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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瓦基耶在儿子面前的预言成为现实,国王被推翻,拿破仑重新回到杜伊勒利宫。

维尔福完全可能被拿破仑免职,但1793年的吉伦特党人、1806年的元老院议员,如今的百日王朝重臣努瓦基耶设法保了他。

维尔福看出拿破仑政权还有可能将倾覆,所以他把手上的权全部都用来压住那个秘密,也就是差一点被唐泰斯捅出来的秘密。

维尔福仍然是代理检察官,而且临时担任马赛首席法官。

这一天,摩莱尔先生来访。

两人见面,一时谁也不说话,互相审视着对方。

摩莱尔不说话,是因为他以为维尔福准是垂头丧气,见到他一定会发抖,却想不到维尔福居然跟六个星期以前见到的一样镇定、自信,神态冷漠但又彬彬有礼。

维尔福不说话,是因为他知道摩莱尔来还是为那个唐泰斯的事情。他要变被动为主动。

最后还是维尔福开了口,他好像不认识摩莱尔了:“您是摩莱尔先生吗?”

“是的,先生。”摩莱尔回答说。

“那么,你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吗?”

“还要问吗?您应该知道的!”

这样的对话已经预示着摩莱尔今天来不会有任何收获。事实也正是这样。维尔福给摩莱尔的感觉,他已经不记得了唐泰斯,甚至好像从来没有经手过唐泰斯的案子。

“先生,您不会弄错吧?”维尔福这样对摩莱尔说。他说话时神情极其自然,似乎摩莱尔记忆糊涂了。

摩莱尔不得不帮维尔福回忆那天他来求情的过程。

维尔福还是表现出一副怀疑的样子。最后,他在案头的卷宗里找到了关于唐泰斯的相关材料。

可惜那些材料并没有给摩莱尔今天之行带来希望,阴险的维尔福以唐泰斯被押送到监狱为由,表示自己爱莫能助。他甚至说他都不知道唐泰斯押送到了哪里。

信以为真的摩莱尔只得向维尔福讨主意。

维尔福出的主意是要摩莱尔给司法大臣写一份请愿书,他可以帮忙呈送上去。于是,在维尔福的口授下,摩莱尔写了一份请愿书。

“等消息吧,这事我全管了!”维尔福信誓旦旦地对摩莱尔说。

摩莱尔对这位代理检察官很满意,带着希望,高高兴兴地去把这件事告诉唐泰斯的父亲,说他不久就可以见到儿子。

维尔福却并没有把请愿书发往巴黎,他把这份请愿书留在了手中。

世事是那么的令人难以置信,滑铁卢战役爆发了,路易十八重新登上王位。

维尔福获得了图卢兹正好空缺的检察官位置,调任两个星期后就同勒内·圣梅朗结婚,岳父圣梅朗侯爵在朝中比以前更显赫。

唐泰斯依然在监狱里。

唐格拉在拿破仑回到杜伊勒利宫不久,便动身去了马德里,以后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至于费尔南,他的生活只剩下梅塞苔丝,寻找种种理由来哄她相信唐泰斯为什么不回来,盘算如何远走高飞,如何把梅塞苔丝骗到手。

就在这些日子里,费尔南应征入伍,告别了梅塞苔丝。

卡德罗斯在第三次征兵令下来后,也应征入伍,被派到海防线上。

终于,唐泰斯的父亲在梅塞苔丝的怀抱中停止了呼吸,摩莱尔帮着料理了老人的后事。

大约在路易十八复位后一年,监狱总监波维勒先生来伊夫堡作了一次视察。

这样唐泰斯有机会在两把架着的刺刀前,对总监诉说自己的案情。

“我要求知道我犯了什么罪,我要求开庭审判。如果我有罪,我情愿被枪毙;如果我没有罪,就释放我。”唐泰斯说。

总监答应上去以后看看唐泰斯的档案。

唐泰斯看到了希望,几乎把总监看作是改变自己命运的救世主了。

总监接着去看被监狱司令官称作“疯子”的法利亚长老。长老之所以被称为“疯子”,是因为他自以为有无限的宝藏。关押第一年,他说政

府答应放他就给100万,第二年加到200万,第三年加到300万,现在已经关到第五年,他要给500万。

等见了长老,他果然谈起了他的宝藏。总监倒真希望有这么一大笔财富,只可惜是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

