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第四层_蝶

6月19日清晨7点40分

她飞起来了。

晨曦里弥漫着清香,四周开遍奇花异草,天空却是深深的山谷。她的身体很轻很轻,全身腾空在花朵上,背后生出一对硕大的翅膀。她发现自己竟多了一双手,从两肋间生出来。现在她有四只手两条腿,背后有对翅膀,头发变成长长的触须,眼睛化成无数个小小的眼泡。全身的美丽都集中在翅膀上,那鲜艳的斑纹上闪烁着鳞片,宛如舞会中央的女王。身下停留着残破的蛹壳,她已是破茧的飞龙,翱翔在林泉鸟鸣的山谷间。大自然为她歌唱为她倾倒,宇宙浓缩成了一枝桃花。她已忘了是做梦变成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她。

尚小蝶睁开眼睛。

这回却不是蜷缩如蛹的姿势,而是双手张开展翅欲飞,身体似乎轻了很多,离天花板越来越近。她宁愿自己本就是蝴蝶。而这20年来的人生,不过是蝴蝶做的一场梦。

上午8点的寝室,3个室友在熟睡。她的心还停留在昨天子夜,“幽灵小溪”边的笛声唤来了他——庄秋水终于明白了,当年一直暗恋着他的人,就是眼前的尚小蝶。

喜悦还是悲伤?或是带着泪花的笑容?刹那间感到了很多很多,但彼时彼刻所有的话都是多余的,目光已能沟通一切。后来,庄秋水伴着她离开小河,一直送到寝室楼下才道别。

虽然,她的外表已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但心还是半个月前那个尚小蝶,那个每夜在窗帘后吹笛子的尚小蝶,那个每天跟在他身后上学的尚小蝶。

她是上帝恩赐给他的礼物。

尚小蝶悄悄爬下铺,推开房门去洗漱间了。

星期一,洗漱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刷牙时抬起头,脸庞刹那凝固在镜子上,看着自己惊讶而瞪大的眼睛——所有的雀斑和粉刺都没了,整张脸变得更光滑干净,竟如琥珀般发出半透明的光泽。她摸摸自己的鼻子,还有眼睑和睫毛,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抹掉嘴上的牙膏沫,小蝶微微晃动脸庞,看着镜中美丽的女子,轻声问道:“你是谁?”

一个名字从心底升起。

是的,她早已熟悉了这张脸,在写字台上陪伴了她多年,那张镶嵌在相框里的年轻的脸。

爸爸说得没错,她越来越像妈妈——就是这张妈妈当年的照片,如今已PHOTOSHOP成了彩色,复制粘贴在尚小蝶的脸上。

“妈妈……妈妈……”

她轻抚着镜子,似乎妈妈就躲在镜子后面。

尚小蝶突然抽泣起来:“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吗?20多年前,你也去过那个地方是不是?你想要获得重生,想要重回这个人世!”

瞬间,眼前的镜子变成了一堵墙,周围全都陷入傍晚的昏暗,身边已再也不是女生寝室楼,而是那神秘禁区的门洞之内——时光倒流了7天,她又一次闯入“蝴蝶公墓”,在野草与荒风之间,一堵高墙正凄凉矗立。

她痴情地抚摸着这堵墙,冰凉而粗糙的墙壁里,布满了古老的缝隙。就像抵达长途跋涉的终点,悲欣交集,泪流满面。于是,她按照耶路撒冷“哭墙”的习惯,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心底的愿望——

丑小鸭变成白天鹅

她将心愿卷成一张纸条,塞进了这堵“哭墙”的墙缝里。

然后,尚小蝶走进了“蝴蝶公墓”……

在经历了梦与死的挣扎后,她又从美丽女子的墓碑前醒来,被庄秋水救出了墓地。

现在,已过去了整整7天,塞进“哭墙”的心愿终于实现——

丑小鸭变成白天鹅

那堵古老的高墙又变成镜子,照射出一个美丽女子的脸庞。

她回到了女生寝室楼,早上寂静的洗漱间里,但人生从此已彻底改变。

胸口剧烈起伏,浑身的毛孔依然不舒服,尚小蝶擦干眼泪跑向浴室。仰起头任凭水流冲刷脸庞,这张全新的脸已不可能再溶化,水花高高弹起,绽开在缭绕的蒸汽间。

双腿、腰肢、手臂、脖子都与过去不同,甚至骨头也长高了8公分。这是“哭墙”愿望的最终实现?还是某个更大灾难来临前的厄兆?只有热水麻醉着她的身体,只当是作了一个既美丽又恐惧的梦。

洗了半个多小时,前天精心修剪的发型也给洗掉了。小蝶光着身子来到更衣室,看着那锈迹斑斑的落地镜。

忽然,一只蝴蝶飞到了她胸前。

她用手拍了拍胸口,但蝴蝶仍然一动不动地停着。

会不会给拍死了?她又低头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一只活着的蝴蝶,而是她胸前的那块胎记。

从尚小蝶出生那天起,这块胎记就陪伴着她,它丑陋的颜色与形状,曾让接生的护士认为她是个怪胎。从小就不敢让别人看到这块胎记,每当被旁人发现就会羞愧难当。仿佛这丑陋的印记是她的原罪,或是前世欠下的天大罪孽,终于在现世得到了报应。

但最近这7天来,胸前这块耻辱的胎记,也随身体其他部分一同变化。如今蜕变为漂亮的蝴蝶,展开一双鲜艳夺目的翅膀,停在她雪白粉嫩的酥胸肌肤上。

蝴蝶胎记

或许,这块印记本来就是一只蝴蝶。

6月19日上午9点30分

尚小蝶准时踏进课堂。

上课的仍然是孙子楚,而学生们开始**起来,纷纷交头接耳道:“喂,这个人是尚小蝶吗?我怎么不记得她长这个样啊?”

(咋舌音)“是啊,怎么变成大美女了?哎呀,真是当今世上难得一见的美女!”

“天哪,田巧儿也没她这样漂亮啊!”

“绝对可以去参加选美了。”

“《红楼梦》选秀请她去就成了。”

“太奇怪了!一个礼拜前她还是个恐龙,现在摇身一变成美眉了?不会……不会是去做整容手术了吧?”

她立时成了整个教室的焦点,所有学生都回头看她,也包括陆双双、田巧儿、宋优和曼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表情。有人惊讶有人爱慕有人崇拜有人尖叫,也有人不屑有人嫉妒有人骂娘:“整容的小妖精!”

“肃静!”孙子楚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拍着台子说,“开始上课!”

小蝶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但仍然有许多目光盯着她,她只能尽量把头低下来,不去听别人的闲话和议论。

孙子楚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从早期的牛郎织女、七仙女董永说起,接着到最有名的那个故事:“最早出于初唐梁载言的《十道四蕃志》。晚唐的《宣室志》记载了故事全貌,名为《义妇冢》。”

他用文言念出“梁祝”最古老的版本——

英台,上虞祝氏女,伪为男装游学,与会稽梁山伯者同肄业。祝先归,二年,山伯访之,方知其为女子,告其父母求聘,而祝已字马氏子矣。山伯后为鄞令,病死,葬鄮城西。祝适马氏,舟过墓所,风涛不能进。问知有山伯墓。祝登号恸,地忽自裂陷,祝氏遂并埋焉。晋丞相谢安奏表其墓曰:义妇冢。

尚小蝶却想到了白霜那篇文章,《蝴蝶秘谱》是魏晋时代文人必读之秘笈,而“梁祝”故事又发生在那时,甚至惊动了大名鼎鼎“东山再起”的谢安。说不定梁祝同窗求学时,他们都读过《蝴蝶秘谱》。而正是这本“鬼美人”的千古奇书,凑合起了梁祝间绝唱的爱情?所以,在后世的梁祝故事里,人们才会在结尾安排坟墓裂开,两人魂魄化作一对翩翩的蝴蝶!

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身的蝴蝶,是去自由的天地间,寻找最浪漫的庄周,寻找“蝴蝶公墓”去了吧。

下课后,本想去找陆双双说话。但双双飞快地冲了出去,显然在躲避尚小蝶。其他同学经过小蝶身边都会停下来,几个男生还主动与她说话,她只是害羞地敷衍几句。

有个胆大的女生,悄悄在她耳边问:“WOW,你能不能把你的整容医生的电话告诉我,我也要像你这样去做一下。”

小蝶哭笑不得地逃出教室,迎面过来一个男生,篮球场上的小胖子——那天玩“真心话大冒险”游戏,被迫给她打电话说“我爱你”的家伙。这小子恬不知耻地走到她面前说:“小蝶,还记得上次我给你打电话吗?当时我说的完全是心里话。”

看到他那副认真的表情,小蝶心底更加不屑:“谢谢你上次的电话,还是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对我说那三个字——但是,也让我说句心里话:我讨厌你!很讨厌!明白了吗?”

还没等对方的脸沉下来,她就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周围还站着几个男生,纷纷给小蝶让开一条道,敬畏地看着她走过。

忽然,她有些渴望庄秋水的臂弯,今晚他要变成梁山伯,在舞台上和她的“祝英台”演对手戏。

正好看到墙上的考试成绩。虽然孙子楚说她考了92分,但其它几门课考试时脑子都一团空白,只能祈祷不开红灯了。

然而,尚小蝶万万没想到,她所有功课都在90分以上,竟是全班的第一名。

不会名字搞错吧?宋优的成绩写到她身上去了?这时宋优也过来了,她向来都是考第一名的,这次分数却全部落到了小蝶后面。

两人一起去找老师证实,结果没错——老师也很意外,平时小蝶一直在中游徘徊,这次却突飞猛进成了第一,而宋优则屈居第二了。

宋优再也沉不住气:“WOW,你已经代替巧儿成为‘校花’了?还想代替我成为高材生第一名吗?”

“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用了某种阴险手段吧——为什么样样都要第一?第一对你有什么好处?昨晚你已经报复了田巧儿,今晚又想报复谁?人不能太嚣张,你会付出代价的!”

尚小蝶怔怔地站在原地,品味着最后几个字:代价?

6月19日中午12点50分

中午,田巧儿来到食堂。

清晨做了个恶梦,无数蟑螂和虫子爬过来,密密麻麻钻进衣服,钻进她的毛细孔里。领头的就是那只金铃子,爬到她耳朵里不停鸣叫,直至耳膜震破,鲜血顺着粉腮流下……

上午在教室,发现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小蝶,她心里又酸又气,碍于面子又不敢发作。她害怕这花容月貌很快会逝去,“校花”的皇冠被自己最瞧不起的人取而代之。

正当她出神时,同病相怜的陆双双,独自端着餐盘走过来问:“巧儿,你恨尚小蝶吗?”

“是的,你也是吗?”田巧儿嘴唇都有些发抖了,“你的庄秋水也被她抢走了——怪不得昨晚排练时,庄秋水看她的眼神就不对。这个尚小蝶真不简单。不过男生都是一副德行,看到漂亮女孩就喜新厌旧了!”

双双无奈地摇头:“我把她当最好的朋友,没有我的话,她在这个学校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她现在却恩将仇报,抢走了我的男朋友,没想到她是这种卑鄙的小人。”

“但最奇怪的是,上个礼拜她还那么难看,现在却突然变得漂亮了?”

“难道……是因为……蝴蝶公墓?”

“蝴蝶公墓?”田巧儿几乎要抓住双双的肩膀,她想起昨晚发现的笔记本。

哎呀!双双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不过,既然已和尚小蝶闹翻了,那也无所谓了:“我告诉你——尚小蝶去过‘蝴蝶公墓’!”

“真的假的?”田巧儿嘴唇颤抖,“不是传说那个地方是不能去的吗?”

“是啊,还是我让庄秋水把她救出来的。”

“庄秋水也去过‘蝴蝶公墓’?”

