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夜话

狐妖夜话

平州城在最南端,而青州却是在最北的阮陵城附近。前去京城却经过此地显然并非是路经,而是特意取道于此。然而临渊是南国出生,实在是想也未曾想过,十月初居然就大雪塞路,因而准备实有不足,驾车的即便是饲养的妖兽莫生,也是步履维艰了。

“前面不远应该有个客栈。”青麓道,随即打了两个寒战。

“冷得厉害?”临渊问道。青麓摇头:“我少年时在青州住了好些年,这才十月初,算不上冷。”嘴里这么说着,脸色却并不大好。

莫生忽地嘶吼了一声,临渊从车里探出头去,果真在不远的地方,风雪里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栋不小的房子,看建架,果真是个客栈,不由地心下大定。

莫生是妖兽,虽说并没有接近人的智力,但却也知道到前面就不用接着冒雪赶路,居然也跑得快了起来。

不多时便赶到了那间客栈门廊下,临渊随着青麓跳下车去,抬起头,却意外地发现这客栈的牌匾上题着不伦不类的名字:

涂山居。

临渊下意识地轻笑了一声,青麓不解地问道:“怎么了?”临渊摇头:“只是笑‘涂山居’这名字,涂山,是天狐的住地,这客栈这名字倒是取得不伦不类的。”

“天狐?”青麓重复了一遍,涂山确实是天狐的居所,她疑惑的倒并不是这个,而是临渊居然如此在意这个小破客栈的名字不伦不类。

“没什么。”临渊解释道,“只不过是说天狐,让我想起一位久也不见的故人。”

青麓愣了愣,也并不追问,有些惊讶于这位故人居然能让临渊有一瞬间的失态。

客栈里的喧哗声不知为何忽地安静了很多,却听到有低低的男声嘟囔着:“你们冲撞了狐仙大人!狐仙大人会降罚的!”

临渊神色一滞,忽地笑了,抬手便敲门,朗声道:“不知店家,说的是什么狐仙?”

门一开,众人皆愣住了,先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走了进来,她后边半尺远跟着进来了一个男子。这个男子长得异常清俊,他在这么一个正在说着狐仙鬼怪的时候闯进来,几乎让人以为是狐妖亲至。

然而他们之间半尺的距离却很值得玩味。若是平辈论交,自是会离得更近些,若说是侍从,又当更远些。这关系就很值得推敲了。

门外的莫生嘶鸣了一声,临渊回头看了一眼以示安抚,接着道:“店家可还有客房可让我与我家小姐借住一晚?我们坐骑还在外头,还请店家帮忙带到马厩,行李搬到客房里去。”

掌柜的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招呼跑堂的王三去帮忙,王三一跑到门口却是被吓了一跳,那里哪是什么马啊,分明是个长着鳞片,头上有角,更可怕的是居然从肩膀的地方长出了两个头的怪物!

王三吓得不敢动,然而掌柜的到底见过些世面,也知道有些世家豢养妖兽来拉车,狠狠地瞪了王三一眼,示意他赶紧去拉,王三吓得屁滚尿流,然而却不敢不从,勉强地挪了出去。

突然有茶杯摔碎的声音从另一边的桌子上传来,有人失声叫道:“你……是你?!”

青麓回头看过去,却是个白衣公子,正是邢诺。他原本疏离而冷峻的眉眼之间此刻却蔓延着炙热,死死地盯着临渊的脸,嘴巴微张,动了好几下才合上,眼神里那种灼热的火气也慢慢地消散了些许,却仍是茫然一片。

青麓看了看邢诺失态的样子,眨了眨眼睛,想起刚才临渊的失态,便看向临渊道:“这位,就是你说的故人?”

临渊看了看邢诺,才转头向青麓道:“怎么会,我从没有见过这个人。”

邢诺听到这句话愣了一愣,慢慢地重又坐了下去,仍旧是看着临渊道:“你,不是他么?”

临渊笑道:“不知公子说的‘他’是指谁’?”

邢诺几度张口,神色迷茫,最后却是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不对不对,你,自然不是。”

青麓正要说什么,忽然间不经意看见了邢诺手里笛子上浮雕的花纹,突然“嘿”了一声,道:“公子你居然是玖山邢家人。”

玖山邢氏,要说在外界看来,也不过就是个权势颇大的家族。然而在青麓临渊他们看来却并不是如此。

玖山,神鸟毕方的居所。玖山邢氏不过是毕方一族在外行走的通称。岷山的白蛇巳氏,忽山的穷奇武氏也都是如是。而祁凤山出来的大妖大抵都自认祁氏,常奉山的自称常氏也大抵是相同的道理。

所以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只神鸟毕方。只不过毕方青羽火纹,因此邢氏人素来青衣红焰纹,而邢诺居然穿的是白衣,因而青麓没立刻认出来。

邢诺这才回头看向青麓,随即微微弯腰道:“居然是祁凤山主青麓大人,在下邢诺,刚刚真是太失礼了。”

众人顿时凛然,祁凤山主人,何其大的名声,怪不得就连玖山邢氏的人都要行个礼,只是想不到祁凤山主人居然这么年轻。

青麓瞳孔微微收了一下,笑道:“居然是邢诺公子么,也真是久闻大名了。”