对唐泰斯,总监还算信守诺言。从牢房回到司令官办公室,他就命令把囚犯花名册给他调来。有关唐泰斯这个犯人的说明,是这样写的:

爱德蒙·唐泰斯——拿破仑党狂热党徒,积极参与厄尔巴岛之反扑。

应单人监禁,严加看守。

从笔迹和墨水可以看出,这是唐泰斯入狱后补写上去的。

总监在说明后面又补了一句:“案不可翻。”

唐泰斯不知道这些,心中的希望使得唐泰斯对时间敏感起来,他在身后的墙上写下1816年7月30日。从这天起,他每天划一道。

一年以后,司令官去阿姆堡当司令,唐泰斯牢房的看守也跟着走了。唐泰斯仍然待在黑牢里。

新司令官到任,觉得记住所有犯人的名字太麻烦,便用牢房号来代替犯人的名字。

这样,“34”号成了唐泰斯的代名词。

唐泰斯受尽了那些被遗忘在狱中的囚徒所经受的各种痛苦,更主要的是看不见天空,看不见太阳,呼吸不到大自然的空气,没有人跟他说话,无法打发时间,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唐泰斯甚至羡慕那些能走出牢房的苦役犯。

一天,唐泰斯恳求新的看守替他向监狱申请调一个犯人来与他作伴,哪怕是他听说过的疯子长老也行。

新看守还是有点人性,他把34号的请求向司令官作了汇报。司令官以为唐泰斯图谋越狱,拒绝了他的要求。

唐泰斯不得不求助于上帝。可是尽管唐泰斯对上帝作了最诚恳的祷告,他仍然是一个囚犯。

这时,唐泰斯的情绪坏到了极点。他那颗脆弱的心已经承受不了郁闷、委屈、痛苦、绝望的打压,他需要发泄,发泄他的愤怒,发泄他的反抗。于是唐泰斯破口大骂,骂神灵,骂周围的一切,还骂自己。同时他又用自己的身体撞牢墙。

死的念头终于闯进了唐泰斯的头脑里。

像他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他这样活着不就等于死了吗?只要一死,所有的苦难和痛苦都结束了。这样想着,唐泰斯在牢房中温顺了,安静了。

死亡的方法唐泰斯考虑了两种:一是把手帕系在气窗的铁栅栏上吊死,另一种是慢慢绝食饿死。

唐泰斯选择了第二种方案,因为第一种死法难看得让人厌恶。

唐泰斯当天就开始实施他的死亡计划。为了不使看守怀疑,一早一晚送来的饭,被唐泰斯从小窗口倒掉了。

饥饿感迅速在唐泰斯的身体里作出反应,动摇着唐泰斯的意志和决心,使唐泰斯一看见送来的饭,眼睛发光,手发软,怎么也不想把饭倒了。

唐泰斯最终战胜了自己,他终于倒下了,两眼看不见东西,也几乎听不到声音。看守以为他得了什么大病。

唐泰斯觉得自己一脚已经跨进了死亡的国土。大约在这天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唐泰斯突然听到身后的墙壁发出一种沉闷的声响。

声音持续响了三小时左右,然后听到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接着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几个小时后,声音又响起来,而且更响,离得也更近了。

后来在白天,唐泰斯也能听到那声音。

这声音让唐泰斯感到那么的亲切,也无疑成了他的牵挂。唐泰斯想,这是不是一个跟他一样的人,在为自由做着一种冒险?还是司令官派人在修墙壁?

