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第二层_虫
虫
6月7日清晨7点30分
铃声响了。
像针一点点扎在心头,尚小蝶睁开眼睛。还是女生寝室的天花板,明亮的晨光直射入瞳孔,她开始寻找那对翅膀——美女与骷髅。
窗户开了一整夜,奇异的蝴蝶却没有再次造访,只有耳边响着熟悉的金铃子声。
打开枕边的小抽屉,除了神秘光盘外,还有一只养在塑料盒里的小虫子——体形要比蟋蟀小一号,身体黄色微带肉红,头上有对黄绿色复眼,振动翅膀发出金铃般的声响。
这就是金铃子,很多人小时候养过的虫子,天冷时就会带在身上。小蝶保持着童年的习惯,定期给金铃子喂些米饭水果,饲养得当还可以越冬。
下铺的宋优被金铃子吵醒了,当她要爬起来发作时,小蝶已揣着金铃子跑出了寝室。
一口气冲到洗漱间,尚小蝶看着镜子里的脸——已经20岁的人了,居然还理着个傻瓜头,是整栋楼里的“稀有动物”。额上的青春痘发得更大更红了,眼圈还略有些浮肿。尚小蝶想低下头大哭一场,却怎么也掉不下眼泪。
昨晚出了很多汗,为了那张该死的神秘光盘,小蝶还没来得及洗澡。她拿了些换洗衣服,跑进女生寝室底楼的浴室。
莲蓬头喷出温热的水流,舒服地冲在皮肤上,蒸汽缭绕间看着自己身体,模糊朦胧些反而更好——她从来就不喜欢自己的身体。
因为个头比较小,从读小学起她就坐在前几排,那时的雀斑至今还未褪尽,得了个绰号“小麻雀”。最奇怪她长到15岁还没发育,坐在一群桃花绽放的青春少女中,宛如一根见不到阳光的小树枝。15岁生日那天,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地进入了青春期,但这迟到的发育,对她来说却是场灾难——脸上发出了很多痘痘,经常两腮红红的一片,鼻子有时也会像草莓一样。身材没有其他少女健美,感觉腰上的肉也随着发育而壮大,每次称体重都不敢往下看。脸庞也变得圆乎乎了,加上“波澜壮阔”的雀斑和粉刺,常自嘲“经历了多次毁容”。
尚小蝶自己“唯二”喜欢的,只有那双水汪汪的杏仁眼。照镜子常只对准眼睛,若仅看这黑白分明的双眸,还有点美人胎子的潜质,隐隐荡漾诱人的秋波。但最倒霉的是,初三那年没日没夜地复习功课,视力降低了不少,被迫在中考前戴上了眼镜。于是乎,脸上“唯二”值得自豪的“部件”,也被隐藏在日渐加厚的镜片后,养在深闺无人来赏了。
不想再回忆下去,闭上眼睛享受热水,把身上的一切都洗刷掉吧。忽然,身边有什么动静,好像又开了一个莲蓬头。小蝶透过水汽看过去,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原来是她的室友田巧儿,大概昨夜疯得太晚,早上过来冲澡了。
田巧儿身高1米66,体重却只有91斤,身上各部分都发育得很完美。她在淋浴间里展示着诱人的躯体,水柱打在细腻白嫩的身上,又如弹珠般弹起,果然是20岁美女的肌肤。她还有一张可以去参加选美比赛的脸,常在校园里引来众多帅哥陪同,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情书和鲜花。
同样是大学一年级的女生,旁边的尚小蝶却自惭形秽。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发育完全,看上去要比同龄人小几岁,还像高一的女生。无论是自己的身体还是容貌,与美丽动人的田巧儿相比,简直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
她再也不敢看田巧儿了,只是傻傻地躲到角落里。她生怕自己站在靓女旁边,会破坏了这美丽的风景。
“WOW!”
田巧儿叫了小蝶的英文名字。当然,这个英文名确实比较怪,很多人第一次听说时,都搔搔头说:“WOW——好像是信用卡的名字?搞什么啊?”
其实,尚小蝶本来没有英文名,这个WOW是老爸为她起的。老爸在银行工作,主要搞WOW信用卡的推广,就连女儿的英文名都没放过,给她打上了信用卡的烙印。
美女擦了擦脸上的水,瞪大了眼睛看着尚小蝶的胸口,小蝶害羞地抱住自己上半身。
“天哪,这是什么啊?”
原来田巧儿看到小蝶的胸口,靠近右侧肩膀的位置,有一块手掌大小的棕色印记。这是个非常奇怪的形状,说不清楚像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一大块,像是被开水烫过的疤痕,又像是被撕掉过一层皮。
尚小蝶已经无地自容了,她后悔不该让田巧儿看到这个——从小就一直保护着胸前的秘密,就算在学校公共浴室洗澡,也总是背对旁人,绝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这是伤疤吗?”
巧儿伸手要去摸,却被尚小蝶躲过了,她吞吞吐吐说出了实情:“这是胎记,从我出生就有了。”
“这胎记就像个怪物,”田巧儿后退了几步,露出厌恶的神情,“和你的人一样难看!”
这回小蝶真的受不了了,浴室内的蒸汽模糊了双眼,淋浴器喷出的水珠打在脸上,就像针刺般疼痛。有什么**从眼里流了出来,鼻子也被什么堵住了,在这热气缭绕的浴室里,就连呼吸都感觉困难。
忽然,脑中闪过那只红色的书包。
6月7日中午12点05分
中午,尚小蝶回到了寝室。
室友们果然全出去吃午饭了,只有小蝶独自在食堂吃了碗面条。上午听了两节无聊的课,脑中却在想着昨晚的视频。越野车里的镜头总在眼前晃动,代替了黑板前的老师,坐在她前面的男生和女生,仿佛变成汽车前排的两人,只是身边少了一个“鬼美人”。
关好寝室门,打开笔记本电脑,将那张神秘光盘放进去,昨晚的视频又重现在液晶屏上——
雨夜里飞驰过郊外的汽车,车里坐着年轻的一男二女。镜头前出现了“黄泉九路”,然后载上一个白衣长发的女子——
突然,身后的寝室门被推开了,一道阴冷的风吹到小蝶后脑,难道是视频里的“鬼美人”前来造访?
她浑身颤栗地回过头来,一个白色衣裙的女孩正站在眼前,那双乌黑幽深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小蝶的笔记本屏幕。
而电脑视频里的白衣女子,正面对镜头说出三个字:“鬼美人。”
寝室里的白衣女生,已扑到了液晶屏跟前,似乎要冲入视频的黑夜里。
“白露!”
小蝶轻轻叫出了室友的名字,这是诗经里才有的名字——“白露为霜”,或许正因为这个缘故,她才整天穿着一身白衣吧。
寝室里除了田巧儿外,接下来就属白露最好看了,那副白衣黑发的样子,既像日本恐怖片的女主角,又像古书中画的幽异女子。白露也是唯一来自外地的室友,单独睡在靠近门口的下铺,她的上铺就成了大家堆放杂物的所在。
白露根本没有理会小蝶,依旧痴痴地看着视频的画面,尤其是那神秘的“鬼美人”的脸。直到白衣女子说她来自“蝴蝶公墓”,随即液晶屏上一团混乱,对面大卡车刺眼的光芒射来……
笔记本黑屏之后,白露缓缓转过头来,原本白净的脸庞更加没有了血色,两只眼睛睁大着无限惊恐,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几滴血丝从红唇上溢出。
“你怎么了?”
尚小蝶刚想要把笔记本合上,白露却抓住她的手不让动,颤抖着说:“等一等!”
接着她又重新播放了视频,低头仔细看着屏幕的画面,深夜荒路上的越野车,绿色的夜视镜头里,来自神秘光盘的恐惧旅程又开始了。
23分13秒后,笔记本的喇叭放出最后骇人的尖叫,传遍寝室里每一寸角落。
“这是从哪里来的?”
视频终止,白露慢慢仰起头问小蝶。她几乎已半坐在地板上了,两眼放出异样的目光。
“幽灵小溪。”
她本来不想告诉别人的,但此刻面对着白露的眼睛,好像控制不住自己嘴巴,将那秘密的所在说了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全部告诉我!”白露的口气就像审讯犯人。
尚小蝶胸口起伏了几下,她根本无力抗拒白露的眼神,只能乖乖地将昨天清晨遇到“美女与骷髅”的蝴蝶,被指引到“幽灵小溪”边发现了红色书包,又从包里得到了这张神秘光盘的由来,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白露。
听完全部的叙述之后,白露若有所思呆了十几秒,然后淡淡地说:“谢谢你,小蝶。”
随即白露快步冲出了寝室,只留下尚小蝶一个人坐在笔记本前。
小蝶仍然呆呆地看着屏幕,回想白露刚才那反常的表现。白露是个脾气温和内敛的人,从没像刚刚那样让人望而生畏,尤其是她看到“鬼美人”时的反应,简直与平时判若两人,她的眼神也令人心生恐惧。
实在想不明白,她又看了看视频播放器。刚才这段20多分钟的画面,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剪切,长镜头一口气到底,未经后期处理,是原始的DV素材,不像年轻人中流行的自拍DV故事片,应该是真实事件的记录。还有镜头里的表情和语气,特别是恐惧的眼神,绝不像是表演。
如果是真实的话,很有可能与那辆大卡车相撞了,因此DV拍摄才突然中断。
重大车祸通常都可以从新闻里查到的——尚小蝶随即连线上网,搜索最近一年里本市的车祸报道。
我们国家一年要发生上万起交通事故,自然跳出了不计其数的网页。她又加上了几个限定词,比如“凌晨”、“越野车”、“下雨”等。
果然,这样一条标题抓住了她的眼球——
“经纬三路重大车祸,越野车内两死两伤!”
虽然也是越野车,怎么却是“经纬三路”?视频里不是“黄泉路”吗?
小蝶还是点开了这个网页,报道时间是2005年5月22日,正文如下——
本报讯:
5月22日凌晨1时30分,本市经纬三路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一辆越野车与一辆集装箱卡车迎面相撞。越野车上有三男一女,一名女性乘客当场死亡,另一名女性乘客在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越野车驾驶员头部重伤,现正在抢救中。
警方介绍,事发当时正在下雨,路灯昏暗,越野车突然失控,呈“之”字形快速行驶,进入反向车道,撞上了集装箱卡车。警方疑为越野车司机酒后驾车,或严重疲劳导致睡眠,具体原因仍在调查中。
没错!就是这个——只是“黄泉路”变成了“经纬三路”,但越野车上确实是三男一女,事发当时还下着雨。
越野车正面撞上集卡,车里两死一重伤也够惨烈的。开车的男人重伤(算他命大!),两个女的倒是死了,其中一个估计是前排的长发女孩——副驾驶的位子可是最危险的,好像视频里她也没系安全带。至于另一个牺牲品,肯定是坐在后排的两者其一,是拿着DV的拍摄者冰雨?还是那神秘的半路拦车女子?
忽然,尚小蝶想起最近在网上流传很广的另一段视频——“葡萄牙灵异车祸事件”。
上个月她听了双双的介绍,自己上网看了一下,果然被吓到了。
根据文字介绍,“葡萄牙灵异车祸事件”发生在2006年4月29日,地点是葡萄牙南部Sintra市郊的高速公路,车祸中两男一女全部死亡。死者身上有部DV,保存了一段事发时的摄像——
视频开头也是黑夜的公路,DV在小汽车里拍摄,近乎绿色的夜视模式。路边出现一个年轻女子,他们让她上车坐在后排,这时画面受到了不明原因的干扰。神秘女子说她早已死去——1982年死于车祸,人家都以为她在开玩笑,但她越讲越伤心,突然变成了另一张脸——插满玻璃渣,面目狰狞如同恶鬼。随即发生车祸,视频到此为止。
事后经葡萄牙警方调查,DV里年轻女子确有其人,多年前因车祸死于这条路上。该路段曾有多起难以解释的车祸,警方无法肯定是否有灵异成分,但车内两男一女确实死了。至于视频里的“第四个人(鬼)”,则在车祸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照理说一个女生很难在几秒中内化装为女鬼(就算化装也不可能往自己脸上插玻璃吧);也有很多网友热烈地讨论,有人说这是真的,也有人说这是恶作剧,还有人从专业角度分析,用电脑技术完全可以造出来。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葡萄牙灵异车祸事件”是今年四月份才发生的。而昨晚看的这个神秘视频,是去年五月份发生的车祸,比葡萄牙车祸早了近一年。所以,它绝不可能是模仿“葡萄牙灵异车祸事件”的。
午后寂静的女生寝室,尚小蝶低头沉思了许久,随后按下了视频播放键。
她又看了一遍。
画面里晃动着黑夜里的车厢,绿色的脸上闪烁着焦虑的目光……神秘白衣女子上车了,一直到最后出事的瞬间——小蝶注意了一下播放器时间,从女子上车到出事大约3分钟。
但是,最让尚小蝶恐惧的是视频里最后那句话,那白衣女子说自己来自“蝴蝶公墓”。
随即虫子般的黑点飞向镜头,车里的两个女子走入了地狱。
蝴蝶公墓?
她的恐惧因为她并非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
嘴里喃喃重复着“蝴蝶公墓”,仿佛某句古老的咒语,令她置身于那想象中的午夜禁区。
那夜晚的记忆已沉睡多年,一夜之间被这张神秘的光盘打开了——
2002年,高一开学前夕的夏令营。
夏令营在“东方绿舟”青少年活动基地,那里有宽敞的宿舍和大片绿地。夏夜十几个学生来到草地,高一高二各班级的都有。有盏明亮的地灯,许多萤火虫都扑向灯光。他们一边捉着虫子,一边坐在草地上看星星。那晚尚小蝶也跟在后面,因为她也非常喜欢萤火虫。宿舍里没有电视,草地上吹来阵阵夜风,大家都宁愿在星空下乘凉。
不知谁提议说鬼故事,立即得到了大家附和。第一个人说了《聊斋》故事,但都说太老土了;第二个人说了北德意志的尤拉传说;第三个说了欧洲吸血鬼传说;第四个女生很哈日地说了“老松树下的一罐牙齿”的故事。
哪个胆大的又问了一句:“还有更吓人的吗?”
突然,有个男生从后面站起来,走到地灯上说:“你们想听最吓人的吗?”
这男生很快要升高三了,是个挺拔的瘦高帅哥,他的眼神故作玄虚地扫视一圈,自然也看到了小蝶。
阴影里的尚小蝶撞到他的目光,赶快把眼皮低垂下来,真想钻个地洞藏进去。
男生眯起眼睛,用深沉的气声吐出了四个字——
“蝴蝶公墓。”
四个字宛如电波直接输入了尚小蝶的大脑皮层。大伙都已鸦雀无声,夏夜的萤火虫间,十几个少男少女静静地围坐,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异样。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地灯照亮了男生的脸,他神情诡异地扫视着大家。自下而上的白光,让这张英俊的面容,突然有些狰狞起来。
就在人人面面相觑时,有个女生举起手来,就像上课要回答老师问题似的,轻声细语地说:“我也知道蝴蝶公墓。”
这女生如蔡依琳般娇小,坐在几个高大男生中间,似乎风一吹就要倒了。
连她都敢说话了,其他人胆子也大了起来,一个男生问道:“蝴蝶公墓是什么地方啊?”
“一个传说中的非常非常……”瘦高的男生突然停住了,眉头绞在一起,好像心底正激烈矛盾着,“总之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你去过那吗?能带我们去吗?”
他摇摇头,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一阵尖利的叫声,从娇小的女生嘴里冲出,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她平时一贯安静,很少这么情绪激动,尚小蝶也感到不可思议。站在当中的男生表情更复杂了,他呆呆地看着那女生的眼睛。
“求求你,别说了!”
她居然用乞求的语气,目光极其哀怨。男生也不知该说什么,完全被她唬住了。接着那女生竟哭了出来,眼泪滴滴嗒嗒地落下,嘤嘤的哭声烟雾般扩散,在这夏夜的草地上生根发芽。所有人都吓住了,仿佛“蝴蝶公墓”把她牢牢套了起来,就差在脖子上勒紧绳索。
虽然尚小蝶躲在大家后面,但也受到这气息感染,眼眶都有些湿润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好像一辈子难过的记忆,刹那间都被这四个字勾了出来……
站在当中的男生终于说话了:“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个。”
受到惊吓的大家纷纷散去,两个女生扶着那哭泣的女孩回了宿舍,小蝶也跟着他们回去了。只有那瘦高个的男生,仍独自徘徊在地灯边。萤火虫围着他飞舞,如幽光下的死魂灵。
那年说鬼故事的夏夜,给尚小蝶留下了永难磨灭的记忆,当然还有“蝴蝶公墓”这四个字。
至于那晚哭泣的女孩,秋天开学后,就被父母送到美国去念书了。又过了半年,大家才听说那女孩竟已死了——原来她刚到美国不久,就不幸被强盗绑架,在警方解救她的过程中,绑匪狗急跳墙把她给撕票了。
经历过那个夏夜的学生们,都传说她的死与“蝴蝶公墓”有关。
耳边似乎又响起那女孩的哭泣声,尚小蝶急促地呼吸起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好像又回到了夏夜的草地上。
当她重新睁开眼睛,屏幕上还定格着视频最后的画面。
蝴蝶公墓
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6月7日下午15点10分
下午,陆双双来了。
10分钟前,当她和新男朋友在一起时,忽然接到尚小蝶的短信,让她现在赶快到小蝶寝室去。双双极不情愿地离开男友,来到这栋安静的女生寝室楼里。
推开房门只见小蝶呆坐着,双手托着腮帮看笔记本屏幕。该不会有什么新片子吧?双双走到后面定睛一看,却见到了视频里的“鬼美人”。
尚小蝶告诉双双,这是从书包里拿出来的光盘。
她又把视频放了一遍,等陆双双目瞪口呆地看完后,小蝶怔怔地说:“这是真的!”
“真的?”双双的嘴唇都发紫了,“真的有‘鬼美人’和‘蝴蝶公墓’吗?”
“走,我们去底楼的小仓库,也许在那个红色的书包里,还有被我们忽略的东西。”
两个女生冲出寝室,一起来到底楼半地下室的仓库。
小蝶推开虚掩着的仓库小门。但愿一切皆是梦,那书包从来就没有来到过这里……
书包真的不见了!这下尚小蝶也呆住了。
双双在仓库里仔细寻找着:“到底去哪儿了?”
