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林黛玉初进京都
第二回
林黛玉初进京都
话说扬州的盐政官林如海,本是苏州人,年已四十,只有嫡妻贾氏所生的一个女儿,乳名黛玉,年仅五岁,夫妻俩爱之如珍宝,又见她聪明清秀,便请来教师教她读书认字。一年后,黛玉的母亲贾氏夫人一疾而终,黛玉哀伤过度,再加上本身怯弱多病,今触犯旧病,于是连日不能上学。
黛玉的母亲贾氏,乃是金陵荣国府贾政、宁国府贾赦的胞妹。贾氏夫人去世后,她母亲史老夫人,念及外孙女黛玉无人依傍教育,于是差遣船只来接她到贾府生活。黛玉身体渐渐康复,原本不舍得丢下父亲而去,无奈她外祖母致意务去,况且如海也说:“父亲我年将半百,再无续娶的心意;你身体多病,年纪又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姐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姐妹去,正好减去我顾盼之忧,为何不去呢?”黛玉听了,这才洒泪拜别,随同奶娘及荣府几个老妇人登舟而去。
且说黛玉那日登岸时,早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这林黛玉听母亲说过,她外祖母家与别人家不同。她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何况如今已到贾府。因此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
黛玉上了轿,进入城中。揭开纱窗向往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然与别处不同。又走了半天,看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并未打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进进出出。正门上有块匾,匾上写着“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黛玉心想:这定是外祖之长房了。想着,又往西行,没多远,又是三间大门,这才是荣国府了。却不走正门,只往西边角门进去。那轿夫退出去后,又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重新抬起轿子。众仆妇步行围随至一垂花门前放下。林黛玉扶着仆妇的手,走进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地上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是小小的三间厅,厅后面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全都雕梁画栋,两边的穿山游廊厢房里,挂着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砚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到了,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在念呢,恰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对里面说:“林姑娘到了。”
黛玉进入房中,见两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人迎上来,便知是她外祖母了。正打算下拜,早被她外祖母一把搂进怀里,心肝儿肉地叫着,大哭起来,黛玉也哭个不停。众人慢慢劝解住了,黛玉这才拜见了外祖母——这就是史氏太君,贾赦、贾政之母。当下贾母一一将人指给黛玉:“这是大舅母,这是二舅母;这是你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黛玉一一拜过。贾母又说:“今日远客到来,请姑娘们都过来,可以不必去上学了。”众人中去了两个。
不一会儿,只见三个奶嬷嬷、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到来了。第一个肌肤微丰,中等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看起来亲切可人。第二个削肩细腰,身材高挑,鸭蛋脸面,俊目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气质不俗。第三个身量不足,面容尚小。这三人的钗环裙袄,都是一样妆饰。黛玉忙起身迎上去施礼,相互认过,是迎春、探春、惜春。大家便都坐下。丫鬟们斟茶上来,不过说些黛玉母亲如何得病,如何请医用药,如何送死发丧之事。贾母不免又感伤起来,说:“我这些儿女,所疼爱者只有你母亲,今日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如今见了你,我怎能不伤心?”说着,又搂了黛玉在怀,呜咽起来。众人忙都宽解,这才稍稍止住。
众人见黛玉年纪虽小,其言谈举止不俗,身体面庞虽弱不禁风,却有一股自然的风流姿态,便知道她有不足之症,于是问:“常服什么药?为何不及早治疗?”黛玉道:“我自小如此,从会吃饭时便吃药,到今日不能治断,请了许多名医修方配药,都不能见效。我三岁那一年,听得说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当然不答应。那和尚说:‘既然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好不了。若想要她好,除非从今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外,但凡外姓亲友一概不见,方可平安过完这一生。’疯疯癫癫说了些没道理的话,也没人理会。如今还是吃些人参养荣丸。”贾母说道:“正好,我这里正配药丸呢,只叫他们多配一副就是了。”
话未说完,只听后院中有笑声传来,一人说:“我来迟了,没能迎接远客!”黛玉纳罕道:“这里的人个个敛声屏气,如此恭肃严整,这来者是谁,竟这样放诞无礼?”正心想时,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走进来。这个人打扮与其他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如神妃仙子: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黛玉忙起身接见。贾母笑着说:“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家有名的泼皮破落户,南省俗称‘辣子’,你叫她‘凤辣子’就是了。”黛玉正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听众姊妹都告诉她说:“这是琏嫂子。”黛玉虽不认识,也曾听母亲提起过,大舅贾赦的儿子贾琏,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的内侄女,自小假充男孩教养的,学名王熙凤。黛玉忙赔笑施礼,以“嫂子”称呼。这熙凤拉起黛玉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仍送到贾母身边坐下,笑着说:“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天才算见识了。况且这身气派,一点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像是嫡亲的孙女,怪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命苦,姑妈怎么偏偏就去世了。”说完,拿手帕擦泪。贾母笑着说:“我才好,你倒又来招我。你妹妹远道而来,身子又弱,也才劝好,你不要再提前面的事了。”王熙凤一听这话,马上转悲为喜,说道:“正是,我见了妹妹,一心都在她身上了,既喜欢又伤心,竟忘了老祖宗,该打,该打!”又忙拉起黛玉的手,问:“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在吃什么药?