双双也感到了紧张,停顿片刻说,“尚小蝶从那里出来以后,脸上就有了变化,第二天雀斑和粉刺就开始减少了。”

“MY GOD!你是说‘蝴蝶公墓’让她变漂亮了?”

“我不知道,但确实是去过那里之后,她的身体才开始有变化的。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没做过整容!”

田巧儿低头不语了良久,目光渐渐锐利起来:“我曾经听白露说过,‘蝴蝶公墓’还藏着另一个秘密——许愿墙。”

“许愿墙?”其实双双早就听说过这个了。

“只要把心愿写在纸条上塞到‘蝴蝶公墓’的墙缝里,你的愿望不久就会实现!”

“难道尚小蝶也把愿望写进了墙里?”

田巧儿冷冷地点头:“我想这是唯一的解释!”

“那就是巫术了?太可怕了……那她还会报复我们吗?”

“今晚等着瞧吧!”

6月19日傍晚18点50分

下午,孙子楚把所有演员和灯光、舞美、道具等人喊到剧场,按照新的人选和方案,重新排练了一遍。小蝶也反复温习了所有段落,台词都能倒背如流。

公演就在今晚,她在食堂匆匆吃完晚饭,先赶回寝室拿点东西,写字台上几束鲜花跳入眼帘,全是热烈的红色。寝室里只有曼丽一个人,她噘着嘴说:“WOW,这些都是你的!”

“给我的鲜花?”小蝶从小到大还没收到过花呢!她像做梦一样摸了摸玫瑰花瓣,浓郁的香味直入鼻间,“谁送的啊?”

“好几个人呢,有我们班的男生,还有其他系的帅哥。”曼丽酸酸地抱怨道,“下午接连不断地送过来,我都成你的收发员了!”

花里夹着男生们的纸条,莫不是献殷勤之类的话。那些男生平时从不正眼瞧她,有的直到今天才记住她的名字。手机响了起来,原来是文学社团的学长,邀请她明晚参加社团聚会。虽然加入文学社快1年了,但从未请她参加过活动,今晚却唐突地打来电话,真是受宠若惊——她苦笑一下回绝了邀请,学长不停地说遗憾,直到小蝶挂断电话。

然后,她匆匆奔向学校剧场。

还有半个钟头,舞台剧《化蝶》就要正式公演。看台里坐进好几百人,各个系各年级的学生,老师和学校领导,甚至有外请的专业导演和作家,搞得孙子楚也很紧张。

后台的化妆间,尚小蝶穿着一套书生服——妆已经化上去了,果然英姿飒飒,若不细看还真以为是俊俏的男生。最后看了一遍台词,捂着心口走出化妆间。

她深深吸了口气,有什么东西植入心里,渐渐覆盖了全身。踏上灯光明亮的舞台,面对台下黑压压的观众时,所有紧张一下子消失了。她的心变得透彻而淡定,似乎台下的人都不存在,就连舞台也变成了空旷的田野,山花正在四周开放,时间回到了公元五世纪——她是祝英台。

台下的目光也都聚集在了她身上。学生们纷纷交头接耳,互相询问这是哪个专业的学生?会不会是外请的专业演员?就连学校领导也频频点头,赞叹这演员太合适了!

第一幕,梁山伯与祝英台在山野中相遇。梁山伯见义勇为,救下了祝英台主仆二人。两人共赴书院读书。观众们与其说是在看戏,不如说是在看美女祝英台。

第二幕“寒窗苦读”。舞美把书院布置得很好,小蝶坐进这古代的课堂,好像又回到了大教室。“四九”和“银心”也都坐在主人们身边。

第三幕“十八相送”。在一群跑龙套的女孩子衬托下,祝英台和梁山伯一同离开书院。一路上互相倾诉衷肠。梁山伯当然不是白痴,早就知道了祝英台的女儿身,巧妙地打着机锋。这一幕台词最为有趣,小蝶背得很熟,与庄秋水两人妙语连珠,惹得台下不时响起掌声。

第四幕“楼台会”。尚小蝶已换回女装,活脱脱一个柔媚的祝英台小姐。在舞台上婷婷玉立,云鬓美目,顾盼流连,惹得台下一片惊叹!就连走路的姿势,手上的兰花指,还有含苞欲放的眼神,都酷似壁画里的古代佳人。台词也半文半白,更接近昆曲唱词,由小蝶嘴里说出来,好像古人穿梭时空,就连声调都变成了唐宋的平水韵。台下的老教授们不住称赞。

第五幕是更凄惨的“婚变”。祝英台在舞台左边准备出嫁,梁山伯却在舞台右边奄奄一息。“马文才”来到祝英台身边,只看到新嫁娘幽怨的表情。而“四九”伤心地服侍着梁山伯,直至主人吐血而死。

最后一幕“化蝶”。祝英台戴着凤冠披着霞衣,坐上出嫁的大花轿,路过一座荒凉的坟山。舞美用硬纸板做了一个简易坟墓,花轿突然在坟墓边停住,轿夫怎么走都动不了。新娘从轿里出来,缓缓走向孤独的坟墓。纸板做的墓碑上刻着“梁山伯之墓”。她痴痴地站在坟墓前,侧对着台下的观众,念出了哭坟的台词。

当那悲伤的旋律在舞台间响起,小蝶感到周遭灯光渐渐变暗,剧场的屋顶也变得透明了。她看到了昏暗的天空,狂风在高天上呼啸,脚下竟长出了枯黄的野草。再回头身后已没有了观众,只有荒凉的原野上一座孤坟。

梁山伯的坟墓,她深爱着的人的坟墓,她的青春与梦想的坟墓,一对翩翩蝴蝶的坟墓……

于是,她的眼泪,如最后的哀歌,珍珠般滑落下来。这既是祝英台的眼泪,也是尚小蝶的眼泪。既是伊莲娜的眼泪,也是祝蝶的眼泪。既是自己的眼泪,也是情人的眼泪。

偌大的剧场里鸦雀无声,所有观众的眼睛都盯着“祝英台”,穿着红色的新娘衣裳,面对梁山伯的坟墓泪眼涟涟。

此刻,所有的台词都已是多余。后台的孙子楚按下音响按钮,剧场里响起一首莫文蔚的歌《如果没有你》——

“hey我真的好想你/现在窗外面又开始下着雨/眼睛干干的有想哭的心情/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在哪里/hey我真的好想你/太多的情绪没适当的表情/最想说的话我该从何说起/你是否也像我一样在想你/如果没有你/没有过去我不会有伤心/但是有如果还是要爱你/如果没有你/我在哪里又有什么可惜/反正一切来不及/反正没有了自已/hey我真的好想你/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幽怨婉转的歌声,伴着舞台上“祝英台”的眼泪,淹没了整个剧场。每个观众的心都浸泡在泪海中,点滴的记忆于脑海浮现。童年的眼泪、少年的初恋、青年的失恋、中年的别恋、老年的昏恋……千百人的情绪与心灵,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网。

今夜,尚小蝶征服了所有人。

她的眼泪、她的眼神、她的忧伤,也征服了她自己。当音响里的歌声停止后,她自己也禁不住唱了起来——这是在“幽灵小溪”的水底听到过的歌,“蝴蝶公墓”墓碑上的美丽女子唱过的歌,无数次在她凌晨梦境中造访的歌,那是伊莲娜的歌。

孙子楚在后台打开最后一个按扭,梁山伯的坟墓从当中裂开,里面将要飞出一对纸做的蝴蝶。

坟墓打开的瞬间,全场人鸦雀无声地盯着台上——蝴蝶终于出现,如幽灵翩翩飞出坟墓。

然而,这两只蝴蝶并不是纸做的,而是两只真正活着的蝴蝶。

台下的观众们感到很新奇,居然在舞台上弄出了两只真蝴蝶,纷纷热烈地鼓起掌来。后台的孙子楚则看傻了,从哪里出来的真蝴蝶?

离蝴蝶最近的人是尚小蝶,它们围绕着她上下翻飞,好像她就是山谷里的鲜花。两只蝴蝶的翅膀扑得很大,美丽的女子与森白的骷髅交相出现——鬼美人!

就连尚小蝶都感到不可思议了,这对蝴蝶居然是“鬼美人”!它们从梁山伯的坟墓里飞出,环绕着即将跃入坟墓的祝英台。

且不论是否真有梁祝的传奇,但这两只蝴蝶却是真真切切的——难道它们是从1500多年前飞来,从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坟墓中飞来?

最后,“鬼美人”停在了尚小蝶的脸颊上。

两只硕大鲜艳的蝴蝶,占据了这张美丽的脸庞,宛如画上了一层人体彩绘。

蝴蝶的亲吻让她昏昏欲仙,似乎整个身体又轻又飘,即将飞上月空云霄。

她看着台下的芸芸众生道——

“欢迎大家光临蝴蝶公墓!”

通过隐藏在衣服里的麦克风,这句话被播放到了整个剧场,钻进了所有人的耳膜和心窝。

刹那间,数百人的心跳同时加快,肾上腺素飞快地分泌释放,全是因为那4个字——

蝴蝶公墓

剧场又一次死寂下来,只有尚小蝶一人孤独地站着,陪伴着两只“鬼美人”。

后台的孙子楚也惊呆了,同样被吓到的还有庄秋水。台词里根本就没有“蝴蝶公墓”,不知道小蝶为何突然说起,孙子楚禁不住冲到舞台边,再看台下领导们的面色,一个个都阴沉了下来,这下他这个导演要倒霉了。

尚小蝶还未从戏里出来,怔怔地走向台边,脸上还停留着那对蝴蝶。

孙子楚冲上去说:“你怎么了?快把那蝴蝶赶走!”

突然,她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整个人立即失去重心,从一米多高的台上摔了下来。

许多人尖叫起来,庄秋水也跳下了舞台。小蝶的头没有摔破,只是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鲜血正从鼻孔里汨汨地流出。

庄秋水着急地抱起小蝶,狠狠地回头望去——陆双双颤抖着后退了几步,原来绊倒小蝶的人就是她!

双双不知道自己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只是当小蝶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她的脚已经不听使唤,便偷偷伸出去绊倒了小蝶。

当她要逃回后台时,一群黑乎乎的大蟑螂飞到了她脸上。双双尖叫着倒在地上,浑身上下扭起来,用力拍打脸上的虫子。演员们都吓得四散逃窜,大蟑螂成群结队,像蝗虫一样密密麻麻飞过舞台。

剧场大乱起来,座位下爬出许多小蟑螂,女生们吓得纷纷尖叫;成千上万的苍蝇从天花板飞下,如乌云般遮盖了整个剧场;全校园的蚂蚁都把家搬来剧场了。老师们也难以控制局面,他们脱下衣服拍打着虫子,但面对黑压压的一大片简直是飞蛾扑火——飞蛾也来了,它们成群结队堵住出口,向许多人身上叮去。

庄秋水始终保护着小蝶,尽管身边布满了蟑螂与飞蛾,小蝶身上却一个虫子都没有,那对“鬼美人”也不知飞到哪去了?小蝶的伤势并不严重,只是出了些鼻血,很快就止住了,她躺在庄秋水怀里睁开眼睛,看到剧场里骚乱的局势,艰难地说:“不,怎么会这样?”

庄秋水也不回答,只是抱着小蝶低头不语,在四处乱跑的人群中保护着她。

突然,剧场里所有灯都灭了,整个世界陷入一团漆黑,更多人尖叫起来,仿佛提前来到世界末日。有的人躲在黑暗中打手机求救,更有人索性钻进座位底下,好像屋顶要塌下来了。

救援的人终于来到,他们打开剧场大门,电工迅速启用备用电路,重新让剧场明亮起来。几分钟后,大部分人都逃出了剧场。

孙子楚惊魂未定地从后台爬起来,那些蟑螂、蛾子、臭虫们都不见了。他蹒跚地走在舞台上,看着满目狼籍的剧场,心如刀割。公演几乎要完美地成功了,却不想最后发生了意外,捅出了这样大的篓子——这下他要完蛋了!