不,肯定不是梦,那张光盘还在寝室里呢!小蝶摇摇头说,“我昨天晚上走的时候,书包明明是放在这张台子上的。”
“它自己蒸发了?”
“不——”
“对了,你有没有跟其他人说过呢?”
双双的这句话提醒了她,尚小蝶在昏暗的灯下徘徊几步,迅即冲出了仓库的小门。陆双双在后面大叫了两声,但小蝶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她去找白露。
是的,除了自己和陆双双之外,这件事只对白露说过,只有她知道底楼仓库里的书包。还有白露看到视频时的眼神,离开寝室时的匆忙脚步,一定是白露干的!
在校园的一条小径上,小蝶拨通了白露的手机:“你拿走了那个书包!是不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白露嗯了一声:“我承认。”
“你在哪里?我现在就要见到你!”
“我在逸夫楼的阶梯教室。”
3分钟后,小蝶快跑着来到阶梯教室。这里经常举行讲座等活动,但此刻空空荡荡的,只有最后一排坐着个白衣女生。
“白露!”尚小蝶跑过去坐到她身边,难以自控地大声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对不起,是我拿走了那个红色的书包。”白露扭过头微微叹了口气,前排的小桌上吹起一小片尘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这个书包是你的?”
“不。”几根发丝掠过白露的眼睛,“因为视频里的‘鬼美人’!”
“你认识她?”
白露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吐出忧伤的语气:
“她是我的姐姐。”
这个答案让小蝶始料未及,但仔细想想视频里的白衣女子,倒与白露有几分神似。
“她叫白霜。”
白霜——现在才知道了“鬼美人”的名字,与“白露”一样好听而别致。怪不得白露看到视频时会如此怪异,小蝶也可以理解那种恐惧的眼神了:“对不起,我还从来不知道你有个姐姐。”
“她不是我亲生的姐姐。”白露闭上眼睛,嘴角微微抖动,“但我们比真正的姐妹还要亲。我和姐姐出生在西部的小城,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都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由年迈的养父母把我们带大。姐姐比我大五岁,几年前考到S大读书。”
“你姐也是S大的?”
“是啊,这也是我高考填S大第一志愿的原因。姐姐在S大那几年,我们的养父母相继因病去世——他们都快70岁了。我们在老家借了很多钱,才供姐姐读完大学,又考上了S大中文系的研究生,到现在还欠着一大笔债。对了,这件事请一定要为我保密。”
听到这对姐妹坎坷的身世,小蝶的心肠立刻就软了:“好,我答应你。中午我上网查过了,视频里的车祸是真的,你姐去年出过车祸?”
“没错,她在车祸中——死了……”
这时白露的眼眶已经发红了,小蝶看着一阵揪心:“对不起。”
“去年五月,我们S大的学生发生过一起重大车祸。生物系的大二女生孟冰雨和何娜,坐越野车去郊区拍DV,何娜的男朋友开车。在半夜回市区的路上,载上了我的姐姐白霜。”
“奇怪,大半夜的荒郊野外,你姐怎么会在那里拦车呢?”
“这个原因我也很想知道!”白露难过地低下头,“姐姐上车后不久,越野车就撞上了一辆大卡车。坐在前排的何娜当场死亡了,我姐被送到医院后不久也死了。开车的男人头部重伤,听说到现在还没醒来。只有孟冰雨大难不死,仅受了一点皮肉伤。”
小蝶捏紧了手掌:“果然是真的!书包是你姐姐的?”
“不是,肯定不是我姐的!自从姐姐出事以后,我就发誓要找出她死因的秘密。去年我如愿考进了S大,多次秘密寻访姐姐生前认识的人,调查姐姐出事前的情况。我还想找到生物系的孟冰雨,就是车祸中唯一的幸存者。但她在车祸出院后不到一个月,就神秘地失踪了,至今还没有她的消息。”
虽然是同一个寝室的,但平时白露很少和小蝶说话,这是她们认识来说得最多的一次。小蝶试探着问:“你查出什么结果没有?”
“蝴蝶公墓——”
又是这个奇异的字眼,子弹般射入小蝶的耳膜:“什么?蝴蝶公墓?到底是什么地方?”
“地狱的入口。”白露停顿了片刻后缓缓地说,“我姐姐很想找到‘蝴蝶公墓’!”
“不!”小蝶的面色变得更害怕了,心想现在自己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对了,你姐姐说自己是‘鬼美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我也是从中午的视频里,才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过去从没听姐姐说起过。”
“书包呢?那个红色的书包呢?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但白露冰凉地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书包。”
“也不是你的!”
“但它一定和我姐姐的死有关系。”
这一句让尚小蝶无话可说,低下头沉默了许久。
忽然,白露抓住她的手说:“小蝶,带我去‘幽灵小溪’好吗?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我想看看你发现书包的地方。”
“不行,我不敢再去了。”
“没关系的,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又是大白天不会有什么事情的。”看到小蝶正在犹豫,白露的手抓得更紧了,“求你了,小蝶!”
尚小蝶的心终于被说软了:“好吧,我带你去。”
6月7日下午17点20分
穿过姹紫嫣红的花圃,尚小蝶带着白露走进学校最寂静的角落。一路小心翼翼地走来,白露仔细张望着四周,生怕漏掉每一个细节。
当眼前出现鲜艳的夹竹桃花时,小蝶咬着嘴唇说:“幽灵小溪到了!”
再往前走几步,那暗绿色的河水浮现于眼前。白露怔怔地看着一泓绿水,白雾随黄昏的凉风弥漫,不禁让人毛骨悚然。小蝶也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这是她在两天之内,第三次造访“幽灵小溪”。
昨天的记忆还十分清晰,她很快找到发现书包的地方——河边的一片荒草地,正好有一小块草丛被压平了,明显与周围的草不太一样。
白露立刻半跪在草丛中:“就是这里吗?”
“对,就在你脚下。”
她也顾不得河边的脏了,直接用手在草地上摸了摸,若有所思道:“这里的草不但被压平了,而且比周围的草要短很多。”
“这是长期被书包压迫的缘故,所以一直都长不高吧。”
“不,这底下的泥土也与周围不一样,这些草都是最近一年才长的。”
小蝶也想到了什么:“你是说这泥土被人动过?”
“没错,也许这底下埋了什么东西!”
“啊——”
脑中瞬间浮起一具骷髅或白骨的形象,小蝶摇摇头后退了两步,抱着自己双肩说:“我们快点走吧,别再想这个了。”
“不行!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弄明白。”
白露从草地上站起来,回头朝花圃的方向跑去。小蝶也紧紧跟在她后面,还以为她要离开这儿了,却没想到她从葡萄架下拿起一把铁铲,又迅速折返回“幽灵小溪”!
“你要干什么啊?”
“别管我!”
白露一口气冲到小河边,回到发现红色书包的草丛,将铁铲重重地送入泥土。
天哪,她真是走火入魔了吗?也许她连自己正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天色渐渐暗淡,很快幽灵们就要从河水里爬出来了。白露用力挖着泥土,铁铲无情地剖开大地,小蝶看着感觉像自己的肚子被挖开一样。
泥土很松,刚挖掉几丛草根,底下就露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谢天谢地不是尸体!
白露挖出了一个铅笔盒,在泥土中安静地躺着,上面还有一层铁锈。
已很少有人用这种东西了,盒子本身就是个古董吧。白露累得汗流浃背,索性坐在草地上,从泥土中捧出铅笔盒。
小蝶大胆地接过它,看上去像个金属棺材。
白露立刻起来夺走铅笔盒,仿佛是她的**,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绿色河水衬托着她白色衣裙。随着一阵泥土的气味,盒里露出一张文稿纸。
黄昏的“幽灵小溪”边,她轻轻展开这张稿纸,上面写着数行潦草的诗句。
尚小蝶看不清楚诗句的内容,颜色几乎都要褪去,只能看出文稿纸的标题——
蝴蝶公墓
这四个字像团灼热的火焰,让小蝶双眼热辣辣地发烫,连着后退几步差点滑进河里。
白露看着稿纸微微点头,目光锐利而兴奋。她把稿纸放回铅笔盒,稍稍擦了擦表面的泥土,像宝贝似的抱在胸口,转头跑出了夹竹桃的河岸。
“别抛下我!”
尚小蝶也跟在她后面,离开夜色慢慢降临的“幽灵小溪”。但前头的白露越跑越快,黄昏下一身白衣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花圃外面。
小河边挖出来的铅笔盒,就这样与尚小蝶失之交臂,她满脸失望地摇着头,咬着嘴唇不知是福是祸?原来它就埋在书包底下,但干嘛要如此煞费苦心地埋一首诗呢?
实在是想不明白,身后的“幽灵小溪”飘来一阵白雾,小蝶就像躲避瘟疫似的,匆匆跑向了女生寝室楼。
6月7日夜晚20点20分
尚小蝶独自走进阴暗的楼道,底楼的小仓库门依旧敞开着,只是书包不知去向,有些后悔,昨晚该仔细看看包里的东西,特别是那本课堂笔记——想必此刻正捧在白露手中吧。
本想打电话和双双一起晚餐,但双双说和男朋友在一起。小蝶心里有些失落感,只能独自在食堂草草填饱了肚子。
回到女生寝室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倒是金铃子叫得正欢。小蝶关紧门窗,爬到上铺静静躺着,回想从昨天清晨到今天黄昏——她三度光临幽灵小溪,看到了一年前的死亡车祸,似乎离那神秘所在“蝴蝶公墓”更近了一步。
一切都因为那只美女与骷髅的蝴蝶。
转头看着窗户,几片梧桐叶子扑到玻璃上,宛如黑夜里飞舞的蝴蝶翅膀。
小蝶掏出手机拨了白露的号码,铃声响了半天却没人接。她又在床上躺了几十分钟,还是没有一个室友回来。虽然平时也不太和她们说话,但现在的寂静却让人发疯。
她索性打开电脑上了网,在搜索引擎里键入四个字——蝴蝶公墓。
瞬间跳出数十个网页,但大部分都只有“蝴蝶”和“公墓”。其中完全匹配“蝴蝶公墓”这四个字的,仅仅只有一个网页。
立即打开这个网页,竟是一张电影海报似的鲜艳图片。在黑夜寂静的女生寝室里,尚小蝶定睛看着笔记本屏幕。荧光如鬼火映在她的脸上,瞳孔里隐隐反射出一对翅膀——没错,网站首页居然是一张蝴蝶的图片,艳美绝伦的翅膀正翩然飞舞,仿佛随时都可能飞出她的电脑屏幕,如昨日清晨一般再度造访这间女生寝室。
尚小蝶又看到了美女与骷髅!
昨天见到的那只神秘蝴蝶,此刻重现于电脑的屏幕上,怎能不叫她心惊胆战?那海报般精美的首页图片上,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翅膀左边是美女的脸,右边却是森严的骷髅头——正与她亲密接触过的那只蝴蝶一模一样!
她吓得立即合上笔记本电脑,揉揉眼睛再看看窗外。黑夜里并未出现那只蝴蝶,女生寝室中依然只有自己一人。深呼吸了几口,再次打开电脑,屏幕上又重现了网站首页。
依然是那只美女与骷髅的蝴蝶。
颤抖着点下鼠标,硕大的蝴蝶图片突然虚化掉了。网站首页也变成了一个简单的网页,背景几乎都是深色调的黑色与紫色,下面排列着一些白色的文字,看起来令眼睛极不舒服。
网页最上端打着四个楷体的红色汉字——
蝴蝶公墓
就如血一样红的字,特别是在“蝶”字的比划上,还画着一只蝴蝶的翅膀。
尚小蝶屏声静气地读出这四个字,心里想,这就是网站的名字了吧?
“蝴蝶公墓”网站?
目光好不容易从这四个字上挪开,移到了下面的网页文字里。一般的网站首页设计,都会在首页里面分出不同的栏目,点击栏目就可看到子目录里的网页,再往下通常就是文章或图片。这个网站却很奇怪,首页标题下面是一长串奇怪的文字——
你想找到蝴蝶公墓吗?
世界上每座城市都有一个蝴蝶公墓,隐藏在城市边缘的某个角落,顾名思义就是蝴蝶埋葬之处。
我们平时极少目睹蝴蝶之死,因为它们会在寿命将近之时,飞入蝴蝶公墓等待死亡降临。
围绕着蝴蝶公墓,总有很多奇异传说,或恐怖或诡异,或悲壮或凄美。
蝴蝶公墓是城市的另一个中心,是幽灵们聚会的地方,是地狱与天堂的窗口。
地狱与天堂的窗口?到底真的假的?世界上真有这样的“蝴蝶公墓”吗?而且就在我们城市的边缘,也许就在自己的身边?
小蝶几乎要把自己嘴唇咬破了,鼠标沿着这几段文字上下浮动,突然发现最后一行的“地狱与天堂”是可以点开的。
于是,鼠标轻轻点破了这“地狱与天堂”。
屏幕上变幻成了另一个网页,看IP地址依然是在“蝴蝶公墓”网站里。这个网页同样也是深夜般的背景,一幅巨大的图片正慢慢打开——
她看到了一幅地图。
天哪,这地图竟如敦煌莫高窟的壁画般精美,在地底埋葬了三千年,覆盖上一层土黄色的历史印迹。小蝶的心跳又加快了,屏幕上的这幅彩色地图,像夹竹桃花冲击着她的眼睛,仿佛那个神秘的空间,已然微缩在自己的电脑里,只要一伸手就能走进“蝴蝶公墓”。
地图上交织着各种不同的线,还有许多奇怪的标记与符号。她看到了骷髅头、大叉、星星、三角、方块、桃花、十字、圆圈……看起来像个大迷宫。实在是看不出哪个地方,像是更具体的城市道路图,或者是某个考古遗址图?又像是什么游乐场所的导游图?或者是战略游戏里的地图?就像男孩们喜欢的“帝国”里的那些图。
她用右键点了地图的属性,是JPG格式的图片,有200多K的容量。网页大部分都被这张地图占据了,图片上端有一行手写的字——
蝴蝶公墓地图
她自言自语道:“通过这个地图就能找到‘蝴蝶公墓’吗?”
但尚小蝶已经完全糊涂了,她甚至看不出这张地图是在中国还是外国?更别提是哪座城市哪个地方了?
这时,寝室门突然打开了,一阵凉风吹到她后背。小蝶不想再重演中午那一幕,赶紧把笔记本屏幕合了起来。
曼丽蹦蹦跳跳闯了进来,接着是特意打扮过的宋优。她们刚去参加了一个学生社团聚会,还意犹未尽地不停说话。
尚小蝶悄然拔下网线,关了电脑放回抽屉中。曼丽和宋优仍在大声说话,小蝶坐在上铺完全插不进话,直到她们说累了才问:“你们见到过白露吗?”
宋优这才意外地回过头来,原来她根本就没注意到上铺的小蝶:“哎呀,吓死我了,还以为寝室闹鬼了呢!原来你在上铺啊,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曼丽抬头说:“你问白露吗?我们从下午起就没见过她。”
小蝶继续蜷缩在上铺,又一次拨了白露的号码,这次等待她的却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居然关机了!是白露在故意回避她吗?小蝶越想越不是滋味,转头缓缓闭上眼睛,进入了半梦半醒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又响起一阵急促的开门声。难道白露回来了?小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见到田巧儿一张疲惫的脸。大概又从外面约会回来了,一进门就忙着卸妆。
将近子夜0点了,白露这时会在哪呢?她低头看着下面,曼丽和宋优还在窃窃私语彻夜长谈。
宋优抬起头正好面对小蝶,皱起眉头问:“WOW,你好像有什么事情要说哦?”
“啊,是的,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那快点问吧,我们都要睡觉了。”
终于,尚小蝶鼓足了勇气,把酝酿了一天的话说了出来——
“你们听说过‘蝴蝶公墓’吗?”
寝室里立时死一般寂静,就像袭来一阵西伯利亚寒流,瞬间冻结了流动的河水。
田巧儿、宋优、曼丽,三个室友面面相觑。她们先彼此看看,又一齐凝视着尚小蝶。
小蝶也被这阵势吓住了,她从没见过室友们这副表情。
不,她们三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好像听到了最恐怖的消息。这小小的女生寝室,被尚小蝶的一句话凝固了起来。无人敢回答她的问题,就像无人能从蝴蝶公墓生还?
子夜0点。
窗外不知什么树叶在晃动,黑影打在她们脸上。
“蝴蝶公墓”?
6月8日上午9点20分
又一次从混沌中醒来。
就像一只黑色的手,伸入亘古阴暗的水底,捞起那把蛇一般的长发,也捞起了沉睡的尚小蝶。头皮撕裂般疼痛,直到整个人被铃声揪出水面,一片白光照亮了眼皮。四周无边的黑水消退,只剩下女生寝室的天花板。
室友们照例还在梦中,只有白露的床上依然空着。
小蝶的脑袋像要炸开似的,脸朝墙翻了个身,看到刻在墙角的蝇头小字,只有贴近仔细看才能发现——
你知道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吗?
第19层……
小蝶并没有害怕,默默看着这行字,如蚂蚁爬满了整堵墙。自她住进这个寝室起,就发现了这行秘密文字。刚开始时也很惊讶,似乎这墙上刻了什么诅咒,后来屋里发现了更多的“遗迹”,才明白这是寝室前任主人们留下来的。
原来,这里曾是《地狱的第19层》的发生地,据说小说里的春雨就睡在尚小蝶现在的铺位上。这样的巧合让小蝶又惊又喜,这本书伴她度过了高三的寒假。如今,她仿佛又回到了小说里,每日呼吸着主人公们呼吸过的空气,期望每个夜晚都会梦到那些学姐们。
这屋子也有很多灵异传闻。比如有人听见晚上桌子突然动起来;电灯莫名其妙地忽明忽暗;子夜后听到敲门或敲窗千万不能开,那是地狱的第19层里的怨魂回来了。
墙上细小的字迹有催眠作用,小蝶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铃声,恐怖的铃声又一次响起。
小蝶被手机短信催醒,时间已快9点,寝室里其他人都走了,只留下她孤伶伶一个。
她揉了揉疲倦的眼睛,这才看清短信——不,是彩信的发件人:白露。
终于有她消息了!
