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回忆上
沉重的回忆(上)
秦霜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将军,不好了!”
“怎么了?”她又梦见子宁将军的事了,她手里还端着一碗乌漆抹黑、散发着热腾腾苦味的中药,是要给谁喝的?
秦霜看到她手里的药碗,关心地问:“夫人的身体还好吧?牢房里湿气重,突然被关进牢里去,一定受了不少的惊吓,而且又要担心将军您的安危……”
“没事。”她淡淡笑着摇摇头,“柔娘比你想象的要坚强的多,不过大夫还是开了些安神的药给她。”
“那就好。”秦霜说。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看秦霜神色紧张的模样,恐怕是出什么大事了。
“之前闹山匪的那条村子,将军您还记得吧?”
“嗯。”她答应了一声,“在被王继大军包围的时候我叫你去通知他们赶紧逃命的,他们……没有逃走吗?”
秦霜为难地皱着眉,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
“有话就说吧,吓不死我。”她苦笑一下。
“……那些村民已经被全部杀死了,女的还被人糟蹋了……”握紧拳头,秦霜索性眼睛一闭,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什么人干的?”她听见牙根被咬得“咯咯”直响。
秦霜交给她一支染着干透血迹的短箭,说:“箭上的是王继将军的徽号,我想可能是大王……”
一股眩晕的感觉毫无预兆地夺去她的视力,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呜!”她赶紧抬手扶住一旁可以抓住的人。
“将军!”秦霜顾不得打翻的药碗,忙扶住她。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充斥她的听觉世界,“到底为什么?”她能说出来的只剩下这句话了。
“将军,您别这样。”秦霜劝道。
她摇摇头,慢慢地吸了一口气,说:“不要紧。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大王那时会说我和王将军平叛辛苦了。原来——”她冷冷一笑,“原来他早就派人去给我都收拾好了。”
“将军,您不会打算……”秦霜担心道,“您虽未被贬职,如果将军去激怒大王的话,夫人也会受到牵连的!”
“放心,我怎么会做这么愚蠢的事?”她说,“我去重新煎药。”没有管地上那些药碗碎片,也没有招呼秦霜进去坐一会儿,她快步走进厨房。一进厨房,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里面,状似无聊地拨弄着桌上的药包。“你怎么会来?你不是向来都待在自己的府上的吗?”她的口气实在称不上客气,只因来人是卞俞雷。
“惹火你的人不是我,为何冲我发脾气?”卞俞雷似笑非笑道。
“你来干什么?”她问。
“来看看。”卞俞雷靠着桌子,笑道。
“看什么?”她讨厌卞俞雷这副欠扁的笑脸,所以总是对他态度恶劣。
“看你打算忍气吞声到什么时候。”卞俞雷丢给她一个药包,“王继屠村的事我知道了,你认为效忠那样的君王有意义?”
她没有说话,把药倒进药盅准备煎药。她不知道子宁将军具体的想法,可是她感觉到子宁将军会这么顺从归王并不是因为忠心,似乎有其他的理由——对!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冷漠,难道子宁将军根本不想管归国的国运如何?“我从未认为对大王忠心需要有意义。”她听到自己说,“倒是你,为何不阻止王继?他屠村的时候,你就在村外,不是吗?”
卞俞雷好笑道:“我的将军大人,生死有命,再说,我双拳难敌四掌,更何况是王将军的一个军队?”
“你承认你当时是在袖手旁观了,对吧?”她说。子宁将军倒是没有放过卞俞雷话里的漏洞。
“就算是又如何?难道你想把罪怪在我头上?”卞俞雷讥笑道。
“我并没有这个打算。”她没有看卞俞雷,专心煎药。厨房里只有“噼哩啪啦”的柴火燃烧的声音,灼热的空气熏着她的脸颊、她的眼睛,她觉得好累,不是身体,而是心灵上的疲惫。子宁将军生活得这么累,也许在他被处死的那一刻他认为自己是真正解脱了吧?“你可以走了吧?我还要照顾内人,无暇招呼你。”这已经是近乎无礼的逐客令了。
卞俞雷也不在意,说:“我这就离开了。不过我得提醒你,你的大王只会变本加厉,不会反省自己,更不会改变——当然,或许死后会有所改变。”
“不送。”她冷硬地说。她能感觉到子宁将军有些羡慕这个卞俞雷,或许是羡慕他可以这么随兴而为,想笑就笑,想生气就生气吧?
