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就在娘亲的“威逼利诱”之下,我荣升为宋府的烧火丫头。

想想这个宋老爷怪可怜的,在这片土地上混,谁都可以在他亮澄澄的宽阔额头上踩几脚。落个户被人威逼一把;找个奴仆,又来一把,要换做是我,不被气死,也被气的半死了,决计不会苟延残喘至今日。

真真是世风日下、奴大欺主啊。。。

欢欢喜喜的替宋家老头儿鞠了一捧泪,世上这么有钱、老实,又可欺的主子不多啦,想着今后在宋府的小日子应该不会过得太差呦~~

娘亲先领我参观了一下宋府的大园子,带着我七扭八拐的来回游荡。看着这些纵横交错、长相类似的青石小路,我完全没搞清楚哪条通往的是大门,哪条通向的是马厩。

苍天可鉴啊,原就听说他家有钱,现在看来,应该有的是钱。不说雕栏玉砌的亭台楼阁,便是凭空占了这么大一片地方,上千两的雪花纹银就是个良心价!

也就不难理解宋老爷在上交徭役税时满满的底气从何而来,换做是我,能豪爽地甩出双份的税钱,定要砸醒那些整日里昏昏噩噩的酒囊饭袋。

晕晕乎乎的走到最后,终于回到我们的住处,娘亲安置我歇息后便出去了。我独自一人呆上还未有一刻钟,就瞧见帘子后面就闪出了一个神采奕然的女孩。苹果脸蛋上,黑溜溜的眼珠闪亮亮的朝我瞧过来。

有些时日未见,她依旧精神未减。“麦穗!”

想当年,那时的她只有十来岁的年纪,也曾是一方‘好汉’。常常是她拉着我,我身后跟着她的两个幼弟,大摇大摆的横行在乡间的小路上。

我随她一起,固然沾了些狐假虎威的气势,可惜却没能做成一件为非作歹、一鸣惊人的事情,情何以堪啊~

对于我们不可撼摇的绝对地位,只有隔壁村一个同样很是猖狂的‘小霸王’从不不买账。

曾经有一个叫‘荀子’的人告诉大家积水成渊这个道理,虽不知积得多深才能算得上他口中的‘渊’,不过我们和邻村那厮的矛盾累积起来,定然比十里外的千尺深渊还要深上几尺。

终于有一次,他养的一条恶狗,咬死了我们套子上捕到的一只野兔,积存已久的矛盾爆发了。

逮到了他落单的时候,在习习和风之中,我们将他逼至角落里。那日他穿了一身新衣,不说扯破了,就是弄脏了,他爹娘都要心疼好久的。

桥归桥,路归路,我们之间的瓜葛怎能害的父母担心?这点操守我还是有的,因此决计不能碰坏他的衣服。

我斜斜的将他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遍,他的身子是碰不得了。。。

朝着麦穗建议道:“打脸吧~”

麦穗略略一想,便通了:“嗯~,脸上皮薄肉嫩,打起来手也能舒服些!”

我:。。。不碰衣服就行~

最后,看着那他捧着青鼻肿脸,哭哭啼啼的跑开时,我的内心也曾闪过一丝愧疚。

不过,保住了他那身新衣裳,也算做了功德一件,那比头发丝儿还细的丝丝的愧疚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经此一役,再也没人敢过来挑衅,我们也着实逍遥了好久啊。。。

麦穗见我发呆,已经先行走了进来。

看着她越发心广体胖的身材,我料想这宋府的伙食该不是一般的好。但还是昧着良心说道:“麦穗,你又憔悴了些。”

她样样都好,对我也甚好。即便来了宋府,一年到头难得回家几次,也还是会想着我,时常叫人替我捎来些小玩意。

唯独一样欠妥,听不得别

人说她不中意的话,尤其是‘胖’这个字眼!

我曾有次不小心说漏了嘴,胳膊上的嫩肉便疼了好久。以至于后来我见到她粗壮的腰肢,也能心平气和地称赞她骨瘦嶙峋、弱不胜衣~~

麦穗雀跃的握着我的手:“太好了,太好了,金莲,我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聊天的人了!”

我默默的抽了抽被她攥红的手,没抽出,做罢了。

惊讶的看了她一眼,这偌大的宋府里都是哑巴吗?就在这一路上,丫鬟、小厮不说数十个,那也超过了两个手指头的,怎么会没人同她说话呢?

“怎么会这样?”

“唉~你有所不知。”麦穗苦恼的叹了叹:“宋家老爷、少爷那都是贵人,我怎么好意思跑过去扯着他们攀谈?”

瞧她那没出息的样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鄙夷的看她一眼:“你还有县太爷做靠山呢,换做是我,都可以和宋家小哥儿们拜把子、称兄弟了。”

她幽幽的看了我一眼,一本正经的轻咳一声:“我们这种官宦亲属,做事要低调、亲民,不能整日拿出官威来炫耀。临出门前,我爹反复叮嘱,别总在宋老爷面前提起县太爷。”

仔细想想不得不佩服麦穗她爹,若是我被讹了上千两的银子,又被人时不时的拎出来提醒,那种感觉简直比深恶痛绝还要痛上几分,绝对不会再让那人整日里在我眼前晃悠。

麦穗见我点头,又接着说道:“再比如府里的那些大娘、婶婆们提起东家长、李家短的无趣话题,可以不停歇的聊上三天三夜!我哪有那样的精力?”说着,她心有余悸的朝我竖起三根手指头。

“呃~你可以找年纪轻些的?!”我试着给她提了提。

没想到她反应更激烈:“外院的小厮、丫鬟们长则数月,短则数天,经常换人,刚混熟点就出府了。”