小蝶再看看白露的床铺,还和昨晚一模一样,看来她整晚都没回寝室。
彩信接收好了,图片里是条不大的马路,两边低矮的建筑物和荒草,色调阴暗而凄惨。小蝶记得白露手机的像素还可以,但这张照片却拍得很模糊,也许是天气和环境的原因。
这是什么地方呢?看了让人心里发毛,白露此刻又在哪里呢?小蝶立即拨了她的电话,对方却取消了接听。
只隔了半分钟,手机里又收到了一条彩信,发件人依然是白露。
这条彩信居然是白露的自拍照,背景还是上一张图片的地方。自拍照多多少少都有变形,彩信里的白露眼睛被放得很大,五官比例很不协调,看着让人像起传说中的妖怪。
是啊,“鬼美人”不正是她的姐姐吗?
1分钟后,小蝶收到了第3条彩信,图片里只有一个路牌,上面清晰地标着四个字:“黄泉九路”!
天哪,是视频里出现过的地方!尚小蝶目瞪口呆地对着手机屏幕,难道白露已经找到“黄泉路”了?
她又给白露打了个电话,但一打过去就被拒绝接听了,看来白露是铁了心不接她电话。小蝶立即爬下了床铺,板着一张隔夜面孔,跑到旁边的寝室里,问别人借了部手机打给白露。然而,对方依然不接电话,任凭铃声响到“暂时无法接听”为止。
该死的!白露究竟在干什么?小蝶只能又回到寝室,用自己的手机给她发了条短信——
你在哪里?告诉我!
发完短信小蝶长出一口气,呆坐几分钟后铃声终于响起,是白露回复她的短信吗?
不,仍然是一条彩信。照片里是块荒凉的野地,中间点缀着许多个突起的牌子,有的地面还有开裂,嵌在手机屏幕上阴气森森,看起来很像是墓地?
小蝶赶快合上手机,仿佛这些彩信随时都会成为现实,寝室眨眼就会变成“蝴蝶公墓”。
接下来足足等了10分钟,白露的第5条彩信到了——照片里好像是个老房子的门洞。幽深阴暗的门洞上方有亮光射下,照亮了一个横着的楼梯栏杆,几乎悬在门洞的半空中。有个黑色的人影从栏杆边走过。因为完全逆光的角度,这张照片拍的效果很差,根本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只是上面黑糊糊的一团。
但这种照片却最有恐怖片的感觉,模模糊糊让人浮想连翩,也许真的有一个幽灵?小蝶心跳剧烈加快,整个人缩在铺上,好像影子会从屏幕里钻出来。
她赶紧又给白露打了个电话,铃声固执地响了许久,正当她想要放弃时,却突然听到了白露的声音:“喂——”
这来自不知名的地狱的女声,让尚小蝶的耳朵根都发麻了,只能壮着胆子问:“白露!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响起一个更古怪沉闷的声音:
“深深的城门洞通往地狱,天堂之光抚摸额头,幽灵在悬索桥上迎接你。”
这三句话念得像咒语似的,小蝶听着整个脑门都发涨了,颤抖着问:“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但白露的手机已然挂断了。尚小蝶茫然地看着屏幕,立即又拨了白露的号码,但这次对方再也不接了。
显然,白露确实在一个特别的地方。她每看到一样奇异的景物,就立即用手机摄下来,再用彩信发给尚小蝶——就像用彩信图片现场直播。
好,现在就等白露还会看到什么!
小蝶闭起眼睛又等了几分钟,果然收到了白露的第6条彩信。这张图片好像是对着地面拍的,在杂草丛生的泥地里,躺着一只生锈了的十字架,虽然表面已经锈掉了,但还可以看出精致的花纹和十字架上受难者华丽的结构。
难道还与十字架有关?想象力在此刻充分发挥,尚小蝶越想越恐惧。
仅仅几十秒后,她又收到了白露的第7条彩信,可实在看不清拍了什么,好像是一堵单调的墙壁,早已年久失修地布满了裂缝。
她继续给白露打电话,但仍无人接听,直到收到最后一条彩信,也是拍得最清晰的一张——美女与骷髅!
就是那只神秘的蝴蝶,近距离拍下了它的翅膀,左边是美女,右边是骷髅。
她痴痴地看着手机上的照片,似乎这只蝴蝶又一次停到了她身上……
尚小蝶都要被这些彩信弄疯掉了。现在已经上午10点多钟了,她连早饭还没有吃,只能喝了一大口水。
她又躺倒在铺上闭起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这时短信铃声又一次响了。
第9条彩信?
不,这次是白露发来的短消息。很简单只有8个字——
我找到蝴蝶公墓了
眼球又一阵灼痛,尚小蝶的手指不停地打颤。手机屏幕上的这几个汉字,也如蝴蝶翅膀般飞舞……
6月8日下午14点20分
再也没有白露的消息。
整个中午都寝食难安,自从收到白露最后一条短信“我找到蝴蝶公墓了”,之后就再也联系不到她。小蝶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但对方就是不接,到11点钟居然就关机了。刚才她又给白露打了一个,手机依然处于关机状态。
白露真的找到了“蝴蝶公墓”?
她不敢再看那些彩信,仿佛墓地、门洞这些东西都会变成现实。至少在第3条彩信里,“黄泉九路”的路牌是真实的吧!
就在尚小蝶心神不宁时,双双却突然闯了进来。她把小蝶拉出清冷的寝室,要带她去看学生剧团排的新戏。原来双双在这个舞台剧里演个角色,自然特地梳妆打扮了一番。小蝶本不想去凑热闹,但实在耐不住双双的死缠烂打,只能跟着最好的朋友去了。
两个女生来到学校剧场。一个能容纳五、六百人的大场子,学校很多重大活动都在这举行。剧场里已经有十几个人了,她还见到了室友田巧儿和曼丽。
尚小蝶的出现让她们很意外,曼丽冷冷地问:“你来干什么?”
“是我带她来的。”
陆双双勇敢地挡在小蝶面前,摆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蕾丝边!”曼丽哼了一声就走开了。
忽然,双双微笑着向前挥了挥手:“秋水!”
小蝶向前望去,只见一高个男生从舞台旁边走来。
乍一看还以为是“汉服”COSPLAY SHOW——他穿着电视里常见的书生装束,深衣大袖,衫袂飘飘,颇有魏晋之古风、唐宋之遗韵,在周围的现代服装中特别显眼。
玉树临风的“古代书生”走到她们跟前,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尚小蝶则紧张地后退一步,躲到了陆双双身后。
双双得意地拉着小蝶的手说:“他就是秋水,怎么样?帅吧。”
然后,她又对那男生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尚小蝶。”
“你好,我叫庄秋水。”男生很得体地自我介绍,他的眉眼有几分像周杰伦,“我是大三读生物系的,现在我们在排一个舞台剧,准备半个月后在学校艺术节公演。”
小蝶还是不敢正眼看他,只是低下头轻声问:“你演的是谁?”
“梁山伯!”双双骄傲地说,搞得庄秋水也不好意思了。
“啊,你演祝英台吗?”
“嗯——”陆双双拧起了眉毛,指指远处的田巧儿说,“她演祝英台!”
尚小蝶知道自己问错了:“对不起。”
“没关系,我就是没主角的命啊,只能演个小丫头。”
“银心?”
双双意外地点点头:“你还挺熟悉梁祝故事的嘛。”
突然,她们身后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怎么还没换好衣服啊?”
说话的人是历史老师孙子楚,他正是这出舞台剧的导演。小蝶第一次见到他感觉很怪——原以为大名鼎鼎的他是一个活跃又贫嘴的家伙,但现实中却是个严厉的人。孙子楚从小蝶身边走过,连正眼看都没看她一下,真把她当作隐形人了。
10分钟后,所有演员都换好衣服出来。孙子楚在舞台上和大家说戏,这出舞台剧叫《化蝶》,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剧本是孙子楚自己写的,好不容易说服了学校团委,全力促成这出戏的排演。
已是第3次排练了,孙子楚把梁祝剧情做了很大修改。田巧儿穿着书生服登场,大概是祝英台女扮男装的样子,身后跟着书僮装扮的陆双双,看起来滑稽可笑。庄秋水也舞着扇子上场了,后面则是书僮“四九”。
几人在舞台上各自摆出POSE。确实是田巧儿扮相最好,怪不得她刚进大学就被当作“校花”。但孙子楚对她很不满意,几次打断她的表演,说她形似而不神似,让一贯强势的巧儿很是尴尬。尚小蝶默默地坐在台下,始终不敢去看庄秋水,好像每次都会吸引对方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
排练一直到下午4点半,孙子楚终于结束了这混乱的演习。陆双双和庄秋水从后台换好衣服出来,双双还要拉着庄秋水出去玩,问小蝶要不要一块儿去。
尚小蝶避开庄秋水的目光:“不,你们去吧,我要早点回寝室去。”
还没等双双她们挽留,尚小蝶转身冲出了剧场,向女生寝室楼的方向跑去。
在路上又给白露打了电话,但等待她的依然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6月8日晚上19点20分
夜幕降临。
尚小蝶回到了女生寝室。宋优和田巧儿都在,但彼此没说什么话,小蝶就爬上了自己的床。依然没有白露的消息,她开了窗透透空气,一时间心乱如麻。好不容易壮起胆子,看了看上午收到的那些彩信,每一张图片都有股怨气,透过屏幕缓缓散发出来,弥漫在她们的寝室里……
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曼丽跌跌撞撞地走进来,疲惫不堪地倒在床铺上,正好与小蝶四目相对。她厌恶地说:“别看我!”
尚小蝶羞愧地把头别向墙壁,她们干嘛这么嫌她?是因为昨天半夜那个关于“蝴蝶公墓”的问题?她们大概也知道“蝴蝶公墓”的传说吧,也许很多人都听说过它,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
或者,她们都上过那个叫“蝴蝶公墓”的网站?
想到这儿心头又是一阵乱跳,她禁不住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插上网线登陆昨天的网站——蝴蝶公墓。
第二次打开这个网站,上来又是那海报般鲜艳的蝴蝶,美女与骷髅在液晶屏上发出幽幽的光。点击翅膀进入“蝴蝶公墓”首页,上端那4个红色的汉字,如钉子钻进她的瞳孔里。眼睛一阵奇怪的疼痛,她只能使劲揉着眼睛,像昨天那样点中下面的“地狱与天堂”。然后,进入“蝴蝶公墓地图”的网页。
硕大的地图依然让人吃惊,幸好蜷缩在上铺,室友们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一直把网页拉到最下面,在“蝴蝶公墓”的地图底下,有一个白色的十字架的标记,其实就是一长一短两根木头交叉在一起,看起来都快要腐朽掉了的样子,让人联想到古老的西方墓碑。
鼠标颤栗着移到十字架上,居然一下子就点开了,“蝴蝶公墓地图”从当中分开,变成两扇神秘大门缓缓开启。
就像《一千零一夜》阿里巴巴打开宝藏的大门,需要“芝麻”开门吗?
打开屏幕上的大门之后,里面跳出来一行红色的大字——
欢迎光临蝴蝶公墓
这些怪字竟越来越大,几乎填满了整个笔记本液晶屏。就在那些文字几乎要把屏幕挤破时,网页突然又变幻了模样:一大片枯黄的野草变成了背景,当中是一块孤独的路牌,在阴郁的天空下分外清晰,撑着路牌的杆子满是铁锈,中间都几乎弯曲变形了。而牌子上也斑斑点点的,似乎许久没上过油漆了,露出四个大字“黄泉九路”。
又是黄泉九路!正与撞车视频里的路牌相同,但新闻报道里说是“经纬三路”啊,究竟是在哪条路发生的?
在网页的最下方,却是一个烟囱的标记,还徐徐冒出黑色的烟雾,一直升到屏幕的上端。小蝶轻轻点了烟囱一下,又立刻进入了下一层网页。
突然,笔记本的喇叭响了,发出一阵奇怪的音乐旋律。下铺的宋优立刻喊了起来:“喂,什么声音啊?”
小蝶立即关闭了网页,把笔记本屏幕合起来。几乎同一时刻,凉风突然吹到后背,寝室门又被人打开。
心里下意识地一惊,赶紧把电脑关机。她又将头探向门口,只见昏暗的走廊里,一身幽异的白裙正随风起舞。
白露!
整个寝室的人都回过头来,像见到鬼似的盯着门口的白露——她的裙摆上沾了许多黑色的污迹,脸色苍白如雪,几缕乱发遮在眼前,乌黑的目光平视前方,好像所有人都已不存在。
尚小蝶差点从铺上摔下来,急忙爬下来到白露跟前。但白露一点
反应都没有——没有表情就是最恐怖的表情,而诡异的嘴角还有几点血迹。
又一个视频里的“鬼美人”!
白露走过宋优的身边,宋优立刻躲到了墙角里,曼丽把眼睛都遮起来了,只有田巧儿还在铺上看着她。
“你怎么了?”小蝶不依不饶地追问,“今天去哪了?”
终于,白露抬眼看了看她,却什么都没有表示,一言不发地坐到自己铺上。尚小蝶刚想在她身边坐下,但看到白露嘴角的血迹,便又回退了两步问:“为什么不说话?”
白露依然像聋子一样没有反应,埋头收拾了一下床铺,又带着毛巾出去洗漱了。
等白露走出寝室后,曼丽长吁了一口气:“哎呀妈呀,她的样子可太吓人了!”
“是啊!”宋优已经钻到了被窝里,“今晚我又要做恶梦了。”
小蝶不依不饶地追了出去,一直追到水房看着白露洗脸涮牙。白露缓慢而仔细地擦着脸,似乎蒙着一层看不见的灰尘。小蝶就呆呆地站在她身边,白露却视而不见。
在白露洗漱完毕之后,忽然转头对着小蝶,面无表情地说:“今天,我见到她了。”
“谁?”
“我的姐姐。”
白霜?她的语气幽幽地透着寒气,仿佛是从地底渗透上来的,小蝶不禁后退了两步。
然后白露快步向寝室走去,只留下小蝶孤独地站在水池前。
她今天见到一年前就已死去的姐姐白霜了?
又是一个标准的“活见鬼”。
小蝶赶快跑回到寝室,只见白露已乖乖地躺到床铺上。
她随手关掉了寝室的大灯。屋子里昏暗一片,另外三个室友都不敢吱声,纷纷安静地缩进被窝。只有晚上10点多钟,室友们极少这么早就睡了。小蝶无奈地爬回自己铺上,但愿今夜能睡得安稳些。
然而,心里仍在想着白露的眼神,她今天究竟去了哪里?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今夜无人入眠——五个女生睡在这小小的寝室里,或许每个人都在想着各自心事,白露还在想着什么?尚小蝶就这样辗转反侧,直到将近午夜子时。
6月9日凌晨2点13分
尚小蝶睁开眼睛。
仍然是黑暗的女生寝室,某种声音在耳边轻轻飘荡。她艰难地爬起身来,寻觅着声音的方向——是轻柔又遥远的旋律,带着抒缓沉闷的节奏,听不出是什么乐器演奏的。她爬下床铺,披着衣服走出寝室。走廊里夜凉如水,所有的人都已沉睡,除了这个午夜游荡的灵魂。她循着声音走出了寝室楼,夏虫还在黑夜的校园里鸣叫。
那个声音就在前方召唤着她。小蝶走入一片迷离的白雾,四周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突然出现一道圆拱形的门洞。在那黑漆漆的门洞里,闪烁着一点绿色的光,小蝶颤抖着走进洞中。她抬头见到了月光,头顶竟是玻璃天棚,中间还隔着一座暗绿色的桥。
她听到了歌声,从四面八方的空气里传来,某个温柔磁性的年轻女声,来自另一个世界——
是的,她听到了。歌里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到了,由一双修长的手指写出来的歌词,由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到的歌词,由一片敏感的皮肤嗅到的歌词。
就在尚小蝶穿出门洞的刹那,眼前的白雾中渐渐显出一个人影。白色的衣裙几乎被白色的雾遮盖,直到对方露出黑色的长发,和那双忧愁美丽的眼睛。
第一感觉就是白露——不,月光下那个人越来越近,虽然眼睛鼻子都很像她,但还是另外一个女子。
已近在眼前。
小蝶终于完全看清了她的脸,念出三个字:“鬼美人?”
没错,这就是撞车视频里的那张脸,半夜里在路边拦车的那张脸,面对镜头说出“鬼美人”,并说自己来自“蝴蝶公墓”的那张脸。
她就在“蝴蝶公墓”里!
她叫白霜。
尚小蝶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那“鬼美人”乌黑的眼球里,似乎映出一个墓碑的样子。
然后,白霜张开嘴唇,轻轻说了一地上。
只过了几秒钟,她又一次睁开眼睛。眼前仍然是漆黑的天花板,白雾和月光却都不见了,身下也不是冰凉的泥土,而是柔软温暖的床铺。
她还躺在女生寝室里——难道刚才只是一个梦?
不!小蝶突然恐惧地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上铺,而是在一张陌生的下铺!
确切的说是白露睡的下铺。
而白露正睡在她的旁边。
尚小蝶缓缓回过头来,看到自己的身体竟紧贴着白露。而可怜的白露正蜷缩着身体,嘴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如午夜的潮汐涌上心头。
天哪,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不是明明躺在自己的上铺的呢?难道是因为刚才做的那个梦?她又想到了梦中白霜的脸。
但白露的呻吟越来越响了,小蝶忍不住叫了一声:“白露,你怎么了?”
这时响起脚蹬墙壁的沉闷声,白露已疼得在床上打滚了!小蝶用力摇了摇她的肩膀,只见她额头满是豆大的冷汗,漂亮的脸蛋几乎扭曲变形了,牙齿咬破嘴唇溢出鲜血。
田巧儿也从上铺爬下来了,惊恐地看着白露说:“天哪,她怎么了?还有,WOW你怎么躺在这里?”
“是不是急性阑尾炎?”对面下铺的宋优也喊了一声,“我小时候就得过,疼得差点要了命。”
“不对!她的手捂着胸口和脖子,不可能是阑尾炎!”
尚小蝶用力压着白露,好像她的胸口很疼,会不会是心脏病呢?但白露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平时还是很健康的,一年来从没去过医院。
“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小蝶伏到白露耳边说,而白露的嘴巴里不知说些什么,好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
曼丽也走到床边问:“真可怕!她是不是中邪了?”
这时白露疼得更厉害了,整个身体剧烈痉孪起来,肚子就像鱼一样上下起伏,似乎随时都会自行肢解分开!
