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我的梦想

04 我的梦想

当然,我和其他人一样,从小到大,是有过多种梦想的。

童年时的梦想是关于“家”,具体说是关于房子的。自幼生活在很小又很低矮、半截窗子陷于地下、窗玻璃破碎得没法儿擦、又穷得连块玻璃都舍不得花钱换的家里,梦想有一天住上好房子是多么地符合一个孩子的心思呢!那家冬天透风,夏天漏雨,没有一面墙是白色的。因为那墙是酥得根本无法粉刷的。就像最酥的点心似的。微小的震动都会从墙上落土纷纷。也没有地板。甚至不是砖地,不是水泥地。几乎和外面一样的土地。下雨天,自家人和别人将外边的泥泞随脚带入屋里,屋里也就泥泞一片了。自幼爱清洁的我看不过眼去,便用铲煤灰的小铲子铲。而母亲却总是从旁训我:“别铲啦!再铲屋里就成井了!”——确实,年复一年,屋地被我铲得比外面低了一尺多。以至于有生人来家里,母亲总要迎在门口提醒:“当心,慢落脚,别摔着!”

哈尔滨当年有不少独门独院的苏式房屋,院子一般都被整齐的栅栏围着。小时候的我,常伏在栅栏上,透过别人家的窗子,望着别人家的大人孩子活动来活动去的身影,每每望得发呆,心驰神往,仿佛别人家里的某一个孩子便是自己……

因为父亲是建国后的第一代建筑工人,所以我常做这样的梦——忽一日父亲率领他的工友们,一支庞大的建筑队,从大西南浩浩荡荡地回来了。他们以只争朝夕的精神,开推土机推平了我们那一条脏脏的街道,接着盖起了一片新房,我家和脏街上的其他人家,于是都兴高采烈地搬入新房住了。小时候的梦想是比较现实的,绝不敢企盼父亲他们能为脏街上的人家盖起独门独院的苏式房。梦境中所呈现的也不过就是一排排简易平房而已。上世纪80年代初,60多岁胡子花白了的父亲,从四川退休回到了家乡。已届不惑之年的我才终于大梦初醒,意识到凡30年间寄托于父亲身上的梦想是多么的孩子气。并且着实地困惑——一种分明孩子气的梦想,怎么竟可能纠缠了我三十几年。这一种长久的梦想,曾屡屡地出现在我的小说中。以至于有评论家和我的同行曾发表文章对我大加嘲讽:“房子问题居然也进入了文学,真是中国文学的悲哀和堕落!”

我也平庸,本没梦想过成为作家的。也没经可敬的作家耳提面命地教导过我,究竟什么内容配进入文学而什么内容不配。已经被我罪过地搞进文学去的,弄得“文学”二字低俗了,我也就只有向文学谢罪了!

但,一个人童年时的梦想,被他写进了小说,即使是梦,毕竟也不属于大罪吧?

现在,哈尔滨市的几条脏街已被铲平。我家和许多别人家的子女一代,都住进了楼房。遗憾的是我的父亲没活到这一天。那几条脏街上的老父亲老母亲们也都没活到这一天。父亲这位新中国第一代建筑工人,三十几年间,其实内心也有一个梦想,那就是——迁居。我童年时的梦想寄托在他身上,而他把梦想寄托于国家发展步伐的速度。

有些梦想,是靠人自己的努力完全可以实现的,而有些则不能,只能寄托于时代的、国家的发展步伐的速度。对于大多数人,尤其是这样。比如家电工业发展的速度加快了,大多数中国人拥有电视机和冰箱的愿望,就不再是什么梦想。比如中国目前商品房的价格居高不下,对于大多数中国工薪阶层,买商品房依然属梦想。

少年时,有另一种梦想入了我的头脑——当兵,而且是当骑兵。为什么偏偏是骑兵呢?因为喜欢战马,也因为在电影里,骑兵的作战场面是最雄武的,动感最强的。骑在战马上、挥舞战刀、呐喊着冲锋陷阵的骑兵,也是最能体现出兵的英姿的。

头脑中一旦入了当兵的梦想,自然而然地,也便常常联想到了牺牲。似乎并不畏牺牲。但是很怕牺牲得不够英勇。牺牲得很英勇又如何呢——那就可以葬在一棵大松树下。战友们会在埋自己的深坑前肃立,脱帽,悲痛落泪。甚至,会对空放排枪……

进而联想——多少年后,有当年最亲密的战友来到自己墓前凭吊,一往情深地说:“班长,我来看你了!……”

