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秘委托人

女王蜂

金田一耕助此时也感到非常困惑。

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他对于这个充满浪漫传说的小岛究竟在事件中扮演什么角色还不是十分清楚;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座小岛,以及为什么得由自己担任迎接智子的工作,也感到莫名其妙。

大约在两个星期以前,金田一耕助正好处理完手边一些琐碎的事情,当时他打算先休息~阵子,计划去盼望已久的温泉乡好好地静养一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一封位于丸大楼四楼的加纳律师事务所的信件,信上写着:

这是一件得麻烦您亲自出马的紧急事件,所以烦请

您务必尽快到本事务所一趟。

这封信是用打字机打好寄来的,而已寄件人的地方还有加纳辰五郎的签名。

金田一耕助看完信后,不禁感到十分为难。他已经非常疲惫,真的很渴望能休息一阵子,但如果接受这个委托,那就意味着还要继续工作,肯定就没有时间休息了。

可是另一方面,“加纳律师事务所”和“加纳辰五郎”的名字却又很吸引他。

加纳律师事务所在律师行业可是鼎鼎有名,社长加纳辰五郎本人就是数一数二的民事诉讼律师,他所承办的案件都是当地一流大企业的案件。

如今既然这位知名人物来信拜托他,金田一耕助想置之不理也难。

休息和工作的诱惑在他心中交战许久,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工作。

他打了一个电话给对方,一个钟头之后,他和加纳后五即便在丸大楼四楼的加纳律师事务所办公室里碰面了。

“实在不好意思,您这么忙还打扰您。我一直久仰先生大名,所以这一回无论如何都得借助金田一先生的力量。”

加纳辰五郎的确是一位见过世面的人,他不因金田一耕助不修边幅的外表而瞧不起他,态度反而非常谦恭有礼。他的年纪约莫五十出头,红润的肤色和雪白的头发,恰巧形成一个明显的对比。

当金田一耕助告诉加纳律师自己原本打算到某温泉乡静养的计划时,加纳律师更是和善地看着他说:“这真是太好了,只要你接下这个案子,就能让你如愿以偿。”

接下来,加纳律师便告诉金田一耕助这次的任务。

原来他要金田一耕助前往伊豆南方的一个小岛迎接一位小姐,这位小姐会在修善寺停留两三晚,而金田一耕助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去泡泡温泉。然后,他只要陪这位小姐平安无事地回到东京的家就行了。

金田一耕助看着对方的脸,却无法猜透他的内心。

“你的意思是说,会有人在小姐回家的途中加害她吗?”

如果真的这样,倒不如去请个保缥还有用些,毕竟金田一耕助并不擅长打斗,而且他也不是个孔武有力的男人。

“不,金田一先生,如果只是这么单纯的一件事,大概也不需要如此大费周折地麻烦您了。”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在我说出之前必须先声明,我们得保守委托人的秘密,这一点还希望您能谅解。”

“这个我知道……”

“同时,也请您保守委托人的秘密。”

金田一耕助一听不禁皱起眉头。

加纳律师则笑着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两封信。其中一封装在信封里,一封则折成小小的四方形。

金田一耕助看了信封上的字,不由地瞪大眼睛,只见那上面写着:

世田谷区经堂大道寺欣造亲启

这些字全是从印刷刊物主裁剪下来的字体,而且每个字体的大小都不一样。

信封上没有寄信人的姓名,但从邮戳上看来,发信地点应该是神田锦叮,发信日期是四月二十八日,至于信封样式,更是随处可得的牛皮纸信封。

金田一耕助连忙从信封里取出信纸,那是一张便条纸,上面也贴满了从印刷刊物上剪下来的字体。

警告:

请别把那位小姐从月琴岛上找来,因为她一来到东

京,只怕会引起无数麻烦。

想想那位小姐的母亲,回想一下十九年前的惨案

吧!

不是有人被杀吗?

那位小姐的母亲天生一副克夫相,而那位小姐更是

青出于蓝,将会有不少男人在那位小姐的面前流血。

她就是女王峰!

凡是仰慕她的男人终究逃不过一死。

再次提出警告,请勿把那位小姐从月琴岛上找来。

便条纸上既没有收信人的姓名,也没有寄信人的姓名。

金田一耕助看完信,额头上不禁渗出豆大的汗珠。

接着,他又打开另一封信。这封信上排列的铅字跟前一封信差不多,连内容也丝毫不差。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拭去额头上的汗水,一股莫名的战栗早已游走在脊背之间。

“这封信的信封呢?”