小蝶终于压不住她,被白露的手打到了地上。白露上半身探出床铺,嘴巴张开想要呕吐。
宋优恶心地扭过头去,只有小蝶从地上爬起来,仍用力扶着白露的身体。白露面朝着地板,咽喉处不断鼓动着,最后哇一口吐了出来。
一条虫子!
白露的嘴巴里吐出了一条虫子!
伴着地板上一团血泊,粗大的虫子丑陋地蠕动着,随即响起了曼丽的尖叫。田巧儿也惊吓得倒在地上,宋优继续挡着眼睛不敢看。
谁能想到人的嘴巴里居然吐出了虫子?
虫子——小蝶眼睁睁看着这条虫子,像小蛇一样钻进地板缝隙里,只留下一滩腥臭的血。
而白露终于平静了下来,又躺倒在床铺上,只是面色还如死人般苍白。
田巧儿和曼丽都逃回了自己床铺上,尚小蝶也顾不得害怕,扑在白露身边轻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白露的目光暗淡下来,张开嘴巴说着什么,但声音实在是太轻了,小蝶只能把耳朵贴在她嘴边——
“书包……底楼的仓库……还给你……蝴蝶公墓……蝴蝶公墓……”
小蝶总算听清了白露的耳语,最后两个“蝴蝶公墓”让她的心降到了冰点,难道白露真的去过了?
这时白露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平稳下来。小蝶用纸巾擦了擦她的嘴角,现在看起来已没事了。她在白露身边坐了十几分钟,直到白露渐渐沉入了梦乡。
然后,尚小蝶从水房拿了拖把,将地板上的污迹拖干净。
子夜0点过了。
女生寝室继续如死一般沉寂,但愿白露能睡个好觉。至于那条来自她体内的虫子,就让它在地下自生自灭去吧。
小蝶关了灯回到铺上,恐惧如潮汐涌上她的身体。或许一个刚去过“蝴蝶公墓”的人,就躺在同一个房间里。
黑夜,缓缓将她吞噬,地板下虫子蠕动着。
6月9日清晨7点40分
金铃子又叫了。
第一个被吵醒的是宋优,她跳起来推了推上铺的小蝶,板着苍白无血色的脸嚷道:“吵死人了!怎么又叫了啊!你的小虫子能不能安静点?大家都被它搞得不能睡觉了!”
金铃子却越叫越起劲,小蝶急忙拿出抽屉里的小盒子,将金铃子捂在怀里说:“对不起。”
“WOW,你不要总是这样,每次都点头说对不起,但每天还是照样吵醒我们,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尚小蝶被她说懵掉了,宋优又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长串,旁边的曼丽也爬起来,揉着眼睛说:“别吵了,别吵了,大家有话好好说。”
对面的“校花”田巧儿则继续躺在上铺,冷冷地看着寝室里乱成一团。
小蝶抱着盒子里的小虫子说:“金铃子,金铃子,姐姐请你不要叫了好不好啊?”
她又连续对怀里说了几遍,就像是哀求似的。突然,金铃子真的不叫了,安静地伏在盒子里,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
宋优的嘴唇抖了几下,不再发出声音,躺下继续睡觉,女生寝室恢复了安静。
小蝶将金铃子放回抽屉里,戴上眼镜轻轻爬下床铺,却发现白露的床上空空如也。
白露已经起床了吗?尚小蝶大着胆子摸了摸她的被窝,早已经凉透了,看来她早就离开了寝室。还有白露随身背的包也不见了,到底去哪儿了?
昨晚发生的一切还记忆犹新,白露一定去了什么特别的地方,至于是不是传说中的“蝴蝶公墓”,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对了,她还记得在白露睡觉之前,曾经对她耳语过几句:“书包……底楼的仓库……还给你……”
这是什么意思?还给她书包?底楼仓库?难不成白露又把那红色的书包放回去了?
心里微微紧了一下,回头看看寝室里其他三个女生,仍然沉浸在睡梦中。小蝶披上件外套,带着手机,轻手轻脚地走出寝室。
悄悄来到底楼的走廊,小仓库的门还是虚掩着,她推门进去打开灯——
红色的书包立即扎进了眼球。
是的,它还躺在桌上,来自“幽灵小溪”的神秘书包。前天下午,它从这里蒸发了。
尚小蝶深呼吸了一下,打开这暗红色的书包。里面果然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但似乎一样东西都没少:英语教材、课堂笔记、《荒村公寓》、餐巾纸……
她先打开了那本课堂笔记。
突然,书页里跳出什么红色的东西。在笔记本最中间的页码里,整页纸上写了4个硕大的红字——
蝴
蝶
公
墓
又是这4个字!
小蝶的眼睛像被刺了一下,她揉了揉生怕是自己幻觉。但“蝴蝶公墓”4个字仍然真实无比,几乎占满了整张纸,按照中国传统的书写方法,自上而下排列,就像墓碑上的铭文。
而且,这四个字是红色的墨水,每一道笔划都非常粗大,明显是用毛笔写上去的。
朱红色的毛笔字——就算在古代也是极少使用的,无非是两种用途,一种是皇帝的御批;另一种是在处决犯人时,用红笔勾去死刑犯的姓名。
显然,这页纸上的“蝴蝶公墓”属于后者。
把这一页纸翻过来,反面还是有着红色的印记,果然验证了古人的话:“力透纸背”!
她独自看着神秘书包里的笔记本,红色的“蝴蝶公墓”4个大字,仿佛那个地方离她们并不遥远……
继续往后翻了几页,才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都是用蓝色的圆珠笔写的。这年头能把字写好的不多,一看就知道是女生的笔迹。
尚小蝶屏声静气地读下去——
我居然还活着。
早上在医院里醒来,我自己爬下了床。脚腕疼得厉害,只能又躺回床上。怎么到这里来的?昨晚发生了什么?脑子依然很晕,一阵阵发涨,过了好久才慢慢回忆过来:
何娜新认识的男朋友,开车带我们去郊区拍COSPLAY SHOW。吃好晚饭就赶回市区,没想到他不熟悉道路,居然开迷路了。一路上我开着DV夜视模式,拍到一个路牌叫“黄泉九路”。路边有个白衣女子拦车,我们让她上来了,她的脸在镜头里很怪异,嘴角似乎还有血。她说她叫“鬼美人”,来自一个叫“蝴蝶公墓”的地方,之后的事我记不清了,只剩下尖叫声和耀眼的光芒。
医生看到我醒了很惊讶,说我实在命大,只有手腕和脚踝扭伤,几处皮肤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休息几天就会好的。我急忙问其他人的情况,医生无奈地告诉我:副驾驶座上的何娜当场死亡,开车的男人全身多处受伤,最严重的伤在头部,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至于那个“鬼美人”——与我坐在后排的女生,在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活着,但也已经奄奄一息。她在抢救室用最后一口气对护士说:“蝴蝶公墓……千万……千万……不要去……”
刚一说完,这神秘的“鬼美人”就断气了。
她是谁?目前还没找到她的身份证件,医生说警方正在调查其它线索。
我哭了出来,老天你为什么还让我活着?我究竟该感谢你还是痛恨你呢?我最好的朋友何娜死了,我难以想象她死的样子——大概比最恐怖的恐怖片还要吓人吧。坐在我身边的神秘女子也死了。还有何娜的男朋友,但愿他早点醒来。
只有我还好好地活着,身上这些小伤算不了什么。医生们都说我运气好极了,一定是前世做过好事,或者最近烧过平安香。但我丝毫都没感到幸运,有两个人在我身边死去,她们会在地狱里想念我吗?
出事前一天,我跟何娜在寝室里看了美国片子《死神来了》。我想我就是那个侥幸逃过劫难的人,但死神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吗?
最后的话让她倒吸了一口寒气。仅仅半个月前,她和陆双双也一起在寝室里看了《死神来了》。
更重要的是,尚小蝶终于知道书包主人的名字了——白露说过一年前的车祸中,只有一个人几乎毫发无损,她就是生物系的大二女生孟冰雨。
没错,这个笔记簿的主人就是孟冰雨,也是这个红色书包的主人!
她立时想到了双双的男朋友,那个笑起来有些像周杰伦的庄秋水,他不也是读生物系的大三吗?今年读大三,自然去年是大二,或许他还和孟冰雨是同学呢。
她颤抖着翻到下一页,没想到却是——
三叶虫(Trilobita)
节肢动物门中已灭绝的一纲。外壳纵分为一个中轴和两个侧叶,故名三叶虫。
寒武纪早期出现,至晚寒武纪发展到高峰,奥陶纪仍很繁盛,进入志留纪后开始衰退,至二叠纪末完全灭绝。
卵形或椭圆形,成虫长3~10厘米,宽1~3厘米。背壳中间称中轴,左、右两侧为肋叶。头部多被两条背沟纵分为三叶。胸部由若干胸节组成,尾部由若干体节融合而成。卵生。经脱壳生长。一般划分为3期:幼虫、中年期、成年期。
分为7目 :球接子目 、莱得利基虫目、耸棒头虫目、褶颊虫目、镜眼虫目、裂肋虫目及齿肋虫目。
中国三叶虫化石是早古生代重要化石之一,是划分和对比寒武纪地层的重要依据。
这段“三叶虫”让她目瞪口呆,带她回到数亿年前的远古。
对,这个书包的主人一定是读生物系的,其他系的学生不可能知道这么专业的内容。
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是陆双双打来的电话,让她一起去食堂吃早餐。
小蝶急促地呼吸几下,便把这本课堂笔记揣在怀中,冲出了这令人窒息的小仓库。
迅速回到寝室,三个室友都已经起床了。田巧儿脸色苍白,说刚做了可怕的恶梦;宋优几乎整晚没睡着,肿着两个黑眼圈;曼丽指着白露空着的床铺说:“她失踪了吗?”
小蝶低着头不说话,悄悄把孟冰雨的笔记本,塞进了自己的小抽屉。
然后,她又走出寝室拨了白露的电话。
铃声响了片刻,但始终都没有人接。
白露在哪儿?
6月9日下午15点40分
金铃子总算不叫了,小蝶从抽屉里拿出这虫子,放进自己包里。今天是星期五,上完最后一堂课,就可以回家过周末了。
每次回家都要整理很多东西。除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还有孟冰雨的课堂笔记,和小金铃子,全都塞进了背包。
走到门口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同班的男同学,但以前从没给小蝶打过电话,平时就连话也没说过两句。她有些犹豫地接起电话,那头有个奇怪的声音:“尚小蝶,我爱你。”
她一下子呆住了,已经活到20岁,还从没一个男生对她说过这句话。
不,这绝不是幻觉,她确确实实听到了这句话——我爱你。
也绝不是打错的电话,因为对方说出了她的名字。
在几分之一秒内回想,那男生长什么样?好像是个胖乎乎的家伙,经常出现在篮球场上。小蝶连他的名字都快忘记了,而他也几乎从没正眼看过自己。
天哪,该怎么回答他呢?尚小蝶一时紧张得什么话都说不出了。电话里传来嘻嘻的笑声,接着变成一阵狂笑,让她更搞不清什么意思。
又是那个男生尴尬的声音:“对不起,我们正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刚才我玩输掉了,他们强逼着我‘大冒险’一下。”
说完电话里传来一大群人的笑声。
小蝶立即挂断了电话,脸色变得煞白,身体几乎倒在门上,刹那间心如刀绞!
“真心话大冒险”是年轻人流行的游戏,输者必须在“真心话”和“大冒险”中选择其一,若“真心话”便要真实回答某个问题,若“大冒险”则要完成某个特殊任务,通常都是恶作剧——对尚小蝶说“我爱你”,便成了那帮无聊男生的“大冒险”。
那些家伙却完全没想到,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听到男生说“我爱你”,这样一种恶作剧的方式——对于任何一个女孩,都是巨大的羞耻。
眼泪难以抑制地掉下来,热热地打湿了衣领。她本来就明白,自己在那些男生们眼中,只是个无人问津的“小恐龙”,但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来开玩笑!
阴郁的乌云正缓缓压下,整个校园的空气都要窒息。她飞快地跑出女生寝室楼,好像逃离一所监狱。
下午的S大校园里,她背着重重的包,气喘吁吁越跑越快,仿佛身后还有一群男生在狂笑。每个人都在高喊“我爱你”,又一个个笑得前仰后翻,似乎考进S大就是为了来看她的笑话……
不,小蝶一边跑一边捂住耳朵,向学校大门口冲去。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完全模糊了视线——
直到她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一个高高的胸膛,像堵坚实的墙壁。随即,她感到自己双手被抓住了,身体已完全动弹不得。
接着感到一阵温热的呼吸,正吹在她的头发上。而抓住她胳膊的那双手,既有力又柔和,丝毫没让她觉得疼痛。小蝶索性倚在他肩头放肆地哭泣,再也不约束自己了,任泪水打湿人家的衣衫,带走心里所有的委屈和难过。
过了十几秒钟,她缓缓抬起头来,只见一双细长有神的眼睛,正怜悯地注视着她。
男生柔声问道:“小蝶,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仍然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人,紧紧咬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泪水继续从脸颊上滑落。
她认识这个男生,他的名字叫庄秋水。
这时,雨点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庄秋水放开小蝶,撑起一把雨伞,把两个人都罩在伞下:“你要回家是吗?我陪你出去。”
小蝶没有回答,双脚不由自主地跟着庄秋水,依偎在伞下走出S大校门。
看着他的肩头已被自己的眼泪打湿了,小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擦了擦泪水说:“对不起,我撞到你了。”
“没关系。”庄秋水微笑了一下,走到学校外面的车站,指着站牌问,“你家在哪个方向?”
她报出了那班公车的路线,庄秋水点点头:“真巧啊,我也是坐这班车回家的。”
正好这路公车开了过来,他们收起伞一起上车,找了两个并排的空位坐下。
尚小蝶坐在靠窗一侧,呆呆地低着头好一会儿,忽然轻声说:“谢谢你。”
“不用谢,正好同路嘛。”
她小心地问了一句:“双双怎么没和你一起走呢?”
“晚上她爸爸开车来接她,我没必要一直等到晚上啊。”
雨越下越大,雨点洒在车窗上,又如泪水般流下来。外面的街道渐渐模糊,行人和车辆都成了幻影,只有坐在她身边的男生是真实的。
小蝶回头看着他的眼睛,冰冷而又遥不可及,对所有女生都有杀伤力。怪不得双双那么喜欢他,就连“校花”田巧儿都要为他吃醋——那尚小蝶呢?她又把头转向车窗,玻璃上映出她的脸庞,她无地自容地低下了头。
“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但她摇着头不回答。
车子又开过好几站,小蝶才想起来说:“下一站我就到了。”
“你家是哪个小区?”
“星月村。”
庄秋水惊讶地说:“太巧了,我过去也住在星月村,28号301室。”
“嗯,我快到了。”她站起来准备要下车了。
“给我个电话号码吧。”
庄秋水的这句话,让她心跳更厉害了。但也由不得她考虑,随口就把手机号念了出来,然后,她拉着扶手走向车门。
“再等一等,把我的伞拿去。”
庄秋水把伞递到了她手里,她摇摇头说:“那你怎么办?”
“没关系,我家门口就是车站。但星月村还要走一段路哦,下次记得把伞还我。”
车门已经开了,小蝶只能拿着伞下车。外面的雨果然很大,没这把伞还真的不行。
她忽然想起还没说“再见”呢,回头一看公交车已开远了。孤零零地站在车站上,被大雨笼罩在庄秋水的伞底,心里一阵凉又一阵热。
刚离开车站两步,手机短信铃声就响了。她打开手机一看,是条陌生的号码——
“我是庄秋水,星月村小区里会积水,回家小心些。”
几十分钟前,这台手机带给她难以言说的痛苦,但眼前这条短信,又让她心底稍稍温暖了几分。
存下庄秋水的号码,她撑着伞走到了星月村门口。小区里果然有很多积水,这里10年前就这样,每逢大雨就会水漫金山,只能从旁边高处走过。
尚小蝶家在六层楼房的3楼,她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6月9日晚上18点40分
爸爸终于回家了。
他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脸色却很是疲惫憔悴,看来今天又在银行加班了。
下午,尚小蝶又给白露打过电话,但对方的电话又关机了。
小蝶煮好了两人份的面条,爸爸一进家门就狼吞虎咽,等到他快要吃完的时候,小蝶碗里的面却几乎还没动过。
爸爸板起了严厉的面孔:“怎么不吃啊?是不是又要减肥了?”
“没有!”小蝶又象征性地吃了几口。
“怎么回事?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你这个小姑娘,怎么有事都不和爸爸说了。”爸爸把面条吃完了,抽起一根烟,“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了,但有一件事我要问你,你的信用卡用过了吗?”
小蝶像受训的学生一样低着头:“这星期用过一次。”
爸爸就是这样的人,整天都扑在工作上面,回到家也想着信用卡,连女儿的英文名也叫WOW了。但他毕竟是个父亲,看着女儿低头吃着面条,不禁长叹一声:“哎,要是你妈妈在就好了,她一定会教你烧几个好菜。”
听到“妈妈”这两个字,小蝶的眼皮跳了几下,她神经质地站起来,放下面条跑回了自己房间。
她几乎是扑到了写字台上,颤抖着拿起粉红色的相框,里面镶嵌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是个年轻女郎的头像。她有着浓密的黑发,一双明亮的杏仁眼睛,英气逼人的眉毛,挺拔的鼻梁,干净白皙的脸庞——毫无疑问是个绝代佳人,美丽仅仅通过照片就能震慑所有人。黑白相片使她的双眼特别有神,乌黑的眸子好像随时都会说话,命令天下的男子为她顶礼膜拜。
总而言之不像是凡间的女子,像来自另一个时代,3000年前某个遥远的国度,抑或银河系外的某个星球。
没错,她就是尚小蝶的妈妈。
尚小蝶轻抚着相框,期望这能代替妈妈的脸,但妈妈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其实,她也只是通过照片才认识了妈妈。
她从未真正见到过妈妈一面,她一直以为,这是她生命中最大的不幸。
强忍着没有让眼泪再次滑落,今天的泪水已流得够多了,不可以在妈妈面前再流眼泪。深呼吸了几下,终于控制住情绪,继续看着粉红色相框里的妈妈——那时她多么美啊,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女儿却一点不都漂亮?
