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惊无险的来到后厨房,宋小乙又像出现时那样闪人。我无暇他顾,赶忙冲了进去。
所幸来的不算太晚,娘亲已经出去采买,还未回来。和大家热情的打过招呼后,找打了自己的地盘。
好大一个灶台,好大一口铁锅啊,旁边还堆了半人高的木柴。
挽起袖子,吐口唾沫,化悲愤为力量,烧火官我要大干一场了。
若是起火软绵绵的,定会被人看了笑话。众人皆知我是观音菩萨送出来的,出场必定要有些不凡之姿,头三把火,最重要。一定要烧出些滂沱的仙家气势,让大家开开眼~~
找了根木桩子坐在灶台前,生火、添柴一气呵成。
炒菜的李婶凑过来,递给我了一杯清水:“有慧根的就是不一样啊,烧出的这火炒菜正好。”
我看了眼她锅里正在爆炒的腰花,又添了一把柴,引得她不禁连连称赞。
娘亲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捧着我的脸擦了又擦:“好端端的一张脸愣是烤成了猴屁股,你就不能离远些,少加点柴?”
还没等我回答,她又埋怨道:“怎么把灰都吃到嘴里了,赶紧张开嘴让我瞧瞧?”
我连忙挡住她掰我嘴的双手:“娘亲,女儿好着呢。连日阴雨,烤烤火去湿气。”
见她还不死心,我用脚捻了捻地上的草木灰说道:“三叔婆整日里拿这些喂人的,吃不坏。”
娘亲仍是不放心,啰哩啰嗦的说了好久。最后得了我的再三保证:烧火时用帕子捂得整张脸只剩下双眼睛;绝对不拿木灰当饭那么吃!她才忧心忡忡的走开了。。。
来这里烧火已有些时候了,我约莫适应了许多。麦穗又像往常一样跑过来找我,坐在旁边看着我烧火。
都说喜欢观火的人嘴巴馋,以前我很怀疑这件事,如今见到麦穗的样子,我才算确信无疑。看着她向前凑得比我还要近,脑袋恨不得扎进灶火里,我用木柴将她向后赶了赶。
麦穗坐直了身子,看了看帕子后的我,又看了看熊熊的灶火,对我说道:“金莲,你少了些东西。”
我听她说完吓了一跳,赶紧扯过头发来仔细数了数,没被烧到。又在身上摸了摸荷包,也没丢进火里。吹了吹挡在脸前的帕子,不解的看向她。
麦穗朝那堆木柴努努嘴:“烧火的人手里怎么能没有一根‘烧火棍’?”
我这才恍然大悟:“我就说嘛,总觉得手里空落落的。”
又朝她问道:“可是现在去哪里寻呢?”
麦穗思索片刻对我说道:“这件事不难办,阿牛负责劈柴,他那里木棍多得是,实在找不到让他帮你做一根也方便。”
我听后欣然同意,不过又想到:“这些日子,我只记熟了往返厨房的路,那个劈柴的阿牛哥住哪呢?”
麦穗很轻松的说道:“不妨事,我先给你比划几下,以后多走几次就记下了。”
接着她为我详述了阿牛哥的所在方位,又欣赏了一会儿可爱的小火苗,便离开了。
我心里一直记挂着此事,先前她不说我倒没什么不自在,自她说完,我只觉得这火烧起来有些力不从心,得赶紧去寻一根烧火棍回来。
宋老爷的专情名不虚传,从这宋府的布置便可见一斑。所有地方只有一种风格,相似的院落景致,相同的抄手游廊,让我这个初来乍到、东西不分的人怎能不迷路。
找了好久,始终找不到她说的那扇角门。心中升起些焦躁,索性弃了麦穗的建议,踩着石子路慢慢的踱步。
专挑开阔的地方去:劈柴劈久了,见到木头就得挥几下,阿牛哥劈柴的院子,剩不下几颗树的,习惯使然嘛。
走着走着,果真听到了铿铿锵锵劈柴的动静。我心下一喜,还真叫我蒙对了,加快脚步朝着声音走了过去。
转过角门,只见远处有一白衣胜雪之人背对着角门,拿着铁器对着木桩子挥砍着。
这阿牛哥也忒奇怪了,不仅把木柴插到土里再劈,劈柴时居然不穿轻便的褂子,非要穿一件深衣白袍,虽然云袖轻舞,行云流水间颇有几分倜傥之姿,但这柴劈得也太丢脸了,砍了好久木头上没掉下来半块木屑。
正待上前想要提醒他一声,阿牛哥恰好收了动作,拿着那乌光闪闪的劈刀走向一旁。
我这才瞧了瞧周围,一旁矗立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各种铁器:牛筋穿起的一条玄月铁器,旁边兜子里放满
了雕翎箭矢,俨然是一套弓箭模样;一根红缨长枪直直的伫立在一旁;底下横放着一根粗木玄棍;顶上直插着一把寒月弯刀,就连刚才那把劈柴的怎么看,怎么像是一柄青铜利剑。。。