加纳律师笑着说:“很抱歉,这不方便让别人看,我刚才所说的委托人的秘密正是这一点,这个人……姑且就称他为神秘委托人吧!

“不过这封信跟那封信一模一样,同样都是把剪下来的铅字贴在信纸上,再装入相同的牛皮纸信封里,邮戳相同、日期也相同。也就是说,那个人同时把相同的警告信寄给两个人。”

金田一耕助再度检查这两封信,信上并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指纹,甚至连一些小小的蛛丝马迹也没有。看来这个人做事一定非常仔细、谨慎。

“这样啊……那么你能不能再多告诉我一些讯息呢?否则这简直和大海里捞针一样,太困难了。”

“你说的不错。请你提问,只要是我能回答的,一定毫不保留地告诉你。”

“首先是这位小姐的名字。警告信中只写着‘那位小姐’,你要我去迎接的,该不会就是这位小姐吧?”

加纳律师点点头。

“她叫大道令智子。”

“啊!这么说来,她和这封信上的收信人大道寺欣造有血缘关系喽?”

“不,他们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因为大道寺先生只是智子小姐的继父。”

“原来如此。那么这位神秘委托人和那位小姐又是什么关系?”

加纳律师犹豫了一下。

“这一点我不能说,因为这涉及到委托人的隐私。”

“大道寺欣造和他的女儿智子小姐,以前并没有住在一起吗?”

加纳律师点点头。

“你是说他现在才准备把女儿接回来同住?”

加纳律师再度点头肯定。

“这是谁的意思?是大道寺先生还是神秘委托人的意思?”

“是双方的意思,更是智子已故母亲的意思。智子在这个月,也就是五月二十五日就满十八岁了,她母亲临死前的遗愿是希望在她满十八岁的时候,能跟着爸爸来东京住,为的就是帮她找个好婆家。”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里,不由地想起警告信中的一段话——(将会有不少男人在那位小姐的面前流血。

她就是!

凡是仰慕她的男人终究逃不过一死。)

一到这儿,金田一耕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

“这么说来,有人故意要阻碍智子小姐回东京喽?”

加纳律师神色黯然地点点头。

“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目前完全没有任何线索。不过寄出警告信的人似乎知道智子和神秘委托人的关系,否则我的委托人也不会收到那封警告信了。我想,这封警告信的背后恐怕另有隐情吧!”

金田一耕助凝望加纳律师好一阵子,之后才又把视线移回警告信上。

“对了,信上曾经提到十九年前的惨案。从字里行间看来,那好像不是意外,而是杀人案件。所以,是不是能请你就这个部分说明一下?”

加纳律师犹豫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字斟句酌地说:

“距今十九年前,也就是昭和七年的七月,有两名学生到位于伊豆半岛南方的月琴岛旅行。两人的名字分别是日下部达哉和速水欣造,不过我先说明一下,日下部达哉是化名,不是真名。”

“那么速水欣造也就是大道寺欣造喽?”

“嗯,是的。这两个人在岛上停留了两个礼拜,这期间,日下部达哉和岛上大道寺家的女儿琴绘暗中交往。一直到两人离去之后,琴绘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因此她便写信告诉日下部达哉这件事情……”

“啊!请稍等一下。您刚才说日下部达哉是化名,既然如此,琴绘又如何写信告诉他?”

“哦,这个嘛……那是因为速水欣造负责帮她传信的。大道专琴绘想寄信给日下部达哉的时候,都是先寄给速水欣造,再请他转交给日下部达哉。因为速水欣造之前曾告诉过琴给他的地址。”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当日下部达哉从速水欣造那儿得知琴绘有身孕的事之后,感到相当震惊。因此他立刻前往月琴岛,那大概是昭和七年十月中旬的事。”

“速水欣造也跟他一同前去吗?”

“不,只有日下部达哉自己去。他到达月琴岛之后,究竟和大道寺琴绘谈了些什么,我们无从得知。总之,日下部达哉在岛上逗留了两三天,而且后来便在这座岛上结束了他的一生。”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里,不禁屏住气息。

“那就是这封信上所说的,发生在十九年前的惨案吗?那么日下部达哉又是怎么死的?”

