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飞越彩虹之国_白人贫民窟

白人贫民窟

贫民窟,是我们走到哪儿都绕不开的一个地方;在这个仿佛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总会有一些人、一些事带给人心灵上的触动和刺痛。虽然我们无法带去很多援助,但是我渴望把他们的世界“带出来”,让更多的阳光照进去。

二十年前,南非还是白人的世界,他们生活富足而自由,在这个贫穷大陆上建立起来第一个发达国家。黑人和印度人等“有色人种”,在社会的各个层面,都低白人一等。这一现象持续了几百年,直到曼德拉废除种族隔离制度之后,才得以改变。“彩虹之国”的意思,即排除种族隔离思想,黑人、白人、印度人、黄种人、阿拉伯人等,汇聚成彩虹,共同生活在南非这片土地上。

虽然近年来南非的经济飞速发展,但是依然随处可见贫民窟,很多黑人依然生活潦倒贫困。无论哪个国家,都会有很多生活贫困的人,美国也不例外;南非这个接纳了很多周边国家难民的地方,更是如此。

种族隔离制度的废除,实现了人人平等,给予了黑人担任社会中更重要角色的机会。当然,优胜劣汰,只有那些受过高等教育或者有能力的人,才能站在生物链的顶端,与之相对的,很多没受过教育或没有一技之长的人依然生活在贫民窟也就不奇怪了。

谢宇航说:“南非不仅有黑人贫民窟,也有白人贫民窟。”

这有点儿颠覆我此前对南非的认知。要知道,白人曾经统治和主导这个国家的命脉几百年,虽然种族隔离制度废除了,但白人依然应该是这个国家的社会主体,怎么也不至于潦倒到要住贫民窟啊?我们决定前去探访一番。

问了许多路人,纷纷摇头,都说没有这个地方。几经打探,终于有路人告诉我们,“去加冕公园看看。”他以前就住在那儿。

加冕公园,一座风景秀丽的公园,微风习习,绿树花草点缀,绿色的草地和粼粼湖水相映成趣,有些情侣、一家几口在公园里占据一方小天地,休息、游玩——这怎么可能是贫民窟?

几步之遥,悲喜两重天。

再往前走,离这些美景几步之遥的地方呈现出一片破败:破落的房子、参差的断壁、猴儿样的孩子的脸,无异于我们此前走过的许多贫民窟,唯一不同的是,这儿没有发霉和腐烂的臭味儿。

这个村落叫克鲁格斯多,南非唯一的一个白人贫民窟。破旧、生锈的房车,是这里最常见的“建筑”,它们从四面八方开到这里,轮胎扎进泥土,就此生根,成为这个贫民窟的一员。这些房车说明它们的主人曾经“阔”过,后来潦倒了,沦落至此。还有更多没有车的穷人,也聚集到了这里,搭铁皮房子、支帐篷。美丽的加冕公园一角,成了这些贫穷白人的栖身之所。

在村落里穿行,这里虽然破败,却很有序,并不混乱,没有遍地的垃圾,破败的房屋、帐篷、房车也都尽量整齐地挤在一块儿。资源有限,贫民们的生活却并不粗糙,还相当有情调。一些从外面捡来的陶器、娃娃,也被端正地摆在门口;破旧的布料,被拼接缝补成非常好看的窗帘;有人在帐篷前,种上了野花;有些屋子、帐篷上,还画上了好看的涂鸦。一些废品在这里再利用率很高,人们将其做成小玩意儿、装饰品,挂在自己的“房子”上。一栋木头房子格外显眼,屋主确实下了功夫,虽然建造房子的材料都是废旧的木地板,但是经过屋主的精细雕琢,竟显得风味十足;如果挪到国内的一些景点去用来出租,这房子一晚上能卖不少钱。总体上这里虽然破旧,却和我们以前见过的贫民

窟不同,别有味道。

在每扇敞开的门里,总坐着一个或几个愁眉不展的白人,目光呆滞地待着,一个个憔悴而瘦削。屋子外面的空地上,女孩儿们光着脚在地上做着游戏,更小一点儿的孩子,脸上脏兮兮地四处爬着。看到我们的镜头,孩子们好奇地围了过来,扬起了无邪的笑脸,不干净但是纯净。空旷的树荫下,有人在安静地看着旧报纸,还有父母在石块边看着孩子做作业……

我们抬脚走进一辆房车,里面可供活动的空间非常小,到处都被塞得满满当当——旧的电器、家具,捡来的日用品、瓶瓶罐罐,陈旧而繁多,却不是胡乱堆放。一个头发花白的大爷告诉我们,这间房车由6个人一起居住,所有人分时间段进来睡觉、休息;没轮到自己的时候,得出去待着。

日头正中,到了晌午时分,屋子、车子、棚子里的人,都钻了出来,在空地上搭灶生火做饭——堆上几块石头,支起一个架子,挂上一个铝盆,点起火。锅里的食物都差不多,要么土豆要么面粉。

一辆房车,六个人的栖身之所。

这不是度假,是生活。

在一个两头漏风的帐篷前,我看见一个老太太正在地上捡起土豆块往锅里扔,旁边一个老爷子,把一只脚泡在一个桶里。原来老爷子不小心碰翻了锅,脚烫了,土豆撒了,但是必须捡起来,他们的食物非常有限。