对了,尚小蝶到哪儿去了?她有没有摔伤?他前前后后找着小蝶,直到整个剧场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宛如空空荡荡的坟墓,主人已化作蝴蝶逍遥远去……

6月19日夜晚21点50分

尚小蝶已回到了寝室。

十几分钟前,庄秋水保护她离开舞台,转到后台一个没人的角落,悄悄打开剧场后门——慌乱中谁也没想到这道后门,他扶着小蝶冲出剧场,逃离阿鼻地狱。

他一路上不敢说话,尽管心里有无数个疑问——那两只“鬼美人”是如何出现的?小蝶最后为何又说出了“蝴蝶公墓”?那么多昆虫又是从哪跑出来的?

来到寝室楼下,小蝶已经可以不用搀扶了。她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戏服,这身漂亮的古代红嫁衣,在黑夜里特别引人瞩目。

她摇着头说:“我想单独呆一会儿。”

“不,我很担心你现在的样子。”

“我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我全都看到了。”穿着新娘衣裳的小蝶抬起头,仿佛面对自己的新郎,“现在,请暂时离开我——你在我身边会有危险,因为你也去过蝴蝶公墓。”

虽然心底也充满着恐惧,但他仍坦然问道:“我不久就会死吗?”

小蝶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沉默不语,此刻已没有必要再自欺欺人。

“好吧,照顾好自己,明天早上我来找你。”

庄秋水放开了她的肩膀,缓缓向后退去,月色下面孔越来越模糊。

“保重!”

小蝶嘴唇颤抖着点头,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没入黑暗中。

回到寝室,3个室友还没回来。她脱下漂亮的红嫁衣,独自躺在上铺,眼睛看着虚空的天花板。刚才剧场里发生的事,似乎已投射到头顶,如电影幕墙又播映一遍……

这是恐怖片还是灾难片?

那么多人受到惊吓,他们都是无辜的学生和老师,他们与尚小蝶没关系,与“蝴蝶公墓”也没关系,为什么要让他们来承受?整桩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天哪,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是的,她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塞在“蝴蝶公墓”墙缝里的愿望——丑小鸭变成白天鹅。

然而,她也失去了很多。

她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失去了室友们的信任,最重要的是,她所深爱的人——庄秋水随时都可能因她而死。

凡是要在“蝴蝶公墓”里实现的心愿,都必须以生命作代价偿还吗?

美丽就像双刃的魔咒,正如刚才剧场里发生的一切,她身边所有的人都遭到了不幸。

不,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小蝶又一次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线登陆“蝴蝶公墓”网站——第六度进入这神秘地带。

开头的“鬼美人”照旧鲜艳,穿过首页见识了“蝴蝶公墓地图”,又通过“黄泉九路”的路牌,进入神秘的地下甬道,打开大门欣赏伊莲娜和她的唱片,之后就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血案现场图片。

最后一张照片,是个忧郁的混血少女,她面色苍白地躺在地上。小蝶紧紧盯着屏幕,忽然感觉图片里有些异样。

照片里的少女睁开了眼睛。

天哪,难道这是GIF格式的图片?或者是一个FLASH动画?

那少女不但睁开了眼睛,而且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张开嘴唇吐出一句清晰的话——

“尚小蝶,请跟我来。”

这声音并不是从电脑里传出的,而是来自小蝶身前两米处,幽幽的声响在房间内传递着。

尚小蝶放下笔记本,才发现眼前正站着一个影子,再定睛一看正是照片里的少女。

她来了。

而手中的电脑也不见了,身下并不是温暖的床铺,而是冰凉的木地板。眼前是一条深深的走廊,散发着一股奇怪的气味。

这是哪里?

小蝶迷惑着向前走了几步,一直到混血少女的跟前,睁大着眼睛问:“你是谁?”

“柳笆。”

这是个俄国女孩的名字,说不清是中文还是俄文,少女抓住了她的手,竟是如此冰凉。

少女的脸白得吓人,如果不是死尸,至少也是严重的肺病患者。柳笆用流利的中国话说:“请跟我来。”

尚小蝶的手根本无法挣脱,半只胳膊都被冻僵了,被少女拉着走向走廊另一头。少女推开前面一道门,迎面出现一座狭窄的小桥,绿色的栏杆小巧玲珑,头顶一片月光倾泻而下。她仰起头看到了玻璃天棚,底下正是深深的门洞。

她记得这个地方——门洞里的“过街天桥”,这里是她造访过的“蝴蝶公墓”!

这栋古老房子的楼上,70多年前的叶卡捷琳娜医院。

随着少女柳笆走上“天桥”,脚下的木板倒还算是坚固,她战战兢兢地走过门洞,月光竟隐隐也有些血色。

穿过“天桥”,对面仍是黑暗的走廊,柳笆轻轻打开一扇房门,里面露出幽暗的烛光。她跟着柳笆走进房间里,这屋子装饰得温馨而洁净,一看就是年轻女子的闺房。

窗边正婷婷玉立着一个美人,她转身用半透明的眼睛注视着小蝶,微微点头致意。

亚麻色的头发。

尚小蝶看得清清楚楚,对方有一头亚麻色的头发,如瀑布垂在香肩上。

就是这双眼睛,这张脸,这头秀发,这个女子。

她才是“蝴蝶公墓”的主人——伊莲娜。

不会再看错了,在网站里看过她的照片,在梦境中几度与她相对,还有那最后的墓碑。

此刻,这70多年前的美丽女子,就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

“你是伊莲娜?”

小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是的,欢迎你,尚小蝶。”

她以字正腔圆的国语回答她,红唇里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这是一场梦吗?”

“也许,从‘鬼美人’造访你的那个清晨起,就是一场漫长的梦。”

“什么意思?”

尚小蝶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却被伊莲娜冰凉的手搂住,亚麻色的长发在她鬓边摆动。美丽的俄罗斯女郎在她耳边道:“我知道你是从70年后来的。”

“这是哪里?是什么时候?”

少女柳笆微笑着说:“1935年9月18日——不,是19日凌晨。”

1935年9月19日

“我‘穿越’了?”小蝶恐惧地摇摇头,“不,我还要回去,很多人都在等着我——还有我的庄秋水——我必须救他,救他…….”

伊莲娜幽幽地说:“可怜的女孩,要救他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

“回到蝴蝶公墓。”

这句话如超声波直接点入了尚小蝶的脑子。

回到蝴蝶公墓……回到蝴蝶公墓……回到蝴蝶公墓……

突然,柳笆神秘兮兮地说:“今夜,他将复活。”

“你说谁?”

“嘘——”牙齿间发出哆嗦的碰撞声,伊莲娜低声吟道,“他来了……”

房间里立刻鸦雀无声,3个女孩全都缩在了房间角落里。

1秒钟,10秒钟,60秒钟,那个声音渐渐从走廊里传来——“笃、笃、笃”……

接着,门外响起骇人的惨叫声,似乎还有鲜血喷溅之声。

这可怕的声音持续了几分钟,然后响起了利斧劈开房门声。

柳笆浑身颤栗了起来,也紧紧靠在了小蝶身边。

因为铁刃劈开的正是她们的门。

终于,魔鬼闯进了房间。

她看到了他的脸。

6月20日清晨7点20分

尚小蝶重新睁开眼睛。

1935年9月19日凌晨的“蝴蝶公墓”,变成了2006年6月20日清晨的S大女生寝室。

她还活着。

不知何时笔记本电脑已关了,耳边仍不停地回响着那句话——

回到蝴蝶公墓

是的,这是她目前唯一的出路。

她确信这不是梦,而是真实经历的事。因为她看到自己的衣服上,正染着一大片血迹。

小蝶把衣服脱下来,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全身没有一处伤口,肌肤如雪完好无损。

那么,这些血迹是从哪来的?

柳笆——是这个混血少女的血?她已经死于70年那场凶案了吧。

请不要大惊小怪,在《蝴蝶公墓》的故事里,一切皆有可能!

尚小蝶从铺上爬下来,屋里只有她一个人,3个室友整晚都没回来,大概不敢与小蝶共处一室吧。

换上一身干净的运动装,把头发扎成马尾。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背包里放着手电筒、蛋糕、饼干和好几瓶水。

她要回到“蝴蝶公墓”。

走出房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寝室,不知能否再回到这里?

再见,朋友们。

清晨的楼道寂静一片,悄悄走出寝室楼,绿叶覆盖的小径上布满露水,她像远足的探险者,告别了S大校门。

坐上一辆公交车,路上颠簸了几十分钟,顺便把早餐也吃好了。她关掉了手机,这样不用担心庄秋水找她。路上又转了一班车,上午8点一刻,她来到了经纬三路。

又赴黄泉路。

仰头看看天空,竟阴沉得像黄昏,乌云压在头顶,随时可能下雨。路边没多少行人,只有一辆辆大卡车轰鸣着开过。

一个多礼拜前,尚小蝶刚来过这里,路线早已牢记于心中,她很快找到了坐标——“黄泉九路”的路牌。然后向前笔直而去,驾轻就熟地穿过几条马路。

然而,她总觉得身后似乎有个影子,或有奇怪的脚步声响起,回头看看却什么都没有。

走到苏州河边,工厂侧门就在右手了。

1999号

弯腰钻进铁栅栏,废弃的工厂依然寂静无声,烟囱孤独地矗立着,要被头顶的乌云压垮。阴凉的河风吹过荒草,看起来竟如黄绿色的波浪。

但她并没有注意到,在身后几十米处,还隐藏着一双眼睛。

小蝶穿着阿迪运动鞋,踩在布满瓦砾的野草垫上。再度回到这被遗忘的角落,感觉却与第一次截然不同。上次造访是神秘的探险,这一次却是为了解除魔咒——假设真的存在魔咒并可以解除的话。

视线尽头是高高的围墙,小蝶径直穿过野草地。小破门依然虚掩着,门里是几十年来的工厂禁区。虽然已是第二次,但她仍异常小心,踏进小门眺望了一下——

墓地。

依然是这片荒凉的墓地,满眼都是残破的墓碑,十字架断裂倒在地上,几处坟冢破开露出棺木。这是流亡的白俄人墓地,他们出生在遥远的欧亚平原,最终只能埋骨在这东方的异国他乡。这么多年无人前来祭扫,就连灵魂也被圈在这神秘禁区,连同枯骨永留地狱。

小蝶快步穿过墓地,来到最里面的那座坟墓,墓碑断裂倒在地上。她已知道这墓碑后埋的人——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卡申夫。

“卡申夫鬼美人凤蝶”就是以他命名的,后面这座古老的房子,也曾是卡申夫工作过的地方。站在幽深的门洞前,像面对着远古的洞窟,呼啸着另一个世界的风,直扑到尚小蝶脸上。

最后的禁区——耳边又一次响起那些警告,但如今对她都已不起作用。

屏着呼吸走入门洞,头顶射下清澈的天光,在中央的玻璃天棚底下,是那绿色的“过街天桥”。栏杆上并没有任何人影,她继续向前,穿过门洞来到天井。

又一次来到这堵高墙前,几乎要倾倒在她身上。心底莫名激动,就如上一次朝圣般的感觉。

这是她的耶路撒冷“哭墙”,让人在泪流满面之后,实现心底愿望的墙。

她快步冲上去抚摸墙壁,寻找上次塞进墙缝里的纸条。然而,她再也找不到自己写的纸条了,这堵墙壁像个贪婪的饕餮,吞噬了所有人的愿望。

是的,纸条里的心愿不是已经实现了吗?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再度拜访算是祈祷还愿吗?