“他是从悬崖上失足摔死的。在这两封警告信出现之前,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那么,警告信中又为什么会说那是谋杀呢?”

“这一点我并不了解,毕竟当尸体被发现时早已摔得血肉模糊了。”

加纳律师的脸色显得十分凝重。

金田一耕助则将身子靠向办公桌。

“这么说,你去过那座小岛,而且也见过尸体?”

“我去过。大道寺家一发现尸体就立刻拍电报告诉速水欣造。速水知道后大吃一惊,立刻赶往……神秘委托人那儿。但是我的委托人不愿露面,所以由我代替他和速水欣造前去月琴岛。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成了这个神秘委托人的法律顾问了。”

“当你看到尸体的时候,是否曾认为有他杀的可能?”

“没有,当时我不认为,因为我根本没有时间考虑是否有他杀的嫌疑,我只是担心日下部达哉的真实身份会就此曝光。倒是速水欣道曾说他觉得这件事很可疑。”

金田一耕助非常认真地看着加纳律师的脸。

“所以你把心思全放在如何替日下部达哉掩饰真正身份上,而不注意查明死因,是吗?”

加纳律师痛苦地皱紧眉头。

“是的。其实这也怪不得我,因为我的委托人身份真得很特殊,所以我一心只希望别再节外生枝,其他什么也顾不得了,我尽快将尸体火化,并把骨灰带回来。”

“日下部达哉的真实身份因而被封锁住了?”

“是的,完全封锁住了。”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儿,越发好奇。

(如果连速水欣造都能看出尸体的死因可疑,那么,有丰富社会经验的加纳律师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但他不仅不闻不问,还刻注目睹死因,这又是为什么呢?那位神秘的日下部达哉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加纳律师或许也察觉出金田一耕助眼底的狐疑,他尴尬地说:

“老实说,我之所以认为那是一场意外还有个原因,我们发现日下部达哉死前写给我的委托人的信里曾经提到,他要采集生长在鹰喙……他就是日下部达哉失足摔死的地方上的羊齿送给他。”

“羊齿?”

“是的。因为我的委托人对动植物非常感兴趣,因此日下部达哉每次出外旅行的时候,总会采集一些当地稀有的动植物标本送给他。当时我认为日下部达哉大概是在采集羊齿的时候,不小心失足摔下悬崖的……”

“这封信至今还保留着吗?”

“当然。因为这是日下部达哉最后的亲笔信,所以非常珍贵。其实也是因为这次收到两封警告信,因此我才重新把它找出来看的,没有其他的用意……”

“信中除了写羊齿的事之外,还写了什么吗?”

“有的,还写了蝙幅。”

“蝙蝠?”

“是的。他大概发现到一种不同的蝙蝠,所以还提到要寄蝙蝠的照片给我的委托人。”

“照片寄到了吗?”

“没有,不知道日下部达哉是在拍照片之前就出了意外,还是因为慌忙中遗失在大道寺家了,不过他的莱卡相机反而寄到了。对了,关于蝙蝠的事,我倒是觉得很奇怪……”

“什么地方奇怪?”

“日下部达哉写给我的委托人的信,用词一向相当严谨,特别是写到有关生物方面的部分时,用字遣词就更加谨慎了。可是谁有在提及蝙蝠时,语气上却显得十分挪揄,似乎还带点好笑。嘲讽的语气。当时我曾经觉得这件事很奇怪,现在再重读一次,还是觉得相当怪异。”

“他所要传达的讯息是什么呢?就算发现再怎么不寻常的蝙蝠,也用不着用那么轻率的口吻吧!这实在有违常理……”

加纳律师一面说,一面不自觉地陷入沉思中。

金田一耕助只觉得心头悸动不已,可是当时他万万没有想到,“蝙蝠”正是解开这个恐怖事件的关键。

“嗯,那么现在可以请你谈谈大道寺先生,也就是当时的速水欣造吗?”

