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早叫钟二
三色猫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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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橱的玻璃门,被她的女高音震得咯哒咯哒的。
“镇定一点!”晴美慌忙安慰她一番。
“对不起。”田代忠枝不好意思地说。
片山想,她不如改行当女高音算了。
“可是,由于我和中里先生很熟络,对他有意的女孩们,开始在我背后说坏话了。”
“那真糟糕。”晴美说。
“就这当时,传出中里先生要跟千田英子结婚的消息,大家都很失望,不过没有死心。”
“她们觉得还有希望?”
“好像是的。千田英子几次遇到危险,我看多半是其中一个情敌干的。”
“可是,她们还是不放过你吧!”
“我也觉得中里先生是个出色的男性,但他已经决定别人结婚了,我绝不会苦苦纠缠他的。”
“我懂啦。哎,哥哥,不如好好调查那张字条是谁写的,说不定可以知道谁是歹人哦。”
“我才不干。”片山皱着眉头。“下次谁晓得会被什么罩头淋下?”
“若是紫菜汤之类的,不是对头发有益吗?”石津说。
“瞄!”福尔摩斯愉快地附和。
“你呀,事不关己,己不忧心!福尔摩斯啊!帮我说几句话好不好?”
福尔摩斯嫌麻烦似的站起来,抬睑去看书架。
“那边有什么好看的?”
福尔摩斯纵身一跃,前肢搭在书架上,轻轻捅一捅其中一本书。
“幽灵的故事?”
“你的意思是,毕竟是中里千惠的鬼魂干的了。”片山自作聪明地说。
“瞄!”福尔摩斯不耐烦地叫。
“我懂了!”晴美啪地弹了一下指头。“不妨想想看。为何千田英子会说出‘死去的中里太太狙击我’?”
“那是——”片山说了一半,沉吟起来。“原来如此。有古怪。”
“可不是吗?不管是仓库中发生的事,或者在楼梯被人推跌的事,全是在酒店中发生的哦!干嘛她坚持是亡灵的所作所为?”
“确实奇妙。我竟没留意到。”
“千田英子一定也有事情隐瞒着。”
“唔,说不定她所说的乃是狂言!”
“怪就怪在这里,目的何在?”
“若是这样,他隐瞒着什么?”
“把它查出来,不是哥哥的份内工作么?”
“喂!我不值勤呀!”
“反正闲着,查查看有什么要紧?”
“瞄!”福尔摩斯的眼睛瞄向门口。
“怎么啦?”片山问。
福尔摩斯往门口冲过去,同时发出激烈的叫声。
“外面有事!”晴美喊着冲到门边,一把打开大门。
“千田小姐!”
千田英子慢慢向她扑倒下来,晴美好不容易才把她扶住。
“有血!石津,快叫救护车!”
“是!”
石津把千田英子抱起,让她躺在榻榻米上。
“她的肋腹有血流出来!哥哥,快打—一九!”
“正在打着!”
“她被刺了!石津,伤口——”
“必须先止血再说!”
“让我来!”田代忠枝说。
“你会止血?”
“我上过看护学校。”田代忠枝把袖子挽上去,大声喊:“给我一张床单或毛巾!”
在这种情形下,不管她叫得多大声,谁也不会埋怨了。
片山也没精力去埋怨什么,因他脸色青青地打完一一九后,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坐在那里。
“你说什么?”片山瞪着中里。
“对不起。”中里抱头呻吟着。“我以为警察会逮捕我的。可是……奇怪的是,千惠竟然是被强盗杀死的!”
“那么,是你勒住她的脖子的了?”
中里沉默地点点头。
这时已经接近黎明。
中里接获片山的通知,赶来医院,听说千田英子意识不明,顿时垂头丧气的样子。
“中里——到底为什么会落到那种田地?”片山问。
“千惠有了男人。”中里说。“不过,我也有错。我太忙了,每天半夜一两点才回家,休假时也忙着打高尔夫球之类的,一点也不关心她。后来才会这样反省,当时只是气得冒火……”
“那天晚上呢?”
“那天我出差,提早回来。我比预期提早处理好工作,赶得及搭最后一班车回到东京。本来是预定第二天早上回来的。”
“然后,回到家里……”
“恰好遇见千惠送男人出门。”中里露出一个**似的笑。“真讽刺。千惠打电话叫计程送他,而我所搭的计程车刚好抵步。”
“是这样的啊。”
“于是我们争执起来,即使知道她有男人,若不是在那种情况下撞见的话,我也没想到要杀了她!”中里用力握紧拳头。“进去一看,床还是乱糟糟的,自然怒火中烧了。”
“哦。”
“当我察觉时,我已勒住她的脖子,而她软绵绵的……我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这样走出家门,手里还提着旅行箱。我想一死了之,就在那时,一名警察经过——”
“错过死的机会?”
