兵被迫后退,越来越远地退入深谷中,不时有人倒下,但他们仍在战斗,一步一步退向后方的洞穴。其余的人则杀出一条血路朝堡垒撤退。

有一道宽阔的楼梯可从深谷上到号角岩与号角堡的后门。阿拉贡立在楼梯底端附近,安督利尔仍在他手中发着寒光,敌人对这剑惧怕无比,一时不敢上前,因此,一个接一个,只要能奔到楼梯前的人,都爬上去奔向大门。在阿拉贡身后,莱戈拉斯守在楼梯高处,单膝点地,弯弓待发,但他收集来的箭只剩了这最后一支,现在他凝视着前方,准备好把这支箭射向第一个胆敢冲向楼梯的奥克。

“阿拉贡,所有能撤上来的人都已经安全进堡了,”他喊道,“快撤!”

阿拉贡转身朝楼梯飞奔而上,但他太疲惫,脚一软绊倒在地。敌人立刻扑上前来。一群奥克嗥叫着涌上来,伸出长长的手臂要抓他。跑在最前面的一个被莱戈拉斯最后那支箭穿透了喉咙,但其余的奥克跃过尸体继续扑来。这时,一块巨石从上方的外墙抛了下来,砸在楼梯上滚落,把那些奥克全撞回了深谷中。阿拉贡奔进堡门,门立刻哐当一声在他背后关上。

“吾友,情况很糟糕。”他说,抬臂抹掉额上的汗。

“简直糟透了。”莱戈拉斯说,“不过,只要你还跟我们在一起,就不是毫无希望。吉姆利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阿拉贡说,“我最后一次看见他,他正在石墙内跟敌人厮杀,但我们被敌人冲散了。”

“唉!这真是坏消息。”莱戈拉斯说。

“他坚定勇敢又强壮。”阿拉贡说,“让我们希望他能撤退到山洞中。他在那里能够安全一阵子——比我们安全。矮人会喜欢那样一处避难所的。”

“我也这么希望,”莱戈拉斯说,“但我仍希望他来了这边。我真想告诉吉姆利大人,这会儿我的战绩已经达到三十九个啦。”

“如果他能杀出一条路进到岩洞中,他一定会再次超过你的纪录。”阿拉贡大笑道,“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刁钻厉害的斧头。”

“我得再去找些箭。”莱戈拉斯说,“希望这夜快点过去,天亮后我能射得更准。”

阿拉贡进了要塞。在要塞里,他惊愕地得知伊奥梅尔没有回到号角堡内。

“不,他没上到号角岩来,”一个西伏尔德的人说,“我最后一次看见他,他正聚集人手在深谷口与敌人奋战。甘姆林跟他在一起,矮人也在,但我没法杀到他们身边去。”

阿拉贡大步走进内院,爬上塔中高处的一个房间。国王就在里面,黑色的身影立在一扇窄窗前,眺望着外面的山谷。

“阿拉贡,战况如何?”他说。

“陛下,深谷防御墙已经被夺下,所有的守军都被击溃,但有许多人撤回到号角岩这里来了。”

“伊奥梅尔在这里吗?”

“不在,陛下。但您的部下有许多撤退到深谷中去了,有人说伊奥梅尔在他们当中。在狭窄的山谷中他们应该可以挡下敌人,撤进山洞里。之后他们有些什么希望,我就不知道了。”

“会比我们更有希望。据说,那边有足够的补给,并且通气良好,因为浊气可以从岩石高处的裂缝散出去。那里的人只要坚守,没有谁能攻进去。他们能守住很长时间。”

“但奥克带来了欧尔桑克的邪术,”阿拉贡说,“他们有一种会爆炸的火药,他们就是用它攻下城墙的。如果攻不进岩洞,他们可以封死洞口,让里面的人出不来。不过,眼前我们必须将全副精力都放在我们自身的防御上。”

“我待在这牢笼里,觉得很焦躁。”希奥顿说,“如果我可以及时拿着长矛,率领我的人马驰骋在战场上,或许我还能再次感觉到战斗的喜悦,并且死也无憾。但我在这里几乎毫无用处。”

