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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海鸥从窗前掠过去,在暮色中像一片轻捷的纸片,窗外的树木被迅速暗下来的光线修成了剪影。
朵儿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前做作业,小书桌上亮着一盏台灯。
朵儿的小房间位于莫莉家二层楼的最外侧,靠近扶梯。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子,许多衣服垒在床边,因为衣柜太小了,放不下。
朵儿做了一会儿作业,想到今晚爸妈要跟自己通视频,就站起身,准备先去浴室洗澡。
昨天晚上妈妈视频呼叫她时,她在洗澡,没听见。今天早上看见妈妈发来的微信。朵儿不知道爸妈找她有什么事,因为平时约定的通话时间都是星期六晚上,上海那边正好是星期天中午。
朵儿拿起换洗衣服,走出房间,顺着幽暗短窄的过道,往扶梯方向走。浴室在楼下。
现在朵儿听见仨小娃在餐厅那头吵闹。这仨小娃让她心烦。当然刚来的时候也喜欢过他们,外国小孩,金发,蓝眼睛,像洋娃娃一样,多好看啊,但一天天下来很快就被他们烦透了。
因为他们老是来捣乱,比如在她做作业的时候,溜进她的房间,从后面“啪”地推她一下,然后跑掉,希望她来追他们,或者来抢她绘着图的纸,嚷着自己也要画。
中学生朵儿自己其实也还是小孩,她不会并且也没时间、精力哄小娃,所以心里就恼,而仨熊娃却好像从惹姐姐恼火这事中觉出了乐趣,并因此玩得更HIGH。他们这是在作弄人呢,还是因为没人陪玩所以喜欢她?
朵儿的恼火还在于,住妈莫莉住爸巴德压根儿不管这些小孩围着她吵,好像压根儿不在意自家接收的这女生读书需要安静。
刚才朵儿在做作业时,查理就“啪嗒啪嗒”跑到她的房间来,要爬到她的床上去玩,而杰克趁机进来翻她的书包,想找那只“天屎”钥匙扣,结果俩熊娃被她拎起来,关在门外。朵儿希望等会儿与爸妈通话时,熊娃们可别吵着要进她的小房间来。
朵儿走到扶梯口,在小孩的嬉闹声中,她还听见了住爸住妈在他们自己的房间里争吵。
在这个家,住爸巴德先生多数时间像个影子,他是附近一家货运公司的司机,经常出车去洛杉矶、旧金山、温哥华。不出车的晚上,他不是沉默寡言地待在沙发上盯着电视体育频道,就是在看手机,仨小娃似乎也知道老爸是个闷人,所以很少缠他。只有当住妈莫莉与他争吵的时候,他突然而发的暴躁之声像雷鸣一样在屋子里滚动,你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每逢这时,朵儿总是感到心悸和难堪,不知自己这个寄居者,是装作没听见呢,还是去劝一声?装作没听见是不可能的,在这么个房子里怎么可能没听见这般风暴袭过呢?而劝,她这个中学生更是不知如何劝起,因为这两口子在争执的,除了关于小孩,还有花钱、家务,以及挣钱少。
住爸巴德其实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但他心不在焉而又略有心事的沉默样子,会让身边的人着急。住妈莫莉是个上班忙碌、下班持家、快累喘了的女人,她对他可能有些心急吧,比如有一天朵儿听见她在骂他:我们总不能永远租房过日子吧,你爱我吗,爱我吗?
他们这HOUSE是租来的,为了减轻点房租,所以他们也做HOMESTAY接收外国学生。有时候在住妈住爸的争吵声中,朵儿会忍不住同情住妈莫莉一点,虽然自己不喜欢她,但同情还是有一点儿。看着她那忙乱的样子,朵儿有时会想,莫莉起早摸黑的,最初嫁给他是看他长得好看吧?