显然,这是因为受了当年革命电影中英雄主义片段的影响才会产生这种梦想。

由少年而青年,这种梦想的内容随之丰富。还没爱过呢,千万别一上战场就牺牲了!于是关于自己是一名士兵的梦想中,穿插进了和一位爱上士兵的姑娘的恋情。她的模样,始终像电影中的刘三姐,也像茹志鹃精美的短篇小说中那个小媳妇。我——她的兵哥哥,胸前渗出一片鲜血,她的泪顺腮淌下,滴在我脸上。她还要悲声为我唱歌。都快死了,自然不想听什么英雄的歌。要听忧伤的民间小调儿,一吟三叹的那一种。还有,最后的,深深的一吻也是绝不可以取消的。既是诀别之吻,也当是初吻。牺牲前央求了多少次也不肯给予的一吻。久吻之际,头一歪,就那么死了——不幸中掺点儿浪漫掺点儿幸福……

当兵的梦想其实在头脑中并没保持太久。因为经历的几次入伍体检,都因不合格而被取消了资格。还因后来从书籍中接受了和平主义的思想,于是祈祷世界上最好是再也不发生战争,祈祷全人类涌现的战斗英雄越少越好。当然,如果未来世界上又发生了法西斯战争,如果需要,我还是很愿意穿上军装当一次为反法西斯而战的老兵的……

在北影住筒子楼内的一间房时,梦想早一天搬入单元楼。

如今这梦想实现了,头脑中不再有关于房子的任何梦想。真的,我怎么就从来也没梦想过住一幢别墅呢?因为从小在很差的房子里住过,想法又实际惯了,所以对一切物质条件的要求起点就都不太高了。我家至今没装修过,两个房间还是水泥地。想想小时候家里的土地,让我受了多少累啊!再望望眼前脚下光滑的水泥地,就觉得也挺好……

现在,经常交替产生于头脑中的,只有两种梦想了。

其中一种梦想是,希望能在儿子考上大学后,搬到郊区农村去住。可少许多滋扰,免许多应酬,集中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读书与写作。最想系统地读的是史。中国的和西方的,从文学发展史到社会发展史。想写荒诞的长篇小说,还想写很优美的童话给孩子们看。还想练书法。梦想某一天我的书法也能在字画

店里标价出售。不一定非是“荣宝斋”那么赫赫有名的字画店,能在北京官园的字画摊儿上出售就满足了。只要有人肯买,二三百元一幅,一手钱一手货,拿去就是。50元一幅,也行。给点儿就行。当然得雇个人替我看摊儿。卖的钱结算下来,每月够给人家发工资就行。生意若好,我会经常给人家涨工资的。自己有空儿,也愿去看看摊儿,砍砍价。甚而,“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几句也无妨。比如,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偌大北京,竟无一人识梁晓声的字吗?”——逗别人开心的同时,自己也开心,岂非一小快活?

住到郊区去,有三四间房。小小一个规整的院落就可以。但周围的自然环境要好。应是那种抬头可望山,出门即临河的环境。山当然不能是人见了人愁的秃山,须有林覆之。河呢,当然不能是一条污染了的河。至于河里有没有鱼虾,倒是不怎么考虑的。因为院门前,一口水塘是不能没有的。塘里自己养着鱼虾呢!游着的几十只鸭鹅,当然都该姓“梁”。此外还要养些鸡。炒着吃还是以鸡蛋为佳。还要养一对兔。兔养来是不杀的。允许它们在院子的一个角落刨洞,自由自在地生儿育女。纯粹为看着喜欢,养着玩儿。还得养一条大狗。不要狼狗,而要那种傻头傻脑的大个儿柴狗。只要见了形迹可疑的生人知道吠两声向主人报个讯儿就行。还得养一头驴。配一架刷了油的木结构的胶轮驴车。县集八成便在城以外,心血**,阳光明媚的好日子,亲自赶了驴车去集上买东西。自己尽可能躺在驴车上两眼半睁半闭地哼歌儿,任由它蹄儿“”地沿路自己前行就是……当然并不每天都去赶集,那驴子不是闲着的时候多吗?养它可不是为了看着喜欢养着玩儿,它不是兔儿,是牲口。不能让它变得太懒了。一早一晚也可骑着它四处逛逛。不是驴是匹马,骑着逛就不好了。那样子多脱离农民群众呢!

倘农民见了,定会笑话我:“瞧这城里搬来的作家,骑驴兜风儿,真逗!”——能博农民们一笑,挺好。农民们的孩子自然是会好奇地围上来的,当然也允许孩子们骑。听我话的孩子,奖励多骑几圈儿。我是知青时当过小学老师,喜欢和孩子们打成一片……

还要养一只奶羊。身体一直不好,需要滋补。妻子、儿子、母亲,都不习惯喝奶。一只奶羊产的奶,我一个人喝,足够了。羊可由村里的孩子们代为饲养,而我的小笔稿费,经常不断的,应用以资助他们好好读书。此种资助方式的可取之处是——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完全不必念我的什么恩德,能认为是自己的劳动所得,谁也不欠谁什么,最好。

倘那时,记者们还有不辞路远辛苦而前来采访的,尽管驱车前来。同行中还有看得起,愿保持交往的,我也欢迎。不论刮风下雨下雪,自当骑驴于三五里外恭候路边,敬导之……

“老婆,杀鸡!”