“这里至少有全马克最坚固的要塞保护您。”阿拉贡说,“比起在埃多拉斯,乃至在群山中的黑蛮祠,在号角堡我们更有希望这样做。”

“据说,号角堡从未陷落。”希奥顿说,“但我现在却没了把握。世界变了,曾经坚不可摧的一切,现在都证明是靠不住的。怎么可能有哪座塔楼耐得住数量如此庞大,仇恨又如此深重的敌人?我若知道艾森加德的实力已经变得如此强大,那么无论甘道夫如何劝说,我可能都不会如此轻率地出征与它对抗。甘道夫所献的策略,这时看起来可不像当时在晨光下那么好了。”

“陛下,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请勿断言甘道夫的策略好坏。”阿拉贡说。

“结束的时刻不会远了。”国王说,“但我决不会在此了结,像只落在陷阱里的老獾般被俘。雪鬃和哈苏费尔,以及我近卫军的马都在内院里。破晓时分,我会命人吹响海尔姆的号角,然后我会冲杀出去。阿拉松之子,你到时可会与我一同冲锋?或许我们可以杀出一条血路,否则就让自己死得可歌可泣——如果之后还有人活下来为我们作歌的话。”

“我会与您并辔冲锋。”阿拉贡说。

告退之后,他回到堡墙上,整个巡查了一遍,鼓舞众人的士气,若有哪处攻势猛烈,他就在该处援手参战。莱戈拉斯跟随着他。一团团火光在底下炸开,震撼着墙上每块岩石。攀登的钩子一只只抛上来,梯子又搭上来。奥克一而再、再而三地攻到外墙顶上,守军也一次又一次将他们击退。

最后,阿拉贡不顾敌人射来的箭矢,站到了巨大的堡门上方。他举目望去,只见东方天际已经开始露白。接着,他举起空着的手,掌心朝外,这是和谈的手势。

奥克见状,鼓噪嘲笑道:“下来!下来!”他们喊着,“你要想跟我们谈判,那就下来!把你们的国王带出来!我们是善战的乌鲁克族。他要是不出来,我们就去把他从洞里抓出来。把你们鬼鬼祟祟的国王交出来!”

“国王按他自己的意愿来去。”阿拉贡说。

“那你这是要干吗?”他们答道,“你为啥往外看?你想看我们的军队有多强大吗?我们是善战的乌鲁克族。”

“我在看黎明几时来到。”阿拉贡说。

“黎明来到又能怎样?”他们嘲笑道,“我们是乌鲁克族。不论晚上还是白天,不管天气是好是坏,我们都能打仗。无论天上挂着太阳还是月亮,我们都照杀不误。黎明来到又能怎样?”

“谁也不知道新的一天会带来什么。”阿拉贡说,“趁厄运还没降临到你们头上,快滚!”

“你快滚下来,要不然我们就把你射下来。”他们喊道,“这才不是和谈,你根本没话要说。”

“我还有这句话要说,”阿拉贡答道,“号角堡从未落入敌手。快滚吧,否则你们全都不能生还,没有一个可以活着把消息带回北方。你们不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危险。”

他独自立在毁坏的堡门上方,面对庞大的敌军。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与王者威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竟使许多野人不自觉地顿住,回头去看背后的山谷,还有人满心疑虑地抬头望天。但奥克大声哄笑,一阵标枪箭雨随即呼啸着朝城墙飞来,阿拉贡见状一跃而下。

一声轰鸣,一团火光炸开。刚才阿拉贡还站立其上的堡门拱道断裂坍塌,腾起一团浓烟尘土。堡门后方加固的障碍物如遭雷击,崩毁四散。阿拉贡奔回了国王所在的塔楼。

不过,就在堡门倒塌,周围的奥克欢呼呐喊着准备冲锋之际,他们后方响起了一阵窸窣低语,就像远处吹起了一阵风。那声音渐渐变得嘈杂起来,似有许多声音在黎明中呼喊着怪异的消息。号角岩上的奥克听见这令人惊愕的杂音,开始乱了阵脚,纷纷回头张望。而就在这时,上方的高塔中骤然传出了海尔姆的号角声,洪亮又可怕。

听见号声的人无不颤抖。许多奥克脸朝下扑倒在地,用手爪捂住耳朵。后方深谷中传来了回声,一声响过一声,仿佛每座悬崖和山岭上都站了一个强大的传令官。但在堡墙上的人们都抬起头来,惊奇地聆听,因为回声并未消减。萦绕在群山间的号角声不绝于耳,一声近过一声,一声大过一声,遥相呼应,嘹亮又自由地吹响。

“海尔姆!海尔姆!”骑兵们呼喊道,“海尔姆复活了,重返战场!海尔姆为希奥顿王而战!”