“哦,是的,大道寺先生……”

加纳律师犹如大梦初醒一般,咽了咽口水。

“那个人为了这件事,可说做了相当大的牺牲。不过,他也得到应有的回报了。刚才我说过,琴绘怀有身孕,而且孩子的父亲就是日下部达哉。

“日下部达哉曾经写信告诉我的委托人这件事,所以我的委托人一直希望能为这个孩子取得东京的户籍。于是,速水欣造便在我的委托人苦口婆心劝说之下,和琴绘结了婚。

“由于琴绘是独生女,所以速水欣造只好入赘大道寺家,不过这个婚姻的目的是为了给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户籍,所以两人仅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后问道:“那么,琴绘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她生下一个女儿,也就是智子,在智子五岁的时候她就……”

“可是这段时间,大道寺先生……”

加纳律师露出苦涩的笑容。

“大道寺先生和琴绘夫人从来没有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大道寺先生结婚时还是个学生,毕业之后立刻就业,而且他是东大法学系第一名毕业的高材生,当然不可能屈居在小岛上生活一辈子。至于琴绘则根本不愿意离开小岛,因此,这两人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不过,大道寺先生偶尔还是会到月琴岛去探望琴绘。琴绘觉得过意不去,便叫茑代这名女佣陪伴他。”

“原来如此。”

“大道寺先生很喜欢这名女佣,于是就带她回东京同住。后来茑代有了身孕,并产下一子,名为文彦,这个孩子在名义上是大道寺先生和琴绘夫人的孩子,入了大道寺家的户籍。因此,大道寺家这对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女从来没见过面,但在户籍上却是姐弟。”

“那么现在茑代就成了大道寺先生的正室了吧!”

“不,事情并非如此,因为茑代是个非常传统、保守的女人,据说她认为自己出身卑微,无法入籍大道寺家,所以直到现在她还称呼自己所生的孩子为大少爷,而文彦也叫自己的母亲阿茑。”

“那么,大道寺先生现在名义还是一名鳏夫喽?”

“是的,琴绘夫人死后,他便没有再娶。不过,他在新桥一带倒是有很不错的发展……”

“嗯,他可说是一位有财有势的企业家。”

“他已经是五六家公司的社长和常务董事了,当然,这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本身相当有才干,不过他的后援者给的资助也是不可轻视的,我的委托人打从智子出生之后,便开始在大道寺先生身上投资。”

“这么说来,这位神秘委托人在社会上也是相当有影响力的人喽?”

金田一耕助再次感到心中那股莫名的悸动。

那一天,金田一耕助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便翻开名人录,查看有关大道寺欣造的资料。

大道寺欣造(本姓速水)

明治四十三年三月十八日生

昭和八年东京帝国大学法学系毕业

现职:

武相铁道社长、伊豆相模土地常务董事、驻河纤维

常务董事、三信肥料常务董事、松籁在饭店常务董事

“嗯,他的确是个非常出色的企业家。”

接着金田一耕助便拿起一支笔,画出大道寺家的家谱。

阿真————|—————大道寺铁马

|(亡)

茑代(三十六岁)|—大道寺欣造(本姓速水。四十二岁)——琴绘|——日下部达哉

|(亡)|(亡)

文彦(虚岁十七岁)智子(实岁十八岁)

金田一耕助醉了,醉在这个充满浪漫传说的月琴和上所飘散的神秘而美丽的气氛之中。

其实,早在他昨大傍晚从船上远眺琴杆岬的峭壁时,就已经陶醉其中,当时一位绝色美女出现在他目光所及之处,让人看了有种如历仙境的感觉。

啊!她那份美艳,以及全身散发出的高不可攀的神圣魅力,实在让见到她的男人痴迷。

当然,她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列这一点;上已因为她没有注意到,所以才会人感到更加心醉。

她不经意地蹩眉、不经意地一笑,甚至毫不遗作地嘟着嘴叹息,都足以摄人魂魄,只要被她那人真无邪的双眼扫过,任何男人都不禁要热血沸腾了。

即使像金田一耕助这样理性的男人,即使他此刻正流连在美丽的山茶树林间,但一想到她的容貌,还是不由地要打哆嗦。

(没想到警告信中竟将那女孩比喻成!竟会说许多男人将在她面前流血……啊!任何人只要看她一眼,恐怕就真的是无法自拔了吧!)