此刻,朵儿拎着装有换洗衣服的塑料袋,走到了一层。
现在她听见在这吵闹声中,还有一阵阵摇滚乐从一层顶头那间小房间里传来。朵儿知道那里住着一个来自巴西、头上扎着许多漂亮小辫的女生,名叫布兰妮。
布兰妮与朵儿年纪相仿,不同的是,她是来这里的高中作两个月的短期访学。在朵儿看来,这其实是来西雅图玩。确实,布兰妮平时总是在外面玩,或者带同学来这里聚,他们在这里聚会的时候,音乐声大到让朵儿明白了巴西人为什么爱跳舞,因为那种音乐让人血液都在燃烧。当然,他们聚得多了,也吵到了朵儿写作业。
今天朵儿走到浴室旁时,住妈莫莉突然从楼上下来了。
她是不想跟老公吵了,于是甩手而下,脸上还带着怒气。她看见了正准备洗澡的朵儿,就没头没脑地说,嗨,玛丽,从今天起,洗澡不能超过10分钟。
在幽暗的过道里,朵儿看着莫莉红通通的脸,呆住了。
莫莉说,你每次洗澡花太多时间了。
对于朵儿的洗澡时长,莫莉有意见,朵儿是知道的,因为小女孩妮可告诉过她,妈妈说你洗澡时间太长了,妈妈在给我洗澡的时候这么说。
现在莫莉亲口在说这事了。
朵儿有些发蒙,她注意到了莫莉的脸上还带着刚才与老公吵架的余怒,所以显得很严厉。
朵儿没吱声,但向莫莉摊了摊双手。
莫莉以为这女生没听懂,就伸出手指,做了一个数字10的手势,说,10分钟,够了。
朵儿看见三个小孩子这时像三只小猴,正从扶梯上方探着脑袋看她们。他们中的妮可学妈妈的样子,也向她伸出手指,做了一个10分钟的手势。
朵儿说,啊,10分钟?不够洗头发。
莫莉说,我都够了,你怎么不够?
朵儿心想,这奇葩这么省。于是说,我平时洗澡也没花太多时间呀。
莫莉皱眉,摇头说,太长了,有时都超过半个小时了。
突然,朵儿感觉手里的衣袋被人一拉,抢走了,是杰克。杰克像个小疯子一样咯咯地笑着,往楼梯上跑。朵儿伸手去拉他衣服,心里恼火,没觉得这有什么好玩的,一点都不好玩。
杰克已跑到了扶楼的上端,像只机灵小猴,唰地攀在上面了。仨小娃在咯咯地笑。
莫莉向杰克摇手,说,拿下来,杰克。
杰克没理妈妈。
有什么好玩的,别以为这是在你们家,就可以这样作弄外人。朵儿心想,她扭头不理这熊娃,继续对莫莉说,10分钟洗头发不够的。她抚了一下自己的长发。
莫莉看着她,摇头,坚决地说,够了。
小心眼。朵儿用中文嘀咕了一声。
朵儿对莫莉说,最少得15分钟。
莫莉摇头,指了一下扶梯上的小孩,说,每天晚上你洗澡花那么长时间,然后上楼走动,吵到查理睡觉了。
朵儿眼圈都红了。那仨小娃在扶梯上摇晃她衣袋的声音,让她委屈到想哭,她想,你家既然这么嫌弃外人,那你们向教育机构
申请做HOMESTAY干吗?
朵儿有些倔了,说,15分钟。
莫莉看着她,眼睛转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一个折中办法,她指着一楼右侧的一间空屋,说,要不,这样吧,你搬下来住,多洗10分钟,这样也吵不到查理了。
她在谈条件。
朵儿瞥了一眼那间房,它比楼上自己的小屋要大一点。朵儿心想,搬就搬,搬下来没准还清静点,省得仨个熊娃老是窜进来,省得老是听你们吵架,虽然一楼光线比较暗。
于是朵儿点头,说,好的。
莫莉说,那么多洗10分钟吧,还有,要记住,每次洗完澡后,要打扫好,擦干浴室地面。
朵儿感觉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她听见莫莉在对扶梯上的杰克吼:“把玛丽的衣服还给她,听见吗?”