我试着跟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中年人聊天,他说虽然他们住在贫民窟,但是他们每个人都会穿得整洁干净,帐篷虽小,但是不乱——这是这些白人们的骄傲。“我们穷,但我们没有丢掉尊严。我们还没有放弃生活。”甚至这里有些人依然养着宠物,小猫小狗、鹦鹉等。“很多人都想买我的鹦鹉,但我是绝对不会卖掉它的,多少钱都不卖。”一位中年妇女说。哪怕生活很拮据,但是绝对不会因为困苦而放弃生活的乐趣。

我们看到一位相貌奇怪的大叔,肚子上长了一个非常大的瘤子。此刻他在草地上,虔诚地做着祷告:“感谢上帝赐予了我这一切,我有一位一直陪伴着我的妻子,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还有一只狗。”

我们静悄悄地走开了,不忍去打搅他。

在这个贫民窟里,无时无刻不让我感受到一种心灵的震撼,幸福从来都不是靠物质来衡量的。

对于他们靠什么为生,我也找到了答案。有些慈善机构每个月会送来一些食物,分发给大家,但是数量不多;还有些好心人也会自发送一些东西过来;此外,很多人是有工作的——但都是“临时工”。

一个叫丹尼尔的中年汉子说,他每个月能挣1000元,养活家里的四口人,但是他每星期只能工作一到两天。我问他为什么不找一份固定的工作,他的回答再次让我震惊:“因为我是白人,白人找不到工作。曾经我们享有特权,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原来种族隔离制度废除之后,为了维护数量庞大的黑人在这个社会体系中的地位,南非政府通过了“BEE法案”,鼓励和扶持黑人就业。

“我们现在才是遭受到歧视的人群。”丹尼尔苦笑着说。

我将信将疑。丹尼尔说他要出去找工作了。征得他的同意后,我们可以一路跟着去看看情况。

丹尼尔很认真,准备好简历,搜罗出来一套最整洁的衣服换上,擦亮老旧的皮鞋,剪了头发刮干净胡子,就带着我们出门了。

徒步走到附近的市里,丹尼尔先去了一间加油站,想应聘加油员。老板只是让他留下简历,承诺两个月内

会联系他面试……这其实就是石沉大海的意思。丹尼尔无奈地苦笑摇头。他说自己已经习惯了,对于他来说,只要有人愿意给他一份工作,让他能够养活老婆和孩子,不管什么样的工作他都接受,愿意尽全力去做——可是,几乎没有人会给他这种机会。

一路又跑了几个地方,全是让留下简历等候通知。

后来来到一个小超市,丹尼尔再次被拒绝。我决定和老板多聊几句,问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超市老板的逻辑很神奇,他说在南非有90%的人口是黑人,那么一个超市里就应该有90%的员工是黑人;而且雇用黑人政府会有很多政策上的倾斜,那为什么不用黑人呢?

我问他们对待黑人和白人是平等的吗,他非常大气地回答:“Of cause。”末了,他居然对我们的翻译说:“你的英语说得很棒,如果你需要这份工作,我可以给你。”边上刚刚被他拒绝的丹尼尔听到这句话,表情尴尬。毫无疑问,这是赤裸裸的歧视。

最后我们去了一家汽车玻璃店,老板看了丹尼尔一眼,简历都没收:“对不起,我们没有空余职位。”我看到丹尼尔的脸色非常难看,但他依然强撑着笑容离开。出来后他非常生气地说:“他们就是在歧视我们,里面根本看不到白人和印度人,只有黑人!”

丹尼尔低下了头,无奈地往前走去,虽然已经被拒绝了无数次,但他还是要继续去尝试,因为他有家人和孩子,需要他去工作来养活。看着他佝偻失落的背影,我们不忍再跟上去打扰。

回到加冕公园,我们又走访了几户贫民。他们有的像丹尼尔一样,靠偶尔能得到的临时工作养家为生;有的会做一些手工艺品,拿出去卖补贴家用。

一个刚刚做临时工归来的中年大哥见到我们,他说他想聊几句:“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我的梦想就是让我的家庭生活得更好。”

一位怀孕的妇女听到我们问起工作的事情,很是神伤,说他们不是不努力,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就会努力去改变现状,但是没有人愿意给他们这个机会。她越说越激动,竟然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和丈夫都出生在良好的家庭,都受过高等教育,现在却住在这个地方,真让人难过。我怀孕了,我真的不希望孩子出生以后,还是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我希望他能够生长在一个正常的环境里……”

听完她的哭诉我无语凝噎,梁红早已眼圈泛红,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对于这里的现状,我们无力改变,我们能做的,只是把带来的一些食物分发给孩子们。

幸福从来都不靠物质来衡量。

搜了搜车里的后备厢,还有一些牛肉和番茄,我们决定给大伙儿做一顿饭。有人从自己的家里拿出来锅碗瓢盆和调料,找了个空地,我们支起炉灶,做了一锅番茄炖牛腩,简单但是用心。村子里的人都聚拢了过来,他们端着碗或者杯子,自觉有序地排着队,对我们竖起了大拇指。

一顿饭顶不了多久,他们还是会饿肚子,依然会生活在贫困的环境里,依然会被外面的人歧视。但是他们从来没有丢失自己的尊严和梦想,以及对生活的热爱。我们能做的,也仅仅是把加冕公园里的白人贫民窟、丹尼尔们的故事,通过我们的镜头传递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的伤痛。

南非,包容而又对立的一个国度。约翰内斯堡,最美丽的城市,最暴力的城市。这一座城池,立体地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双城记”的故事。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