金田一耕助叹口气,尽量控制了自己,重新回顾自己来到这座小岛上的因由。

当时,他接下加纳律师委托的案子,在五月十七日离开东京,来到修善寺的松籁庄饭店。

这是加纳律师指定的饭店,只要他在此投宿,就可以和大道寺家派来的人碰头了。

根据名人录上的记载,松籁庄饭店是大道寺欣造的关系企业之一,这里原本是某位皇族的别邸,战后由伊豆相模土地公司买下了,装修成饭店。

普普通通的客人是根本没有资格住进这家饭店的,就连金田一耕助也是因为手持大道寺欣造的介绍信,所以才能大摇大摆地住进来。

金田一耕助一进来就很喜欢这里,它不但前有桂川、后有岚山,而且还有远离喧嚣的修善寺,更显出它的清幽淡雅。

再加上金田一耕助近来对基督教教会颇有好感,所以他甚至觉得钟楼不时传来的钟声仿佛都有洗涤心灵的作用。此外,这里早晚也可以听得见修禅寺的钟声。

这家饭店的内部相当宽广,分成西式客房和日式客房。金田一耕助个人比较喜欢日式房问,所以便选择住在日式客房内。

奇怪的是,他投宿的那个晚上,饭店内好像并没有其他客人似的,除了宽敞的建筑物对面偶尔传来女服务生的脚步声之外,其他再无半点人声,这不免让金田一耕助猜测起饭店的营运状况大概不是很好。

第二天早上,当金田一耕助准备前往澡堂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入而且那个人已经洗完澡,正站在镜子前面擦拭身子。

金田一耕助起先只是随意地瞧他一眼,没想到等他看清楚眼前这个人后,就不由自主地又多看了几眼。

金田一耕助曾当过兵,所以看过不少袒胸露背的男子,可是今天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健美的体格。那男子宽阔的肩膀、厚实的胸膛、肌肉结实隆起的臂膀、紧柬有力的腰,以及从臀部到大腿之间散发出男性的骄傲与年轻,实在令人赞赏不已。

那个人的皮肤因为入浴之后而呈现出富有光泽的古铜色,尤其在抹上香油之后,更加显得有精神和富有弹性。

面对如此健美的身躯,金田一耕助不禁有些自卑,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褪下衣衫。毕竟在体格如此完美的人面前宽衣解带,实在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对方突然回过头,对金田一耕助露齿一笑,然后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接着,那人便开始穿上衣服。

金田一耕助发现那人的脸部轮廓非常鲜明,和这副健美的体格实在搭配得恰到好处,而且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年轻,大概才二十六七岁。

稍后,金田一耕助趁着吃早餐的时候,偷偷问女服务生那个人是谁。

“哦,那位是西式客房的客人,不过他说日式澡堂比较宽敞,洗起来的感觉也比较好,所以才……”

“他住在这儿很久了吗?”

“不,他昨晚很晚才来的。大概比你晚一班车吧。”

“他一个人来的吗?”

“是的。”

“那么,他是你们的常客?”

“不是,他是第一次来我们饭店。不过,他有常务董事的名片。”

“你说的常务董事是……”

“就是大道寺先生啊!”

(咦?难道那个人也是大道寺先生派来的?)

金田一耕助连忙问道:

“那个人有没有问起我的事?有没有问起一位叫金田一耕助的人?”

“这倒是没有……”

“那位客人的大名是……”

“多门……多门连太郎先生。”

说到这儿,女服务生突然笑了起来。

“哎呀!客人您怎么了?难道您对那位客人有兴趣吗?”

“不、不,我没别的意思,我以为他是我在等的人。”

金田一耕助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个男人,后来回想起来,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第六感觉。

多门连太郎——这位如同希腊神话里走出来的男子,在接下来要说的故事里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呢!

那天金田一耕助在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的情况下度过了一天,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十九日的傍晚,女服务生跑来通报他大道寺家派来的人已经到了。

“是吗?人在哪儿?”

“正在大厅等您。”

女服务生所说的大厅位于西式客房和日式客房之间,两边的客人都能使用。

金田一耕助换上衣服——也就是他的招牌和服,正要走进大厅时,却看见大厅角落的乒乓桌前,有位二十二三岁,肤色白皙、打扮不俗的青年,正和一位十六七岁,看起来体弱多病的少年在打乒乓球。

此外,在他们旁边还有一位三十五六岁,衣着朴素的小妇人,她的脸色略显苍白,不时用手揉着额头。

金田一耕助看看四周,这时,对面一位正在看报的男子突然站了起来。

“请问,你是金田一先生吗?”