“儿子,拿抄子,去水塘网几条鱼!”

如此这般地大声吩咐,那多来派!

至于我自己,陪客人们山上眺眺,河边坐坐,陪客人们踏野趣,为客人们拍照留念。

将此梦想变为现实,经济方面还是不乏能力的。自觉思考成熟了,某日晚饭后,遂向妻子、儿子、老母亲和盘托出。

却不料首先遭到老母亲的反对。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老母亲的态度异常坚决。

我说:“妈,去吧去吧,农村空气多好哇!”

老母亲说:“我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需要多少好空气?我看,只要你戒了烟,前后窗开着对流,家里的空气就挺好。”

我说:“跟我去吧!咱们还要养头驴,还要配套车呢!我一有空儿就赶驴车四处兜风儿!”

老母亲一撇嘴:“我从小儿在农村长大,马车都坐得够够的了,才不稀罕坐你的驴车呢!人家的儿女,买汽车让老爸老妈坐着过瘾,你倒好,打算弄辆驴车对付我!这算什么出息?再者,你们这叫什么地方,叫太平庄不是吗?哈尔滨虽够不上大城市的等级,但那叫市!你把我从一个市接来在一个庄,现在又要把我从一个庄弄到一个村去,你这儿子安的什么心?”

我说:“妈呀,那您老认为住哪儿才算住在北京了呢?你总不至于想住到天安门城楼上去吧?”

老母亲说:“我是孩子吗?会那么不懂事儿吗?除了天安门,就没更能代表北京的地方了吗?比如‘燕莎’那儿吧!要是能住在那儿的哪一幢高楼里,到了晚上,趴窗看红红绿绿的灯,不好吗?”

我说:“好,当然是好的。您怎么知道北京有个‘燕莎’呢?”

老母亲说:“从电视里呗!”

我说:“妈,您知道‘燕莎’那儿的房价多贵吗?一平方米就得一万多!”

她说:“明知道你在那儿是买不起一套房子的,所以我也就是梦想梦想呗!怎么,不许?”

我说:“妈,不是许不许的问题,而是……实事求是地说……您的思想怎么变得很资产阶级了啊?”

老母亲生气了,瞪着我道:“我资产阶级?我看你才满脑袋资产阶级哪!现在,资产阶级已经变成你这样式儿的了!现在的资产阶级,从城市占领到农村去了!你仗着自己有点儿稿费收入,还要雇人家农民的孩子替你放奶羊,你不是资产阶级是什么?那头驴你自己有长性养吗?肯定没有吧?新鲜劲儿一过也得雇人照看吧?还要有私家的水塘养鱼!我问你,你一个人一年吃得了几条鱼?吃几条买几条不就行了吗?烧包!我看你是资产阶级加地主!……”

我的梦想受到老母亲严厉的批判,一时有点儿迷茫。愣了片刻,望着儿子说:“那么,儿子你的意见呢?”

儿子干干脆脆地回答了两个字——“休想”。

我板起脸来训道:“你不去不行!因为我是你爸爸。就算我向你提出要求,你也得服从!”

儿子说:“你不能干涉我的居住权,这是违法的。法律面前,父子平等。何况,我目前还是学生。一年后就该高考了!”

我说:“那就等你大学毕业后去!”

他说:“大学毕业后,我不工作了?工作单位在城市,我住农村去怎么上班?”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个问题我还真没考虑。儿子不

去农村,分明有正当的理由。

我又愣片刻,期期艾艾地说:“那……你可要保证常到农村去看老爸!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有关心我的责任和义务!其实,对你也不算什么负担。将来你结婚了,小两口一块儿去!”

儿子淡淡地说:“那就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看我们有没有那份儿时间和精力了!”

我说:“去了对你们有好处!等于周末郊游了嘛!回来时,老爸还给你们带上些新鲜的蔬菜瓜果。当然都是自家种的绿色植物!……”

妻子这时插话了:“哎,等等,等等,梁晓声同志,先把话说清楚,自家种的,究竟是谁种的?你自己亲手种的吗?……”

老母亲又一撇嘴:“他?……有那闲心?还不是又得雇人种!富农思想!地主思想!比资产阶级思想还不如!……”

我不理她们,继续说服儿子:“儿子,亲爱的儿子呀,你们小两口每次去,老爸还要给你们准备一些新下的鸡蛋、刚腌好的鸭蛋跟鹅蛋!还有鱼,都给你们剖了膛,刮了鳞,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妻子插言道:“真贱!”