唐泰斯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把看守送来的还冒着热气的汤一口气喝了。本想还把面包吃了,怕自己一下子暴饮暴食丢掉性命,唐泰斯就把快送到嘴边的面包又放回桌上。

那些汤在唐泰斯的身体里发挥了奇妙的作用,使他有了具体的事情可做。他走到黑牢的一个角上,挖下一块受潮后松动的石块,用来敲击那墙壁上声音听得最清楚的地方,

他敲了三下。

刚敲第一下,那声音就没有了,似乎声音被吓了回去。这就可以排除了修墙的可能。

既然有人敢抓住一线机会去努力,那么他还有死的必要吗?唐泰斯充满了希望,他吃了几口面包,又喝了几口汤。唐泰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正生起一股一股的力量。

一夜过去了,墙那边毫无动静。

一连三天过去了,唐泰斯仍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三天里,唐泰斯把看守每次送来的饭吃得精光。

这一天晚上,看守最后一次查看后不久,当唐泰斯第一百次把耳朵贴在墙上时,他有了重大的收获:声音!似乎是用棍子撬石块的声音。

唐泰斯决定帮助那个不屈不挠的囚犯。他把水罐摔破,那些带有尖锐棱角的碎片是他惟一的工具,用它抠墙。

当一块水罐的碎片在石块上磨钝,唐泰斯把室内恢复成原样。

天亮后看守来到牢房。唐泰斯告诉他,昨天晚上不小心把水罐打坏了。看守一边埋怨,一边给他领来一个新的。

等看守的脚步声远去了,唐泰斯又投入了工作。

极其小心谨慎地工作了三天,唐泰斯终于将那块墙上的水泥刮掉,露出了里面的石块。难题又出现了:唐泰斯仅有的工具,包括手,是无法把石块撬动的。唐泰斯把目光放到了看守手中的马口铁平底锅上的铁柄。

于是,唐泰斯选择了一个时机,把盆子放在牢门到桌子半中间的地方,看守进来一脚踏上,把盆子踩破了。唐泰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盛汤了。

唐泰斯说:“您可以把锅先留在这儿,明天给我送早饭来再拿走。”

看守压根没有想到唐泰斯的计谋,他把平底锅留了下来。

唐泰斯如愿以偿,用平底锅的铁柄末端,撬下了石块,在墙上留下一个直径一尺半还多的窟窿。这一夜唐泰斯用手中的宝贵工具拼命地挖。

天亮时,唐泰斯把石块塞回窟窿,把床推到墙边,然后上床躺下。别人丝毫不会看出什么秘密。

看守送来早饭时,唐泰斯问:“您没有再给我拿个盆子来吗?”

看守对唐泰斯打破东西很不满,他把锅留了下来,说以后就把汤倒在锅里,省得他又要打破什么东西。这正是唐泰斯所希望的。

一连三天,唐泰斯没有从那边再听到声音,显然那边的人对他心存怀疑。唐泰斯不泄气,夜里接着挖。

然而唐泰斯的希望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他遇到了横梁,横梁完全挡死了唐泰斯挖成的洞。

那么艰苦工作得来的成果,就这样给毁了。绝望使得唐泰斯不由喊了起来:“上帝呀,您剥夺了我生的自由,剥夺了我死的宁静,您又唤醒了我生存的勇气,上帝呀,可怜可怜我吧!您可不能听凭我在绝望中死去!”

“是谁把上帝和绝望牵扯在一起?”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问道,这声音仿佛来自地下。吓得唐泰斯头发都竖起来了。

“啊,是人在说话!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是唐泰斯四五年来第一次听到人的声音。当然,看守也是人,但在犯人的眼里,看守也好,司令官也好,他们都不是人。

“看在苍天的分上,”唐泰斯喊道,“虽然您的声音把我吓坏了,请您再往下说吧。您是谁?”

“您是谁?”那声音问。

“一个不幸的囚徒。”唐泰斯毫不犹豫地说。

这样,唐泰斯和一个看不见的人开始了对话。那个人也是一个囚犯,是27号,他是1811年进来的,比唐泰斯多坐了四年牢。他是想挖一条通向海边的地道,然后跳海泅水逃走。

彼此能把实情告诉对方,那么他们迈出了信任的第一步。

知道了唐泰斯也在挖洞,27号要唐泰斯先仔细把洞堵上,不要再挖了,听他的消息再说。

两个人都向对方发了誓,决不出卖对方。

唐泰斯听从27号的话,把挖洞的痕迹遮掩好,把床摆放成原来的样子。

唐泰斯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