“正是如此。于是我带着万事已休的心情,又回到家里,结果一看……你们已经来了。”
“原来这样。”
“强盗也是傻瓜。千惠已经死了,干嘛还刺她一刀?”中里摇摇头。“我本来就当在现场自首才对,可是,不知何故……当我迟疑期间,凶手被你们打死了。大家对我说了许多哀悼的话,我在不知不觉之间,回复原来的状态,照常生活起来。”
“哦。”
“你会逮捕我吗?”
“难处就在这里。你懂吗?你太太是被刺死的。”
“什么?”
“她被勒住脖子,可能失去了知觉,但是没有死去。”
“真的?”
“那是肯定的。不过,你也的确对她有杀意。我没办法作出判断。”片山轻叹一口气。“无论如何,我把事情交给上司处理好了。”
“好。我不会逃,也不躲就是了。”
“可是,千田英子小组为何受狙击呢?”
“我也不晓得。若是怄气而做的话尚可理解,竟然有意谋杀则不同寻常了。”
“嗯哼……”
片山想,真正杀死中里千惠的,说不定也不是那个强盗。
不错,假设强盗进去时,看到女人倒在地上,他会怎么做?
不管女人是否被勒死了,随时有救护车来,或者有人赶来,对强盗来说,任何一种情形都很危险。
首先当然是赶快逃跑了。不,纵使他是在千惠身边找值钱的东西,也没必要刺她几刀才对。
若是千惠适时恢复知觉,发现强盗而大嚷大叫又如何?事到如今,当时的状况已无从掌握,可是疑点实在太多了。
另一方面,站在片山的立场,他也不完全相信中里所说的一切。
说不定中里不仅勒住太太的脖子,刺死她的也是他本人。
千惠有男人的事不知是真是假。可能反过来说,中里有女人的事被千惠发现了。
从头开始重新调查好了,片山想。
医生走过来说,千田英子性命无碍,有办法获救,然后走开。
正当松一口气之际,晴美和田代忠枝跑来了。
“医生说有救了。”片山说。
“好极啦。”田代忠枝按住胸口,闭起眼睛。“我担心自己的急救法处理不当,不知怎办才好呢。”
“谢谢你,忠枝。”
中里向她鞠躬致意。田代忠枝高兴得满脸通红。
那段时候,片山把晴美拉过一边,把中里所说的告诉了她。
“那么,是谁刺伤了千田英子?”
“不知道。除非她本人看到凶手是谁,目前的阶段,毫无头绪。”
“你要振作哦。”
“我今天不值勤。”片山提出抗议……
“好家伙!”
石津气得脸红耳赤。
“他和晴美小姐手挽着手走路呢!”
“有什么关系嘛!”片山安慰他。
“有关系!太亲热了!”
“她是故意这样做的。”
“可是,起码应该相隔两三米才是!”
“那就不是拍拖了啦!”
晚上,一条冷冷清清的马路上。
中里和晴美手挽手,肩靠肩漫步。片山和石津落后一段距离跟在两人后面。
“那家伙很可疑。”石津又在发牢骚。“竟然连勒太太脖子的事也做得出!”
“看来你也可能上前勒住中里的脖子。”
“我不在乎。”
“别胡闹了。”片山苦笑。
“在这里可以了。”晴美停下脚步。
“再见。”
中里走开后,晴美开始一个人迈步。
“再跟踪一会好了。”片山说。
“瞧,片山兄……”
片山往石津指示的方向望去,但见一条可疑的人影紧紧跟随晴美移动。
“是谁呢?”
“逮住他吧!”
“且慢。焦急反而坏事——”
“万一他对晴美小姐不利怎么办?”
“安静!对方会听见的!”
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那条人影从后面奔近晴美。片山也在瞬间吓得冒冷汗。
“危险!”片山喊着冲上前去。
晴美在转身的当儿,用皮包猛打那条人影。
“哗!”对方仰脸跌倒。
“王八蛋!”石津扑身压到那人身上,那人不哼一声就晕倒在地。
“那样子行不通。”晴美说。“装模作样,谁也不会上当的。”
“唔。”片山一边吃消夜一边点头。“再来一碗茶泡饭。”
“哥哥好会吃!”