在这里不要想家,想吃什么,玩什么,只管对我说;丫头老婆子们不好了,也只管对我说。”
说话间,茶果已经摆上。这王熙凤亲自捧茶捧果。又听二舅母问她:“月钱发过了吗?”熙凤道:“月钱已经发完了。刚才带着人到后楼找缎子,找了半天,也没有看见昨天太太所说的那种,想来是太太记错了?”王夫人说:“有没有,也没什么要紧的。”又说道:“应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吧,可别忘了。”熙凤道:“这我倒是先料到了,知道妹妹就是这两天到,我已经预备好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就送来。”王夫人点头一笑,不再说了。
等到茶果撤去,贾母命两个嬷嬷带黛玉去见两个母舅。这时,贾赦的妻子邢氏忙起身,笑道:“我带外甥女过去,倒也方便。”贾母也笑着说:“是啊,你去吧,不用再过来了。”邢夫人应了声“是”,便带了黛玉与王夫人告辞,大家送到穿堂前。
过了垂花门,早有小厮们拉过来一辆翠幄青车。邢夫人带黛玉上车,小厮们抬起,拉到宽阔处,驾上驯骡,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国府正门,便进入一黑油大门中,到仪门前才停下来。小厮们退出后,邢夫人挽起黛玉的手,走进院中。黛玉度量这房屋院宇,必是从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走过三层仪门,果然看见正房厢庑游廊,都小巧别致,不像刚才那边轩峻壮丽;而且院中随处都有树木山石。等进了正室,许多盛妆丽服的姬妾丫鬟早在那里迎着,邢夫人一面让黛玉坐下,一面叫人到外面书房中去请贾赦。一会儿,有人回话说:“老爷说了:‘连日来身体不好,见了姑娘只会彼此伤心,暂且不忍相见。姑娘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就跟家里一样。姊妹们虽然笨拙,大家一起相伴,也可解些烦闷。如果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出来,不要对外边说。’”黛玉站起来,一一听进去了。又坐了一会儿,便要告辞。邢夫人苦苦留她,等吃了晚饭再过去。黛玉说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恐怕去迟了显得不恭敬,邢夫人于是令两三个嬷嬷用车好生送过去。
一时间,黛玉进了荣府,下了车。众嬷嬷引着她往东转弯,穿过一个穿堂、一个向南大厅,看见仪门内大院落上有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四通八达,壮丽轩昂,比贾母处又不同。黛玉进入堂屋中,抬头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字:荣禧堂。后面有一行小字,是“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辰翰之宝”等字。大紫檀雕螭案上,设有三尺来高的青绿古铜鼎,悬挂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地下两排十六张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对联,乃是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
原来王夫人平常居坐休憩,都不在这正室,只在这正室东边的三间耳房内。于是嬷嬷们带黛玉到东房来。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毯,正面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引枕,淡黄绿色金钱蟒大条褥;地下一溜四张椅子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有四副脚踏。椅子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摆着各色茗碗瓶花。其它摆设,自不必细述。嬷嬷们请黛玉到炕上就坐。黛玉度量了一下位次,便不到炕上坐,只到东边椅子上坐下了。本房内的丫鬟们捧茶上来。黛玉一面喝茶,一面打量这些丫鬟们的妆饰衣裙,行动举止,果然又与别家不同。
茶未喝完,一个丫鬟走过来,笑着说道:“太太请林姑娘到那边坐。”嬷嬷们听了,又带着黛玉出来,到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正房炕上横放一张炕桌,桌上叠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坐在西边下首,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到这是贾政之位,便向椅子上坐了。王夫人再三拉她上炕,她这才挨着王夫人坐下了。王夫人说:“你舅舅今天斋戒去了,以后再见吧。只有一句话嘱咐你:你三个姊妹都极好,以后在一起念书认字学针线,或者偶尔玩乐一下,都会礼让。但我最不放心的一件事是: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中的‘混世魔王’,今天到庙里还愿去了,还未回来,晚上你看过便知道了。你以后不要理他,你的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黛玉也曾听得母亲说过,二舅母生的一个表兄,乃是口里衔着一块宝玉而出生的,非常顽劣,厌恶读书,最喜欢在女人堆内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他,因此无人敢管。