不!小蝶猛烈地摇摇头,后退几步大声喊道:“我不会感谢你的!”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里回荡着,似乎连墓地里的死人都被惊醒了。

为了挽回庄秋水的生命,为了偿还她所愧欠的所有人,她宁愿失去已得到的一切。

这时,从某个地方传来了回声——

“你在地底潜伏/我在人间等候/你吐丝作茧自缚/我望眼欲穿孤独……”

又是那熟悉的旋律,伊莲娜动人的《蝴蝶公墓》单曲,穿越70年的光阴,自后面那栋老房子飘来……

是谁在歌唱?

歌声仍然在继续,她颤栗着注视老房子。目光落到左边的小门上,旁边写着两个粗糙的汉字“女宿”。既然当年这房子是医院,“女宿”大概就是女病人的住处吧。

仅仅这两个奇特的汉字,就足以吸引她上去看看。她小心地走到门口,里面是几乎悬空的楼梯,看来快要腐烂掉了。栏杆上积满了多年灰尘,台阶的灰尘却不多,好像还有其他人走过的样子。小蝶轻轻走上楼梯,最近体重轻了不少,这楼梯应该可以承受吧?

楼梯每踏一步都传来回声,伴着上面走廊里的歌声,她来到二楼的木地板上,迎面是道长长的走廊,这就是当年的女病房吗?不知道从哪投下了天光,照亮了两边紧闭的房门。

是哪里传出来的声音?她忽然高声喊道:

“伊莲娜!”

回答她的仍然只有歌声。

她一步步向前走去,走廊两头都沉浸在黑暗里,不知藏了什么。尚小蝶推开身边的房门——

陈旧腐烂的气味扑鼻而来,是多年前的药水味,几乎把眼泪都熏了下来。她躲在门外捂着鼻子,等到气味散掉一些,才敢小心地走进去。这房间空空如也,只有地板上散落着一些小东西。在布满灰尘的地上,有一盏破碎的煤油灯,还有些奇怪的玻璃瓶子,里面的**早已挥发殆尽。

古老的歌声并未停止。窗户正对着墓地,站在窗边俯瞰墓园,可以想象当年病人们的绝望——病中的每天都面对坟墓,似乎自己随时也会被送进去。

从医院到坟墓——卡申夫真是一条龙服务了!

离开这间屋子,她打开第二扇房门。仍然是一间空房子,窗户面对着底下的坟墓,地板上什么东西都没留下,只有厚如地毯的灰尘。

突然,墙壁显出某种暗红色的印记,看上去就像孟冰雨书包的颜色——不,那是血迹!

许多年前留下来的血迹,呈喷射状飞溅到墙壁上。或许已过去许多年了,但那血迹就像油画颜料一样,深深渗入了墙体,永难磨灭。

墙角还能看到模糊的“血手印”,人的五根手指和手掌依稀可辨,这是死亡前最后的呼号。小蝶立即蒙起耳朵,整个屋子响起了那种声音,鲜血的喷溅,肉体的撕裂,还有最后的呻吟与诅咒……

幽灵们似乎正从墙壁里钻出来,带着鲜血扑向门前的小蝶——她赶紧退出了房间,转身逃进对面的房门。

突然,《蝴蝶公墓》的歌声戛然而止!

这间屋子里没有灰尘,也没有腐臭的气味,相反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窗户正好对着厚重的“哭墙”。脚下的地板还算很干净,屋里放着一张钢丝床,上面铺着一张草席子。还有一张古老的写字台,宽大的衣橱椅子等老家具。

这正是昨晚她到过的房间!

伊莲娜的房间。

当她走到写字台跟前时,身后响起了奇怪的动静。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尚小蝶飞快地转回头来,终于见到了那个鬼影。

鬼影就站在门口。

一身黑色的衣裙包裹着身体,看起来又瘦又小,宛如从地底爬出来的。小蝶的嘴唇颤抖起来,她第一次看到了那张脸。

头发被黑色的罩子盖着,额头布满深深的皱纹;脸上镶嵌着一双深深的眼窝,两只眼珠居然是半透明的,如野兽般放射出精厉的目光;鼻子几乎是鹰钩状,脸颊瘦得只剩下一张皮,就像活动的骷髅;那张嘴唇也全是皱纹,裂成许多道缝隙,仿佛已被她自己吞噬了下去。

天哪,这是一张欧洲老妇人的脸。

刹那间,墓碑上的照片浮现脑中。尚小蝶激动地向她走去,难道是——

6月20日上午9点50分

在档案馆清冷的阅览室里,庄秋水困惑地揉了揉眼睛。

刚才给尚小蝶打了一个电话,却被告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早上通过很多人找过小蝶,但都说没看到过她。

半个钟头前,档案馆的表姐打来电话,说凶案的卷宗里又有新的发现。庄秋水暂时搁下对小蝶的担心,匆匆赶到了档案馆。

1935年的惨案又有新的发现,其实是伊莲娜的口供几次反复。因为警长并不关心吸血鬼的故事,他最想知道的是:案发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伊莲娜几次推翻了自己说过的话,让警长甚为恼火,更怀疑伊莲娜作案的可能。

直到第七次记录,伊莲娜才道出了卡申夫的另一个秘密——他极力反对养女嫁给中国人,是出于不可告人的原因:他已离不开伊莲娜,从她美丽纯洁的少女时代起,卡申夫就变态地暗恋上了她,不仅垂涎于她的美貌,更希望永远占有这贵族之女,将她牢牢控制于股掌之中。卡申夫强迫她留在自己身边,把她囚禁在医院里。伊莲娜誓死不从,进行了激烈的反抗,终于从医院里逃出来。她和黎家公子私奔到法租界,举行了定婚仪式。木已成舟,卡申夫只能痛苦地默认,但要求伊莲娜在出嫁前,必须住在养父身边。

就在案发那天半夜,卡申夫突然发狂了,冲进伊莲娜的房间,告诉养女一个秘密:就在昨天清晨,卡申夫趁她熟睡的时候,给她注射了一种特殊的血清,这种血清里含有大量病毒,是卡申夫在实验室调配而成的,原料就是“鬼美人”蝴蝶。

伊莲娜目瞪口呆,因为她深知“鬼美人”的毒性!而卡申夫在苏俄内战期间,就曾用红军的俘虏做过活体试验。丧心病狂的卡申夫,还要对养女施行不轨。伊莲娜拼命反抗,逃到其它病房。卡申夫拿起手术刀,刺死了一个病人,随后兽性大发逢人就杀,造成了这一夜的惨案。伊莲娜趁乱逃出来,藏在女厕所的角落,侥幸躲过了这场劫难。

至于卡申夫的死因,伊莲娜有自己的推理——真正杀死卡申夫的,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卡申夫鬼美人凤蝶”。她与“鬼美人”共同生活多年,了解这些蝴蝶的习性,只有“鬼美人”才能这样杀死一个人。这种蝴蝶绝非一般昆虫,而是社会性的动物,智商之高超乎想象。它们原来栖息在山谷中,是一切昆虫的首领,可以指挥任何虫子,是真正的“昆虫之王”。卡申夫常拿“鬼美人”做残酷的实验,蝴蝶们对他只有仇恨。

也许在案发的当晚,卡申夫在实验中犯了某个小错误,便被蝴蝶抓住机会,偷偷逃出实验室;发狂后的卡申夫先意图占有养女,然后就成了杀人恶魔,将18个无辜的病人全部杀害;最后他自己也死于蝴蝶的攻击,真是玩火者必自焚!只可惜那些病人们为他陪葬了。

庄秋水又捏了一把汗,原来这“鬼美人”蝴蝶还这么厉害,上次看到它没有实施攻击,已算自己命大了吧?

表姐给他买了盒饭,就地解决了午餐。他又给小蝶打电话,但依然关机。情急之下只能打给陆双双,她却冷冷地回答:“我没见到过她,但你可以再去‘蝴蝶公墓’找她啊?”

午后,心烦意乱的庄秋水继续看档案。

根据1935年警方的调查报告,他们并不相信伊莲娜的话。警长认为她的口供荒诞不经,完全是推卸责任隐瞒事实。尤其是关于吸血鬼的说法,更是坠入了怪力乱神的深渊。警长带人重新勘察了墓地,确实发现了刻着1428—1476的墓碑,警长命人挖开这个坟墓,发现棺材里居然躺着一具没有腐烂的尸体!他看上去和活人没有区别,有一张苍白英俊的脸,躺在坟墓中就像睡着了一样。警长自己也吓得毛骨悚然,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白天躺在棺材里,晚上跑出来骗姑娘的吸血鬼?

在场的人都被吓坏了,凶案的灵异说法也迅速传遍全城。但警长仍不依不饶,又仔细检查了医院,却没有发现伊莲娜所说的“鬼美人”蝴蝶。本案的调查从此陷入困境,虽有伊莲娜的详实供词,但仅有她一个人证不足以有效。

一年多后,嫁入豪门的伊莲娜难产而死,只留下了一个可怜的女婴。根据伊莲娜的遗书,丈夫将她葬在医院的后院。黎家买下空关的医院包括墓地,以及周围大片农田和荒地,40年代在原址建起了一家机器厂。

本案唯一的目击证人死后,从此再无真相大白的可能。不久,警长本人也神秘死去,据说其喉咙里生出一个虫卵,导致气管堵塞窒息而死。1935年叶卡捷琳娜医院的惊天血案,就这样渐渐被人遗忘,尘封在档案馆的卷宗里,变成永远都难以解释的谜。

而伊莲娜静静地躺在坟墓里,直至它变成“蝴蝶公墓”……

6月20日上午9点55分

尚小蝶面对着鬼魂。

“蝴蝶公墓”的旧医院房子二楼,她站在神秘的屋子里,门口是个欧洲老妇人——裹着一身黑色的长纱,形容佝偻可怖,宛如黑森林里的巫婆。

心底颤得厉害,她快步向门口走去,刚想问“你是谁”?老妇人就如魅影般飘了出去。

小蝶紧跟在后面,冲进昏暗的走廊,只见老妇人的脚全被黑袍盖着,看不出走路的样子。但老妇人移动异常迅速,小蝶大步奔过去竟还没追到。

忽然,走廊里亮起一道光线,面前出现了一座栏杆桥,头顶是玻璃天棚——原来回到了门洞里,那道悬在半空的“过街天桥”。

老妇人飞快地穿过“天桥”,隐没在对面的黑暗之中。尚小蝶也踏上了这条“空中走廊”,脚下的木板嘎嘎作响,她只能伸手扶着左右的栏杆。

对面依然是条走廊,但几乎没有一丝光线。她掏出手电照了照里面,刚走几步就发现了分岔,迷宫般错综复杂。

大概这就是“男宿”了吧?再也看不到老妇人的鬼影,前头的走廊又黑又乱,地板上还有几个大洞,恐怕再往前走就要迷路了。

小蝶只能又退回来,走过“天桥”时低头看看下面,幽深的门洞如同地道。光线穿过布满尘埃的玻璃顶棚,瀑布般倾泻在她的头顶上,仿佛刹那穿梭了时光。

她一步步向后退去,一直回到有钢丝床的那间屋子。

身上的背包让人气喘吁吁,索性脱下放到地上。她疲倦地坐在一张靠背椅子上——这椅子看起来也是古董。

写字台上有个墨水盒,还有支很老的钢笔,估计是很值钱的老牌子。她打开墨水盒摇了摇,发现里面的蓝墨水还没有干,钢笔居然还能写字。

尚小蝶缓缓拉开写字台的抽屉。第一个抽屉里全是杂物,看起来都是许多年前的东西,比如生锈的铁发夹,几乎掰不开的别针,还有完全叫不出名称的东西。

第二个抽屉里有副旧相册,黑色的皮质封面,散发一股淡淡的霉味。将相册放到台子上轻轻翻开,里面嵌着几张黑白照片。开头是个十几岁女孩的肖像照,略微卷曲的淡色头发,大而明亮的眼睛,配着薄薄的嘴唇,竟有些像少女版的妮可•基德曼?