“你和中里吃过丰富的晚餐吧?我和石津是在路边站着随便吃的。”片山抗议。
“我又没说不能吃!”晴美把饭碗递回给片山。“来,请!”
中里和晴美假装亲热,引诱那个刺伤千田英子的犯人出来现身的战略,看来落空了。
被石津压晕过去的男人,原来只是普通的扒手。
“看样子,中里的话是真的。他太太的确有情夫。”
“情夫?”
“嗯。我听一名跟他太太很熟的女友说的,终于搞清楚了。”
“当中里回到家时,那人是否见到他?”
“不晓得。明天我会和他见面。”片山说。
“瞄!”福尔摩斯叫。它对片山的话似乎很感兴趣。
“它叫你带它去呢。”晴美说。
“那倒无所谓。你怎么样?”
“明天有工作,不能请假。很遗憾。”晴美惋惜地说。
“瞄!”
“福尔摩斯!怎么好像很高兴我不能去似的!”晴美向它扮鬼脸。
这样看来,晴美暂时不会嫁人了,片山想。
“你说谁?”池上皱起眉头。
“我说中里千惠,半年前被杀的那位太太。”片山说。
“哦。”池上点点头。“关于那件事呀,怎么啦?”
在咖啡室见到那个叫池上的男人,是个凭外表看不出他在做什么的类型。
“你和千惠女士交往过吧!”片山提醒一句。
“嗯哼。”
“她遇害那日,你们见过面吧?”
“应该是吧!”
“听中里说,他搭计程车回到家时,你正好出来。”
“对,有过这样的事。我觉得不宜久留嘛。”池上抽着烟说。“为何到现在才查这件事?”
“中里太太被杀事件,出现一些需要查一查的事情。”
“强盗干的,是不?”
“那可不一定。”
“难道是她老公?当时他好象气得很厉害。”池上笑起来。
片山逐渐烦躁起来。在千惠被杀之前,创造契机的就是这个男人了。
福尔摩斯原本坐在旁边得椅子上,突然轻轻捅一捅片山的膝盖。
嗯,什么?
“对了,当天晚上,千惠女士是否提起有什么人会来找她?”
“没有。我记不起来。”
“这么说,你也不清楚你离开以后得事啦。”
“当然了,我又不是千里眼。”
“尽管如此,你却很清楚地知道,后来她丈夫非常愤怒。”
片山的话使池上脸上的笑容消失。
“这——我想多半是这样……”
“不要撒谎的好。”
“我没撒谎。”池上生气了。
“是吗?我们终于找到那部你搭乘的计程车啦。当晚的事,司机记得很清楚。他作证说,你是上车了,不过很快就下车啦。”
这是片山故弄玄虚。福尔摩斯闭起眼睛,似乎爱理不理的样子。
池上移开视线,说:“既然知道了,何不早点说?”
得手啦!片山好不容易忍往笑意。
“也即是说,杀死千惠女士你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开玩笑!”池上睁大双眼。“我干嘛要杀她?我和她只是普通的性伴侣罢了。真的!”
“为何回中里的家?”
“因为我……毕竟很在意嘛。”
“你觉得有趣,想看表演?”
池上耸耸肩,说:“大概是吧!不过,我真的没有杀她哟!”
“你看到什么?”
“我——”
“你肯定看到了什么。”片山说。“中里飞奔出去以后,发生了什么事?”
“不,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没有任何人来过,而且我也很快回去了……”
“你不做事,却有饭吃。收入的来源是什么?”
“我做各种琐碎工作维生。”
“譬如?”
池上抹掉额上的汗,片山斜睨着他。
“你以敲诈金钱过日子。对不对?”
池上的表情宛若咬嚼一条苦虫,终于点点头。
“确实如此。她老公离开以后,过了一会,有人走了进去。我看到了——”
“你等于默默地看人杀人了。”
“我想不到他真的杀人嘛。”
“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不……当时不知道。我不认识的人,但是,我去参加千惠的丧礼时,他来了。我去问人,这才知道他是谁。”
“然后你向他敲诈。你这种人!”
