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十七章 义结金兰
夜色如墨,群星如璀璨的碎钻一般洒满澄净的夜空,哲别老练地观星辨向,直往东北奔去。
虽走的是夜路,但中原四面八方皆是坦途,毋须担心有坑凹石凸的状况,可谓天马行空、任我纵横。
哲别的头发飘于脑后,颇为意气风发:“这一次算女真狗帝命大,下一次定教他逃不掉!”
袁惠新亦有同感,遗憾道:“只怕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哲别忽想起一节:“袁公子,你明明可以杀光那些金狗子,缘何不放箭?”
袁惠新理所当然地回答:“穷寇莫追,何必赶尽杀绝。”
哲别不以为然:“打蛇不死,反被蛇咬。若换了我,定教他们一个也回不去!”
少年人本喜斗嘴,袁惠新深受古兵书影响,遂引经据典:“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哲别反唇相讥:“那孙子实在误人子弟,说甚么‘用兵之法,全国为上’。两国交兵,如不斩草除根,等于害了自己。想那西楚霸王英雄盖世,却败于竖子刘邦之手,不就是因为妇人之仁吗?”
袁惠新看不出一个蒙古人,竟也通晓《孙子兵法》,颇有些惊异,明明觉得哲别强词夺理,却又难以驳斥,心想自己终究读书不多,若是秦九韶醒着就好了,只好讲大道理:“总之兵者不祥,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两国交兵,自是全国为上。”
哲别哈哈大笑:“我说你们宋人钱多人多,怎地就是打不赢金狗子,原来都是教这些老子、孙子们祸害的。如果两军阵前总想着甚么‘杀敌一万,自损三千’,这个仗还怎么打?要想活,只有狠,想得多,死得惨!我们蒙古人每打一仗,就当自己死过一回,活下来就是赚的……”
袁惠新一时张口结舌,只觉哲别话粗理直,一针见血,按说大宋军队可谓历朝兵法的集大成者,又是兵多将广,缘何就是收不回中原之地,即便跟辽国、西夏作战也占不了便宜,其中因由,袁惠新怎么会不晓得。
却不知,大宋乃武人建国,却也因之对武人猜忌,定下以文抑武的国策。在宋之前,好男儿弃笔从戎,“健儿应斗死,壮士耻为儒”!自宋而起,穷酸才大当其道,“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大宋对武人的防范可谓登峰造极,既以“兵无常帅、帅无常师”而令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又以“将从中御”任用只会纸上谈兵的文官甚至宦官统兵,使得士卒战力低下,将官指挥低能,及至于强干弱枝、守内虚外、消极防御等用兵传统,生生地将一个好端端的汉唐帝业变成媚事夷狄的妾国。这些道理,又是哲别这样的外族理解不了的。
袁惠新越想越郁闷,索性转移到自己喜欢的话题:“哲别兄,你杀金兵的箭术,实在绝妙,不知师从何人?”
哲别颇为受用,自夸道:“某家的箭术,无师自通,至今未逢敌手。若非潜身鹿下无法携带弓箭,那女真狗帝早已死了几回了。”
哲别倒也坦白:“若非要算师傅,不知头兽算不算?我蒙古人最爱打围,猎熊杀虎捕鹅哨鹿,四季不断。我自幼喜欢拉弓放箭,即便遇到狼群也不要帮手。头兽不比人,受伤最是疯狂,要么一箭射死它,若射不死的话,死的将是自家,我也不知杀了多少头兽。后来跟族人比武,确实无人胜我。”
袁惠新心中骇然,要说狩猎野兽,自是使弓最妥,射者远离目标。若蒙古人个个如这哲别一样,真的可以策马纵横天下了。
袁惠新愈想愈心惊,忽觉眼前有压迫感,警然一抬头,便见原本一马平川的夜色中,豁然立着一道高高的锥状黑影,耸入星空,不知是什么东西。
“嘘,前方是金狗子的箭楼!”哲别提醒一声,不再说话。
如此两人策马而行,不分昼夜,饥了渴了就腾出一只手来吃喝,困了就抱着马颈、抓着缰绳打个盹,但总有一个保持警戒,以防另一个睡熟了摔下马来,只有大小解有些麻烦,要在马儿遇上泉洼停下吃草饮水时,才一并解决。
一路走来,两人无话不说,不仅哲别的汉话日益流利,袁惠新也学会了几句蒙古话。
走到第三日上,一望无垠的平原上,忽见远山一抹,连绵起伏,横亘天际,哲别精神一振:“快到了!”