我吼她:“你别挑拨离间!我现在要的是儿子的一种态度!”

儿子终于放下晚报,语气郑重地说:“我们带回那么些杂七杂八干什么?你收拾得再干净,我们不也得做熟了吃吗?我们将来吃订伙,相中一个小饭店,去了就吃,吃了就走,那多省事儿!”

儿子一说完,看也不看我,起身回他的房间写作业去了……

妻子幸灾乐祸地一拍手:“嘿,白贱。儿子根本没领情儿。”

我大为扫兴,长叹一声,沮丧地说:“那么,只有我们上了!”

妻说:“哎哎哎,说清楚,说清楚——你那‘我们’,除了你自己,还有谁?”

我说:“你呀。你是我妻子呀!你也不去,咱俩分居呀?”

妻说:“你去了,整天看书、写作,再不就骑驴玩儿,我陪你去了干什么?替你洗衣服、做饭?”

我说:“那么点儿活还能累着你?”

妻说:“累倒是累不着。但我其余的时间干什么?”

我再次发愣——这个问题,也忽略了没考虑。

我吭哧了半天,嗫嗫嚅嚅地说:“那你就找农民的妻子们聊天嘛!”

妻说:“你当农民们的妻子都闲着没事儿哇?人家什么什么都承包了,才没精力陪城里的女人聊大天呢!只有老太太们才是农村的闲人!”

“那你就和她们聊……”

“呸!……”

“你们都不去,我也还是要去的!我请个人照顾我!”

“可以!我帮你物色个半老不老的女人,要四川的?还是河南的?安徽的?你去农村,我和儿子,包括咱妈,心理上还获得解放了呢!是不,妈?”

老母亲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我抗议地说:“我在家又妨碍你们什么了?”

老母亲说:“你一开始写东西,我们就大声儿不敢出。你压迫了我们很久,自己不明白吗?还问!”

我的脾气终于大发作,冲妻嚷:“我才用不着你物色呢!我才不找半老不老的呢!我要自己物色,我要找年轻的,模样儿讨人喜欢的,性子温顺的,善解人意的!……”

妻也嚷:“妈,你听,你听!他要找那样儿的!……”

老母亲威严地说,“他敢!”——手指一戳我额心:“生花花肠子了,啊?!还反了你了呢!要去农村,你就自己去!半老不老的也不许找了,有志气,你就一切自力更生!”

哦,哦,我的美好的梦想啊,就这样,被妻子、儿子、老母亲,联合起来彻底捣碎了!

此后我再也没在家里重提过那梦想。

一次,当着一位朋友又说——朋友耐心听罢,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老母亲批判你,没批判错。你那梦想,骨子里是很资产阶级!那是时髦呀!你要真当北京人当腻歪了,好办!我替你联系一个农村人和你换户口,还保证你得一笔钱,干不?”

我脸红了,声明我没打算连北京户口也不要了……

朋友冷笑道:“猜你也是这样!北京人的身份,那是要永远保留着的,却装出讨厌大都市,向往农村的姿态。说你时髦,就时髦在这儿……”

我说:“我不是装出……”

朋友说:“那就干脆连户口也换了!”

我张张嘴,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好。

此后,我对任何人都不敢再提我那自觉美好的梦想了。

但——几间红砖房,一个不大不小的农家院落,院门前的水塘、驴、刷了油漆的木结构的胶轮车等等梦想中的实景实物,常入我梦——要不怎么叫梦想呢……

现在,我就剩下一个梦想了。那就是在一处不太热闹也不太冷清的街角,开一间小饭店。面积不必太大,一百多平方米足矣。装修不必太高档,过得去就行。不为赚钱,只为写作之余,能伏在柜台上,近距离地观察形形色色的人,倾听他们的交谈。也不是为了收集什么写作的素材。我写作不靠这么收集素材。根本就与写作无关的一个梦想。

究竟图什么?

也许,仅仅企图变成一个毫无动机的听客和看客吧!既毫无动机,则对别人无害。

为什么自己变得喜欢这样了呢?

连自己也不清楚。

任何两个人的交谈或几个人的交谈,依我想来,只要其内容属于闲谈的性质——本身都是一部书,一部意识流风格的书。

觉得自己融在这样一部书里,自己的存在毫无意义地消解在那样的,也毫无意义的意识流里,有时其实是极好的感觉。

我的第二种梦想,与我对那一种感觉的渴望有关。

经常希望在某一时间和某一空间内,变成一棵植物似的一个人——听到了,看见了,但是绝不走脑子,也不产生什么想法。只为自己有能听到和能看见的本能而愉悦。好比一棵植物,在阳光下懒洋洋地垂卷它的叶子,而在雨季里舒展叶子的本能一样。倘叶子那一时也是愉快的,我的第二种梦想,与拥抱类似的愉快有关……

1998年10月17日于北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