那个男人说着,缓缓走向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见状不禁吓了一跳,因为对方的打扮十分奇特,简直就像个……法师!

“啊!我、我就是金田一耕助,请问你是……”

那人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纸盒,并从纸盒里拿出一张名片。那是大道寺欣造的名片,上面有一行用钢笔写的字:

此人是九十九龙马先生,以后请配合此人行事。

金田一耕助看完后,随即吃惊地瞪大眼睛。

“这么说,你就是大道寺先生派来的?”

“是的,我可是久仰你的大名了。这次有缘与你同行,对你,对我而言,都可说是一次奇妙的组合呢!哈哈哈!”

九十九龙马摸着长须笑道,过了一会儿,他又回头对乒乓桌前的人招呼着。

“来,我为大家介绍一下。那位妇人是大道寺家的……这个,哎呀!该怎么说呢?不论什么都好,总之那位是茑代小姐,那位是大道寺先生的公子——文彦,另一位则是游佐三郎。各位,这是金田一耕助先生。”

三人微微向金田一耕助点头寒喧,金田一耕助则显得有些吃惊。

“大家一起去迎接……”

“不,他们留在这里等。其实大道寺先生本来不想让文彦他们来的,因为文彦身子骨弱,要渡过天城关、搭船等旅程,实在是太为难地了,可是他偏偏又一直吵着要来见姐姐,所以只好让他……”

“阿姨,那么我可以去接智子吗?”

游佐三郎羞涩地问茑代。可是他刚一说完,文彦立刻反对。

“不行、不行!你本来就不可以来这里的,现在却偷跑来,更何况大伙儿不是决定二十五号晚上才跟姐姐见面吗?你真狡猾,怎么可以不遵守承诺,到时候我们怎么跟三宅和驹并交代?”

“大少爷……”

茑代担心地叫唤着。

可是文彦不理会茑代,仍然继续说:

“阿茑,你别插嘴。游佐太厚脸皮了。他想早一步赢得姐姐的欢心,可是我告诉你,这么做只是白费力气罢了,姐姐是不会喜欢你的。”

“啊哈!文彦,你说够了吧!游佐,你的脸好红,文彥年纪还小,请你多多包涵。茑代,文彦太累了,所以脾气不大好。带他到对面去休息一下吧!”

九十九龙马息事宁人地说。

的确,文彦的额头上暴出好几条青筋。他是一个皮肤白皙的美少年,长得像妈妈,可是身体似乎并不是很好。

茑代一边哄着文彦,一边带他走出大厅,游佐三郎也有些尴尬地退了下去。

“啊哈!这样一来就没人打扰,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金田一先生,你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随时都可以。”

“其实刚才我已经打电话到下田,请他们准备一艘汽艇。据说汽艇将在明天中午过后,也就是两点左右的时候到达。所以我们明天吃过早饭就得立刻出发。不知道你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这样的话,到达小岛时就已经是黄昏了?”

“是的,所以明天晚上可以先在我家住一晚,后天再去大道寺家。”

“住在你家?”

“嗯,是的,我是那个岛上的人。不是我自夸,九十九家的名气在岛上仅次于大道寺家,我是九十九家现任户长的弟弟。”

金田一耕助虽然第一次和这个人见面,可是很久以前就曾听过这个人的大名。

据说他在战后崛起,而且对于政经界的高层人士有呼风唤雨的影响力。甚至有人说,他的肉体会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任何妇人只要跟他接触,就自然会成为他的俘虏,而他也通过这些妇人掌控政经界的高层人士。

姑且不论这种说法是真是假,总之,他确实是战后一位传奇人物。

“原来你也是月琴岛上的人。那么你和茑代小姐是旧识了?”

“是的,我离开小岛的时候,她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那么,你也认识智子小姐的母亲喽?”

“当然。”

“对了,那个事件——智子小姐的父亲出意外的时候,你在岛上吗?”