下面一张是外景,刚才照片里的少女,正站在一道深深的门洞前,摆着妩媚动人的姿势,嘴角浅浅的笑颜。照片里作为背景的门洞,正是小蝶所处的这栋房子,大概是几十年前医院吧。

第三张照片,却是在门洞里的“天桥”上拍的,少女和一个中年男子并排靠着栏杆,表情甜美宛如父女。那中年男子有着乌黑卷发,生着一张东欧人面孔,玻璃天棚射下的光线,让他的眼神有些诡异——他就是医院的主人卡申夫?他和照片里的少女又是什么关系呢?

相册第二页,少女已成长为妙龄女郎,小蝶知道她的名字——伊莲娜。

翻过一页,照片的背景变成舞台,伊莲娜穿着一件蝴蝶图案的长袍,在舞台中央翩翩起舞,嘴唇半张着像在唱歌,这就是《蝴蝶夫人》的剧照?

再下一页,照片变成了一对男女的合影。女的仍然是年轻美丽的伊莲娜,男的却是一个中国青年,穿着一身传统的长衫,戴着一副斯文的眼镜,有点徐志摩的派头。这也是相册的最后一页,后面就再也没有照片了。

把相册放还到抽屉里,她拉开了第三个抽屉。然而,这个抽屉里却什么都没有。

她又拉开了第四个抽屉,里面依然是空空如也。

接着,尚小蝶拉开了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抽屉——

一阵黑色的烟雾喷涌而出,眼前幻化出一张美丽的脸庞,随即她闭上眼睛倒在了地上。

6月20日下午14点30分

S大女生寝室楼。

曼丽回来了,昨晚她也在学校剧场,和宋优一起看舞台剧。田巧儿却没有来,本来她应该是女主角,却突然被人替换,不论谁都受不了。曼丽没想到尚小蝶演得那么好,最后却说出了“蝴蝶公墓”。又不知谁绊了她一下,成千上万的虫子飞出来,剧场里天下大乱。后来连灯光都灭了——蟑螂飞进剧场配电间,在变压器里烧成灰烬,整个剧场电路短路。曼丽和宋优吓得趴在座位下,耳边全是尖叫声,好不容易恢复灯光,才跟着大家逃出来。

她们整晚都不敢回寝室,断定是尚小蝶引来了虫子——可怕的蟑螂都是她的工具,或施展了某种特别的巫术,总之要报复身边所有的人。是啊,过去小蝶长得不好看,大家都忽视她欺负她。现在她变得漂亮了,有了各种各样的本领,她身边的人都要倒霉了吧。

但此刻尚小蝶早已没有踪影。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肩膀,曼丽吓得几乎摔倒。幸好有几只手托住了她。原来是她的室友宋优和田巧儿,还有小蝶曾经的好友——陆双双。

“哎呀,是你们啊,可把我给吓死了,还以为是尚小蝶呢!她去哪儿了?”

田巧儿冷冷地回答:“她去‘蝴蝶公墓’了!”

“啊,你说什么?”

“早上我回寝室拿些东西,正好看到尚小蝶走出来,身上还背着个大包,好像出门旅游的样子。我悄悄跟在她后面,看到她走出学校坐上一辆公交车。她是从前门上去的,我低着头从后门上去,躲在最后排的角落里。”

“你居然跟踪尚小蝶?”

田巧儿嘴角微微翘了一下,此刻她丝毫都不漂亮了:“我跟着她换了一辆公交车。我隐藏得非常巧妙,还戴着墨镜和帽子,她始终没发现我。她在偏僻的经纬三路下车,我隔了老远跟着她,看她拐进一个叫‘海角灯泡厂’的大门,里面是片荒地,只有个路牌叫‘黄泉九路’。然后她笔直向前走,一直走到苏州河边,那里有个破工厂的边门,但我没敢走进去,就先跑回来了。”

这时陆双双补充道:“那地方一定是‘蝴蝶公墓’!尚小蝶从那出来后,还会来报复我们的。”

昨晚正是她绊倒了小蝶,心里既愧疚又害怕。嫉妒心真是害死人——当看到小蝶与庄秋水眉目传情时,妒火熊熊燃烧起来,竟难以控制自己。双双辗转反侧了一夜,中午遇到田巧儿和宋优,便跟着她们来到这里。

曼丽着急地问:“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呢?”

“唯一的办法——去蝴蝶公墓!”

双双缓缓说出了最后4个字。

“什么?”曼丽张大了嘴巴,连连摇头,“不行,你们没听过传说吗?去那不是送死吗?”

“你知道WOW为什么会变漂亮?因为她去过‘蝴蝶公墓’,并在那里许愿让自己变得美丽!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尚小蝶突然变漂亮却是事实。”宋优已考虑很久,踱着步说,“这是唯一的可能性!”

田巧儿说:“现在我已经发现了‘蝴蝶公墓’,我们要像小蝶那样许下心愿——你不想实现愿望吗?”

但曼丽还是感到害怕:“会不会有危险呢?”

“尚小蝶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关于死人什么应该都是谣传吧?也许是那些已经去过‘蝴蝶公墓’并实现了自己愿望的人,为了保护他们的秘密,而四处散步的谣言吧。”

“那么孟冰雨的?她不是淹死在‘幽灵小溪’里了吗?还有白露她是不是也去过呢?”

“或许只是个意外?白露去没去过还不知道呢,”田巧儿抓着曼丽的手,“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否则尚小蝶也不敢去那。”

宋优淡淡地说:“曼丽,你现在也可以退出,机会由你自己选择。”

寝室忽然寂静了下来,曼丽怔怔地看着她们,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6月20日晚上19点30分

黑夜。

眼皮被一层烟雾覆盖着,全身漂浮在黑色的海面上,那数千尺深的神秘海底,正隐隐传来悠悠的歌声——

“你在地底潜伏/我在人间等候/你吐丝作茧自缚/我望眼欲穿孤独/你任沧海换了桑田/我任石烂再加海枯/一场梦做了三千年/惟有誓言永远不变/你我相约在蝴蝶公墓”

尚小蝶睁开眼睛,窗外是夜色中的高墙,只能见到一堆模糊的轮廓。心底默问自己在哪里?是自家柔软的席梦思?还是S大女生寝室的上铺?抑或“蝴蝶公墓”的坟冢之内?

身下感觉是张粗糙的草席,席子下面则是硬绑绑的钢丝。她还穿着白天的衣服,头下是一副竹枕子,仰天对着黑暗的屋顶。

在伊莲娜动人的歌声里,一对深深的眼窝出现,接着是布满皱纹的脸,正对着尚小蝶的眼睛。

啊!又是那个鬼魂,全身穿戴着黑色的衣裙,70岁欧洲老妇人的脸。

尚小蝶吓得闭上眼睛,但她感到有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那粗糙而冰凉的指尖,似乎随时都会撕裂她的皮肤。

这个老妇人是谁?为何长着一张如此特别的脸?难道她也是“鬼美人”?

带着心底种种疑问,小蝶又一次睁开了双眼。老妇人就坐在她身边,轻抚着她的头发。前方隐隐有烛光闪烁,那是古老的写字台——对,自己还在这间屋子里。

“你醒了。”

老妇人终于说话了,她说的是许多年前的方言,听起来模糊而亲切。

小蝶点了点头,颤抖着问:“这是哪里?”

“伊莲娜的房间。”

“这是什么歌?”

“蝴蝶公墓。”

她艰难地爬起来问:“是谁在唱歌?”

老妇人的手指向房间的一个角落,那里有台黑色的东西,歌声正是从这里发出的。尚小蝶缓缓走到那个角落,奇怪白天怎么没发现它呢。

这是一台使用干电池的老式唱片机,是80年代出厂的古董级音响。唱片机仍然旋转着,一张不知什么年代的黑胶木唱片,正发出奇异的歌声。

原来是它在唱歌。

小蝶想起来了,伊莲娜在1935年出过一张唱片《蝴蝶公墓》。想必这就是当年留下来的珍贵唱片!

老妇人深陷的眼窝眨了眨:“伊莲娜在这所医院长大,后来嫁给一个中国商人的儿子。1936年,伊莲娜生下一个女婴。虽然女儿活了下来,母亲却难产死去。伊莲娜的丈夫后来新娶了妻子,生了儿子继承家业,50年代去香港定居了。”

“伊莲娜的女儿现在还在吗?”

老妇人拉下裹着额头的黑布,露出满头的白发:“伊莲娜的女儿,在20多年后结婚了,同样也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叫祝蝶。”

祝蝶——这个名字宛如利刃刺入尚小蝶的心窝:“这是我妈妈的名字!”

老妇人微微点点头:“我知道,你长得很像你妈妈。”

“天哪,你怎么知道的?”

幽暗摇曳的烛火中,老妇人半透明的眼球里,透出幽灵似的悲伤。

尚小蝶牙齿哆嗦着问道——

“你到底是谁?”

6月20日夜晚19点50分

“蝴蝶公墓”楼上。

尚小蝶面对着老妇人的眼睛,有团绿色的火焰正在眸中燃烧。

终于,老妇人干瘪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宛如黑夜潜伏的野兽,一生的悲惨娓娓道来——

伊莲娜死后留下一个混血女儿。1950年,父亲带着后娶的妻儿及万贯家财去了香港。女儿留在上海的亲戚家,少女时代并不漂亮,身上有丑陋的胎记,人们都叫她“鬼妹妹”。但她知道母亲是个美丽的女子,常以泪洗面怀念从未谋面的母亲。

18岁那年的清明节,她偷偷去看母亲的坟墓,发现了一群奇异的蝴蝶——鬼美人。从此“女大十八变”,她在半个月内出落成了混血美女,常在街上被当作外国人,被人们围拢着赞叹美貌。正是中苏关系“密月期”,因为一半的俄国血统,她被保送去莫斯科留学。在苏联的大学毕业后,她回到上海工作,遇到心爱的男子结婚,这是1960年的事。

然而,那年适逢中苏关系恶化,俄国血统反而为她惹来了灾祸。因为在苏联留学过,加上父亲又是个资本家,她被污蔑为苏联间谍。最让她伤心的是,在她怀孕7个月时,丈夫为了自己前途,竟狠心地与她离婚,划清界限永不再来往。

1960年寒冷的冬天,她孤独地在医院分娩,生产过程中突然大出血,幸好那天医院接受献血,她及时得到了大量输血,终于侥幸保住了一条命,艰难地剖腹生下了一名女婴。

她的皮肤上发出奇怪的斑纹,浑身就像贴满蝴蝶标本一样。医生将她误诊为麻风病,强行送往南方某省的麻风村。刚出生的女儿被迫与母亲分离,送给一户没有儿女的夫妇收养。她留给女儿的只有一样东西——“祝蝶”的姓名。

她来到偏僻山区的荒凉村落——麻风村。这里居住着来自各地的麻风病人,有些人早已痊愈,却只能继续呆下去,因为没有地方愿收容他们。这里与世隔绝,交通不便,没人能自己出去。上面定期运送食物和药品,病人们自己种植红薯和蔬菜,麻风村居然也如桃花源一样,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他们永远过着单纯的生活。

村里有个年逾古稀的老中医,发现她并没得麻风病,而是另一种奇怪的病,令他想起古代医书上记载的“蝶毒”。老中医每天采集毒胡蜂,用文火熬成汤药给她喝下。这古老的“以毒攻毒”用了整整20年,直到老中医寿终正寝,她身上的蝴蝶斑纹才全部褪尽,那些奇怪的症状也不见了。由于长期服用蜂毒中药,使她养成了极强的病毒免疫能力——就算被最毒的毒蛇咬到,也一点事都没有,简直成了百毒不侵之身。

80年代,麻风村解除封锁,而她生命中最美好的20年,已蹉跎在了这荒山野村。她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但已没有身份,户口也早被注销。虽然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在香港,还是个亿万富翁,但她对父亲和弟弟都有怨恨,宁愿独自悄悄地死去。