仔细数了数,这些铁器里,独独没有看到劈柴常用的斧头~
转头看着那人稍许熟悉的侧脸,我发觉自己又可耻的迷路了~趁他的还没注意到我,我悄悄得退出这个院子。
才走两步,只听‘砰’的一声,刚才还在兜子里的雕翎箭紧贴着我的耳边直直的插进了半开的门上。
足足入木三分啊!瞧这架势,我若多走半步,下一支箭怕是要扎到我的脑袋上了。
我紧咬了一下略略打颤的牙齿,乖乖的转了身。
宋家大少爷冷峻的面容上眉头微锁,一双寒星明目正盯着我的动作。弓已满拉,只待他一松手,飞箭便可射向我这。
我顾不上其他,只用双眼紧紧看住了他扣在弦上的手指,只盼他此刻千万不要手抖,人命关天啊。
慢慢地,紧绷的弓弦松了下来,手也随之放下。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才敢直视着他。
他神态自如的瞧着我,与刚才的杀神模样判若两人。对上他清朗的目光,我赶紧瞧向了别处。
他随手将弓箭放在架子上,问我道:“何事?”
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不快,想来未曾因为我的打扰而不愉。
我赶忙摆手:“无事,无事。只是听见了劈柴的声音,过来瞧瞧。”
似是对我的回答不甚满意,他默不作声的看着我。我越发局促起来,只得重新将实情告诉了他。
虽然两次迷路都被他撞见,但与我的小命比起来,那点儿羞愧之情在这个能把人喂猪的修罗面前不值一提。
他听完我的话,后从架子上取了把弯刀,朝我走了过来。
我瞬间面如土色,惊恐的看着他。
他瞧出了我的意图,嘴角勾了勾:“若是想害你,只把那锤头往你身上一抛即可,焉需我这寒月宝刀?”
我看了看他的嚣张模样,又望了望架子上西瓜般大小的铁锤~我忍!
他斜睨我一眼:“随我来。”
我认命的跟在他身后。这个时辰,大家都在享用可口的早膳,这条路上只有气定神闲手握寒刀的他,和悔不当初险些咬舌的我。
他在一丛竹林边停下,认真的看了起来。
听说南夷那边有种专门以竹为食的动物,难不成。。。我又瞧见了他的一桩辛密?!
正在我犹豫不决将要逃跑之时,只见他手起刀落,砍菜切瓜般的砍断了一根细竹。‘刷刷’挥舞了几下弯刀,一根烧火棍俨然做了出来。
刚才舞剑拉弓丝毫没觉得他有甚厉害之处,此刻一根竹棍却生生扭转了我对他的印象: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啊!
他将烧火棍递出,我赶忙接了过来。我这人最识抬举,更何况他还提着把锃锃亮的弯刀。
他接着问道:“可识得回去的路?”
我忙不迭的点头:“识得,识得。”前阵子还在这捉过奸呢,这片儿最熟。
本以为就此作罢了,没想到他竟又说出来一句让人意想不到的话:“我同她没甚干系。”
暧~为何要同我说这个?!我惊奇的看着他。
他似发觉自己说错了什么,以手抵唇轻咳一声:“既然识路,那便回去吧。”说完便很快转身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我反复琢磨了一下。我本是个微不足道,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他却如此在意的同我解释,想来他同那紫苏的奸情八成是真的了。
要么困于礼法,要么不容于世人,悄悄摸摸的见面,不想被我捉个正着,奈何我又是个不方便直接下手做掉的人,只能用这种怀柔的方式来感化我。
握紧了手中的烧火棍,一定是了。还好我口风紧,否则,想想他那一架子兵器,我的脊背便阵阵发凉。
烧火和爬床一样,是个技术活,火候的大小,决定了烧出的饭菜口味的差异,也能间接影响一个人饭量的多少。
个把月下来,我的个人能力得到一众仆从的认可,无一不夸赞我是个烧火的好把式。
麦穗还私下里跑过来问我:“自你烧火之后饭菜都可口了好多,每次吃饭都会多添几碗,害得我都担心自己要嫁不出去了!?”
她的话被我狠狠的鄙视了一番,能力、个人能力懂不懂!!再者,少吃
几碗就能让一般的人家养得起你吗?!呵呵呵,你想多了!