“好!”袁惠新大喜,瞅瞅哲别背上的秦九韶,心想若是她睁开眼来,看见如此陌生的美景,不知该是怎样的欢跃情形。
“到了吗?”袁惠新满眼热切,想到秦九韶马上可以醒来,简直是天底下最开心的事。
听着袁惠新的话语,哲别也是有点郁闷,但是却振奋的说道:“眼下
已经到了,澶州地界,离我们在中原的情报点已经不远了。”
哲别的话语一出,袁惠新却是愣住了,因为连日的辛苦,他并不知道眼下已经到了澶州,不过在想了想后,也就释然,想眼下离开金主行在已经十日了,倒是没少赶路。
袁惠新于是催促道“行了!快走吧!”
二人一边扯着无聊的废话,一边向前走去,不大一会,便已到了路旁茅庐后面的一所宽大的院子。这时,哲别让袁惠新留在外面,自己走进了院子去。
走到门前,哲别大声的说道:“托雷王子殿下,末将回来了。”
听到哲别的声音,只听房间内,托雷的声音传来:“哲别回来了?进来吧~!”
但是,一进房间看到托雷的脸色后,哲别却是有些不自在了,要知道眼下托雷的脸色可不算是和煦,特别是那严肃的表情,可真叫哲别有些惶恐。
虽然托雷说话的语气很平很缓,但脸上严厉诘问的意味却溢于言表,哲别虽然是一代名将,但毕竟是臣子,一切权力都是由铁木真给的,如今铁木真的儿子发怒,岂能不心惊,忙道:“殿下恕罪,刺杀金狗皇帝一事,末将正要上报殿下,金狗的防御太严密了,而且那狗皇帝也有两下子,因此末将没能完成,请殿下责罚!”
“那哲别将军什么时候可以完成?”托雷又问。
“这个……”哲别苦得不行,“殿下,因为此事事关重大,末将短时间内也许不能完成,请殿下给些时日!”
这时,身旁的窝阔台眼珠一转,上前说道:“四弟,刺杀金狗皇帝一事,正如哲别将军所言,事关重大,短时间内也难以完成,如果太紧急了,不小心还会弄出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多给哲别将军时间,让哲别将军再找机会就是了!”
“好吧!”托雷考虑了一下,摆摆手说道,“哲别将军,你加大人手,一定要尽力完成此事。这些金狗真是胆大包天了,既然敢在挑战我大蒙古国,一定要他们知道我们伟大的成吉思汗才是这世界的主宰!”
“是,殿下”哲别只好应道。
“哲别,天已经晚了,去安歇吧。”
哲别心里一哆嗦,连忙站起身来拱手道:“末将告退!”
当他走到院门口,正要伸手挑起帘子的时候,袁惠新突然开口了。
“哲别……”袁惠新支起龙牙枪,将秦九韶轻放地上,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哲别,舌头绕了半天,总算找到合适的用词,“哲别将军,敢请为九韶解毒则个。”
“你看我!这个自然……袁公子,休喊我将军,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当是一世的安达。”哲别粗放地拍拍脑袋,毫无虚伪,转头在身上翻找起来,须臾摸出一粒红丸,递给袁惠新,“直接塞到他嘴里,这解药入口即化,半个时辰就没事了。”
“这般轻易?”袁惠新诧异地问,不迭接过红丸,将秦九韶揽入怀中,以手掐开他的双颊,将解药送入那冰冷乌黑的小嘴。
“某家有个提议,既然两国同与金国有仇,我们两个又如此投缘,不如结为安达。”哲别随心所至,突发提议。
“哲别将军乃是贵人,我不过一介书生,怎敢攀高?”袁惠新却吃了一吓,连连推脱,一则此时他身为大宋使节,一举一动代表的是大宋国朝,不可逾越礼数,二则华夷之别的思想自小便深入袁惠新的内心,要他跟一个鞑子结拜,只觉不妥。
哲别心想,这算个什么理由!鱼都快要煮熟了还能让它跳出锅来,不由分说跪下磕了三个头道:“我哲别和袁惠新今日在此结为安达,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若违此誓,定遭到长生天的惩罚!”说完对着贡品“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某袁:哪里来的贡品?某大:少管闲事,赶快结你的安达得了!某袁:O__O"…无语)
事已至此,袁惠新已是不能拒绝,也只好照着我说的誓言念道:“我袁惠新和哲别今日在此结为安达,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礼毕起身,各表生辰,袁惠新今年十八,属羊,待问及哲别年龄,他却挠着脑壳,算了半天才道:“我大约看过草青了二十回。”
原来蒙古人不识天文历法,只能以“青草几度”来判断岁月,如此一算,哲别大袁惠新两岁。
“袁惠新安达,某家有礼了!”哲别乐得哈哈大笑。
“哲别安达!”袁惠新也抱拳喊了一声,心道南北远隔,权当多个他乡知友。
因缘际会,袁惠
新和哲别虽相交短暂,却在彼此的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但值此族朝彼衰我兴之世,两人的结拜注定只能是年少不更之交,亦注定成为各自背后的民族风格的第一次试探,当历史的车轮辘辘向前,他俩在将来的再次相见,却是谁都料想不到的一个情形。
.............................................................................“九韶,您醒了。”
在袁惠新的房间,秦九韶终于睁开了眼睛,只是眼中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袁惠新一见秦九韶苏醒,不由有些愧疚起来,立刻吓得结结巴巴的说道:“九韶醒了啊,醒了就好,呵呵……”
袁惠新说话结巴不成语气,让秦九韶眉头一皱,秦九韶虚弱的说道:“是你救了我?”