九十九龙马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金田一耕助看。

“嗯,当时我在岛上。金田一先生,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其实我之所以离开小岛,也是为了那个事件。”

九十九龙马的语气突然热烈起来,毫无保留地说出许多金田一耕助以前没有听过的事。

“金田一先生,我非常喜欢琴绘,甚至可以说是打从心底爱着她,而且我一直认为自己是琴绘丈夫的推一人选。为什么呢?因为在月琴岛上能够和大道寺家平起平坐的,除了九十九家外,再也没有别人了。

“再说,琴绘是独生女,我是次男,所以我早就打算入赘大道寺家,琴绘的父亲也有这个意思,就连琴绘本人也并不反对。然而我万万没想到后来却杀出一个程咬金,而且那个人还让琴绘怀了身孕!

“当时我几乎快气疯了,所以后来听到那个人失足摔下断崖的消息时,我心中再度充满了希望。我愿意接纳琴绘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琴绘却不给我机会,反而和现在的大道寺先生结为夫妻。我实在太伤心了,于是在失望之余离开了月琴岛。啊哈!间贯一失恋之后变成专门放高利贷的吸血鬼,而我则变成法师,专门玩弄女人。哈哈……”

大厅里回响着九十九龙马空洞的笑声。

“客人,这边请。”

女佣轻唤一声,站在山茶树林里的金田一耕助这才从沉思中醒悟过来。

“已经到了用餐时间,大家都在那边恭候大驾。”

“哦,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来到铺着榻榻米的房间,看见碗筷、菜肴都已经准备好了。九十九龙马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而智子的外祖母阿真、智子、神尾秀子也都在等金田一耕助一块儿用餐。

“对不起,让各位久等了。这一带的景色实在大优美,连伊豆七岛、三原山的炊烟也都看得清清楚楚呢!”

金田一耕助搔搔头,不好意思地说。

“哪里,请用餐吧!”

阿真招呼道。

“对了,我们明天早上离开小岛,到时会有汽艇从下田开过来接我们。”

吃饭的时候,九十九龙马宣布着。

“这实在是、实在是……”

“这只是我个人的打算,金田一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其他的安排?”

“没有,我没有特别的安排……”

“哈哈!你不必刻意隐瞒了。你不就是为了十九年前那个案子来的吗?伯母、神尾老师,长久以来你们都对这件事三缄其口,但金田一先生可是日本著名的侦探哦!说不定他会查出什么线索……”

九十九龙马说到这里,便停住不说了。神尾秀子和阿真全都神情紧张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尤其是阿真手中的筷子,甚至还掉在地上,双唇更是不停地颤抖。

至于神尾秀子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整张脸也变得十分惨白,可是她很快就镇静下来,静静地用筷子夹菜。

智子则下意识地朝离馆看了一眼。

“哈哈!大家为什么这么紧张呢?瞧你们神色慌张的样子,难道有什么不便说出来的隐情吗?金田一先生,我看咱们还是先吃饭吧!这件事待会儿再说。”

没有人再出声讲话,也没有一个人有食欲,这餐饭很快就结束了。女佣阿静将餐桌收拾好之后,神尾秀子立刻拿起毛线开始编织。

“真是奇怪,大道寺先生究竟在想些什么?那件事不是早在十九年前就已经尘埃落定了吗?现在怎么还……”

神尾秀子的语气依然是那么沉稳。

九十九龙马一听,随即笑着说:“大道寺先生原来就不相信那个人会不小心失足坠崖,如今有机会,当然要好好调查一下啦!金田一先生,大道寺先生有没有跟你提起什么?”

“没有。”

金田一耕助干咳一声才继续说道:

“老实说,我还没见到大道寺先生,所以并不清楚他的看法或想法。我想,是不是能麻烦你们告诉我当时的状况?比如说,是谁先发现尸体的?”

九十九龙马不急不慢地回答:“是我先发现尸体的。哈哈!千万别大惊小怪,因为神尾老师那天晚上八点左右跑来找我,说日下部先生外出采羊齿,迟迟没有回来,琴绘很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所以我就带了四五个壮丁往鹰喙的方向走去,发现那里的确有人滑落的痕迹,接下来我们就……”

“请等一下。当时断崖上面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比方说打斗的痕迹、挣扎的痕迹?”