几经周折后,她找到了自己的女儿——祝蝶。

这时祝蝶刚结婚,是个美貌如花的新娘,女婿在银行工作。然而,她不敢与女儿相认,只是偶尔经过女儿家门口,从远处眺望美丽的祝蝶。她是从麻风村出来的,没有户口和身份证,几乎身无分文,如何才能让女儿相信呢?虽然,她没有得过麻风病,但人们对麻风村还有歧视,就算回到女儿身边,女婿也会嫌弃她的,其他人也会看不起祝蝶,甚至不会敢与她说话,女儿将终身背上沉重的阴影。

她不想连累女儿,宁肯自己无家可归。她回到伊莲娜的坟墓边——这座工厂的禁区内。小时候就知道这里有“鬼美人”,但经过20年“以毒攻毒”,她早已不再怕任何毒物。她住进“蝴蝶公墓”里的这栋房子,这也是她母亲从小长大的地方,曾经的叶卡捷琳娜医院。后来,她听说女儿因难产而死,唯一欣慰的是有了外孙女,名字叫——尚小蝶。

20年来,她一直住在这栋破旧的楼房里,每天凌晨偷偷跑出工厂,去外面的荒地捡垃圾,到废品回收站换钱,晚上悄悄回来过夜,多年来竟也攒下一笔收入。这是工厂的禁区,没人胆敢踏入此地,也没人知道她的存在,就算偶尔被半夜值班的工人看到,因为那张欧洲老太婆的脸,反而加剧了厂里闹鬼的传闻。

这里是“鬼美人”秘密的栖息地,每当傍晚会出现许多奇异的蝴蝶,它们早已在此繁衍了数十代。所以,与其说这是“蝴蝶公墓”,不如说是“蝴蝶天堂”。

在这与世隔绝的“蝴蝶谷”中,她一直与“鬼美人”们和平共处。她从来不会伤害这些蝴蝶,而蝴蝶们对她也非常友好。

直到今年夏天的傍晚,她又一次看到了一个女孩大胆地闯入——这是宿命中的注定,她们必将在彼时彼地重逢。

是的,尚小蝶来到了她面前。

听完这老妇人讲述的故事后,小蝶目瞪口呆了半晌,眼眶里早已积满了泪水,终于缓缓滑落下来了。

“你是我的外婆?”

老妇人点了点头,深深的眼窝里,竟也盈出了两滴热泪。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眼前这个欧洲面孔的老妇人,是伊莲娜与中国男人生下的混血儿,也是自己的亲生外婆。只是由于命运的捉弄,就连妈妈也从未见到过她。

尚小蝶是“蝴蝶公墓”的主人——伊莲娜的曾外孙女。

她身上有八分之一的俄罗斯贵族血统。

此刻再也不没有忌讳,她颤抖着扑在外婆怀中,轻声呢喃着:“如果……如果……妈妈知道了……该多好啊……”

在这“蝴蝶公墓”荒凉的夜晚,竟突然变得温情脉脉。20年来自己心里的委屈,还有九泉之下妈妈的遗憾,全都化作放肆的眼泪,打湿了三尺之下的黄土。

在外婆的怀抱中,尚小蝶又一次沉睡了过去。

6月21日子夜0点01分

“蝴蝶公墓”二楼。

尚小蝶悠悠地醒过来,眼皮上有烛火在跳舞,那蝴蝶花纹的长袍还在摇摆,半透明的眼球离她越来越近,似乎要轻吻她的嘴唇。

她从席子上跳起来,双眼兀自瞪大,却再也看不到那个人。

依然在这间屋子里,窗外一团漆黑。写字台上燃着根蜡烛,外婆也不知去哪里了。

小蝶在房间里走了几步,脚下的木地板发出闷闷的声音。这是当年伊莲娜的闺房,如今外婆隐居的小屋。

真是奇特的经历,第二次闯入“蝴蝶公墓”,居然平生第一次见到了外婆。原来她注定与这里有缘——墓碑上的伊莲娜,竟是自己的曾外祖母!

又想起昨晚神奇的经历,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她见到了年轻时候的伊莲娜,她们甚至紧紧地抱在一起——伊莲娜知道她就是自己的曾外孙女吗?

或许,所谓的“蝴蝶公墓”,都是因她们家族而起,也将因她们家族而灭亡吧。

肚子饿了,从早上起就没吃过东西。她在写字台下找到背包,里面

装了矿泉水和蛋糕。看着烛光照耀的房间,她想起了达•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不,应该是《最后的宵夜》!

吃好收拾完,她走到房间门口,对着黑暗中的走廊喊了一声:“外婆?”

声音在破楼传出很远,又柔柔地弹回来。尚小蝶回过头,一片鲜艳的东西扎进了视线。

一只蝴蝶!

子夜的天使“鬼美人”,悄然飞进窗户,停在写字台的烛光下。

小蝶越来越喜欢这个小东西,她蹑手蹑脚地走近写字台,弯腰坐在蝴蝶面前。它居然老老实实没动,只是翅膀上的美女与骷髅依次交替。

她伸出手想要抚摸“鬼美人”,它却知趣地扑扇起来,摇摇摆摆飞到门口。她快步追了上去,顺便抓起一枚手电筒。

来到黑暗虚空的走廊,手电光束照出前面几米。蝴蝶如幽灵一闪而过,又隐入了阴影中。她继续向前追去,没走几步已来到“过街天桥”,扶着摇摇欲坠的栏杆,门洞里寂静地如同地狱。她仰头看看天棚,一轮弯月正模糊地挂在头顶。月光被蒙尘的玻璃稀释,轻轻柔柔地落到眼底。

像身处黑夜的峡谷,中间只有一道吊桥相连。她伫立在桥上,等待一个心上人儿到来。

“鬼美人”却不见了。

忽然,对面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像什么东西碰撞了一下。端着手电穿过“天桥”,进入对面楼道。那声音还在继续,宛如“蝴蝶公墓”的梦呓,抑或墓地夜行的吸血鬼?

转过几道回廊,依靠手电打出的光束,她已完全分不清方向,就连回去的路也不见了。

地板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如精灵在光束中跳舞。尚小蝶又向前几步,推开沉重的房门,发现自己已彻底迷路。

但那声音还在继续,好像与她对应着,她大声叫起来:“喂!有人吗?”

几秒钟后听到了自己的回声,她又向前跨了一步,突然脚下的地板断裂开来——或许是年久失修木头腐烂,总之她整个人都掉了下去。

身体一下子又虚空了,在半空中自由落体的刹那,她想到了黑暗中飞翔的蝴蝶。

耳边呼啸过尘埃与木屑的声音,破碎的木板打在她身上,从二楼一直摔到了底楼。

然而,小蝶并没有摔在地板上,而是落到了一个活动的物体上。

同时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腰,接着便听到一声男人的大喊,便随他一同倒在了地上。

幸好她压在了那人身上,那人就好像遭到了“轰炸”,倒在地上喘不过气来。手电筒也不知道到哪去了,黑暗中她滚到了一边,伸手摸了摸那个人的脸。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小蝶,是你吗?”

居然是庄秋水!

“是我!”

她激动地抓住他的脸,一双有力的手也揽住了她的腰。虽然在密不透光充满灰尘的屋子里,他们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脸,但能隐隐发现闪烁的目光,还有心跳的脉搏和温度。

又一次近距离面对,交换彼此口中的呼吸,泪水又充盈着她的眼眶了。在这黑夜的“蝴蝶公墓”,他们第二次以特殊的方式相逢。

不管是在地狱还是天堂,两两相对已经足够。

庄秋水忽然咳嗽了一下,这里的灰尘太多实在吃不消。两人艰难地站起来,蒙住嘴巴和鼻子,向黑暗深处摸索。推开一道腐朽的房门,月光就洒在窗台上。旁边还开着一道小门,他们快步冲出门去,走出封闭的屋子,抬头就是神秘的夜空。

总算可以大口呼吸了,就像浮出“幽灵小溪”的感觉,庄秋水又把她搂在怀中:“我就知道你在这!”

小蝶激动地点点头:“你是来救我的吧?”

他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下,现在需要被拯救的人——是庄秋水自己。

下午,从档案馆出来已经5点了。他尽快回到学校,依然没有尚小蝶的消息。再给她打电话,仍然是关机。

那个预感越来越强烈——她已回到“蝴蝶公墓”!

自从上次从“蝴蝶公墓”出来,庄秋水已发誓再也不去那里,何况这些天从档案里,又知道了70年前的惨案,那可怕的地方当真是地狱的入口!

然而,如果尚小蝶真的在那里呢?

为了小蝶,他必须要去那里,也为了拯救自己。

也许,“蝴蝶公墓”最后的谜,今夜就能够解开!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害怕的?踌躇到晚上10点,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带上手电筒和矿泉水,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往经纬九路。

但司机死活不肯去,说那地方晚上很不安全,而且根本就没生意,还得空车开回市区。庄秋水只能先付100块钱,又拿出学生证证明自己是在校大学生,绝非半夜劫道的抢匪。好说歹说司机才答应,载着他疾驰向传说中的“黄泉路”。

深夜赶到苏州河边的工厂,虽然小时候来过很多次,但半夜造访还是头一回。他也准备了手电筒,穿过午夜空旷的草地。大着胆子走过墓地,真的有鬼火在燃烧——人骨的磷质在夏夜的物理反应吧。

走进“蝴蝶公墓”的门洞,打着手电进入旁边一道小门。在黑暗曲折的楼道里,手电突然灭掉了,他如无头苍蝇般乱转,直到头顶的木板碎裂,“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他要寻找的尚小蝶,就这么摔在了他身上。

此刻,如水的月光覆盖着他们,背后就是那堵巍峨的许愿墙。

“今夜,我不想离开这里。”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什么,似乎希望他也能留下来。

“既然我已经来过这里,也不会再害怕什么——只要与你在一起。”

听到庄秋水的最后一句话,小蝶嘴唇颤抖着微微翘起,这是她一个月来最甜蜜的微笑。

于是,她拉着他的手,走进了写着“女宿”的那道门。

虽然胳膊和后背还很疼,庄秋水还是感到很兴奋,黑暗中踏上古老的楼梯,眼前是个精灵般的女孩身影。

尽管没有光线照明,尚小蝶还是凭感觉摸到了房门,开门进去果然有烛光闪烁。

庄秋水惊讶地看着这个房间,才明白这里多年来一直有人居住,他指着钢丝床上的草席问:“你就睡在这里?”

“是啊。”

她无力地坐到席子上,姿态竟万分妩媚。

庄秋水忽然有些心动,但立刻别过头去:“已经凌晨了,你自己先睡吧,我再到四周去看看。”

她依然在看他,美丽的眼睛迷离诱人,让庄秋水的心跳迅速提升。他不断地深呼吸,控制自己的脉搏,柔声道:“请闭上眼睛吧,我的蝴蝶公主。”

尚小蝶听话地闭上眼睛,古老黑暗的房子里,只有庄秋水的背影在烛光下。

恐惧与幸福,两种潮水同时包围了她,缓缓侵入她的心底。

这是他们在“蝴蝶公墓”的最后一夜。

6月21日上午8点30分

早上。

乌云再度占据天空,经纬三路的公交车站,下来四个女大学生——田巧儿、宋优、曼丽,还有陆双双。

“这就是传说中的‘黄泉路’?”

宋优紧张地环视四周,只见到破旧的工厂和即将建设的工地。路边没多少行人,一辆辆卡车呼啸着驶过。

昨天已研究了整整一晚,今天做好了一切准备,个个装扮得像野外探险,踏上了前往“蝴蝶公墓”的旅程。

现在,田巧儿拿出指南针比划了一下,确认了东方。昨天跟踪的路线还很清楚,为了避免迷路,她还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标记。很快她们就找到了“海角灯泡厂”的大门,田巧儿按照记忆带着大家进去,果然看到了“黄泉九路”的路牌。

曼丽突然慌张地说:“算了,我们别往前走了,光看这路名就吓死人了。”

“傻丫头,我们都已经到了这一步,难道要前功尽弃吗?”