袁惠新扶了秦九韶一下:“你创伤未复,还需静养。”说着拿过一个高枕轻垫在秦九韶头下,端过一碗药汤,舀了一调匙后吹了一下,伸到秦九韶嘴前:“把这药喝了。”
“我自己来吧。这里是哪里?”秦九韶还想起身。
“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就不要逞强了。”脸一拉好像训弟弟一般,秦九韶还就挺受用的,躺在床上一口一口地从袁惠新的手上把药喝了下去。
喝完了药,秦九韶忙道:“好了我药也喝了,好回答我问题了吧?这是在哪里?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看到袁惠新还在收拾,秦九韶不由得急了:“好哥哥!你就快说吧!”
于是,袁惠新便将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事情,包括与哲别结为安达之事,一五一十的向秦九韶说了一遍。
秦九韶听袁惠新说完,当下让袁惠新尽快告辞,这里,他秦九韶是一天都不想呆了。金国此时可还有二十万人马,声势势大的在南宋的边境上呢。他可知道,对于他们这些南宋的地方官,金兵一点也不留手,在说,这年头,有几个官屁股是干净的?
这时,袁惠新也忽然想到此次议和的使命,于是连夜去向哲别辞行。战马飞快,转眼间便倒了哲别的住处前,袁惠新飞身下马,等不及敲门(此时已是夜里),一脚飞出将门踹开,其声惊天动地,便来寻哲别。听见大门巨响,哲别以为有贼,执分枪前来相堵,一看是袁惠新俱各呆了一呆,哲别大惊,以为出了大事,急忙相迎道:“袁惠新安达深夜前来,可有何要事。”
“承蒙哲别安达以往看顾,在下辞行来了。”袁惠新却不敢坐,躬身一礼,哲别与他是结义兄弟,虽然相处日短,却感触颇深。
“也罢,终归是要走的!!”哲别似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一点也不惊异。
“只是不知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袁惠新语气伤感,他本是敏感之人,正是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
马蹄阵阵,日夜翻飞,第六日晚二人终于赶回了汴梁城。两匹快马一齐飞驰,撞入北门,直奔南宋馆驿而来。此时已经解除戒严,民众已然上街生活。这两匹快马一路狂奔,大喊避让,搅得是鸡飞狗跳,人群乱躲,跌破手脚者不计其数,惹得众百姓纷纷破口大骂。
一行人急速赶到馆驿外,撇下累得口吐白沫的战马,就往馆驿内直闯。慌得门前这些日一直风声鹤唳的宋军们连忙各执刀枪拦住去路,大喝道:“什么人?竟敢大胆来闯大宋馆驿?”袁惠新道:“瞎了你等狗眼,我大宋国史光禄勋袁大人在此,还不快快让开!”
众宋军闻言吃了一惊,内有于五闻言仔细一看,果是袁惠新。不由得急道:“快快让开,果是袁大人。”
“大人,临安急件。”
韩侂胄给自己的急信,这家伙虽然啰嗦唠叨,可是很有分寸的,看来真的出了点什么事情。回府一看信,袁惠新心中也有底了,自己被人参了一本,说自己私铸兵器,结交贼寇,意图不轨,韩相爷让您立刻返回临安,与金国议和之事交由新任议和特使方信孺处理。
秦九韶看过来信之后说道:“袁兄,此次恐怕遭来祸端啊!此必是小人在陛下身前说几句难听话,估计我们怕是要卸甲回京了!”
“我知道的哦!我只是想利用一下这个这个诬告我的人而已!”袁惠新闻言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他自然知道肯定是有人要陷害自己和秦九韶,不过这次只要利用的好自然会是一个大振威名的机会!
“计将安出!?”秦九韶闻言大喜。
“如此。。如此。。。”袁惠新靠近了秦九韶的耳边轻声细语的说着,让别人无法听到自己二人的谈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