如果把妈妈的照片拿给同学们看,大概没有一个会相信她们是母女吧。尽管漂亮妈妈的女儿通常会比母亲逊色,可尚小蝶和妈妈差距也太大了。许多女孩会继承爸爸的相貌,但小蝶爸爸年轻时也仪表堂堂,现在的她更看不出爸爸的影子。
她唯一继承妈妈基因的是眼睛——爸爸常说看到小蝶的眼睛,就会想起刚认识她妈妈的时候。
尚小蝶摘下眼镜,照了照小镜子,果然和妈妈的眼睛很像,尤其是淡淡忧郁的味道。
她躺倒在床上,再也不去想妈妈和她容貌的关系了。
十几平米的闺房陪伴了她多年,连同写字台上妈妈的照片。有一种神秘的感觉,好像妈妈一直在她身边,藏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看着她——似乎相框里藏着一双真正的眼睛,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妈妈眼里,包括她的悲伤、她的恐惧、她的眼泪……妈妈会保护她吗?
窗外,夜雨缠绵。
躺了十几分钟,忽然想起包里还有些东西。尚小蝶打开重重的背包,把来自“幽灵小溪”的笔记本拿了出来。
还像在寝室里那样,盘坐的双膝间放着那本笔记,一盏孤灯照着流畅的字迹。孟冰雨的笔记有生物专业课的,也有政治和英语课。笔记做得相当认真,几乎把老师说的每个细节都记了下来,看得出孟冰雨是很细心的人。
小蝶翻到红色毛笔字的“蝴蝶公墓”那一页,后面有一些孟冰雨的个人随笔,夹杂在课堂笔记中间。有时只记录几句话,或者抄一句歌词什么的,有几页甚至是随手涂鸦,大概是在上课无聊时的消遣,其中一页画着个女孩头像。
画风有美少女动漫的味道,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嘴角略带忧郁。底下写着一行字——何娜,我最好的朋友。
原来画的是何娜的遗像。
翻到下一页,就看到了十几行圆珠笔小字——
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活着?何娜的遗体今天就要火化了,我不敢去看她最后一眼,我怕自己见到她最悲惨的形象,还是让她美丽的脸永留在我心中吧。
我的伤差不多全好了,但心里的伤谁又能包扎?我强迫自己克服恐惧,反复观看当晚车里拍的DV,一遍遍放慢镜头找线索。每晚都会梦到夜里飞驰的越野车,梦到那个叫“黄泉九路”的路牌,梦到路边拦车的白衣少女,梦到“蝴蝶公墓”这四个字——这四个字是咒语,是它害死了何娜。
“蝴蝶公墓”究竟是什地方?
下一页又是专业课的笔记,看来孟冰雨很快就回到学校上课了。她战战兢兢地继续翻下去。在隔了几页的课堂笔记后,又看到孟冰雨那密密麻麻的文字——
今天,我去寻找蝴蝶公墓。
我像侦探一样重返犯罪现场调查蛛丝马迹,回到一周前的出事地——经纬三路。在艳阳高照的中午坐公交车,既可以驱赶鬼气,也避免了迷路。这里距市区并不远,到S大只有半小时车程。
现在看看也没什么稀奇,四车道的马路,一边是在建的住宅区,另一边则是大片废墟,更远处是几幢高层建筑。车祸就发生在马路当中,我们的车开到对面车道,与一辆集装箱卡车正面相撞。我捂起耳朵,似乎听到那可怕的尖叫声——这是何娜生命中最后的呼喊。
完全看不出蝴蝶公墓的样子。也许白衣女子是从蝴蝶公墓出来后,又跑了很长一段路,才来到这里拦车的?或者蝴蝶公墓并不在这附近,只是她凑巧遇到什么事,独自落在这个地方。
那晚我们看见过一个奇怪的路牌,上面写着“黄泉九路”四个字,当时就觉得非常奇怪,怎么会有这种路名呢?
我又在附近转了好几圈,看到经纬一路和经纬二路,但始终都没有“黄泉路”的踪迹,难道这里白天和晚上是两个世界?
看到这小蝶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应——什么声音在呼唤她?
她走到窗前徘徊几步,便拿起手机拨了白露的号码。
这回白露没有关机,铃声响了几十秒钟,突然响起了一个颤栗的女声:“喂!”
老天保佑!她终于接电话了!看来小蝶真的感应到了!
“白露啊,我是……我是小蝶……你到底……在哪里啊?”她激动地有些不知所措,就连口齿都不清了。
对方停顿了片刻,突然冷冷地说:“我在‘幽灵小溪’。”
“天哪,你在那里干什么啊?”
白露却不再回答,信号变得模糊不清,突然响起什么奇怪的声音,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她在“幽灵小溪”?
6月9日晚上21点20分
马路没有白天那么堵,尚小蝶焦虑地坐在出租车里,看着S大的校门就近在眼前了。20分钟前匆匆地冲出家门,爸爸问她要去哪里,她只能胡乱编了个理由搪塞。一路上不停地打手机,但白露又恢复了关机状态。
终于到了S大,她跳下车冲进学校大门。周五晚上的校园安静了许多,路灯下只有些家在外地的学生。小蝶低着头跑过寂静的通道,偶尔惊动了密林深处的恋人。一直穿过她们的女生寝室楼,穿过沉睡中的花圃,直至学校最偏僻的角落——幽灵小溪。
半个小时前白露还在这里,不知道此刻她到哪里去了?
还好今晚月光皎洁,绿色的河水竟然也波光粼粼,夹竹桃花依旧吐露着芬芳。她看到了那个人影,几乎半跪在河边的荒草地上。
“白露!”
她高声叫了一下,已然冲到了那人跟前,但那个人影却毫无反应,好像只是个定在地上的雕塑。
尚小蝶也蹲在那人面前,月光下白衣引人注目,长长的黑发掩藏着她的脸。她跟前有一把小铁铲,脚下的泥土已被挖开,有个铅笔盒正放在土坑里。
GOD,她居然想要把这个铅笔盒埋下去。
尘归尘,土归土。
因为这个铅笔盒本就来自“幽灵小溪”。
几天之前,尚小蝶和白露一起从此挖出了这个铅笔盒,现在白露要将它还给这片荒草下的泥土。
但小蝶还是没有看清她的脸,于是她伸手撩起了白露的头发——心底又涌起新的恐惧,是否会看到另一张脸?抑或这张脸早已血肉模糊?
还好,月光照亮了白露的脸,她的目光正对着地下的小坑。
“白露,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她似乎有了反应,但没有抬起头来,而是继续用小铁铲挖着坑。
尚小蝶在她耳边大喊:“你停下来吧!”
但白露完全不理会她,已经开始用泥土埋住铅笔盒了。天哪,白露已经走火入魔了,什么力量正附着在她身上。
又是一个灵魂附体?
小蝶用力拉扯她的手,想要把她的铁铲夺过来。就在两个女生扭成一团时,白露突然倒了下去。
就像昨天子夜发生的一样,白露浑身颤抖着**起来,月光下脸色白得如同死人。小蝶一下子就傻了,难道是刚才的争夺伤到她了?
白露的样子越来越吓人,眼珠几乎要突出眼眶,嘴角也已吐出了白沫。
不行,她这样子大概有生命危险吧!尚小蝶当机立断掏出手机,拨通120电话,让救护车赶快过来!
正当尚小蝶为白露手足无措时,目光却落到了地上的小坑,铅笔盒一大半已埋在土里。她急忙将铅笔盒从土里挖出来,擦干净表面的泥土后,藏进自己的书包里。
她想到这里很偏僻,就算救护车开进校园,也很难找到“幽灵小溪”。于是,小蝶先让白露躺在地上(实在没有力气把白露背出去),然后快步跑向女生寝室楼。
几分钟后,救护车呼啸着开到寝室楼下。小蝶立刻指引着医生人员,来到了荒凉的“幽灵小溪”。这里的绿水让人家都捏起了鼻子,担架抬起地上的白露回头就跑。
气喘吁吁地回到女生寝室楼下,再把气息奄奄的白露抬上救护车,小蝶也坐到了车上,抓着白露的手说:“你要挺住,一定会没事的!”
救护车怪叫着冲出校园,向最近的一家医院疾驰而去。车里的白露已经休克,医生正在为她做简单的抢救。小蝶的眼泪都掉了下来,她的书包里还藏着那个铅笔盒。
5分钟后开到了医院,尚小蝶随着担架床一起下车,抬着白露冲进了医院急救间。
这里已乱作了一团,刚刚送来一个车祸的重伤员,地板上全是模糊的鲜血。医生还没来得及擦干衣服上的血,又匆匆忙忙抢救起了白露。
小蝶只感到脑子都要爆炸了,呆呆地站在担架旁边,看着白露的身体渐渐安静下来,灵魂正从她身上飘离……
白露的呼吸已经停止了,似乎什么东西卡在气管里。年轻的医生决定实施气管切开,来不及进手术室了,他把白露推进一个小房间,麻醉师对病人做了紧急麻醉。医生操着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切开白露的脖子——这可怕的一幕全被小蝶看到了,她就躲在一张幕布后面,浑身颤栗着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她看到了白露的气管,那红色的皮肤组织底下,是已经肿胀得不成形的气管。医生的手已在颤抖,好不容易才拿稳手术镊子,缓缓伸进白露被切开的气管里,夹出一个什么东西——
像一枚白色的糖果!
医生已经目瞪口呆,他不相信自己的双手,竟从人类的气管里取出这么一个东西!
他轻轻地将它放在盘子里,然后“糖果”自动裂了开来,从里面爬出来一条虫子。
这不是糖果,而是虫卵!
虫卵。
尚小蝶也看到了这枚虫卵,就是这个东西卡住了白露的气管,令她无法呼吸直至死亡。
医生手里的镊子掉在地上。从“糖果”里爬出来的虫子,拼命蠕动着细长的身体,从盘子里钻了出去,很快爬到地上不见踪影。
回头再看担架床上的白露,早已停止了呼吸和心跳,成为一具逐渐变冷的尸体。
她死了。
小蝶想要哭,眼泪却突然干涸。年轻的医生惊慌失措地逃出房间,只留下小蝶一个人站在死去的白露身边。
托盘里破裂的虫卵已渐渐变硬,尚小蝶靠近它半透明的表皮,就像自己的眼角膜……
6月9日深夜23点20分
尚小蝶回到家里,结束了这惊魂的一夜。
爸爸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看女儿一进门就大嚷起来:“你看都几点了?这么晚才回来,你这个小姑娘怎么不学好了?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为什么不接啊?”
他连珠炮似地问出许多问题,小蝶却一句话都不回答,迅速拿了衣服走进浴室。
外面还在响着爸爸的咆哮,她打开莲蓬头洗着自己的身体。今晚她去过“幽灵小溪”,还带着白露去了医院,最后又目睹了一场可怕的手术,直到自己的室友死在急诊室里。
白露死后的十几分钟,学校的老师很快赶到医院,简单询问了小蝶几句话,就让她快点回家去休息。尚小蝶隐瞒了一些情况,比如她书包里藏着的铅笔盒——本该被白露埋葬的东西。
她拼命洗着自己身体,仿佛那枚虫卵已到了自己身上,抑或那条虫子正爬在脚趾间。几乎要把皮肤洗破,她才穿上衣服走出浴室。这时爸爸早已骂不动了,先回房间睡觉去了。她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尚小蝶从包里拿出那个铅笔盒,上面还散发着“幽灵小溪”边泥土的气味。她将铅笔盒放在写字台上,就像小时候的课桌,轻轻打开了这个盒子——
里面果然是一张文稿纸,或许因为长期埋在河边的地下,早已经受潮发黄了,许多字迹都有些模糊,能保存到现在的样子已不错了。
稿纸上写着一首诗,题目是《蝴蝶公墓》。
诗行笔迹写得很潦草,但又非常大气,一看就知道是男人写的——
谁在城市的边缘哭泣
谁走过黄泉路的晨曦
是幽灵在编织地图
魔鬼的棋盘已填满棋子
即将沉没的船只
是否看见黑夜中的海岬
波塞冬孤独的灯塔
正在时光的折磨下锈蚀
最后的光芒射破夜空
照亮杰里科第九大道
听女巫在海底呻吟
笔直!笔直!笔直!
但请不要渡过姑苏城外的小溪
1999在耳边呼吸
机器与马达将我们吞噬
黑色烟雾飘出神的手指
你将背着肉身前往墓地
为古老的十字架钉上钉子
高声背诵基里尔兄弟的文字
木马战士正打开特洛伊的城门
阿喀琉斯的灵魂穿越天上的桥
写一张秘密的纸笺
塞进耶路撒冷哭墙的缝隙
抱起夹竹桃花瓣的尸体
我悄然亲吻——蝴蝶公墓
又是子夜时分,尚小蝶静静地看完这首模糊的诗,仿佛身体渐渐漂浮起来,那神秘的地方已近在眼前。
诗稿最底下有落款和时间——
野生 1986年6月6日
作者的名字叫“野生”?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
这首诗是1986年6月6日写的,尚小蝶正好出生在那一年。而6月6日,则是她在“幽灵小溪”边发现孟冰雨的书包的日子。
又默念一遍这首叫《蝴蝶公墓》的诗,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很难说这首诗是好还是坏?本来诗歌就是难以评价的,完全是一种个人的主观感觉。但她觉得这首诗里,隐隐有种奇异的味道,特别是那些难懂的历史名词,让人坠入某个巨大的迷宫……
蝴蝶公墓?
忽然,一只大灰蛾飞到台灯上。
蛾子固执地飞向光明,就算被台灯烫死也在所不惜。于是,她怜悯地关掉台灯,让屋子沉入黑暗。
6月10日上午8点30分
周六的上午。
她梦到了白露,或者可能是白霜?总之她已分不清这两姐妹了。她们都身着飘飘的白衣,穿梭在黑夜的道路上,看到有车路过就召手拦车。尚小蝶自己开着一辆红色的QQ(可现实中她根本就不会开车),在茫茫的夜路中迷失了方向——LOST。
路边出现了白露(霜)的脸,然后QQ停了下来,让她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小蝶继续踩油门往前开,白露(霜)则怔怔地直视前方。终于,小蝶问道:“你要去哪里?”
白露(霜)回答:“蝴蝶公墓。”
“怎么走?”
“跟我走。”
白露(霜)的喉咙肿了起来,里面像卡了什么东西,她艰难地吞咽着,高声朗诵——
“谁在城市的边缘哭泣?谁走过黄泉路的晨曦?”
尚小蝶猛打方向盘,拐入一个更加荒凉的路口,同样也如咒语般念念有词:“是幽灵在编织地图!魔鬼的棋盘已填满棋子”
就在嘴里念叨着《蝴蝶公墓》诗句的同时,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QQ和黑夜的道路都已不存在,白露(霜)也化为了灰烬。
她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窗外依然下着绵绵的梅雨,一切都在生锈发霉。
糟糕,错过了半夜里的世界杯开幕式!
昨晚怎么睡着的?她抓着自己的头发想不起来。最近总这样,记忆力越来越差。相信克林斯曼的德国队能拿下哥斯达黎加的吧。
屋里嵌着面椭圆形的镜子,镜子清楚地照着自己的胎记,像丑陋的伤疤长在肩膀下。这个烙印从她出生那天就有了,美丽的妈妈为何会留给她这个东西?小时候每次洗澡都会拼命地擦,天真地要把胎记擦掉,直到把皮磨破,才明白这个印记要跟随自己一辈子。
光着脚走到枝繁叶茂的阳台,外面是霏霏的淫雨,再过两个月琼花就要开了。忽然脚底板有些异样,低头一看有条近7寸的大蜈蚣,血肉模糊地钉在地上——居然踩死了一只蜈蚣?因为家里养花,有时也会钻出蜈蚣八脚之类的,但从没见过这么大个头的,估计修炼成蜈蚣精了吧。
听说蜈蚣被踩死后是要报仇的,会不会变成可怕的东西找她算帐呢?小蝶用纸巾擦了擦脚底板,蹲下来叹声哀悼:“蜈蚣啊蜈蚣,你别恨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了。”
说罢,她将蜈蚣尸体埋进了花盆。
和爸爸一起沉默地吃完早餐,小蝶又回到自己房里。
她打开电脑上了S大的网站。内部BBS只有本校学生才可进入。她登入生物系论坛,粗看了一遍帖子标题,主要都是专业课内容,还有些无聊的灌水帖。她把论坛翻到最早的一页,再倒过来一页页往前翻。第七页跳出一个红色醒目的标题——
沉痛悼念何娜同学香消玉陨
发帖时间是2005年5月23日,车祸发生后不久。主帖只有标题,后面跟了许多悼念帖。有的帖图送了鲜花,有的写诗哀悼,还有人说这不是普通的车祸,而是一起可怕的灵异事件,因为据说有个女鬼坐上车,导致惨剧发生。
但有个帖子把矛头对准了孟冰雨,质疑她为何只受了轻伤,而车上其他人非死即重伤?有人怀疑是孟冰雨做了手脚,或者她根本就撒谎了,要掩盖某些秘密的阴谋。
尚小蝶又往前翻了一页,看到了这样一则帖子标题——
有谁知道孟冰雨在哪里?
又一个帖子是——
紧急呼叫孟冰雨,请你尽快回到学校!
类似的帖子有好几个,大致都是说孟冰雨失踪了。同学们最近一次看到她,是在2005年6月10日,之前几天她的神情就不对,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有人说她的失踪和车祸有关,是何娜的灵魂把她带走了,也有人干脆举出电影《死神来了》,说孟冰雨早就该在车祸里死了,就算侥幸逃过一劫,也躲不过最终的厄运。
那些帖子越说越玄,直到今年寒假,依然有人提起孟冰雨的失踪。BBS翻到第一页,还是没有孟冰雨的消息,小蝶索性下线关掉了电脑。
写字台上,静静地躺着孟冰雨的笔记本,真是“主人不知何处去,此地空余笔记本”。
尚小蝶翻到簿子当中,用标尺画出来的格子图形,从黄泉一路到黄泉九路。
下面一页又是英语课的笔记,整页都爬满了英文字母,但翻过去又变成了中文——
我一定要找到“蝴蝶公墓”!