片山真想叫福尔摩斯去抠伤池上的睑。
田代忠枝走进仓库,开始翻找架子上的东西。
“在哪儿呢?”她喃喃自语。
传来鞋音。回头一看,见到三宅佑子正走进来。
“田代小姐,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旧的发票……我想应该是在这一带。”
“我来帮你。”
“啊,不用了。”
“没关系。身体若不活动活动的话,很快会退化的。”
三宅佑子说着,脱掉鞋子,踩在脚垫上,开始将几个纸箱搬下来。
瞄一声。
“刚才是不是有猫叫?”佑子问。
“是的。”田代忠枝东张西望一下。“啊,在那边。”
一只三色猫衔住三宅佑子的鞋子,坐在那里。
“噢,小猫咪。把鞋子还给我吧!”三宅佑子笑着说。
“让我检查过再还你。”有人说。
“噫——刑警先生!”
“那只鞋子上面,说不定有血迹。”片山出现了。
“你在胡说什么呀?”
“那是你刺伤千田英子时沾到的血。”
“片山先生。”田代忠枝困惑不解。“难道是三宅小姐……”
“上次千田英子在这里找东西时,听见脚步声。若是普通处理事务的女职员进来的话,一定穿凉鞋,不会发出太大的脚步声才是。可是三宅小姐因工作上的需要,通常都穿上高跟鞋。”
“刑警先生——”
“我听池上说出一切了。”片山说。“请你跟我回去好吗?”
三宅佑子叹一口气。
“既然如此,没法子啦。”
“总经理……”田代忠枝呆然。“那是真的了?”
“我也有资格去爱中里的,我还独身嘛。”说着,三宅佑子笑了。“走吧!——我的鞋子呢?”
福尔摩斯衔住鞋子,摆在三宅佑子的脚畔。
“谢谢。”三宅佑子微微一笑。
“瞄。”福尔摩斯的回答,不仅表示“不必客气”,似乎还令人觉得有弦外之音……
“千田英子是千惠的表妹?”
晴美瞪大眼睛。
“不错。她一直对千惠被杀事件存有疑问。因此希望高法再深入调查一次——”片山说。
“于是提出’中里太太阴魂不散’的说法啊!”
今天的晚饭十分安静。石津不在,而且事件虽然解决了,却没有太愉快的气氛。
“那么说,千田英子是为了调查真相,这才接近中里先生的罗?”
“起初好像是的。愣是弄假成真,她也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中里……于是更加想知道千惠被杀的真相了。”
“所以她才散播谣言,说自己被狙击呀。”
“她知道你是我妹妹,那天凑巧住宿那间酒店,于是故意打错叫钟电话,制造谈话的契机。”
“怎么是这回事,我就觉得太巧了些。”晴美转向福尔摩斯。“来,菜已凉啦。”
她把福尔摩斯那一份摆在它的碟子上。
“三宅佑子知道中里的妻子在偷情,那晚跑去中里家,企图拍下偷情的证据照片。”
“她以为中里夫妇可能因此分手吧!”
“就在这时,中里出差回来了,跟他妻子起争论。中里飞身出去以后,三宅佑子担心有事,进去一看,发现千惠的脖子被勒住,晕死过去。”
“她是为了庇护中里而刺死千惠的?”
“大概是吧!这个情形被池上看到了,所以敲诈她。”
晴美点点头。
“她蛮可怜的。一个为工作拼了命的女人,一旦被男人打动了芳心,完全失去控制的本能啦。”
“然后她假装站在千田英子那一边,设法使英子对中里的事放弃。软的不成,就来硬的,失去理智啦。不过,中里和千田英子之间会怎样,她不了解。中里可能也有罪。”
片山说着,喝了一大口茶。
“英子一定会等地的。我这么想。福尔摩斯,你认为呢?”晴美说。
福尔摩斯把一碟子的食物吃光,漠不关心地走到房间角落,一骨碌躺下来。
它的表情仿佛是说,预测别人的恋情,一点也不好玩……
“祝你生日快乐。”
突然,歌声充满整个客厅。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爷爷,祝你生日快乐……”
响起掌声。接着,一个直径一米的巨型蛋糕,由一部大餐车推了出来。就像皇帝进城的样子,肃穆地进到客厅中央。
负责推餐车的是两名孙女,田代沙世和横山香子。光是她们的话,餐车有可能跑到错误的方向,因此沙世的母亲康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替她们调整方向。
“瞧,应该往右边方向弯着推才是。对了。在爷爷面前停下来吧!”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家,有点不好意思,双手在盖着毛毯的膝盖上交叉着,等候餐车到来。
两名孙女尽力把餐车推往自己想推去的方向。然而这部木制的餐车,就像这间田代公馆一样,沉重又有份量,十分结实,不是小孩子的手可以承担的。
光凭八岁的沙世和七岁的香子两人的气力,仅仅推着走已不容易,两个孩子的额头甚至浮现出汗珠。
这个客厅宽大得令人无法想象,随随便便摆列着椅子、沙发、桌子之类的东西,张开手脚的熊皮铺在地上,老虎头也是障碍物,餐车要推到客厅中央的田代正造老先生面前,需要花费相当时间,并不是没有道理。
“怪可怜的。正宏,你去帮帮忙吧!”