天刚擦黑,宫里来了传信,要她马上进宫见大王。她叹了口气,不知道今天等着她的又是什么。她也没有耽搁,跟着宫人就去面见归王了。一系列繁文缛节之后,归王挥退了一旁的宫人,对她说:“子宁平叛辛苦了,寡人之前误会了你,叫你的夫人受苦了。”
她——应该是说子宁将军沉默着。她却很想痛揍这个不知所谓的归王一顿,这时她听见自己说道:“平叛全靠王将军,臣下不敢居功。”
“子宁不必过谦,来,陪寡人喝杯酒。”归王温和地笑着,拉过她往矮桌边走去。
和她之前梦见的归王简直是两个人,当初他杀死被子宁将军救下小男孩时,那种残忍的手段和表情,现在想起来她都心有余悸,看到这么平静的归王,她更多了几分警惕,谁知道他什么时候翻脸不认人,到时又殃及无辜就不好了。她恭敬地谢过归王给她斟的酒,慢慢地饮下一口。
“子宁你在寡人身边有多少年了?”归王问。
“回大王,十三年六个月又二十一天。”她回答。
“这么久了?”归王挑起眉,“没想到你记得这么清楚。”
“先帝和大王对臣下的厚爱,臣下不敢有一天忘记。”她的语调平板而机械,不像是说话,没有丝毫的感情。
“不敢有一天忘记?”归王的声调扬高反问,又凑到她的耳边,宛如耳语般对她说,“恐怕是巴不得早早忘记吧?”
不知为何,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臣不敢。”
“嘴上说不敢,可是心里怎么想的,寡人也无从得知。”归王冷笑道,“若非寡人派王将军去扫平那条村子,把你押回来,你怕是早背寡人而去了吧?!”随着归王的话,一杯酒狠狠地泼到了她的脸上。
她没有去擦沿着脸颊慢慢滴下来酒,握紧了拳头,尽量平静地叙述着:“那条村子的百姓都是大王的子民,臣不能坐视他们被山匪残害才出兵相助,臣下是为了大王的江山扫除匪患,并未做出任何背叛大王的事。”不文雅她也要说,这个归王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寡人让你出兵,是让你去剿山匪的吗?”归王轻轻地搭住她的肩膀,那种轻柔的力道却让她全身发冷。
“不是。”她努力告诉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不过幸好,子宁将军对这种场面似乎很习惯了,说出来的声音一点振颤也没有。
“那你那么多管闲事地去剿什么山匪?啊?!”归王狠狠地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痛得她差点掉眼泪,可是子宁将军却硬是哼都没哼一声。
“臣知错。”她咬紧牙关,回答说。
“哼!”归王松开手,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又笑了笑,说:“知道错就好。来,接着陪我喝酒吧。”
“是。”她皱紧眉头,慢慢地端起酒壶给归王斟满酒。
“瞧你,一脸都是酒,擦擦吧。”归王递给她一块丝质手帕。
她也不敢不接,便收下来擦了擦脸上的酒渍,这时她发现丝帕上绣了一个很眼熟的图案,这是——这就是那幅刺绣上的图案,也是那枚带扣的图案!这么说,刺绣上的也好,带扣也好,这个图案是归国皇家专用的徽号?如果是归王赐给子宁将军的,那应该说归王很看重他,可最后会将子宁将军五马分尸,难道是所谓的“爱之深,责之切”?如果那是子宁将军自己的东西,那他也是皇族、是归王的什么亲人吗?
好不容易归王让她走了,她走到宫门,看见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大胡子男人也跟着她一起出来了。“王将军。”她停下了脚步。
“子宁将军。”男人就是将军王继,“这么晚了,大王还召你进宫,看来大王相当倚重你。也是,子宁将军你什么也没做,也被当成了平叛的功臣了。”
她看了看王继,冷言道:“对于屠戮自己国家百姓的功臣,王将军倒是当得很自在。”
“这是大王的命令!”王继辩说。
“大王的命令?”她冷哼一声,“我们这些作为臣子的,并不是一味只听大王的命令,而是应该让大王知道做什么才是正确、什么事不能做。齐王广纳谏言,国力大增,反观我国,却无人敢言,长此以往,归国会变成怎样,王将军难道无法想象吗?”
王继狼狈地啐了一声,急匆匆地越过她跑了出去。她对着王继的背影轻蔑地笑了笑,回头又看了看宫殿,难以言喻的沉重犹如乌云压在她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