但这绝非易事,撞车事件附近地形复杂,有工厂和居民区,也有建筑工地和无人的荒野。要找到谁也没见过的“蝴蝶公墓”,无异于大海捞针。
于是,我上网在各种搜索引擎里寻找,发现一个叫“蝴蝶公墓”的网站。不知道是谁创建了这个网站,网页设计得非常奇怪,但看起来并没有日常维护。这个网站最吸引我的是一张“蝴蝶公墓地图”,上面弯弯曲曲画了很多东西,实在看不出是在什么地方,难道这就是发现“蝴蝶公墓”的钥匙?
这页到此为止。尚小蝶看着“地图”两个字,想起前两天搜到的那个神秘网站,和孟冰雨说的“蝴蝶公墓”网站就是同一个吧,或许真的埋藏着破译“蝴蝶公墓”的密码?
对!白露也是因为这幅地图——她知道姐姐白霜寻找过“蝴蝶公墓”,想必也早就在网上搜索过“蝴蝶公墓”,并发现了这个网站,也看到了这幅神秘的地图。
为何别人都破译不了,惟独白露却可以找到“蝴蝶公墓”呢?或许除了这幅地图之外,还必须有其它的辅助手段,才能够破译“蝴蝶公墓”的密码?
小蝶继续看下一页,却变成了胡乱的涂鸦,整页纸上画着一个巨大的坟墓,翻过来才是孟冰雨的文字——
老天,今天我才知道,那晚上车的白衣女子“鬼美人”竟然也是我们学校的研究生!她叫白霜——果然就如她那晚的装束,一身白袍活像女鬼。
我的表姐也在S大读中文系硕士,是她告诉了我白霜的情况。白霜是个很特别的女孩,一年四季都穿白衣,常常半夜里在校园游荡,被学生误认作女鬼——大概我们学校很多闹鬼传闻都因此而来的吧。在白霜失踪前一晚,她突然神经质地说要去“幽灵小溪”埋葬诗稿!子夜0点,白霜带着一把小铁铲出去了,第二天早上回来后神情很奇特,好像要去完成一件特别的任务。第二天,白霜就穿着一身白衣离开了校园,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白霜葬花?在“幽灵小溪”?
今晚,我要去那里。
后面空白了6、7页,小蝶还以为笔记到此为止了,再往后才翻到了文字——
昨晚,我去了“幽灵小溪”。
在那夹竹桃盛开的河岸边,有个地方草长得很低,底下的泥土也很松。于是我用铁铲挖了开来,果然发现了一个东西——铅笔盒。
我打开铅笔盒一看,里面居然藏着一张诗稿,诗的题目是《蝴蝶公墓》!
这是打开“蝴蝶公墓”的钥匙吗?
尚小蝶突然合上笔记本,仿佛也闻到了那股泥土味从“幽灵小溪”边喷涌而出,钻进她的鼻孔和气管,充斥于全身每一道毛细血管……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电话里传来双双的声音:“小蝶啊,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也听说‘蝴蝶公墓’了!”
听到双双嘴里说出的这四个字,尚小蝶心底又是一惊。
双双继续说:“昨晚,我们音乐社团聚餐,几个学姐聊到了‘蝴蝶公墓’,她们神秘地说,凡进入‘蝴蝶公墓’的人,只要在里面许下一个愿望,就一定会得到实现——但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生命的代价?”
陆双双的语气异常肯定:“没错!三年前,我们学校有个校花,一心想要成为电影明星。知道‘蝴蝶公墓’的传说后,立志要找到那里并许下心愿,后来,据说她真的发现了‘蝴蝶公墓’。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她——死了?”
“不,她很快交上了好运!在街上被电影公司的星探发现,推荐给了一位大导演。”双双说出了那个导演的名字——原来是家喻户晓的大腕级人物,与张艺谋、李安、王家卫同一个级别,“大导演正为最新大片挑选女主角,一眼就相中了我们校花,准备把她捧成又一个‘什么女郎’。几个月后,校花去泰国普吉岛参加拍摄。刚拍到一半,摄制组就碰上了印度洋大海啸,其他人都平安无事,惟独我们的校花不见了。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双双近乎神经质地在电话里大叫了一声,吓得小蝶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尚小蝶不想再听下去了:“我知道了,谢谢你。”
“听说还有其它的事例,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对了,你想去‘蝴蝶公墓’吗?”
“我——”她却一时语塞了。
“其实,我倒是挺想去‘蝴蝶公墓’的!第一个愿望是让秋水永远和我在一起;第二个愿望是让我的小蝶永远快乐。”双双嘻嘻笑了一声,“好了,记得明天下午4点,我们在学校大门见哦,拜拜!”
挂断电话,尚小蝶背后已是一身冷汗。
几分钟过去,手机仍然抓在手里。看了看存储的短信,最近收到的一条,是昨天庄秋水发给她的。
庄秋水——她还记得他胸口的体温。
她颤抖着按下短信回复键,犹豫再三之后,打出了几个汉字——
你认识孟冰雨吗?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这条短信发给庄秋水,然后,小蝶就在房间里坐卧不安了。
现在是上午10点半,不知道人家起床了没有?
忽然短信铃声响了。
打开一看却是条无聊的广告,她马上将其删除打入19层地狱。轻叹了口气,躺回到床上,看着雨点打上窗玻璃……
十几分钟后,短信铃声又响了。
发件人是庄秋水。
尚小蝶心跳立时加快,但却不敢马上打开。先想象一番庄秋水的回答,是YES还是NO?
但愿不要失望,她打开了庄秋水的短信——
我认识她的,问这个干嘛?
看着庄秋水回复的短信,她的心跳更快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抓着手机呆坐了许久,心底好像正在两军交锋。终于,手指的勇气战胜了大脑,她发出了这样一条短信——
我今天能见到你吗?
6月10日晚上19点30分
尚小蝶准备出门了。
她穿了条粉色的裙子,这是衣橱里最好看的衣服,是个有名的淑女装品牌。又精心装扮了自己一番,把所有家当都拿了出来,最后,还特意戴上一对珍珠耳环,那是爸爸从国外旅游带回来的。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依然还是那个傻瓜头,脸上的粉刺丝毫没有减退,仅有的值得自豪的眼睛,也被厚厚的镜片遮住了神采。她觉得自己这副打扮,更像躺在葬礼上的死人。于是她又恢复了老样子,把裙子换成了工装裤,耳环什么的也都摘了下来。
尽管难过得要哭出来,小蝶还是提前出了门,手里提着庄秋水的伞。爸爸问她要去哪里,她说和女同学一起去逛街。
和庄秋水约在不远处的苏州河边,晚上有很多市民去那休闲。过去不开心的时候,也常常走到河边,看着涨潮的河水从眼皮底下流过,近得伸手就能摸到。
这是她第一次单独与男生见面,提前20分钟就到了约定地点。雨停了,苏州河水静静流淌。她倚着河边的杨柳,看月亮穿破乌云,慢慢爬上柳梢头。
晚上8点整,庄秋水准时来到。他骑着一辆自行车,一身短打的运动装,停在尚小蝶跟前。
他跳下车微微一笑:“你也喜欢这里啊?过去我读中学的时候,经常跑到河边来跑步。”
“啊……是啊……”
小蝶害羞地一笑,却忘记了应该说什么话。
庄秋水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你怎么知道孟冰雨的?”
“因为……”她实在不是会说谎的人,只能胡乱编造了一个愚蠢的理由,“她是我在QQ上的好朋友,但一年前突然不联系了。直到最近我才知道她的真名,听说她失踪了。”
“嗯,到现在还渺无音讯。”
“她为什么会失踪?发生了什么事?”
庄秋水锁起了眉头:“你们是很好的网友吗?干嘛这么关心她?”
“是很好的网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该比我更了解她。”
小蝶有些张口结舌:“我们,我们只是在网上打打游戏、聊聊看了什么书、喜欢什么明星之类的。”
“可据我所知,孟冰雨从不使用QQ或MSN的。”
一下子就穿帮了,这个拙劣的谎言让小蝶无地自容。
“算了,还是我告诉你吧。我和孟冰雨都是生物系的,我们的功课都算比较好,常代表班级去找老师什么的,冰雨还偶然帮教授做实验助手。她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也是我们系最顶尖的高材生,教授非常器重她。”
听到他这段对孟冰雨的夸奖,小蝶不禁羞愧地低下了头,因为她在课堂上太不起眼了,至今也没一个老师能叫对她的名字。
“也许你已经听说了,去年我们生物系发生过车祸。车上三女一男,何娜与孟冰雨都是我的同学。奇怪的是车上还有一个女生,是我们S大的中文系研究生,但何娜和孟冰雨,都不认识那个女研究生。何娜死得很惨,据说头都挤没了,血肉横飞。那个女研究生送到医院后也死了,开车的男的头部重伤,成了植物人,只有孟冰雨几乎毫发无损。”
“她运气真好。”
“是啊,但自那之后她就心事重重,也许是对车祸记忆的恐惧吧。她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又神秘兮兮不告诉别人。她经常在上课时发呆,低着头不知在写什么东西,和过去的孟冰雨简直判若两人。”
小蝶试探着问道:“她还说过什么话吗?”
“她说——”庄秋水咬着嘴唇想了片刻,“她说她要得到‘鬼美人’。”
“鬼美人?”脑中刹那浮现起了那白衣女子,长长的黑发遮着脸庞,宛如画皮美人。小蝶胆子越来越大了,审问似地说,“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已经是去年的事了,好像是在校园里,我看到孟冰雨急匆匆地走过,表情还很兴奋。她的嘴唇一直在动,好像自言自语。我和她打招呼,她也没理睬我。”
月夜下的河边小道,几对情侣互相依偎着经过,小蝶尴尬地向外走了几步。庄秋水追问道:“告诉我,为什么要打听孟冰雨的事?”
“没……没什么……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好吧,不勉强你回答。”他抬腕看了看手表,“我送你回家吧。”
她的脸立时就红了,摇摇头说:“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吧。对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蝴蝶公墓’吗?”
“很抱歉,”他不耐烦地扭过头,看着苏州河水说,“我不知道!”
小蝶不知该说什么好:“今天麻烦你了……那就,再见吧。”
说罢她已经转身了,忽然又回过头说:“哦,还你的伞!”
她把伞交到庄秋水手中,低下头一路小跑着离开。
月亮,又躲到云朵里去了。
6月10日晚上20点55分
尚小蝶回到家里。
她悄悄躲进房间,只觉得自己刚才真傻,不知道庄秋水是怎么想的?大概在他眼里她就是个丑小鸭,一个不会说话的傻丫头,没人要没人理的像堆垃圾。
“你真傻!真傻!真傻!”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嚷道,然后走到窗帘后面,望着对面三楼黑暗中的窗户。
英格兰与巴拉圭的比赛开始了,虽然开着电视机,却没心思再看贝克汉姆。
小蝶坐到写字台上,孟冰雨的笔记本还摊开着,正好是上午看到的那一页,最后一行字是:这是打开“蝴蝶公墓”的钥匙吗?
后面是生物系的专业课笔记,全是孢子植物之类的东西。翻过去是孟冰雨的话——
我查到野生了!
他是80年代的诗人,野生是笔名,在S大读书时已诗名远播,与舒婷、北岛、顾城等人齐名。代表作《幽灵小溪》曾在中国新诗界风靡一时,写的就是隐藏在S大校园里的那条小河。诗人毕业那年,人们在他笔下的“幽灵小溪”里发现了他——法医鉴定是溺水身亡。从此,“幽灵小溪”也渐渐成了这条小河的别称。
那一年,野生感到灵感枯竭,再也写不出像《幽灵小溪》那样作品。为了获得新的灵感,他居然找到了“蝴蝶公墓”!因此写了一首叫《蝴蝶公墓》的诗,但大家都认为他喝醉了吹牛,也没人看到过野生的《蝴蝶公墓》,诗稿还未发表,他就淹死在小河里了。
《蝴蝶公墓》的诗稿,怎么会被“鬼美人”白霜埋葬呢?
我通过表姐才搞明白——白霜在写一篇关于80年代先锋诗歌的论文,其中有关于野生的章节。白霜对他有浓厚的兴趣,深入研究野生的诗歌和生平。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发现了野生的手稿《蝴蝶公墓》,可证明野生确实去过那个神秘所在。也许野生还留下了其它线索,比如地图之类的。
总之,白霜依靠他留下的东西,幸运地找到了蝴蝶公墓。然后,她把诗稿埋在“幽灵小溪”边。好一个聪明机智的“鬼美人”!
老天保佑,我刚才发现了诗稿的秘密!“蝴蝶公墓”网站的神秘地图也被我破译了。
明天,就是明天——我要根据这些密码的指示,按图索骥前往黄泉路,去寻找我的蝴蝶公墓。
我的蝴蝶公墓。
我的鬼美人。
“我的鬼美人?”
小蝶喃喃地念出了最后这一句。这是什么意思呢?“鬼美人”不是研究生白霜吗?难道还有其他“鬼美人”?天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还有“蝴蝶公墓”网站里的神秘地图,孟冰雨究竟是怎么破译的?和诗稿又是什么关系呢?尚小蝶想着想着,便打开电脑上线了。
根据电脑里储存的历史纪录,她第三次进入了“蝴蝶公墓”网站。又是开头的美女与骷髅的蝴蝶,再是首页的“蝴蝶公墓”四个大字。点击文字里的“地狱与天堂”,进入“蝴蝶公墓地图”。
仔细地看着这幅神秘的地图,尚小蝶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上面的线路实在太古怪了,根本联想不到任何东西。
“蝴蝶公墓”究竟在哪呢?
她先将地图保存到“图片收藏”里,又带着满腹的疑惑,点击了下面的十字架。
网页化作了“黄泉九路”的路牌,如果这张照片不是PS做出来的,那么说明一定有这个路,可为什么孟冰雨在笔记里说没有呢?
接着,她点击“黄泉九路”路牌的图片,屏幕上出现一道古老的大门,左右门板打开进入一个新的网页。
电脑喇叭里响起奇异的旋律,在充满灵气的前奏之后,某个磁性的年轻女声唱了起来。
瞬间,耳朵被轻刺了一下,天籁般的歌声充满了这个夜晚,她的心也一下子变得空灵安静,怔怔地坐在电脑屏幕前,任音响慢慢占据耳膜,又渐渐扩散到全身每一寸肌肤。
就是这个女声,前天凌晨梦到的那个女声,她清晰地记得梦中的声音——
你在地底潜伏
我在人间等候
你吐丝作茧自缚
我望眼欲穿孤独
柔和的歌声带有另一个时代的风味,似乎能融化整个夜晚。梦中的声音化为了现实,抑或是此刻做了一个梦?
随着婉转的歌声继续,她的目光落到了屏幕上,神秘的大门里露出黑暗的甬道,居然像电子游戏里的画面。甬道地上扑着青色的石板,从拱顶上投下白色的月光,宛如古代陵墓的地宫般悠长。
这首歌持续了大约4分钟,尚小蝶仔细地倾听着每一个歌词。她发现歌者的发声并不标准,又不是那种港台腔的感觉,而是一种更遥远的异域风情。难以言述,又充满震撼力,随着甬道的画面不断向前,仿佛自己正走在地底,前往无边无际的地宫深处……
音乐终于结束,甬道也自然地走到了尽头,屏幕上出现了一道紧闭的大门。
大门上写着一行字——
既是地狱,又是天堂。人人都想进入,但人人都不敢进入。
这句话就像哲学课的作业。
她重新找到鼠标,点开这道地下大门。
就在大门开启的刹那,电脑屏幕突然一片漆黑,小蝶还以为走进了更深的地洞,却发现电脑已经完全没有反应。
随即,屏幕又到了WINDOWS启动的画面,原来刚才是突然死机重启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突然死机的呢?焦急地等待了两分钟,电脑又进入了桌面状态,幸好并没有什么异常。
她重新上线要进入“蝴蝶公墓”网站,但首页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了,又重新试了试其它网站,都能很顺利地打开,网络传输也完全没有问题。难道是对方服务器突然出事了?小蝶又使用浏览器的历史记录,试图进入“蝴蝶公墓”网站的其它部分,依然徒劳。这个奇异的网站就像被施了魔咒,挂上了一副牢固的大锁,任何人都不能再进去。
尚小蝶终于放弃了,她无奈地关掉电脑,又拿起孟冰雨的笔记本。
刚才读到了“我的鬼美人”,已经是整个笔记本的后半部分了,后面又空了许多页。她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又看到了血红色的毛笔字——
我从蝴蝶公墓回来了
我找到了鬼美人
谢天谢地
我成功了
6月11日清晨7点55分
尚小蝶的世界仍然是深夜。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她看到了那棵大树,在月光下凄惨地矗立着,脚下是松动而肮脏的泥土。她看了看头顶,除了月亮以外,还有一栋高大残破的房子。奇怪的是她并非要到房子里去,而是背朝着房子大门,像是刚从那里面出来。
自己是如何到这里来的,又是如何从这栋大房子里走出来的,尚小蝶完全一无所知。只知道在此时此刻她来到了此地,头顶悬挂着此月,脚下踩踏着此土,眼前呈现着此景——
墓地。
小蝶的眼前是一大片墓地,许多棺材隐隐露出地面,鬼火正在地底闪烁着。
正当她犹豫着要穿过墓地时,身后却隐隐响起了某种歌声,又是那个女子的清唱,声调柔和优美,在暗夜里传出去很远很远。
是的,她又听清楚了歌词:“你在地底潜伏/我在人间等候/你吐丝作茧自缚/我望眼欲穿孤独……”
幽灵的歌声为她送行?小蝶缓缓踏入坟场,每走一步都在颤抖,每一寸土地下都埋着枯骨。
忽然,身后又响起一种奇怪的声音,某个东西渐渐靠近了她,冷冷的风从后脖子袭来,又从她的衣领里钻进去,抚遍了她全身。
想要拼命地喊出来,嘴里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想要撒开了往前跑,脚下却怎么也动不了。
终于——摸到她身上了。
那是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搭在小蝶的肩头。
她浑身颤栗着回过头来,在见到那张脸之前,整个人却倒在地上。
于是,尚小蝶睁开了眼睛。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地板上,又是一个可怕的恶梦。
梦的歌声却是在“蝴蝶公墓”网站里听到的,难道那就是“蝴蝶公墓”吗?