如今见王夫人如此说,便知说的是这位表兄了。因而赔笑道:“舅母所说的,可是衔玉而生的哥哥?我在家时也曾听母亲谈起,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叫宝玉,虽然憨顽,但也听说在姊妹情中极好的,况且我来了,自然只和姊妹们同处,兄弟们自是在别院另室,岂有去沾惹的道理?”王夫人笑道:“你并不知缘故:他与别人不同,自小因老太太疼爱,同姊妹们一同娇养惯了的。若姊妹们有一天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一些,纵使觉得没趣,不过是出了二门,背地里拿两个小仆人出出气,咕唧一会儿就完了。若这一天姊妹们和他多说了一句话,他心里一高兴,便生出许多事来。所以嘱咐你别理他。他嘴里一会儿甜言蜜语,一会儿有天无日,一会儿又疯疯傻傻,只不要信他!”
黛玉一一答应了。只见一个丫鬟过来唤“老太太那边传晚饭了”。王夫人于是携着黛玉从后房门由后廊往西去。过了角门,便是一条南北夹道。南边是三间小小的抱厦厅,北边竖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后面有一半大门,小小一所房室。王夫人笑指向黛玉说:“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以后少了什么东西,只管和她说就是了。”这院门口也有四五个小厮,都垂手侍立着。王夫人引黛玉穿过一个东西穿堂,便到了贾母的后院了。进入后房门,已有多人在一旁伺候,见王夫人到了,忙安设桌椅。
贾珠之妻李氏捧饭,熙凤摆箸,王夫人进羹。贾母正榻面坐着,两边四张空椅子,熙凤拉着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上。黛玉推让一番。贾母笑着说:“你舅母和嫂子们并不在这里吃饭。你是客人,应该如此坐的。”黛玉这才坐下。贾母命王夫人坐了,迎春姊
妹三个也过来坐下。迎春坐右手第一,探春坐左手第二,惜春坐右手第三。一旁丫鬟拿着拂尘、漱盂、巾帕。李、凤二人站在案旁布置座位。外间伺候的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也不闻。
安静地吃过饭,各有丫鬟捧上茶来。以往林如海教女儿要惜福养身,说饭后务待饭粒咽尽,过一时半刻再喝茶,才不伤脾胃。现在黛玉见这里许多事情都与家中方式不合,也不得不随,少不得一一改过来,因而接过茶。早有人捧过漱盂来,黛玉也照样漱了口。然后洗手完毕,又捧上茶来,这才是喝的茶。贾母说:“你们离去吧,让我们自己说说话。”王夫人一听,忙起身说了两句闲话,引李、凤二人离去了。贾母便问黛玉念了何书。黛玉答道:“只刚念了《四书》。”祖孙俩正说着,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声,丫鬟进来笑道:“宝玉到了!”黛玉心想:“不知这宝玉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倒不见那蠢物也罢!正想着,已进来一个年轻公子:
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着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面罩一件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黛玉见了,大吃一惊,心下想道:“这么奇怪!倒像在哪里见过一样,为何如此眼熟?”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命他:“去见了你娘来!”宝玉转身即去了,一会儿回来,已换了冠带服饰,仍旧带着宝玉、护身符之类的物件,越发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顾盼多情,言语常笑,天然**,万种情思。
贾母笑道:“外客还未见过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见你妹妹!”宝玉之前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到是林姑妈之女,忙过来作揖。两人见礼后,都归坐。细看之下,便觉这妹妹的外貌与众不同: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宝玉看过,笑道:“这妹妹我曾见过的。”贾母笑道:“又来胡说!你何曾见过她?”宝玉笑着说:“虽然不曾见过她,但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作旧相识,今天只当是久别重逢,未尝不可。”贾母高兴地笑说:“这更好,以后更相和睦了!”宝玉便走近,挨着黛玉坐下,又细细打量了一番,问道:“妹妹可曾读过书?”黛玉说:“未曾读书,只上过一年学,认得几个字。”宝玉又说:“妹妹尊名是哪两个字?”黛玉便说了。宝玉又问黛玉的字,黛玉说无字,宝玉笑着说:“我送妹妹一字,若如‘颦颦’二字为妙!”探春问:“出处在哪?”宝玉道来:“《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这两个字,岂不最妙!”探春笑着说:“只怕又是你的杜撰。”宝玉笑道:“除《四书》之外,杜撰的东西多了,难道只我是杜撰?”又转问黛玉:“你有玉没有?”众人不解。黛玉忖度着因他有玉,所以问我有也没有,便答道:“我没有,想来那玉是一件稀罕物,岂是人人都有的!”