她听见莫莉不耐烦地冲上去,把衣袋从杰克手里夺过来,杰克在哭了。
这个晚上朵儿洗澡的时候,一直在哭。
泪水与水流在一起流淌,她在水声中大声说,我要换HOMESTAY。
后来,她听见门外有人小声地敲门。她侧耳听,是妮可。这个小大人,她是提醒自己时间到了吧。这小女孩,人小心细,感觉比她妈还操心这个家。也可能穷人的女儿早当家吧。这小人儿在朵儿面前,有一种奇怪的主人优越感,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比如,妮可在餐桌上说冰箱里的草莓酸奶是她的。朵儿知道她这么说是因为刚才她看见自己拿了草莓酸奶。再比如朵儿喜欢吃牛油果,从厨房拿过几次用来配饼干,妮可就说自己也喜欢,所以也是她的。最让朵儿火大的是,这小人儿还老模仿她的口音,以示她英语有口音。
朵儿没理门外的声音。对着门,吐了一口唾液。
后来朵儿蹲在浴室里一边擦地,一边想,你们也没多爱干净,这个家有这么干净吗?
是的,这个家一点都不干净,这个家就像一个刚打完仗的战场,凌乱、蒙灰,杂物随地堆放,确实像战场,而且是无心再战的战场。
朵儿心想,莫莉,你去看看你们家的冰箱吧,你怎么不打扫好,擦干净?
那冰箱是朵儿心里的惊惧。每次打开门去拿牛奶时,冰箱内侧隔板上的霉花,以及一些食物上的霉斑,让她害怕它们最后都被这屋子里的人吃下去了。
朵儿擦着地面,泪水在滴下来。在这浴室里,她大声说,必须换,搬走,否则不读了。
到晚上8点钟的时候,妈妈海萍爸爸方园的视频呼叫来了。
朵儿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小书桌前,收拾好了哭泣过的面容,让自己笑着,让他们看不出来刚才受的委屈。
朵儿接通视频对话,就看见了爸妈的脸在晃动,那边是中午时间。
她还看见了家里熟悉的客厅:天花板上的吊灯、墙壁上的装饰画……它们仿佛散发着一缕缕暖热气流,穿屏而出,让她鼻子发酸,想依偎而去。
她对着他们笑,问,老妈老爸,你们没上班吗?
爸妈的脸庞挨在一起,凑成手机里满满的一框,他们在说,没啊,正在家里,朵儿你还好吗?
今天又不是星期天。朵儿有些奇怪,嘴上说着“我很好的”,心里却在想:他们有什么事呢?可能是要关照我选什么大学专业吧,这是他们最近盯着的事。
老妈海萍神情急切,她问,朵儿,你不是被同学打了吗?
朵儿一怔,没啊。
有没有伤着?
什么?
不是有个叫杨冰的,与你闹矛盾了吗?
这你们也知道了?朵儿对他们晃晃头,说,还好啦,没多大的事,就推了我两下。
有没有伤着?老爸问。
没呀。
真的没有?爸妈睁大着眼睛,脸上像笼着一团乌云。
手上有点乌青,现在都退了。朵儿说。
给我们看下。
喏。朵儿向他们一晃手背。
手机屏里,爸妈脸上情绪激动,他们在问,怎么不是多大的事?你那同学怎么可以这样!到底发生什么了?
朵儿想起那天车站上杨冰气急的脸色和那副拽样,心里有气在升起来,就是啊,这“霸王花”,也不知这朵奇葩到底在想什么。
而她嘴里却说,因为一点小事,那人偏激了。
爸妈追问:到底是什么事,那个杨冰这么蛮?学校都联系她妈妈了。
她妈妈?朵儿心想,难道是杨冰妈妈告诉他们的?怎么可能,她妈居然找到了我爸妈?
朵儿轻甩了一下头发,笑着宽慰他们道:真的没什么大事,就是推了我两下。
爸爸方园叫起来,朵儿别骗我们!人家家长是很郑重其事来道歉的,不会没什么事的,否则学校不会找她家长。
海萍和方园很知道这个女儿去了那边之后懂得报喜不报忧,这么个小孩就晓得这点了,想想都心疼,所以,现在必须盯着追问。
他们的头凑在手机屏里,眼睛直愣,像一对忧心忡忡的夜鸟。
于是朵儿说,哦,我初中老同学岳丽星期天从蒙特罗中学过来我这儿玩,我给她看了手背上的乌青,结果她在朋友圈发了微信,为我不平,她有同学转发了,结果就被传回我们学校了,所以学校就过问了,但现在好了,喏,现在乌青都没了。
朵儿又向他们晃了一下手背。
但对于方园和海萍来说,这事可不能这么轻易就过去。他们异口同声地问,学校态度怎么样?那个女生跟你到底为什么事?