柔和的天光洒遍房间,小蝶的脸侧贴着地板,双手与双脚伸开,看着倾斜的世界。现在的样子适合在恐怖片里扮演死尸。幸好没有着凉,仰头看着墙角,笛子像箭矢扎入视线。
这不是荒村的笛子。
笛子表面涂着暗黄色的漆,并用深棕色丝线缠绕着,在靠近吹孔的那端,刻着一只翩然欲飞的蝴蝶。
小蝶伸手取下笛子,温柔地抚在手心。竟能闻到芦苇的气味,这是笛膜的原料。这支笛子从小时候就跟着她,是她童年唯一引以为傲的特长。
她将笛孔贴在唇上,气息缓缓送入笛管。笛膜微微地颤动,发出了几个悦耳的声调。她深深吸了口气,幽幽地吹了起来。
音波刹那从笛孔冲出,宛如无数林间小鸟。清晨的笛声有很强的穿透力,一直飞越到南唐的宫殿——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这是李后主的词,词牌名《相见欢》,后来被邓丽君翻唱了。初中时偶然听到这支曲子,便喜欢得不得了。记得高中的暑期,每逢傍晚她就会躲到窗帘后面,偷偷吹响这支曲子。
突然房门打开,爸爸走进来大声道:“别吹了!”
小蝶的笛声戛然而止,她躲进墙角低下头来。
爸爸发脾气了:“大清早吹什么破笛子?星期天邻居们都睡得晚,你要把整幢楼都吵醒啊?再敢吹我就把它给扔了!”
“不!”小蝶紧紧护住了笛子,将它牢牢地裹在胸前,“你不可以碰它!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笛子……妈妈留给我的……”
听到“妈妈”这两个字,爸爸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眼神里也藏着几分难受。他上来摸摸女儿的头发说:“对不起,宝贝。”
尚小蝶不再说话,只是痴痴地抱着笛子,仿佛抱着妈妈的手。
爸爸伤心地摇摇头,退出了女儿的房间。
她慢慢抬起头来,目光突然变得冰凉。她看着摊在写字台上的本子,孟冰雨笔记的最后一页——
蝴蝶公墓。
没错,它正在召唤着她,通过那神秘的网站,通过天籁般的歌声,通过每夜造访的梦境!
“蝴蝶公墓”不停地呼唤着尚小蝶,她不能抗拒,也无法抗拒。
她用力地喘息了几下,又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图片收藏”里已经有那幅“蝴蝶公墓地图”。此刻,这幅神秘的地图,如迷宫呈现在屏幕上,说不清是哪个年代的,更看不出是哪个地方。
小蝶仔细回想了孟冰雨的笔记,也许只有野生的诗稿,才能帮助她破译这幅地图。
于是,小蝶又拿出了《蝴蝶公墓》旧诗稿,从头到尾仔细地读了一遍:
谁在城市的边缘哭泣
谁走过黄泉路的晨曦
是幽灵在编织地图
魔鬼的棋盘已填满棋子
对啊,整部诗稿的开头四行,已明确了“蝴蝶公墓”的大致方位——“城市的边缘哭泣?”应该是在市郊结合部的位置,也就是孟冰雨他们出车祸的地方;“黄泉路的晨曦”,虽然她不知道有没有“黄泉路”,但视频里确实出现过那个地方,“晨曦”大概就是野生造访的时间吧。
诗稿第三行“是幽灵在编织地图”,再看看电脑屏幕上的“蝴蝶公墓地图”,这分明就不是人画的图,而是出自女妖或幽灵的手笔吧。
第四行“魔鬼的棋盘已填满棋子”——“棋盘”代表什么?目光落到了地图左下角,有片直线纵横交错的方格,看起来正与棋盘一样。里面画满了各种奇异的符号,有鲜花、骷髅、十字、大叉、五角等等,不正像棋盘上的棋子吗?
这种棋盘状的格局,如果放到现代地图上,正是经纬线纵横交错的布局——经纬?
小蝶刹那想到了那个路名:经纬三路!
正是孟冰雨他们发生车祸,“鬼美人”白霜香消玉陨的这条路,难道“蝴蝶公墓地图”上的这个角落,就是野生诗稿中所写的“黄泉路”?
对,撞车视频里“黄泉九路”的路牌,也一定在那个位置附近,也许“经纬三路”就是“黄泉九路”?
她知道最近这十几年来,随着城市范围不断扩大,许多郊区和工业区的路名都有变化,今天的路名大多是后来才命名的,也许“黄泉九路”就是这条路过去的名字,而那个老路牌由于某种疏忽,一直没有被拆掉而留在偏僻的角落,所以孟冰雨后来再也找不到这条路了?
没错,“蝴蝶公墓”就在这条“经纬三路”附近!
尚小蝶又念出了诗稿第五到第八行——
即将沉没的船只
是否看见黑夜中的海岬
波塞冬孤独的灯塔
正在时光的折磨下锈蚀
这四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一艘迷航的船只靠近海岸,或许它已驶入了危机四伏的暗礁群,稍有不慎就会触礁沉没。此刻唯一能解救它的,就是海岬上的灯塔,为航船照亮正确的方向!
忽然,小蝶感觉自己就像一艘暗礁边的小舟,在狂风暴雨中迷失了方向,随时都可能撞得粉身碎骨。她确实需要一座灯塔,帮助自己找到正确的航线,去发现黑暗迷雾中的“蝴蝶公墓”——她一下子就明白了,“灯塔”不就是航海的坐标吗?既是指引航行方向的坐标,也是指引人们寻找“蝴蝶公墓”的坐标。只要能找到这座“灯塔”,就可以顺藤摸瓜发现“蝴蝶公墓”!
地图上是否有这样的坐标?
她赶紧仔细看着屏幕,“蝴蝶公墓地图”左下角的“棋盘”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号里,有一个正好画着灯塔的形状!
对,这里正是发现“蝴蝶公墓”的坐标!
小蝶立刻找出了现在的本市地图,这是爸爸学驾驶时买的最新版,根据地图反面上的路名索引,她很容易找到了“经纬三路”的位置。这里有“经纬一路”直到“经纬九路”的九条路,同样在地图上呈现出棋盘状,正好与“蝴蝶公墓地图”上的这个角落一致。
波塞冬孤独的灯塔
这就是破译“蝴蝶公墓”位置的密码?
6月11日下午14点25分
她已做好了一切准备。
书包里藏着妈妈留给她的笛子,孟冰雨的笔记本,打印出来的“蝴蝶公墓地图”,《蝴蝶公墓》诗稿(她特意抄了一稿在家备份),还有一张最新版的本市地图,一支手电筒,一副帆布手套,一瓶矿泉水,甚至还有一个小指南针——全副武装像去野外探险。
出门前手机充足了电,为防下雨又带了一把小伞。
爸爸问她去哪里,她冷冷地回答:“我回学校去。”
尚小蝶说罢走出了房门,她的目标是——蝴蝶公墓。
中午已查好了路线,她坐上一辆开往西郊的公交车。透过车窗看着阴郁的天空,果然雨点落了下来,眼前的城市变得灰蒙蒙的。她静静地坐在靠窗座位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无家可归的孩子,坐在一张漂流的木筏上,任洋流将她带向天涯海角。
50分钟后,公车在经纬三路停了下来。尚小蝶几乎已睡着了,听到报站才从座位上弹起来,飞快地跑下车。
这就是经纬三路。她撑起伞眺望四周,远处可以看到几栋高楼,但天际线被雨雾蒙住;马路这边是一个外资企业的工厂,许多集卡进进出出;马路对面一片荒野,刚刚拆除了很多房子,地上满是瓦砾和废墟,一些拾荒者搭起了小窝棚。
尚小蝶拿出打印好的神秘地图,在左下角那棋盘状的方格里,有一个灯塔的标记。又对照着新版的地图,这个位置需要继续往前走两个路口。她又看看指南针的方向,不需要其它交通工具,只要信任自己的双腿就行。中学时体育项目唯一好的就是长跑,所以走路是最不害怕的。
一直往前走了几百米,但始终都未出现“黄泉九路”的路牌,怪不得孟冰雨也没有找到过啊。再仔细看看地图,那座“灯塔”似乎在一条分岔的线上。再仔细看着新版地图,却没有标出这条分岔。
根据野生诗稿的第六行“是否看见黑夜中的海岬”,这句话是否另有所指呢?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忽然看到旁边有个工厂的大门,里面早已经残破不堪了,只剩下一条杂草丛生的荒路,许多车子把这里当作临时停车场。
大门上挂着一块几乎剥落的牌子——“海角灯泡厂”。
小蝶觉得这个厂名很奇怪,又反复默念了几遍,忽然茅塞顿开了:“海角”就是海岬嘛!而“灯泡”明摆着和“灯塔”是一个意思!
“黑夜中的海岬”+“波塞冬孤独的灯塔”=“海角灯泡厂”!
密码诗与地图还有实地环境完全相匹配,“蝴蝶公墓”的钥匙终于抓在她手上了。
她兴奋地跑进了工厂大门,其实这家工厂早就被拆光了。沿着厂里的路走了数百米,一直走到工厂的后门,才看到那块孤独的路牌。
“黄泉九路”
尚小蝶揉了揉眼睛,这回不再是梦境或幻觉,“黄泉九路”四个字如此真实,像雕塑般矗立在荒草丛中。凄风苦雨正落在它的身上,等待着第N个不速之客的造访。
这也是“蝴蝶公墓”网站里的那个路牌,几乎弯曲变形的铁杆子,牌子上早已锈迹斑斑,风吹雨淋中苟延残喘着。
她念出了野生诗稿的第七、八行——
波塞冬孤独的灯塔
正在时光的折磨下锈蚀
“波塞冬”是古希腊神话里的海神,他的灯塔无疑就是眼前“黄泉九路”的路牌,“正在时光的折磨下锈蚀”不正是锈迹斑斑的路牌写照吗?
小蝶推测这里本来叫“黄泉九路”,后来因为工业区的改造等原因,路面换成了现在的“经纬三路”,而这块路牌由于种种原因,还保留在这个工厂里面,就成了发现“蝴蝶公墓”的灯塔坐标。
一年前的那个雨夜,孟冰雨他们的车子,因迷路而误入了这家工厂大门。可能当时天太黑,司机还以为这是一条马路,当他要从这个后门开出去时,意外地见到了这块路牌。这就是撞车视频里出现“黄泉九路”的原因!
再看《蝴蝶公墓》诗稿紧接着的后面几行——
最后的光芒射破夜空
照亮杰里科第九大道
听女巫在海底呻吟
笔直!笔直!笔直!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小蝶觉得现在就像一个情报员,正在破译一封绝密电报中隐藏的密码。
“最后的光芒”显然是指“灯塔”发出的光,“照亮杰里科第九大道”又是什么意思呢?“杰里科”是今天巴勒斯坦的一个城市,在《圣经》的时代就多有记载,“杰里科大道”正通耶路撒冷,那“第九大道”或许就是“黄泉九路”?
再看“听女巫在海底呻吟”,大概就是某种灵异的指示,“笔直!笔直!笔直!”——这既是“女巫”给我们的暗示,也是“灯塔”光芒照射的方向。
于是,尚小蝶按照这个指示出发了——从“灯塔”也就是“黄泉九路”路牌,走出工厂后门笔直往前,穿过一条空旷寂静的马路,前面又是一条笔直的道路。
笔直!笔直!笔直!
女巫正在向她召唤。
尚小蝶再也无所畏惧,撑着伞径直向前而去。路边不是厂房就是工地,几乎没什么商店,也看不到几个行人。人行道上坑坑挖挖,小心地绕过几个水塘,仿佛走在另一个星球上。
越往前走越荒凉,现在几乎已渺无人烟了。小蝶加快了脚步,必须在天黑前找到目的地。突然,短信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原来是双双发来的短信——
喂,你在哪里?我们不是说好了下午4点在学校门口见的吗?
6月11日下午16点30分
“这个WOW又跑哪儿去了?”
陆双双放下手机,站在S大的校门口,焦虑地向四周张望。正好看见庄秋水背着大包,撑着伞跑了过来,她赶紧向前挥了挥手。
庄秋水走过来疑惑地问:“你怎么站在这里?等人吗?”
“是啊,说好了4点4和尚小蝶在这汇合的,但等了半个钟头也没见她踪影。”
“你给她打电话了吗?”
“刚发了短信问她。”双双叹了一口气,退到校门里的屋檐底下,“她总是让我不放心,特别是最近一直闷闷不乐的。”
庄秋水眉头立即跳了一下,他本想说昨天和小蝶见过面了,但怕引起双双的误会,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只能试着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一定知道的。”
“啊,这个——”双双忽然想起答应过小蝶要保密的,“这个我也不清楚啊。”
这时她的短信铃声响起来了,双双低头一看:“是小蝶回的!”
然后双双念出了小蝶回的短信——
对不起,我在黄泉路
陆双双读完这条短信,两只手都抖了:“黄泉路?天哪!那不就是死了吗?”
“给我看!”庄秋水马上接过她的手机,神情也紧张了起来,“不可能,这不可能!”
“小蝶死了吗?这是幽灵发来的短信吗?”
庄秋水摇摇头:“不,也许她真的找到了——赶快打电话吧!”
双双点点头,颤抖着拨打了小蝶的号码。
铃声响了好久,才听到小蝶有气无力的声音:
“喂……”
6月11日下午16点40分
黄泉路。
尚小蝶接到了陆双双的电话,只听到电话那头焦急地说:“WOW,你到底在哪里啊?”
“我不是回复你了吗?黄泉路。”
电话里似乎还有男人声音,接着是双双颤抖的话:“你快回来吧,千万别留在那个地方!”
“不,我很快就要找到蝴蝶公墓了。”
那头传来更强烈的恐惧:“你说什么?不是开玩笑吧?”
小蝶的声音异常冷静:“双双,我从不骗你。”
“你别吓我啊WOW,那个地方是绝对不能去的!”
“放心,亲爱的,我会平安归来的。”
她就像去超市买瓶酸奶般镇定。电话里继续传来双双的叫嚷,但小蝶已把手机挂断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黄泉路上弥漫着荒凉的气味,在这淋漓的小雨中愈加朦胧。
笔直向前——又一个十字路口,如一道溪流障碍,她轻松地涉渡过去。
左边是个建筑工地,几栋楼房的基础已经打起来了,马路对面则是一道高大厚实的围墙,不知墙里有什么东西。她知道自己就快要到了,手机又响了起来,小蝶任凭铃声响着而不接。她知道是双双打来的电话,但既然已到了这,那就不可能再走回头路了。
尚小蝶一路继续向前走,直到前方出现一条河堤,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的苏州河。
这时她低头看了看《蝴蝶公墓》诗稿,第十三、十四行——
但不要渡过姑苏城外的小溪
1999在耳边呼吸
小蝶又默念了一遍:“姑苏城外的小溪?”
虽然,苏州河以横穿上海市区而闻名,但顾名思义是发源于苏州的河流。苏州古称“姑苏”,“姑苏城外的小溪”自然就是这条苏州河了!
“但不要渡过姑苏城外的小溪”,意思就是当你走到苏州河边,就请停下不要再过河了。
雨几乎要停了,乌云下河水缓缓流淌。对岸也是大片的空地,几公里外才是一些住宅楼房。高涨的潮水几乎与地面平行,河底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这条古老的河来自苏州太湖,将要流入黄浦江汇入长江口,直到被太平洋的怒涛拥抱。
那么“1999在耳边呼吸”呢?
尚小蝶隔着马路向右侧眺望。高大的围墙在苏州河边断裂,紧靠河堤开着一个边门。
沿着河堤穿过马路,她来到那道破旧的边门前。门口挂着块生锈的路牌——
经纬九路1999号
1999!
心被重击了一下,本以为诗稿里的“1999”指的是1999年,没想到却是这个门牌号码!
是的,经纬九路1999号正在耳边呼吸。
苏州河,1999号,完全与《蝴蝶公墓》诗稿里的描述相同。
边门用铁栅栏封了起来,但有一处栅栏露出缺口,正好可容一个人弯腰钻进去。尚小蝶把背包扔进门里,蜷缩身体钻了进去。
门里是一大片瓦砾荒野,她把雨伞收进包里,一步一顿向前走去。左手是苏州河的堤岸,黄昏时河风漫漫卷来。四周是如此寂静,仿佛一下子脱离了城市,来到某个考古遗址。
这里原来是个工厂,苏州河边正好水运便利,货物可以直接从码头卸下。现在厂房差不多都拆光了,只留下些残垣断壁。一根高耸十几米的烟囱,还孤零零地矗立在苏州河边,象征着一个已经逝去的工业文明时代。
面对这满目疮痍的情景,小蝶念出了诗稿的第十五、十六行——
机器与马达将我们吞噬
黑色烟雾飘出神的手指
虽然没看到“机器与马达”?但考虑到这首诗是1986年所写,当时这座工厂里面,一定有很多这种机器设备。那么“黑色烟雾飘出神的手指”呢?听起来好像某种宗教的密码。
“黑色烟雾”?尚小蝶抬头看到了那根烟囱——是啊,当年这烟囱不是每天喷放着黑色烟雾吗?至于“神的手指”也迎刃而解了,高大的烟囱直指云宵,不就象征着“神的手指”吗?
诗稿中的这两句密码,无疑是在描述这家工厂,特别是那根高高的烟囱,就是最明显的坐标点。
看来她已离“蝴蝶公墓”越来越近了!
但前方只剩下荒烟漫草,乱石瓦砾,空无一人,就算是条壮汉也未必敢单独进入。尚小蝶仔细地环视四周,忽然在右侧的野草丛中,发现了一条小径。
所谓小径,也只能容一人走过而已。两边全是一米多高的草丛,好似走进北方的青纱帐。地图已完全没用了,只能靠指南针辨认方向,朝东南方向走去。
下午5点,雨完全停了。必须赶在天黑前找到“蝴蝶公墓”,否则黑灯瞎火就出不去了,说不定还有强盗之类的坏人。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不用看就知道是双双打来的,尚小蝶仍然让手机响着却不接。工厂废墟中的小径弯弯曲曲,回头再看来时的路,早已被野草覆盖看不清了。就连进来的边门也不见了,只有远处的苏州河堤——刹那间想起了《千与千寻》,难道等待她的是主题公园外衣下的神隐世界?她连宫崎骏的下一部片名都想好了,就叫《蝶与小蝶》。
突然,小径前方出现一道围墙,一眨眼就竖了起来,她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去——该死的!这就走到头了吗?