没想到这宝玉一听,顿时发起痴狂病来,摘下那宝玉,狠命摔去,且骂道:“什么稀罕物,连人的高低都不择,还说什么‘通灵’不‘通灵’!我也不要这玩意了!”吓得众人一同拥去拾玉。贾母急忙搂宝玉在怀里,说道:“孽障!你气不顺,要打人骂人都容易,何苦摔那**哟!”宝玉满面泪痕,哭泣道:“家中姐妹们都没有,单单我有,我就觉无趣。如今来了这么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见这不是什么好东西!”贾母慌忙哄他:“你这妹妹原来也有的,只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这妹妹,没有办法,所以将她的玉带去了:一来全殉葬之礼,尽你妹妹的孝心;二来你姑妈之灵,也可权作见了女儿之意。你怎能比这妹妹?还是好生慎重戴上,免得你娘知道了!”说着,便从丫鬟手中接过,亲自为他戴上。宝玉听这么一说,仔细想想,觉得大有情理,也就不再计较了。
当下,奶娘来请问黛玉的房舍。贾母说:“现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到套间暖阁儿里面,把你林姑娘暂时安置在碧纱橱里。等过了这残冬,春天再为他们收拾房屋,另做一番安排吧。”宝玉说:“我的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好,何必又出来闹得老祖宗不得安宁。”贾母想了一下说:“好吧!”于是每人一个奶娘一个丫头照管,其余人在外间上夜听唤。另外,熙凤早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花帐,还有几件锦被缎褥之类。
黛玉只带来两个人,一个是奶娘王嬷嬷,一个是自小随身的小丫头,名叫雪雁。贾母见雪雁还小,一脸孩子气,王嬷嬷又太老,料想黛玉不能遂心省力,便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小丫头,名叫鹦哥的给了黛玉。当下,王嬷嬷与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橱里。宝玉的乳母李嬷嬷与大丫鬟,名叫袭人的,陪侍在外面的大床上。
这晚,宝玉和李嬷嬷先睡了,袭人见里面黛玉和鹦哥还未安息,便自己卸了妆,悄悄走进来笑问:“姑娘怎么还不休息?”黛玉连忙让坐:“姐姐请坐。”袭人在床沿边坐下。鹦哥笑着说:“林姑娘正在这里伤心呢,刚才淌眼抹泪说:‘今天才来,就惹得你家哥儿的狂病,倘若摔坏了那玉,岂不都是我的过错!’因此伤心,我好不容易劝好了。”袭人笑道:“姑娘快别这样了,将来只怕还有比这个更奇怪的笑话呢!如果为他这种行为,你便多心伤感,只怕要伤感不完呢。快别多心了!”黛玉道:“姐姐说的,我记下就是了。究竟那玉是什么来历?上面还刻有字迹?”袭人道:“全家人都不知道来历,上头还有现成的眼儿,听说是出生时从他口里掏出来的。等我拿来你看过便知了。”黛玉忙阻止道:“不用了,此刻已是夜深,明天再看也不迟。”大家又叙了一会儿,方才安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