朵儿只来得及回答第一个——“学校问过了,不知道会怎么批评她,可能还好吧,事情不大嘛”,就被妈妈海萍打断了,海萍单刀直入地问,到底是因为问作业呢,还是因为一个男生?是男生吗?
朵儿脸红了,摇头说,不知道她,反正我不是。
妈妈急冲冲的语气,好似穿过手机屏幕,涌到了朵儿面前。妈妈在说,朵儿,我们是读书来的,朵儿,我们不能谈恋爱的。
朵儿连忙摆手,不耐烦地说,我又没。
爸爸明显拉了妈妈一把,可能他感觉她太直接,他说,朵儿,我们小小年纪出来读这点书不容易,妈妈爸爸和你都吃了苦头,所以要一门心思在读书上,否则就不值得吃这场苦了。
朵儿懂他话里的意思,连忙回答说,我知道,但没有这事的,你们太八卦了。
妈妈还在问,哪个男生啊?
朵儿真蒙了,嘟哝,那个男生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是杨冰可能有病。
她这么说,让妈妈又感觉到问题的复杂性和严重性了,妈妈说,你那边环境与我们国内不一样,要识得人,
特别是有些同学,那种富二代的,没心思读书的,跟我们不一样,要离他们远一点。
爸爸在一边呵呵笑起来,想缓解一下紧绷着的气氛,他说,对啊,朵儿,在那边爸妈可没办法给你把关了……
朵儿说,知道。心说,OMG,还要来把关啊,好像我什么都不懂。
爸爸说,哪怕现在与谁谁谁很要好,也要识得人,防人之心要有的,我们家的小孩一直就只是读书,比较单纯,慢慢要留点心眼,有些小孩去那边是混混的,不和他们搭伴。
朵儿知道他说得对,但心里有点烦了。他们不放心的样子,让她心烦。
妈妈说,那个男生也要离得远一些,人家要谈恋爱让他们谈去,这不是在中国,没老师管着这事。但我们朵儿懂事,我们是来读书的,每年花20万,我们不可以早恋的。
妈妈说这些的时候,朵儿眼前闪过洛克的脸,她想,天哪,他还不知道人家把他视作了早恋男主吧,这是哪一出啊?无论是杨冰还是爸妈,都太可笑了。
朵儿说,我不是说没有嘛,妈妈,真的没跟什么男生闹绯闻,我单身!
妈妈感觉出了女儿的不好意思,就想到了另一个话题,她说,还有,对于这件事,也别声张了,如果校方来了解,最好淡化,我们是女孩子,不喜欢事儿多。
朵儿懂,其实她也怕被人关注,好在这事除校方过问了,这两天也没多少同学议论了,尤其西人同学可能还不知道,除了那几位杨冰的死党们这两天不太搭理她。
现在爸爸放轻了口吻,说,安安静静才能读书,朵儿,咱们再熬过大半年就可以上大学了,这阵子咱们的重心就是选择专业,申报大学。
提到专业,爸妈一下子就转向了这个话题。
他们问,朵儿,这两天想好读什么了吗?
想好了,心理学。朵儿回答。
心理学,为什么选这个?两张脸又挨到了一块儿,在手机屏里齐声问。
朵儿知道他们不认同。
但她不喜欢他们这样的话语方式,因为这使她感觉只要是她选的他们都认为不对,因为他们已想好了让她学什么。
朵儿就说,因为我想对照一下自己心里的病。
对面的爸妈好像瞬间愣翻。这让朵儿有些想笑。
爸爸说,心理学这个专业太窄,就业面不广,再说,这个专业对语言沟通能力可能有要求,英语不是咱们的母语,以后在美国工作的话,语言表达和文化差异永远是我们华人的短板,所以啊,朵儿,学这个就不太有竞争优势。
妈妈笑了一下,说,怎么你们这些小孩都喜欢心理学?朵儿,你以前初中那个班的家长们最近都在群里纳闷,为什么自家小孩都想读心理学?也真是怪了,无论在国内读高中的,还是在外面留学的,都说要读心理学。
朵儿撇了撇嘴,说,那当然,因为他们也想对照自己心里是不是有病。
爸爸可没觉得朵儿这话有多好笑,他有些皱眉,他在回答妈妈的问题,他说,那只是这些小孩在这个阶段似懂非懂,对人的心理好奇罢了,但其实,做心理研究是很枯燥的,哪有这么好玩,学这个专业以后找工作也不容易,哪怕回来也不好找工作。
朵儿问,为什么?