负责给宋府担柴的刘二叔,每次见到我就如同见到了金娃娃,满脸的皮肤堆出一朵朵褶子花。
乐颠颠得和我吹嘘:“我送来的柴可是不一般呐,这点你最清楚了是不是?”看着他自信满满的眼神,我点点头。
得到我的认可,他说的更欢了:“你可要知道,那都是我从数里之外,缙云山上的龙王庙前,砍下来的柴,生起火来那是好的一塌糊涂!”
我虽不清楚为什么山里面有座龙王庙,但是砍了人家房前屋后的荫凉会不会不太礼貌?况且,深山古刹里的寺啊、庙啊,旁边的生灵得了机缘也是可以成仙的吧。被砍来了,破了机缘,也是我们的罪过。又或者万一把个柳树精、琵琶精什么的烧出来蹦跶,我的小命也不保了。
我赶紧点头道:“我说最近的柴总是水气重了些,用废好几个打火石了,宋老爷都遣人过来转了几次呢。”
祭出宋老爷,刘二叔有些慌了,茫然的说道:“这,这样啊!”
见他如此,我举目远眺了一番,看到在东南方向的院墙外,隐隐露出一个小山包的影子,没什么仙气的样子,便对刘二叔劝慰道:“二叔莫慌,你看那座苍源山,地势开阔,风大日头足,山上的草木定是干燥的很,用来当柴烧最好不过了。”
顺着我的指引,刘二叔打量了一下那个山包包,道了谢便急匆匆的走了。
在一片欢欣鼓舞的氛围中,总要有那么两个不和谐的声音。负责劈柴的阿牛哥就是其中一个。
有事没事常过来溜达、溜达,每每看看迅速消失的柴堆,再看看挥汗如雨,猛劲加柴的我,眼神缱绻缠绵、欲言又止。
搞的厨房里情感世界干涸已久的婶婆们,眼神不住的在我们之间徘徊,兴致盎然,沉迷其中。。。甚至连娘亲都私下里旁敲侧击的询问过我几次。
她们有所不知的是,阿牛哥含情脉脉看着的是柴,义愤难平看着的才是我。因为我的来到,他本来尚轻松的劈柴工作已是力不从心,据说从他爷爷那里留下来的传家斧头已经卷了刃~
终于在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他忍不住了,将约我到了他劈柴的地方。示意我找棵大树下乘乘凉,端来碗清水,请我欣赏他劈柴。
劈几下柴,假装擦了擦已被蒸发的没了踪影的汗,再继续劈。新买的斧头用起来还不是很顺手,而他家卷刃的传家宝被明晃晃的放在显眼处,方便我观瞻。
仿佛自己是他斧下的待宰木柴,噼噼啪啪的声音和着肆意纷飞的木屑,看的我提心吊胆。
心里不住的思忖着,这是有多大的怨气,在这么毒辣的太阳下忙活都没晒出半分暑气。
思及此处我不禁冷汗连连。
他劈完了柴,昂首阔步地朝我走来。看到我呆若木鸡的样子,他挠挠头,言语中存些软意:“让金莲妹子受惊了。”
说着从背后变戏法一样抽出一把小团扇:“我看金莲妹子烧柴烧的甚是辛苦,姑娘家脸皮最娇嫩,整日里被火烤的定是难受,这扇子送给你,帮你去去火气。”
看着他说的极其认真,我忙不迭的接过来,道了谢赶紧溜掉了。
他就没有想过吗?太上老君的八卦炉之所以能烧出那么多牛哄哄的丹药来,芭蕉扇功不可没,扇子和灶火更配哦~
想着阿牛哥阴森森的笑容,我决定每次烧火时,只把扇子轻轻地挥几下。。。
不知是因为自觉羞愧,还是在另想其他办法,阿牛哥很长时间未再露面。
这下子又惹出了新的麻烦:因着我和阿牛那点子虚无缥缈的故事,这些热心肠的姑婶们聊天时居然急红了眼。。。
永远不要低估女人们的无端臆想和漫天胡扯的能力,无视真相的法子一顶一的妙。就像枝头的老鸹,不管你是谈诗论画,还是休息品茶,总会出其不意的来那么几声,使人不堪其扰。
面对穷追不舍的追问,任何言语和肢体的解释都那么得苍白,豁然开朗的我决定做一名符合众人审美的角色。没事仰头望望天,时不时脚尖狠狠撵撵地,再或者被问话时眼中噙着泪水,倔强不让它滑落,被问得狠了就咬着唇摇摇头~活脱脱的弃妇一枚。
总算成功唤起了身边女人们的恻隐之心,虽然大家看我的目光都透着丝丝的惋惜,可终究没人再敢上前问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