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

寂寥

三木得了淋病以后,四处投医问药,他以为自己得了艾滋,人瘦了一圈,虎虎生气踪迹难觅。

所以,实际上,特异人物研究计划是我一个人参与和开展的。K城有几位有名的气功师,还有一个捕鼠能手,还有一位不怕电的人,最著名的是神算大师宫少平,他却死了。说实话,我只对宫少平感兴趣,因为他或许和心理学沾点儿边,适合作为心理考察对象。他死了,这是个遗憾,但关于他的材料还是颇丰富的。我专攻宫少平这个案例,因此我的整个研究实际上就转换为了“特异人物宫少平研究”。

包围圈一开始就缩小了,我没感到什么压力,但研究走向深入以后,我发现这里面有很多棘手的问题,比我预想的难度要大。

宫少平有过精神病史,有过赌博史和嫖娼史,可以说劣迹斑斑。他笃信佛教,后来转信道教。暴富后捐资一百万建了一座小学食堂。他接受电视台采访时对以上情况一一承认,直言不讳。他还谈到自己的爷爷也有精神问题,脾气暴躁得要命,据说还踢死过一条野狗,但他也是一个有特异功能的人。那时土匪横行,抢劫了他爷爷所在的村庄,并掳走了几个人,其中包括他的爷爷。???的当然是钱,但大家伙已经拿不出钱了。除了他爷爷,其余都被撕票了。为什么放了他爷爷呢?因为他爷爷学驴叫学得出奇的像。土匪头骂道,死东西,给他几棍算了,留他这条小命吧。他爷爷急忙说,打不得打不得,打了我你们就发不了财了。众人一愣。土匪头以为这小子咒他们,嚷道:“劈了他!”他爷爷眼睛眨了几下,压低声音说:“您脚底下有金元宝!挖地三尺,没有金元宝任你们劈!”土匪头半信半疑,让人取来镐头,他亲自挽袖子来干,结果真就挖出了一个大铁箱子,里面尽是金银。挖到宝贝后,土匪头立刻放了他爷爷,还赏了他一碗酒喝,给他包了一块马肉让他带回家。宫少平的爷爷死里逃生,这在乡里成了传奇。乡里都知道,宫少平的爷爷是个戏迷,晚上做梦说梦话都是戏文,走在街上与街坊打招呼也不耽误哼曲儿,人称“宫半疯”,宫少平还特意提到他的父亲非常正常。

这个材料引起了我的兴致。我五年前在日本出席一次心理学会议时与人讨论过,部分精神病人属隔代遗传,且轻重不等。不过,宫少平不像是简单的精神病人,他有着超常的心灵感应能力。

南桥精神病医院。

我直接见了院长,说明来意。院长很为难,因为时隔太久,当时的记录恐怕残缺不全或干脆不知去向。近十五年的也就是1992年以来的保存比较完好,再早的都不好找了。

我感到遗憾,略微寒暄几句就离开了。

经深雪提醒,我第二天又去了南桥精神病医院。我坦白自己特别想见见仍然健在的老医生,也就是1987年在这儿主持或参与工作的人员。我一共见到了三位,其中一位不是医生,而是打扫卫生的人。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告诉我:“宫少平我认得,谁也没想到,他后来能出名,都说他看东西可准了。当时是87年,他是被五花大绑送来的,他在家砸东西,打老婆耳刮子,咔咔响,还大喊大叫的,拿螺丝刀使劲扎自己的大腿,血淌了不少。他弟弟说他不总是那样,有时还挺好的,挺冷静的,你不能刺激他,一刺激他就得犯病。周期性的。”

我用笔记下:狂躁,有暴力及自虐行为,周期发作。

应付研究报告我是没有问题的,现在的问题,不,一开始的问题就不在形成研究成果上面,而是我真真切切地对这项研究内容有兴趣。只不过兴趣点在渐渐发生位移,现在我的关注点不再是特异,而是实实在在的精神病例。

我想知道的是,宫少平的亲弟弟,曾叱咤k城的大富豪宫少原是不是也有某种精神病患,这将验证我很早以前就有过的一个猜测。那是目光相遇几秒后就完成的一个猜测。我早就在内心里把它否定了,而今天,它又浮出水面,那么显眼,也许我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契机,可以完成我梦寐以求的学术理想,完成一部期待已久的心理学著作。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我心里,所有的理论勇气都来源于一个经得起考验的逻辑起点。

我想起“深雪”提到过,宫少原是彻底的**患者,他释放****的特点有些变态,是用整只手探入被侵害女子的**。当年路可接受了这样的男子,现在想来委实不可思议,就像黄鹂鸟接受了猫头鹰的爱欲一样不可思议。我本能地想象,有过那样行为的手将永远丧失了握拳的可能。路可是不是热情地抓过我的手往下面放呢?似乎有过,又似乎没有。即使有,也不能将任何芜杂的推理视为可靠的证据。但愿什么时候,可以得到一长串粘连的“铁证”。

正常的都是非“异常”的。

“特异”的人要付出生活的若干代价,而“特异”的事情是很能糟蹋正常人的身心健康的。

话也并不绝对,比如《红楼梦》里,那些“特异”的灵魂不也都在“正常”之中行进吗?不是那样一些命运,反倒不“正常”。有人说,有什么样的世道就有什么样的人心。未必如此,我想,某些人心会略凸出于世道,某些人心会略凹于世道。我这么说,实际上已大大模糊了那些非有不可的界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