着急地向围墙两边眺望,在左侧看到一扇小门,立刻跑到这扇门前,里面似乎别有洞天。
穿过这道“围墙里的围墙”,尚小蝶终于踏入了死亡区域。
墓地。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堵墙后面居然是一大片坟墓!那些石头、砖头或木制的墓碑,密密麻麻地竖在旷野中,宛如一个个僵尸站队。
尚小蝶嘴唇都咬得发白了,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墓地,阴冷的风从底下吹起,缓缓拂遍她的全身。
于是,她又一次念出了诗稿的第十七、十八、十九行——
你将背着肉身前往墓地
为古老的十字架钉上钉子
高声背诵基里尔兄弟的文字
果然是墓地,密码已清楚地显示,“背着肉身”就是指一个活人的身体,“为古老的十字架钉上钉子”——没错,大多数墓碑都是十字形的,显然是基督教徒的坟墓。
只是她完全不明白“高声背诵基里尔兄弟的文字”是什么意思?
天色,渐渐暗下来。
尚小蝶只能硬着头皮向墓地里走去,双手紧紧抱着自己肩膀,谨防地下突然伸出一只枯骨抓住她的手臂。
她发现有点很奇怪——只看到墓碑却没有看到坟头。再仔细一看墓碑上的字,却发现全都是洋文,几乎看不到一个中国字。
原来这是外国人的墓地。
等一等,小蝶忽然想了起来——那天上午,白露说她到了“蝴蝶公墓”,并给她发来彩信的“现场直播”,在那些照片里也有相同的场景!
就是这个地方!她已经找对了!瞬间,兴奋又压倒了恐惧。
不知来自什么年代,墓碑上的文字大多模糊不清,有的墓碑干脆已倒在地上,或断裂成两半。她大胆地跨过一个残缺的墓碑,只见棺材从泥土里露出来,差点吓得她倒地不起。地上甚至还有森森白骨,大概是野狗干的好事,若天气再炎热些,晚上想必会鬼火磷磷?或变成东欧吸血鬼?
尚小蝶下意识地掩住鼻子,好像真有股腐尸气味——这就是“蝴蝶公墓”?
她失望地摇摇头,穿过墓地继续向前走,直到最后一座墓碑。
墓碑后是一栋破旧的老房子。
最后一座墓碑已经碎裂了,在黑色的大理石上,点缀着一个鲜艳的色彩——她看到了一对翅膀。
天哪!是那只蝴蝶!
她赶紧蹲下来仔细端详,看清了蝴蝶翅膀上的图案。没错,左边是美女的脸庞,右边却是一个骷髅头。
美女与骷髅的蝴蝶。
它怎么也会在这里?几天之前,正是这只蝴蝶,将她指引到学校的“幽灵小溪”边,发现了那个神秘书包,随后将她拖入漩涡之中……
蝴蝶依然不害怕她,悠闲地停在原地。它下面的墓碑上,雕着一个十字架,底下还有一行文字。
接近下午5点半了,实在看不清那些洋文,便用手机把墓碑上的文字拍了下来。
忽然短信铃声响起。小蝶终于看了一眼手机,却发现不是双双,而是庄秋水发来的短信——
告诉我,你在哪里?
6月11日下午17点30分
庄秋水握着手机,焦急地等待着尚小蝶的回答。
车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马路上却越来越堵,出租车的轮子如龟爬般滚动着。他不停地催促着司机能不能快点,司机也有些生气了:“要不然你来开!”
十几分钟前,陆双双第三次给尚小蝶打电话,但那边死活不接。双双越来越害怕,她担心小蝶会不会真的已经出事了?
双双急得要去黄泉路找小蝶——如果真有这条路的话。但庄秋水拦住了她,说现在已是傍晚,去那里可能会有危险。最后,他看着双双的眼睛说:“我知道黄泉路怎么走,我一个人去找小蝶就够了。你先回学校里去,安心地等我消息,我会把小蝶平安带回来的。”
陆双双也没有其它办法,只能点点头说:“秋水,你真好,我爱你。”
最后一句话让庄秋水有些尴尬,他略微羞涩地扬扬眉毛,然后飞快地冲到马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赶赴黄泉路。
星期天的晚高峰,前往市郊的路特别拥堵,十几分钟也没走出多远。他实在等不及了,便先给小蝶发了个短信。
此刻,庄秋水焦急地坐在出租车上,等待手机铃声的响起。他希望尚小蝶只是开玩笑,或者是好朋友之间的恶作剧,她根本就没去黄泉路,而是在学校里的某个角落偷着笑呢。
可是,他明白小蝶绝不是这种人,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
就在这时短信铃声响起了,果然是尚小蝶回复的短信——
我已经找到蝴蝶公墓了
看到这条短信,庄秋水整个人都发抖了,但他立即又摇了摇头——不,一定是小蝶搞错了,她自以为找到了那个地方,其实根本就不是。“蝴蝶公墓”岂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找到的!
但他还是很不放心,索性拨通了尚小蝶的号码。
铃声又响了很久,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不要打电话给我。”
小蝶的声音微微颤抖,语气又冷冰冰的,与昨晚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庄秋水耐心地说:“你真的在蝴蝶公墓吗?”
“是的!”
“你怎么证明自己在蝴蝶公墓?”
尚小蝶异常冷静地回答道:
“经纬九路1999号。”
听到这个门牌号码,庄秋水像被重重打了一拳,整个心都浸到了零下50度的冰水里。
随即他在电话里大喝一声:“不!”
这一声惊得出租车司机都回过头来,以为自己开错了路。
然而,尚小蝶却把电话挂了。
庄秋水呆呆地看着手机,可以明显地看到自己的手在抖。他终于失态了,着急地对司机嚷道:“师傅,赶快去经纬九路,1999号,靠近苏州河的那一头。”
老天,她居然真的找到了!
6月11日下午17点40分
尚小蝶刚放下手机没多久,铃声又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依然是庄秋水。
她摇着头把手机揣进包里,随便它响去吧,反正出来前已充足了电。
身后是数百个古老的墓碑,幽灵们在地下蠢蠢欲动,而脚下碎裂的墓碑上,停着那只鲜艳的“美女与骷髅”蝴蝶。
这里就是“蝴蝶公墓”吗?
小蝶继续念着野生的诗稿,第二十、二十一行——
木马战士正打开特洛伊的城门
阿喀琉斯的灵魂穿越天上的桥
怎么又到《荷马史诗》的特洛伊去了?木马和城门又象征着什么?
忽然,这只蝴蝶飞了起来,像一团漂亮的剪纸,在黄昏的半空中跳起了探戈。她的视线也随着它上下翻飞,直到蝴蝶飞进了前面的老房子。
目光在这栋房子上定格,看起来并不是很气派,也不像一般的老洋房般华丽,更像是某种公用建筑物。房子中央有个门洞,走近一看里面非常幽深,但上方似乎还有些自然光。蝴蝶就是从这里飞进去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跨进深深的门洞里。里面的墙壁异常厚实,就像走进古代的城门洞——对!特洛伊的城门!这就是密码的答案。
阴暗的门洞里,阴气扑鼻,让人瑟瑟发抖,然而却有一道亮光打在她的额头。
尚小蝶缓缓仰起头来,幽暗的光线如清泉般倾泻而下,直射入她的瞳孔。原来门洞的尖顶是木结构的,上面覆盖着十几块毛玻璃,抬头可以看到黄昏的天空;而更让她吃惊的是,门洞中间还横着一道“过街天桥”式的楼梯,悬在半空的楼梯似已腐朽,看起来竟摇摇欲坠,而那暗绿色的木栏杆上,仿佛还停留着某个白衣女子的鬼魂。
“阿喀琉斯的灵魂穿越天上的桥”——终于明白这个密码了,这“天上的桥”不就是头顶的“过街天桥”吗?而阿喀琉斯则是希腊人的英雄,虽然全身刀枪不入,却因脚上被箭射中而身亡。他并没有活着见到攻占特洛伊的一天,只能由他的灵魂来穿越这“天上的桥”!
又想起了白露在电话里说的:“深深的城门洞通往地狱,天堂之光抚摸额头,幽灵在悬索桥上迎接你。”
当然,就是这个地方无疑了!
就在小蝶自“天桥”下穿过时,耳畔隐隐响起了一种声音——似幽幽的哭泣,又似某种乐器的回旋,一个年轻女子抑扬顿错的歌声,从这栋房子的某个角落传出……
啊,又是那熟悉的旋律,在梦中听到过的歌声,在“蝴蝶公墓”网站里听到过的歌声。
唱歌的女子是谁?
她就在这栋房子里吗?
这是另一个世界的天籁,随着潮湿的空气渐渐生长。尚小蝶徜徉在峡谷般的门洞里,歌词已渐渐清晰——
你在地底潜伏
我在人间等候
你吐丝作茧自缚
我望眼欲穿孤独
这歌声就像墓地里的荒草,像瓦砾中的野花,像泥土里的翅膀,像小溪边的诗稿,像“蝴蝶公墓”里的幽灵。
尚小蝶仰头看着“天桥”,柔和的光线自天棚坠落,仿佛将她整个人融化。这现场版的演唱会如此惊心动魄,歌者近在身边却不在眼前——她是谁?
然而,双脚却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动,直到她走出门洞,外面居然是一个大院,迎面一堵高大威严的砖墙。
而那奇异的歌声,却突然终止。
这堵墙居然有四五层楼高,估计是一幢巨大建筑的外墙,红砖封死了底下的大门,只露出三四楼的窗户。透过楼上的窗户,可以看到渐渐暗下的天空。原来这栋高大坚固的楼房,就仅剩下这么一堵墙了。
天井的右侧还是这样的房子,只有左侧是个大的缺口,却开满了鲜艳的夹竹桃花。小蝶惊讶于它们的美丽——在这么荒凉恐怖的地方,白色与红色的花朵却争奇斗妍,如十几岁的少女孤独地绽放,好似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是啊,学校里的“幽灵小溪”岸边,不是也开满了这种鲜美却有毒的植物吗?
把目光从夹竹桃上移开,站在门洞下仰望正面的高墙,隐隐中竟有种仰望欧洲中世纪教堂的感觉,宛如澳门的大三巴牌坊——宏伟庄严肃穆神圣,好像随时都可能有唱诗班的童声响起。
尚小蝶禁不住后退了几步,心底升起一种复杂的情绪,宛如跋涉了千万里的朝圣者,终于看到耶路撒冷的城门,几乎要对这堵墙顶礼膜拜。
怎么回事?眼眶都湿润了,她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似乎命中注定要到此地。她快步上前,几乎扑倒了那堵高墙上,双手抚摸着砖与砖的缝隙,瞬间,砖头表面传来电流般的感觉,整个心都要被这堵墙掏空了。
眼泪已无法控制,如小溪般流淌下来,打湿了地上的荒草。
小蝶又轻声念出《蝴蝶公墓》诗稿的第二十二、二十三行——
写一张秘密的纸笺
塞进耶路撒冷哭墙的缝隙
这是密码的提示。
冥冥的歌声在脑海响起,眼前浮现着耶路撒冷的“哭墙”——两千多年来,每逢犹太人的安息日,便要去墙前号哭亡国之痛。据说将心愿写在纸条上,并塞进“哭墙”的墙缝里,就可以梦想成真。
对,她该写下自己的心愿!
虽然有那些关于许愿的可怕传说,尚小蝶还是当即打开书包,找出纸和笔,笔尖在纸条上颤抖许久,终于写下了人生最大的梦想。
长长吁出一口气,她将纸条放到唇前,献上一个亲吻——或许这辈子的希望就在这了。
然后,她将纸条塞进墙缝里。
“我的哭墙。”
口中念念有词。
心底默默祈祷。
忽然,尚小蝶看到在一米开外,墙缝里露出一段白线。走近才发现墙缝里塞着一张纸条。她轻轻地将纸条拉出墙缝,又小心翼翼地展开来,上面写着一行清秀的字迹——
第一:我要见到我姐姐,第二:我想为我和姐姐还清所有的债务
这是白露的笔迹!
又是一个铁证,几天前白露肯定来过这里,还在这堵“哭墙”里写下了自己的愿望。纸条看上去还很新,只是湿掉了一部分,应该是最近才放进去的,否则,恐怕早就被雨水泡烂了。
对,白露发来的彩信里,也有一张墙缝里纸条的照片!
尚小蝶后退了一步,脚底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却是枚小十字架。
泥土中的金属十字架,虽然表面有些锈蚀,仍然难掩其精妙的花纹。同样在白露的彩信里,也有这么一张照片。
忽然,后脑勺隐隐发麻。她转身向后看去,只见门洞中的“过街天桥”上,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四周都是阴暗的背景,只有头顶天窗落下来的光线,将那个人笼罩在幽灵般的光芒里。
啊,那天彩信里也拍到了这个幽灵。
小蝶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人影,这是她平生第一次与鬼魂面对面。
她缓缓挪动脚步,向门洞里的楼梯走去,一直走到“过街天桥”底下,天窗的光线射入她仰望的眼睛,让她看清了楼梯上的那个“东西”。
隐隐可见长长的头发,全身上下都蜷缩佝偻着,黑色衣带飘荡在绿色栏杆间;那张脸实在是看不清楚,完全被头发遮住了;只有一双精厉的目光射出,宛如黑夜里的野兽。
仅仅几秒钟后,那个影子就“飘”过楼梯,闪到旁边的一扇小门里。
不,绝对不是幻觉!
尚小蝶大声喊道:“别跑!”
但在门洞里根本不能上去,地面上的门也被锁住了,她只能跑到天井里来。
天井里还有两扇房门,其中一扇门上写着褪色的“女宿”二字。门里是一道幽暗的木楼梯,竟与荒村公寓里写得一模一样,里面布满了灰尘,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气味。她紧张地站在门口,把目光探向楼梯上面,但楼上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在楼梯口踌躇许久,还是没敢上去。里面早已年久失修了,木楼梯也是快腐烂的样子,走上去大概极不安全。
尚小蝶又退到天井中央。时针走到了傍晚6点整,整个废墟里寂静无声,那个幽灵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她大胆地叫起来:“喂!有人吗……有鬼吗?”
远处迅速传来她的回声,在空旷的墙壁间荡漾着,这声音传遍了整个墓地,也传遍了旧工厂的废墟,甚至惊醒了苏州河底的螺丝。
这时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小蝶只当没有听见,现在谁都不能让她离开。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三面都被墙壁和房子挡住了,惟有一面敞开,但盛开着夹竹桃。
“蝴蝶公墓”在哪儿?也许这整个废墟都是吧。
突然,那只蝴蝶又飞进了她的视线,鲜艳的翅膀在暮色中挥舞。
美女与骷髅——竟飞进了高墙最左侧的一道铁门里。
原来这道门还没有关死啊,她急忙跑过去推开铁门。
此刻,小蝶已经完全忘记时间了,夜幕即将笼罩大地,她却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在高墙的背后,她终于发现了蝴蝶公墓。
尘埃落定。
蝴蝶也落定。
它停在了一座墓碑上,鲜艳的翅膀伏下休息。
与外边的西洋式墓地不同,这个坟墓是中国传统的样式,墓碑后面有个将近两米高的坟茔,看起来就像个大土堆,坟上长满了荒草,还开着好几种不知名的小花。
尚小蝶颤抖着低下头来,念出了《蝴蝶公墓》诗稿的最后两句——
抱起夹竹桃花瓣的尸体
我悄然亲吻——蝴蝶公墓
神秘的诗稿就此全部终结,最后一道密码,可以不攻自破了。
当小蝶重新抬起头时,看到了茂密的夹竹桃林,红色与白色的花朵,正好成为坟墓的背景。
是的,她终于看见它了。
一个声音自地底传来,伏在她耳边说——
“欢迎你来到蝴蝶公墓!”
再也来不及感觉恐惧,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看见一对年轻的男女,他们穿着很老的衣服,手里带着一些特殊的工具,小心翼翼地走进高墙。男的表情严肃又兴奋,而女孩却是那样忧伤。她是那样的美丽,让人以为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又一只蝴蝶从眼前掠过,空气中闪烁中金色光芒……
忽然,眼前的一切又消失了,只剩下孤独的坟墓在风中沉睡。
尚小蝶感到头越来越晕,脚底也有些打飘,她捂住胸口喘息着,缓缓走到那座墓碑跟前。
碑上没有雕刻十字架,却镶嵌着一幅椭圆形的陶瓷相片。虽然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这幅陶瓷相片却依然如此清晰。
黑白相片里是个年轻的女子,她长着一张欧洲人的面孔,深邃的眼睛,浅色的头发,翘皮的鼻子,柔和的嘴唇。她在墓碑上淡淡的微笑,嘴角露出可爱的酒窝。然而,她的眼神却是抑郁的,似乎在拍这张照片的同时,却在想象自己的这座坟墓。她的美丽如同古希腊的海伦,却飞过千山万水,葬身于这东方的蝴蝶公墓中!
相片下面刻着墓主的姓名。天色越来越暗,她只能掏出手电筒,照亮墓碑上的文字——居然是俄文字母!
过去看苏联电影里常见到这种文字,但是她一点都看不懂。于是,借用手电筒的光线,尚小蝶用手机拍下了墓碑上的相片和文字。
下面还有墓主人的生卒年——
1912~1936
啊!墓碑上的这个欧洲美人,居然出生于1912年,但她仅仅只活到24岁,在1936年就香消玉陨了,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蝴蝶忽然从墓碑上飞了下来,扑扇着美女与骷髅的翅膀,一直飞到墓碑的最底端。
天,彻底暗了。
尚小蝶只能蹲了下来,用手电筒照着那下面,却依稀看到了几个汉字。
她艰难地辨认着这些字,缓缓念了出来——
尚小蝶之墓
在手电筒聚集的光圈中,这五个字如同利剑刺入了她的眼睛。
月黑风高。
蝴蝶尖叫。
幽灵狂舞。
美人如土。
利刃刺破了她的角膜,继续深入进脑腔,穿透了大脑的神经——无数朵夹竹桃绽开……妈妈在微笑……视频里的狂叫……鬼美人的眼睛……“幽灵小溪”边的书包……红色的女鞋……老桃树下的葬花……夜半笛声……黑夜里带血的唇……
还有,墓碑上的自己。
那首歌又悠扬地响起——小宇宙的第二次爆炸,一切归于塌陷和灭绝。
它死了。
吐出第一根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