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恩情
老人家说了很久,我始终没有做笔录。这故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我信不信姑且不说,怎么写进报告里呢?负责验尸的同僚们还在忙碌着,负责这个案子的关警官在那里进进出出打着电话,鹰钩鼻子上见着汗珠。
“是的,你没听错。没有头!”关鹏在那里喊着,“是的,确认了是陈河。死因不明,头都没了还能是畏罪自杀吗?”
“关sir,抽根烟?”我给他打了个手势,看着他走出草堂,再次望向老人,“不好意思打断您,这些个梦里的事都是陈河醒过来之后跟您说的?然后您走开了,再回来的时候这里只留下的这具尸体?”
我逐字逐句的说着,看着那无头的尸身,亦没有可见的伤痕或血迹,只是脖子以上的部分齐齐整整都没有了。
“对。”老人似乎完全没听出我的言外之意,“陈河告诉我,梦里面众将官一方面是苦苦哀求,
另一方面也有了威胁之意。再犹豫就会引起兵变,到时候恐怕连两个幼子都不能得免。先祖上陈将军是果敢坚韧之人,于是持刀进了后堂。少顷惨叫声起,马副将冲进去时,夫人尸身在地,一子昏厥。就在这时锦衣卫奉着驾贴来到。陈将军,马将军都是贴上有名,先后俱被拿下,只待定罪问斩。而这时候王都督已经身死,连个搭救的人都找不着了。”
陈河能感觉到梦似乎快要结束了。
牢里的日子极是难熬,每天有
人进来,每天有人出去。进来见不着生机,出去的立时就死。直到一日忽然进来一堆卫士,簇着一名官员。他身着飞鱼服,带着一道黄绫卷轴。
“圣谕诏曰,胡案蓝案概赦不问。谢恩吧!”
陈伯礼的脑中一阵晕眩,每个字他都听见了,却不大明白。有人按着他磕头,一下,两下,三下。牢里的人一起喊着,“谢恩,谢恩,皇上圣明啊,上天有好生之德!”
那官员有了笑脸,一把扶起了陈伯礼,“将军好福气啊,不但官复原职,还有恩赏。陛下准了十日的假,赶紧回去吧。”
于是回去,长子自从那日受了惊吓,始终不大好。而陈伯礼自己很快也染了病,一直到到年终也不见好。
那一日苍山上便落了大雪,到了晚上大理城中也下起雪来。月光下白茫茫的一片,陈伯礼自觉精神好了些,依在窗口看着天地一片白芒。想起随着元帅北入大漠,直击贺兰山,南下云南,走苍山过洱海。南诏一战,策反苗寨,大破思伦发,何等意气。然而风云突变,这次不是敌人而是天威,多少功臣屠戮,多少苗人丧命,而自己更手刃妻子。
随着圣谕示下,一句概赦不问。人寰惨绝,如何去问?
那一日刀锋过处,似着无物。再看去妻子的头颅腾空而起,犹自看着自己,那满是恨意的眼神,至今在眼前。想到这里陈伯礼泪流满面,跪在地上,好半晌抬起头来,
一张脸冷冷看着他。
那是一颗头在空中,骆㤟索玛!
陈伯礼骇的说不出话来,惨然道,“我害你如此,当是你来索命。且取去吧。”
那个人头在空中飘荡一阵,忽然开口。“我乃是三苗之中飞头蛮的后人,你杀我族人,伤我身子。我实命不久矣,挨到今日本是要报仇的。”
说到这里那美丽苗女头颅眼中流出两滴泪来,“今时今日你也来日无多,可怜二子亦有我的血脉,若不知禁制之法,无端头离身躯会骇煞旁人。你须把这法子写下来。你就写亥,子,丑,寅时揽镜照之,羊刃破飞廉,至凶无解。”
陈伯礼慌忙抓过一本书来,却是当年骆㤟索玛拿来问自己的那本,急切间没有笔墨,他咬破指头,写就这几个字,抬头再看人头不见踪影。他哀呼一声,昏厥在地。
是夜陈伯礼亦亡。
陈河说到这里,已经是泪流满面。“叔公,是我害了张媛吗?”
事情说到这里,老人叹了口气看着我,“大家是旧识,这番话我知道你难以相信,只是不愿骗你。我进去放好黄粱枕头,再出来就只得个尸身。这个侄子的头没了踪影。”
我吞了口口水,冲老人行了礼,站了起来。
见我远去,老人抬头看着房梁,幽幽嘀咕着什么,没人能够听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