“没有,我没有注意到。不过要是有这些痕迹的话,一定会有人发现的,因为跟着我去的年轻人不少,应该不至于没有人看到。金田一先生,大道寺先生先前也很怀疑日下部先生是不是早就被人在什么地方杀死,再把尸体带到断崖上丢弃的……”

一听到这句话,智子的身子突然往后挪了一下。

她忍不住想起在那间上锁的房间内,似乎残留着不少血迹。

不过,没有人注意到她用手帕拭去额头上的汗水,金田一耕助只是瞪大眼睛问:

“可是,大道寺先生为什么会怀疑……”

“他是从伤口来推测的。就如同我刚才所说,我们发现有人从悬崖上摔下去,可是那天晚上我们并没有划船过去找人,因为鹰喙下面是这座小岛最危险的地方,所以晚上几乎没有人敢靠近那里。我们只得等到第二天天亮才划船过去看看,结果日下部先生果然就躺在从海里凸出去的岩石上面。于是我们用小船载着尸体回去,一回到家就立刻拍电报通知大道寺先生。

“第二天,他和加纳律师一起赶来,结果发现死者后脑袋上有一个大伤口。医生也说过那是致命伤,大道寺先生不同意那个伤口是从断崖上摔下去造成的,他认为是被什么东西殴打成伤;也就是说,日下部先生应该是被人打死的。”

智子听到这里,不禁用手帕掩面。由于她是死者的女儿,听到生父的不幸遭遇,自然会相当震惊,因此没有人对她的反应感到奇怪。

不过,如果当时智子提起那间上了锁的房间,提起有一把沾满血迹的月琴的话,说不定这件事早就解决了,而接下来的惨案也就不会发生。只可惜智子并没有出声讲话。

金田一耕助只是沉思了一会儿,便开口问道:“那么,有没有人看见日下部先生走向琴杆岬?”

“没有,这也正是大道寺先生深感怀疑的地方。因为那一天是登茂祭典,大家全都上那儿祭拜……登茂是供奉这里祖先牌位的饲堂,位于琴杆岬反向的位置。”

金田一耕助想了一会儿,转头问神尾秀子:

“日下部先生死前似乎曾经写信回东京,说要采集羊齿,听说信中也曾提到他在这里发现了一种特别的蝙蝠。你知道这件事吗?”

“啊!是那件事呀!”

神尾秀子显得非常吃惊。

“我记得那件事。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很奇怪,因为那天日下部先生一早就拿着照相机出去,中午还曾心情愉快地回来,并咯咯地笑着说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他当时说:‘是蝙幅、是蝙蝠耶!哈哈!是真的蝙蝠。我还拍了一些蝙蝠的照片哦!要是我把照片寄回东京的话,肯定会让大家吓一跳的。’那天他的心情显得特别好,但是没有多久便发生那件不幸的事了。”

“琴绘小姐说,好歹这也算是日下部先生的遗物,于是便要我把他拍的底片送到下田去冲洗。可是等我们看到送回来的照片时,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什么蝙蝠。”

“那些照片现在还在吗?”

“是的,还保存着。我这就去拿。”

神尾秀子把泛黄的相簿拿来之后,立刻交给金田一耕助。

“就是这本相簿,这七张就是当时他拍的照片。”

金田一耕助一看,这些原来都是小型的莱卡照片(24mmx36mm),其中一张是大道寺家的全景,此外则是抱着月琴的琴绘、织毛衣的神尾秀子,以及抱着猫咪的外祖母阿真的三张个人照。

还有三张不知道是不是赌徒流浪剧的剧照,只见演员们都穿了戏服、化了妆,有一张是十二三位演员合照的照片,另外则是舞台正面的照片,以及一个脱掉假发、独自呆坐在后台的演员照片。

“这是一出什么样的舞台剧?是业余舞台剧吗?”

“不,那是登茂祭典时,我们找来表演的剧团,叫做岚王朝剧团。以前每逢祭典,我们总是会邀请这个剧团来表演。”

“是这么回事啊……看来这当中并没有蝙蝠的照片嘛!会不会是照相馆忘记了?”

“不,不可能。日下部先生照完相一定会卷动底片。他死后我们也看过那部照相机,指针指着8,送去冲洗的底片也全数冲洗出来了,可是就是没有蝙蝠的照片。”

金田一耕助又看了看这七张照片,里面确实没有半只蝙蝠,也没有任何暗示蝙蝠的东西。

(蝙蝠究竟在哪里呢?真的有蝙蝠吗?)

金田一耕助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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