田巧儿笔直向前面走去,宋优和陆双双也紧跟在后面,曼丽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宋优突然插了一句:“如果‘蝴蝶公墓’真能许愿的话,你们会许下什么愿望呢?”

田巧儿先回答了:“这个我早就想过了,我想今年能够得到拍广告片的机会,明年拍电视连续剧,后年就去香港拍电影!”

“好俗啊。”曼丽吃吃地笑了起来,然后又一本正经地说,“我的愿望,第一是让贫穷的孩子不再失学,第二是让巴勒斯坦难民有家住,第三是让伊拉克不再打内战——”

“第四是世界和平!”宋优帮她说出了下面的话,“哎呀,曼丽啊,你能不能正经一点,说出你的真心话吧!”

曼丽的声音又低沉了下来:“好吧,我说实话。最近爸爸公司生意不好,欠了银行几百万的债。爸爸压力很大,身体也很不好,我希望爸爸的公司能尽快好起来,身体恢复健康。”

“好,我相信你。”宋优拍了拍她的肩膀,“该我来说愿望了——我一直想去美国读书,希望明年能得到哈佛的奖学金!”

3个同寝的女生都把愿望说完了,只剩下陆双双还没有开口了。

双双忽然停下来,看着眼前的黄泉路说:“我的愿望很简单——让庄秋水回到我身边。”

她继续阔步向前走去。

目标:蝴蝶公墓

6月21日上午8点50分

“蝴蝶公墓”二楼的房间。

尚小蝶在柔光中睁开眼睛。身下依然是钢丝床的草席,头顶是黑暗的天花板,窗外矗立着巍峨的高墙。

“秋水!”

她紧张地喊出来,害怕这只是一场梦,子夜意外相遇的庄秋水,不过是庄周梦见的蝴蝶。

房间里空空荡荡,没有她的庄秋水回应。走到写字台前,蜡烛已经不见了。真是一场梦?痴痴地走出门外,昏暗的走廊里什么都看不清。外婆还没回来吗?

小蝶走到“过街天桥”上,幽深的门洞里寂静无声,她大声喊了一下:“喂!有人吗?”

等待了几秒钟,除了自己的回声外,还听到了庄秋水的声音:“我在这儿!”

声音是从对面传来。她的心里一阵兴奋,原来那不是梦,他依然在她的身边。

飞快地跑过“天桥”,冲进黑暗杂乱的走廊。突然,身边一道房门打开,露出了庄秋水的脸。

小蝶走进房间,这是间办公室的样子。有张古老气派的办公桌,一个庞大的书架,但上面一本书都没了,还有个典雅的壁炉,里面积满了垃圾和灰尘,当年的冬天一定很暖和。

庄秋水的眼圈还有些发红,他靠在办公桌上说:“我看到你睡着以后,就拿着蜡烛,出去检查其它房间,希望能找到有用的线索,于是找到这里过了一夜。”

他指了指窗边的竹躺椅,已经被他擦干净了,夏天人们常睡在这上面。

小蝶皱了皱眉头:“你看到外婆了吗?”

“外婆?”

“一个长着欧美人面孔的老太婆——昨天我才第一次见到她。”

随后,她用10分钟的时间,把外婆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庄秋水。

庄秋水听完后目瞪口呆,一切的往事都串联了起来:“你是伊莲娜的后代?”

“应该算是曾外孙女吧。”

“上天的注定?”他激动地搓着双手走来走去,“伊莲娜的女儿就是你的外婆——而你的外婆和你的妈妈,还有你自己——你没有注意到吗?在你们祖孙三代人的身上,都有一些显著的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

“你外婆少女时不漂亮,你过去也和现在完全不一样,我相信你的妈妈曾经也是如此——而你们变得漂亮,都有一个共同的契机,那就是来到了‘蝴蝶公墓’!对,你妈妈也一定来过‘蝴蝶公墓’,否则她曾经的男友,也是宁教授过去的同事,又怎么会得到‘鬼美人’标本呢?”

小蝶的嘴唇在颤抖:“你是说这些都是遗传造成的?”

“没错!一切都拜卡申夫这恶魔所赐。根据档案记录,他给伊莲娜注射过带有‘鬼美人’病毒的血清,导致她难产而死,这种病毒是可以遗传到下一代身上的——你的外婆和你的妈妈,包括你自己,身上都带有伊莲娜的病毒基因——你们并不是普通的凡人,而是人类与蝴蝶基因的混合体!”

“一半是人,一半是蝴蝶——‘半蝶人’?”

“半蝶人?”庄秋水眯起眼睛想了想,“这个词真是太贴切了!对,伊莲娜的后代都是‘半蝶人’。尚小蝶,你也是一个‘半蝶人’。”

她却靠在庄秋水身上,声音柔得如同丝绸:“我喜欢这个特别的名字。”

庄秋水轻轻抓住她的手,管她是“半蝶人”还是“半兽人”!他低下头想了片刻,许多疑问都想通了:“这就是卡申夫的院长办公室,他曾潜心研究‘鬼美人’多年。发现这种蝴蝶翅膀的鳞片里含有一种特殊的病毒,可以融化在空气中。”

她仰起头看看墙壁,似乎还能看到那张邪恶的脸,接着颤抖着问:“这么说我们都已经中毒了?”

“‘蝴蝶公墓’是‘鬼美人’的栖息地,这里的空气也是有毒的。凡进入‘蝴蝶公墓’的人,大量呼吸这种空气就会中毒!严重中毒会伤害人的大脑,产生各种奇异的幻视与幻听,损害人的中枢神经。虽然‘鬼美人’不主动攻击人类或其它动物,但只要人们胆敢伤害它们,或伤害它们认为要保护的人,它们就会果断地实施攻击——”

“卡申夫就是死于‘鬼美人’的突然袭击?”

“嗯,就像有毒的胡蜂对人的攻击,也会造成惨不忍睹的伤害。我终于明白了孟冰雨的死因——她捕获了‘鬼美人’的活体,所以遭到‘鬼美人’攻击。也许是她捕获的蝴蝶脱逃了,也许是其它蝴蝶来救同伴。”

小蝶霎时也想到了:“地点就在‘幽灵小溪’,现在可以想象:她当时在拼命地挣扎反抗,书包掉到了草地上。当她退到河边时,一只鞋子又掉在了岸上,最后整个人落水。”

眼前幻化出那幅可怕的场景,一年后孟冰雨化作白骨,被水草缠绕在深深的河底。

“要错就错在70年前,根本就不该有这个‘蝴蝶公墓’!”庄秋水的语气又软了下来,“也错在孟冰雨太想得到‘鬼美人’了——25万美元,对任何人都是很大的诱惑。”

“白霜的死也是同样原因吧。”

她想起故事开头看到的那个视频,白霜居然自称‘鬼美人’,接着镜头里出现了许多黑色的小东西,大概就是一些特别的虫子?

“也许她破坏了‘蝴蝶公墓’,或伤害到了‘鬼美人’。蝴蝶们对她实施了报复,所以她脸上有血迹和伤痕。至于汽车里出现的小虫子,其实都早已潜伏在她衣服里了,一旦受到刺激就会跑出来,酿成了车祸惨剧!”

“她的妹妹白露呢?我亲眼看到她的喉咙里,有一个巨大的虫卵。”

“那是‘鬼美人’的虫卵,也许白露吸入了不干净的空气,里面含有肉眼看不到的虫卵。这种虫卵一旦进入人体,就能迅速生长变大,孵化成虫之日,就是宿主窒息死亡之时。”

还有小蝶的出生,那也是庄秋水妈妈一辈子的恶梦——尚小蝶的妈妈祝蝶,23年前想必也进入过“蝴蝶公墓”,与她的男友一起发现了“鬼美人”,后来男友神秘死去。两年后祝蝶嫁给了尚小蝶的爸爸,“鬼美人”虫卵在她体内潜伏。随着尚小蝶的出生,虫卵孵化而出,导致祝蝶难产而死!

对,小蝶在母亲的腹中,就与“鬼美人”虫卵一起长大。包括蝴蝶在内的大多数昆虫,幼虫期都异常难看,但是,蝴蝶会在蛹的阶段之后,羽化为大自然最漂亮的生命——正如小蝶现在的变化。而进入“蝴蝶公墓”,大量吸入带有“鬼美人”病毒的空气,就是她从丑陋的虫子,变成美丽蝴蝶的催化剂!

从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一切都因为“鬼美人”。

这就是尚小蝶身体的秘密,庄秋水抚摸着她的脸。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是与“鬼美人”共同孵化出来的。

她是蝴蝶的姐妹,蝴蝶的公主,蝴蝶的女王。

或者,她就是半个蝴蝶。

半蝶人

“最后一个问题——那天清晨,‘鬼美人’怎么飞到我寝室里来的?”她想起了这个故事最开头的疑问。

“也许,你身上有种吸引它们的气味。‘半蝶人’的遗传基因与常人不同,有某种常人闻不到的气味,但蝴蝶却可以闻到。”

小蝶苦笑了一声:“所以我从小就与虫子有缘吧。”

“这不是靠近苏州河吗?而‘幽灵小溪’正是苏州河的一条支流,‘鬼美人’很容易就能沿着苏州河,飞进隐蔽的‘幽灵小溪’,再找到你的寝室。”

全部说完,他声音都有些哑了,小蝶真想现在就给他端杯热咖啡来。但庄秋水还是要说:“你是半蝶人,但我不是——可我早已经中毒了。”

尚小蝶受不了他的眼神,靠在他肩头:“不!我会保护你的!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突然,庄秋水说:“听——下面有动静!”

6月21日上午9点10分

田巧儿、宋优、曼丽、陆双双。

迎面就是苏州河了,田巧儿指着旁边的小门说:“昨天上午,尚小蝶就是从这进去的。”

门牌是“经纬九路1999号”。

陆双双第一个钻进栅栏,其他3个女生也跟着进去。

“啊,就像是垃圾场!”

她们看着眼前荒凉的景象,不禁一个个哆嗦起来。田巧儿冲在最前面,大踏步向野草丛中走去。宋优担心地问:“草里会不会有蛇呢?”

“放心吧,不会有蛇的。”其实,双双说这句话时,心里也完全没底。

4个女生排成一条长队,依次穿过野草中的小径,乌云覆盖着漫长的旅程,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却还要装出一往无前的架势。

终于,她们看到了一道长长的围墙。

“啊,已经走到头了,我们是找错地方了吧?”曼丽害怕地看看四周,“我们还是回去吧,我担心这种地方会有强盗出没呢。”

“别怕,我们有四个人呢。”

田巧儿沿着墙根走了几百米,忽然发现了那道小门,赶紧把大家都叫过来。

还是她第一个走进了门里,迎面却看到了一排排墓碑。当4个人都走进墓地时,她们全吓得面无血色。宋优尖叫了起来:“蝴蝶公墓?”

“镇定!”

陆双双走到了最前面,和田巧儿手着手,宋优和曼丽则颤抖着跟在后头。

战战兢兢地通过墓地,来到最后的禁区——叶卡捷琳娜医院的门洞。

4个女生背后都已布满了冷汗。面对着幽深未知的门洞,曼丽终于忍受不了了:“不,我不能再进去了,我要回家了!”

双双安慰她说:“我们就快要到了。”

“如果里面真是‘蝴蝶公墓’的话,那我就更不敢进去了!”曼丽后退着摇着头,“进去的人都会死的!”

后退的她正好踩到了卡申夫的墓碑,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宋优急忙把她扶起来,而曼丽已经大声哭了出来。

田巧儿轻蔑地说:“你哭吧,一个人留在墓地里好了,我们可要进去喽!”