“为什呢?”我不解道。

麦穗将声音压了压 :“还不是宋老爷,定的规矩太严了。初次犯错姑且放过,第二次犯错会被教训,第三次犯错就被扣去了半个月例钱,第四次的基本上就要倒贴银子了。虽说宋府给的月例多,但好多人还是战战兢兢拿到个把月钱就走掉了。”

还有这种事情?我支着头沉思片刻,猜想可能还是宋老爷花出去的那千两的银子在作祟。

宋老爷捐给了县太爷,县太爷拿出来治理了本县,受益的本县百姓再反过来替宋老爷白干。。。好精细的打算,亏得我脑袋灵光,才理得清楚这其中的玄妙。

看麦穗仍是一副不解的样子,我决定等哪天有时间了再为她详细讲讲吧。仍不死心的接着问道:“难不成连一个呆得长久些的人也没有?”

“也有几个,他们。。。不讲也罢。”

我一下子来了兴趣,便央求她:“既来了一处,彼此了解是必须的,你就和我聊聊他们吧,免得将来见了面,拈不清个轻重,怪唐突的。”

麦穗挠挠头,四下张望了一番:“好吧~”

我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她继续说道:“大少爷院里有个紫苏,不过你得离她远些。”

“尽管人长得没有名儿起的妙,心思可是不小啊!一双眼睛死死的锁在大少爷身上,唯一志向便是勾搭上大少爷。”

她贴近我耳边小声说道:“据说已经制定了爬床守则,就等大少爷这番出行回来后付之行动呢!”

接着坐直了身子,一派泾渭分明之势:“除了爬床之外的任何事情,她一概不感兴趣。我一不想爬床,二不想做小,和她能说些什么!”说完顺带还翻个白眼。

我戳了戳她那双差点翻不回来的白眼,示意她继续说。

“额,有个宋小乙,人还可以,脾气也不错,是大少爷贴身小厮,就是个闷葫芦,你踢一脚,他晃三晃,出个声比放个屁还难呐~这个,以后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突然只见她双目圆瞪,吓得我以为是她喝水噎到了呢,赶忙伸手要去掐她。只听她话题一转,咬牙切齿的说:“还有一个王八蛋宋小甲。提起他呀,我恨不得将他压扁了,再搓成个球塞回他娘胎里去。”

她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吓得我赶紧坐得离她远些,以免伤及无辜。

她愤愤然说道:“谁也搞不清楚他究竟算是干什么的,整日到处溜达,什么事情都会管上一管,俨然一副管家模样。借机寻出些别人的错处,总能为宋老爷省出点银子。所以,颇得宋老爷心意。宋小甲也因此狗仗人势,一双眼睛嵌在了脑门上,说话之前先用鼻孔将人打量一番。第一句必是:老爷有令~云云。我多吃了半碗饭,打碎个破口碗等小事统统逃不过他那双狗眼。。。呸~”

看着她这副虐恋情深,不能自拔的神情,我捅了捅她:“这种衣冠禽兽,不提也罢。不过,宋府的规矩这么多吗?不在宋老爷跟前伺候会不会好过些?”

麦穗放下茶杯,吐出一口浊气,仔细想了想煞有其事的告诉我:“算起来宋老爷对下人的责罚还是轻的。在宋府你可千万不能惹恼了大少爷。他平日里对下人不能说不好,可一旦做了他不能容忍的事情,惩罚起来那是非常严厉的,若是犯了忌讳是要被拉出去喂猪的!”

‘喂猪?’只听说过把犯人喂蛇、喂虎,可没听说过将人喂猪的。能想出这么个主意,不是宋家人脑子有问题,就是宋家猪脑子的问题,难不成是麦穗出了问题?

见我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盯着她,麦穗急了:“是~真~的。几年前,一个小偷来到宋家,偷了大少爷心爱的宝贝被发现,交给了大少爷处置。第二天宋老爷问起小贼去向,大少爷就告诉他将那贼人喂猪了。”

“你若说不信,可那日恰巧在猪圈里发现了贼人的半条裤管。宋老爷当场就将刚吃进去的猪排吐了个干净,停了好久的荤腥,才加到了现在的半碗坛肉。大家后来都绕着猪圈走,以至于那吃人的花猪现在还无忧无虑的活着呢!”

听完麦穗这个丧心病狂的故事,我确实被惊到了,活了这么久,猪都能蹦出来吃人了,世道果真是变了不少,该再早些出来见识见识的。

想我只是区区一个烧火丫头,见到宋家老爷、少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他们突然抽风来到厨房怡情养性。更遑论碰坏他们心爱的东西,然而看着麦穗严肃的表情我还是慎重地点点头。

麦穗这个话匣子一旦打开了就再也收不住,开始我还能时不时插上几句,她却越讲越开怀,我却越听越没了精神。要知道过度的惊吓之后,人是最容易犯困的。

当周公第三次向我招手点头之际,娘亲带着一大群人呼啦啦的涌了进来,我瞬间被三姑六婶包围得满满当当。

抹了一把麦穗留在我脸上的吐沫星子,看着始作俑者已被挤进墙角,朝我投来一束自求多福,改日再叙的眼神后,便溜之大吉了。

我乖乖的站起身来作福,接受大家的赞叹:左一句俊俏、右一句伶俐,还要再补上一句金嫂子好福气,瞬间被大家热情洋溢的赞美砸晕了头脑。

土多好打墙,人多力量壮,女人猛于虎,一群猛虎下山以摧枯拉朽之势摇曳着我纤弱的小身板。

永远不要得罪女人,是我来到宋府得出的第一条铁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