邢诺这名字,在妖族之间确实很是有名,简直可以说是鲜有人不知。这倒不是他修为多么杰出,亦或是人品多么高贵,却反倒是因为一件“风流韵事”。

邢诺的天资甚好,性格又正直,刚刚化人,便被选为毕方一族的医官,年轻有为,名声很是不错。然而在他化出人形后不久,约莫四五年前的时候,在一次外出的时候偶然遇上了狐妖一族唯一的天狐——狐姬。

这一见之下,这只情窦初开的毕方居然被迷得七荤八素,从此茶饭不思,只想着去追寻那位天狐,甚至不惜改穿白狐的白衣。然而狐姬修为甚深,早已离开狐族的聚居之地,是个常年居无定所的人,连狐族人都不知其去向,而这位痴情的邢诺公子居然没过多久也就收拾收拾东西,下了玖山,干脆去追寻狐姬了。

青麓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邢诺,想来也是有狐仙出现在这里的传闻吸引了邢诺的到来,因而不由地对狐仙的传闻更为好奇,于是就近坐了下来道:“店家,那狐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掌柜清了清嗓子,故作神秘地开始讲述狐仙下方的故事。

故事不算复杂,也并不特殊,几乎可以说是俗气得过分,大意就是青州里曾经有个刘姓的书生,他家境偏远贫寒,全家都指望着他读书出人头地。然而家境贫穷到实在是难以供他念书,他也一度几乎不得不放弃,然而有个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妹,极是爱他,不惜自己抛头露面地傍晚出去卖馄饨,以此来供这书生读书赶考。书生自是感动非常,两人便私定了终身,约定金榜题名时,即是两人洞房花烛夜。

书生成年之后进京赶考,结果居然高中了探花,一时显赫无比。

家里表妹得到高中的喜讯,自然欢喜,熬了好几夜亲手绣完了出嫁的嫁衣,就等着书生回来。然而等来等去等了好几个月,最后却等来书生与尚书千金定亲的消息。

这个苦等的姑娘就在那一夜,穿着刚刚绣完的鲜红嫁衣,偷偷一个人投井了。

然而这死去的姑娘的执念却迟迟没有散去,不停地向世间人哭诉,最后被居住在涂山的天狐娘娘得知了,天狐娘娘决意为枉死的姑娘报仇,于是便化作人形,在从京城回青州必经的客栈,也就是这间小客栈,等着订过婚将要回乡报喜的书生。

天狐娘娘美艳非常,自然不是凡人可以相比,书生果真被迷惑,情迷意乱地被吸干精气死了。

并没有什么新意的故事,就如同无数凡间流传的怪谈一样。原先很是期待的邢诺都无比失望地回过头去不再细听了。掌柜发觉他们并不相信,连声补充道:“你们都不信?我可告诉你们,我这店里,可是留有天狐娘娘的画像的!正是当年刘书生亲笔画的!”

说着神秘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卷看上去很是古旧的画,慢慢一点一点打开。这下几乎所有人都凝神屏气地注意着那幅画,画卷一寸一寸打开,果真是一个美貌的女子,容貌艳丽,妆容厚重妖娆,最为奇特的是那眉间不知为何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勾人魂魄的魅惑的意味。

这女子身形极其纤瘦修长,尤其是腰胯更是细长,纤若无骨,一身穿着并不像北朝的式样,很是光彩耀目。最为夺目的是颈项上带着的一圈颈环,异常宽大,几乎宽过了整个脖子。作画者丹青妙笔,虽看不出颈环什么材质,但是在整幅画中显得异常闪耀。

大家都没出声,青麓回头望去,邢诺神色间并不激动,反倒是有些失望的神色。倒是高涌第一个开了口,带着一种惯有的轻浮口吻道:“这天狐娘娘果然长得风情万种,这书生倒也不亏,牡丹花下死的风流鬼啊哈哈哈!要是天狐真的在这儿倒也好,也让爷儿几个爽爽,爷儿几个就是死在她身上也愿——意——”

这一句话的最后两个字,是从喉咙里慢慢跳出来的,高涌本人早已面无人色,一身冷汗。

他额前几乎贴着脸皮的就是那根削铁如泥的玉笛,若是对方存心,早已取了他的性命。另一边忽有一把软剑直指脖颈,这边出手的却是一直一言不发的白粟。

然而这还不算最令他惊恐的,他坐在的凳子上,刚刚突然腿间有风,顿觉一凉,他下意识地垂眼一看,却看见裤裆前几乎不到头发丝那么近的距离那里,不知何时插上了一把三寸来长,极细极薄的无柄小刀。

高涌的汗止不住地往下流,刚才出手的,并不止邢诺和白粟两个,而另一个出手的人早已经强到了让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是谁,况且这个人只是警告而已。这个出手的角度和目标,极其阴毒,对方这是在告诉他,要是一个不留神,就能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暗器带起的细风很快就平息了,邢诺看对方脸色苍白也觉得威胁有效,收回了玉笛,冷哼了一声,只向着青麓的方向作揖道:“我就先行回房了,还望祁凤山主原谅。”说罢独自上楼歇息去了。

邢诺走了,又发生了这种事,大家自然不能继续一起闲聊,各自客套地道别回房。王三刚刚安顿好莫生回来,尚还被莫生吓得腿脚有些飘软,战战兢兢地领着青麓和临渊去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