伴着这阵呐喊,国王出来了,战马白似雪,盾牌灿如金,长矛长又利。他右边是埃兰迪尔的继承人阿拉贡,后方紧随的是隶属年少的埃奥尔家族的诸位将领。黑夜已过,晨光照耀天际。

“埃奥尔一族,勇往直前!”随着齐齐一声呼喝与一阵巨响,他们发起了冲锋,从堡门一路怒吼着往下,冲过堤道扫荡敌人,如疾风席卷草原般杀入艾森加德的大军。而在他们后方的深谷中,也传来了众人从山洞杀出来冲向敌人时的坚定呼喊。所有还留在号角岩上的人都倾力杀出,而号角的声音始终在群山间回荡不绝。

国王和同伴们冲锋向前,马不停蹄。敌军的首领和勇士在他们面前不是被杀,就是抱头鼠窜。无论是奥克还是野人都挡不住他们,敌人面对着山谷背对着骠骑的刀剑和长矛,鬼哭狼嚎地奔逃,因为随着白昼来到,恐惧和极大的不安笼罩了他们。

如此,希奥顿王从海尔姆关口一路驰骋,砍杀出一条血路,直抵巨大的护墙前。众人在那里勒马停步。周围的晨光越来越亮,太阳的万道光芒在东边的群山上方迸发,照得他们的矛尖闪闪发亮。但他们静坐在马鞍上,往下凝视着深谷的宽谷。

大地的样貌改变了。之前绿草如茵的山谷,覆盖着渐升山坡的青草地,现在却多了一座高耸的森林。光秃秃的参天巨树一排又一排寂静无声地立在那里,树枝纠缠,树冠灰白,虬结的树根掩在碧绿的长草中,树下暗影笼罩。护墙距离那无名树林边缘,只有一条两弗隆宽的空旷地带。萨茹曼骄傲的大军现在就畏缩在这块空地上,既怕面前的森林,又怕背后的国王。他们如流水般从海尔姆关口退下,直到整道护墙上方都再无他们的身影,但在护墙下方,他们像一群密集的苍蝇一样挤在一起。他们徒劳地想攀爬上宽谷的谷壁,寻觅逃生之路。山谷东面太陡,都是石壁;而左侧西边,他们最后的劫数临近了。

就在那边的山脊上,倏然出现了一位骑士,一身白衣,在旭日中熠熠生辉。低处的山岭响起了号角声。在他背后,有一支上千人的步兵队伍从长长的山坡上急速奔了下来,手中都举着长剑。有个高大强壮的人大步走在他们当中,拿着红色的盾牌。他来到山谷边上,举起一支巨大的黑色号角放到嘴边,吹出了震耳欲聋的响声。

“埃肯布兰德!”骑兵们高喊,“埃肯布兰德!”

“看哪,白骑士!”阿拉贡高叫道,“甘道夫回来了!”

“米斯兰迪尔,米斯兰迪尔!”莱戈拉斯说,“这确实是魔法啊!快!我要在咒语改变之前,好好看看这座森林。”

艾森加德的大军嗥叫着东奔西窜,吓得乱成一团。号角声再次在高塔上响起。国王率领同伴从护墙的裂口攻下来。西伏尔德的领主埃肯布兰德从山丘上杀下来。捷影也一跃冲下来,如鹿般在山岭间稳健奔驰。白骑士冲向敌人,他的到来令敌军恐惧得魂飞魄散。野人在他面前纷纷仆倒,奥克们跌跌撞撞,尖叫着抛下刀剑和长矛,像一股黑烟被越来越强劲的风驱赶着,四散飞逃。他们哀嚎着冲进了群树底下那等候的阴影中,从此再没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