呀,咱中国人可不太看重心理问题。爸爸笑了笑,说,心理上的事我们这边以前都不太当回事,即使当回事,咱中国人心里的事也太多啦,要看也看不过来啊。
朵儿没笑,她不太明白他在说啥。但她知道爸妈在强调选专业与找工作的关系,其实这也不是今天的新话题了,已经唠叨了好久了。
所以,朵儿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引导的方向是——商科、计算机。
果然,他们开始说“商科和计算机”了。他们的逻辑一如既往:哪里都需要会计、计算机工程师,再小的公司也需要,所以好找工作,所以要读商科和计算机。
朵儿对他们嘟起嘴,表示反对。
其实朵儿也没多喜欢心理学,但她不喜欢当会计和计算机工程师则是肯定的。
她对爸妈嘟哝道,我不喜欢,我不喜欢算账,我学计算机也学不到最好,因为我比不了那些男生,我不是男生。还有,我又不想在这里找工作,我要回上海,去上海工作。
她这么说的时候,听见了熊娃查理在拧门把手,想要进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心想,有病啊,说我晚上洗澡吵到他睡觉,怎么不说他吵到我呢,吵到我通电话,吵到我做作业。
朵儿像个小孩,对正跌跌撞撞进来的4岁查理心烦意乱,由此她脑海里突然掠过刚才浴室的水流,自己的眼泪,悲催的午餐,吃到要吐了的番茄酱比萨意面,杨冰的冷脸,妮可模仿自己的口音,住妈住爸开吵的声音……她扭头又回望了一下身后已敞开的房门,心里憋闷。这里有什么好的?她感觉眼前无边的茫然在升起,好像漫长的无助在这间屋子里弥漫,而屏幕里的他们却看不见,他们哪看得见啊。
于是她对他们嘟哝道:这里有什么好的?我不想在这边找工作,我要回上海!
爸妈脸上掠过古怪的表情,他们支吾着,好像不知该说什么。
稍停了几秒钟,爸爸说,朵儿,要不你最近问下你米娜表姐,她在斯坦福大学已读了好几年了,会比较清楚像你这样的读什么专业好。
妈妈显然觉得这主意不错,也跟着说,你也可以问下方芳姑妈呀,她在外面待了这么多年,最知道了。
朵儿感觉这屋子里有些闷热,她瞥见查理笑眯眯地伸手去拉床上的小猪抱枕,她从敞开的房门听见住妈住爸又开吵了,她想到明天还要搬到楼下去住……她心里无限低沉,就转开了选专业的话题,问妈妈:妈妈,我圣诞节能回来吗?
海萍有些意外,说,再熬大半年就是暑假了,那时你已经被大学录取了,你暑假回来我们去旅游。
朵儿嘟哝,好几个同学圣诞节都回去的。
海萍没来得及想,为啥懂事的女儿今天说着说着突然提圣诞节想回来。
她劝女儿,圣诞假时间太短了,来回机票要1万块钱呢,不划算。
她心想,朵儿又不是不知道圣诞假期才两个星期,扣去路上来回四天,还不够倒时差呢,小孩以前可不这么撒娇。
海萍没答应,还有一点理由她没说出来,那就是担心女儿这么个中学生在路上折腾不安全,自己心里不踏实。
所以,她没答应。
后来,在海萍的回想中,这是女儿去美国后第一次突兀地说要“回来”。
它与梦中出现的具体情境虽不太一样,但“回来”,这字眼和情绪,是一样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