听到要一个人留在墓地,曼丽就害怕得不行了,而且她一个人也完全不认识路,根本不可能走出去的。

于是,她只能乖乖地跟在田巧儿身后,抓住她的背包带往前走,生怕随时会走丢了。

陆双双仰起头看着门洞,心里也在盘问自己:真是“蝴蝶公墓”吗?

徘徊了几分钟,4个女生还是走进了门洞。

某个声音似乎从地下传来——

欢迎光临“蝴蝶公墓”

6月21日上午9点40分

尚小蝶也听到了!

在叶卡捷琳娜医院二楼的院长办公室里,庄秋水和她一同侧耳倾听,果然有某种声音从外面传来。

难道外婆来了?小蝶走出房间,回到“过街天桥”上,庄秋水也跟在后面出来了。

这时下面传来一声尖叫:“有鬼啊!”

小蝶低头再向“天桥”下面看去,天棚洒下模糊的光线,照出门洞里的四个人影。

“他们是谁?”

庄秋水也紧张地扑在栏杆上,脚下的木板发出“嘎嘎”的声音,似乎难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下面4个人影也在颤抖,好不容易缓缓走近几步,以为“天桥”上是鬼影吧。

突然,小蝶喊出了一个名字:“双双!”

门洞里的陆双双睁大眼睛,又走近几步惊呼道:“天哪,上面的人是尚小蝶!”

庄秋水心里也是一紧,她们怎么会来了?

4个女生围拢在“天桥”下面,仰望着桥上的尚小蝶和庄秋水。当双双发现那男子竟是庄秋水时,心里的恐惧刹那变成了愤怒,自言自语道:“看来这里果然是‘蝴蝶公墓’,你们居然到这来偷情了!”

“别过来!”庄秋水对她们大喊着,“这很危险,赶快离开!”

田巧儿看着她们,忿忿地摇头:“不能让你们独占这个好地方,人人都有机会进入‘蝴蝶公墓’许愿。”

“你们错了,这里根本不能许愿的。”

庄秋水把头探出“天桥”,声嘶力竭地向下面喊。

“谁信你的鬼话!”宋优向上面喊道,“这又不是你的地盘,我们进去了!”

说着她领头就往里面冲,田巧儿和双双紧随其后,曼丽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

小蝶大声地说:“曼丽,别进去!”

曼丽仰着头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前面的田巧儿,却见到了一副鄙视的眼神,她低下头说:“不,我不是胆小鬼。”

然后,曼丽也穿过了天桥。

“不!”

小蝶和庄秋水在“天桥”上转了一个方向,只见4个女生已穿过门洞,走进了“蝴蝶公墓”的天井。

“一定要拦住她们!”

两人越过“天桥”,冲到对面“女宿”昏暗的走廊,跑下古老的木板楼梯。

此刻,小蝶的4个同学不但找到了“蝴蝶公墓”,还来到传说中的“许愿墙”前。巨大而沧桑的高墙撼人心魄,仿佛能迎面压倒她们。

宋优摸着斑驳的墙体,几乎贴着墙缝说:“这里能许下心愿吗?”

忽然,墙上多了一只蝴蝶,美女与骷髅正在翅膀上交替着——鬼美人。

曼丽睁大了眼睛赞叹道:“天哪,这蝴蝶真的好奇怪。”

“我在‘幽灵小溪’边见过它。”

双双伸手去抓蝴蝶,“鬼美人”轻巧地闪了过去,摇摇摆摆飞向旁边那扇小铁门。

她们跟着蝴蝶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小蝶的叫声:“不要,不要进那扇门!”

然而,小蝶的警告更激起了她们的好奇心,双双第一个推门进去,其他3个女生也跟在后面。

终于,最后的大门为她们打开,满目都是鲜艳的夹竹桃花——中间却是一座坟墓。

“蝴蝶公墓?”

田巧儿颤抖着说出了最重要的这句话。

时间刹那凝固了,这孤独的墓冢,竟如万花丛中的小屋,是否有蝴蝶仙子寄居其中?

这就是“蝴蝶公墓”:城市最隐秘的禁区,传说中“鬼美人”的家园,庄周最浪漫最恐惧的梦境,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归宿地……

她们都被震慑住了,走到孤独的墓碑前,看着那幅镶嵌着的黑白照片——

“啊,真漂亮的外国女人!”曼丽几乎伸手去抚摸陶瓷相片了,“底下刻的是什么字?”

宋优仔细看着说:“奇怪,好像是俄文字母。”

“不要碰它!”

尚小蝶也冲进门里,对4个同学大喊道——这是伊莲娜的坟墓,她的外曾祖母的坟墓,绝不容许别人随意触摸。

“看,那只蝴蝶又出来了!”

陆双双指着坟墓上方,一只“鬼美人”正翩翩飞舞,似乎在挑衅着她们。双双大胆地走到墓边,伸手要抓那只蝴蝶。

“鬼美人”立时飞进了坟墓——原来在长满青草的坟墓顶端,隐藏着一个圆形的洞穴。

双双趴在洞口往下看了看,惊呼道:“里面有许多蝴蝶呢!”

这就是最终许愿的地方吧?她竟伸手去掏洞里的蝴蝶——最最致命的一刻。

“不!”

后面的尚小蝶冲上来要拉她,却被田巧儿和宋优拼命拦住了。这时,庄秋水也冲了上来,再也顾不得怜香惜玉了,用力地推开了田巧儿,又把双双从坟墓上拉了回来。

正在他们打成一团时,坟墓里传出奇怪的响声——就像海底女妖的歌声,或梦中幽灵的呻吟,透过圆形穹顶的共鸣,从墓顶的洞穴里穿越而出……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蝴蝶公墓”,听着那来自地狱的声音越来越响——难道坟墓里的人复活了?

尚小蝶紧捏着拳头,指甲深深掐破了皮肤,庄秋水也后退了几步,他们静静地看着坟墓出口,等待一个叫伊莲娜的女子出现。

在生命中最长的几秒钟后,他们没等到香消玉陨的俄罗斯美人,却等来了不计其数的“鬼美人”。

蝴蝶——成千上万的蝴蝶,如同喷发出活火山口的熔岩,从坟墓顶端的洞口飞了出来。

须臾之间,它们发出鼓噪的声音,剧烈拍打着各自的翅膀,来自地狱的怒吼震耳欲聋,几乎能震碎所有的玻璃。在高墙与夹竹桃的狭窄空间内,天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鬼美人”,它们鲜艳夺目的身体上下翻飞,简直如蝗灾般铺天盖地!

鬼美人在尖叫……鬼美人在狂欢……鬼美人在复仇……鬼美人……鬼……美……人……

乌云越来越密集,已把整个天际覆盖。上午10点的天空,竟暗得如同傍晚6点。

或许,一场滂沱大雨即将倾泻下来!

成千上万的蝴蝶们,聚集成密集的阵形,几乎把最后的昏暗光线都遮住了——他们已经全部被包围了,整个“蝴蝶公墓”就像陷入了黑夜。

小蝶呆坐在地上,似乎正置身于黑暗的影院,眼前展开一副巨大的环幕电影。千万只蝴蝶聚集成幕布,暗绿色的“幽灵小溪”从这幅银幕上浮起,绽开无数朵夹竹桃花,孟冰雨的书包孤独地躺在草地中,无数彩色的光影波浪般起伏,齐声唱出“世界末日”的歌谣,奏响地狱最后一支交响曲。

这景象让大家都吓呆了:田巧儿双膝跪在地上,惊慌失措地祈祷上天宽恕;双双则拼命挥舞着双手,可笑地想要保护自己的脸;宋优的眼镜被震碎了,她像瞎子一样在地上摸着;而曼丽早就吓得瘫软在地上了,她哭泣着抱紧小蝶的腿说:“WOW,你救救我们吧,只有你能救我们!”

突然,电影进入了第二幕,“鬼美人”露出凶恶的面目,再也见不到美女的那面翅膀,放眼望去全是森严的骷髅。

宋优和双双都发出了尖叫,然而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年轻的一男五女只能聚拢在一起,等待那最后时刻的到来。

庄秋水勇敢地伸出双手,挡在大家的最前面,他终于明白这座坟墓里的秘密!

这既是伊莲娜地底长眠的所在,也是“鬼美人”们最后的老巢。自从这个地方荒废了以后,为了保护死去的伊莲娜,蝴蝶们栖息在她的坟墓中,许多年来一直秘密的繁衍。由于它们的神秘与毒性,使此地成为传说中最恐怖的“蝴蝶公墓”,也是城市里所有昆虫的指挥部。

但眼前的“鬼美人”实在太多了,它们平时都隐居在坟墓里,偶尔秘密地飞出去觅食,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现在,他们破坏了蝴蝶的安宁,居然窥探到“鬼美人”的老巢来了,而且可能伤害坟墓里的伊莲娜!

蝴蝶们真的愤怒了,公墓火山的爆发已不可遏制。就像被桶了马蜂窝的马蜂,它们全体出动保卫家园,也要保卫它们心爱的伊莲娜。

要是那么多“鬼美人”开始攻击的话,他们没有一个人能逃脱,全都将在这里死得很惨——也许“半蝶人”尚小蝶可以除外,

这时曼丽又惨叫了一声,原来旁边多了个黑色的鬼影子,走进一看却是欧美面孔的老太婆。

“外婆!”

尚小蝶冲到了老妇人身边,昨天才相认的祖孙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其实,外婆从未见过如此的场面,她也被满天的“鬼美人”惊呆了,她双手护着小蝶,要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外孙女。

但小蝶挣脱了外婆,飞奔到庄秋水的前面。

“你干什么?”

庄秋水伸手要拽她回来,但小蝶兔子似的跑得更快,一直跑到了坟墓跟前。

瞬间,一大群“鬼美人”把她包围了起来。

天空全是蝴蝶的翅膀,再往上是黑压压的乌云,白昼几乎已变成了子夜,远方似乎亮起几点星光,注定这将是最浪漫也最恐怖的夜晚。

某一首歌仿佛从天外传来——

打开传说中蝴蝶公墓/今夜灯火无比灿烂/你身着七彩蝶衣/走遍茫茫尘世翩翩飞舞/打开传说中蝴蝶公墓/但愿时间就此凝固/你我用翅膀祝福/走遍前生今世梦魂几度

是的,今夜她才是这的主宰。

她是这座城市的“蝴蝶公主”。

她是“鬼美人”们最圣洁的女王。

她是拯救人们的最后希望。

在蝴蝶们组成的围墙里,她痴痴地看着心爱的庄秋水,看着苍老白发的外婆,看着曾经最好的朋友陆双双,看着自己的室友田巧儿、宋优、曼丽。

她不愿不能也不肯看到他们遭到伤害!

无论爱着她的外婆和庄秋水,还是恨着她的那四个女生——所有的人都是无辜的,所有的蝴蝶也是无辜的。

而此时此刻,她来到“蝴蝶公墓”的目的,就是为了拯救他们,拯救蝴蝶。

即便毁灭了自己。

她回头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伊莲娜正风情万种地对她微笑,一如歌剧院舞台上的蝴蝶夫人。

歌声在继续,她已作出了抉择。

尚小蝶绕到“蝴蝶公墓”旁边,抓着上面的青草爬了上去。

“不要啊!”

庄秋水拨看眼前凶猛的蝴蝶,奋不顾身地冲过去,陆双双和田巧儿也都彻底惊呆了。

然而,小蝶已坐在了坟墓顶端,蝴蝶的洞穴门口上。

地狱的大门前,千万只“鬼美人”围绕着她,仿佛给她穿上了一件鲜艳的“蝶衣”。

坐在高高的“蝴蝶公墓”上,她送给庄秋水一个微笑,嘴角无比甜美温柔,这是她一辈子最美丽的瞬间。

随后,她把双脚也放入蝴蝶洞穴中,在蝴蝶们美丽的陪伴下,纵身跳进了坟墓。

尚小蝶跳进了“蝴蝶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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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