田代正造仿佛按捺不住似的对大儿子说。
“不要紧的,爸爸。”
今年三十八岁的田代正宏,无意识地抚弄最近蓄起的八字胡。
“可是,她们不是推得很辛苦么?”
“沙世已八岁了,自己能够做得到才是。”
田代正宏穿着三件头西装,打领带,仿佛随时准备出席公司的董事会议的装束。这种装束是他的兴趣,不过,也许说是他的性格更恰当。
当然,在自己的家里时,正宏不会如此装扮。今天是他父亲的七十大寿。他认为不应该穿得太随便。
终于沙世和香子从“迷宫”逃出,在爷爷面前让餐车“泊”下来。
“辛苦啦!”田代正造用左右手分别抚摸一下两名孙女的头。“两个都是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沙世和香子有点喘气,相视一眼,然后笑了。
蛋糕上面的蜡烛火苗在摇晃着。
“本来想放七十支蜡烛的。”
吸着烟走过来的是横山昌代,香子的母亲。
“昌代,别吸烟——”站在餐车旁边的田代康子说。
“哦,对了,爸爸在戒烟呢!”
身段修长的昌代,穿的是皮革套装,纤长的手指和香烟十分相称。
她是正造的长女,今年三十四岁。她的丈夫横山和生,独自坐在客厅的角落上,一瓶威士忌差不多给他喝光了。
昌代走到暧炉那边,将手中的烟扔进火中。
“什么戒烟中,你真是的。爸爸从四十岁开始就不吸烟啦。”田代正宏说。
“托福,爸爸才会长命百岁吧!真是可喜可贺。”
昌代的说话方式,令人觉得有些挑拨的味道。
“你也戒掉的好。”正造老先生说。“何必贪图一时之快,缩短寿命?”
“对。我该向爸爸学习,戒烟又戒酒才是。”昌代耸耸肩。“只剩下玩玩女人的话,还是可以长命百岁的。”
“庄重点。”正宏皱起眉头。
“大哥不是在忠实地实行爸爸的人生训条么?”
开始兴起扫兴的空气了。这时候,有个年轻的女声打岔进来。
“哎呀,再不吹熄的话,蜡烛就溶掉了,大家只好吃蜡了啦!”
“对。爸爸,用一口气吹熄了吧!”正宏拍拍父亲的肩膀。
“好,那就来吧!哦,只有七支?这可没啥好玩的。”
“如果七支蜡烛没有全部吹熄的话,我可要一个人分一半蛋糕。”
说话的是站在正造旁边的年轻女子山口结美子。
她是正造的私人秘书,跟随他已三年多。
“别看我双脚残废了,我的肺可健康得很。”正造说着,点点头,转向两名孙女。“来,看着,爷爷一口气就把蜡烛吹熄!”
“啊,不如把灯关掉,那才有趣嘛!”
山口结美子急急跑到客厅的入口处,伸手按住灯火的开关。
“好了吗?我关灯啦!”
咔嚓一声,客厅的灯熄了。只有生日蛋糕上面的七支烛光,摇晃着照出正造和他身边家人的脸。
“好——一、二、三!”
正造吸入一大口气,向蛋糕上面的蜡烛吹去,两支、三支——烛光马上熄灭,全部的火一口气就不见了。
“行啦!”
涌起掌声,烛光熄灭后,客厅变得一片黑暗。
“喂,开灯吧!”正宏说。
“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昌代说。
“灯不亮啊。”山口结美子说。“奇怪,我开了掣的……”
“不亮?”
“嗯。请等一下。只要把门打开,走廊的灯就会——”
结美子的话说到一半时,一阵迸裂似的破裂声在客厅中回响。
半晌,谁也开不了口。
“什么声音?”首先开口的是正宏。
“不知道。灯——”
昌代的话没说完,灯就啪地亮起来。
松懈下来的空气流转,然而立刻变成困惑。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景吓得目瞪口呆。
最易接受意外的是小孩子,这个情形也是。
“爷爷!”沙世瞪大眼睛说。
“爷爷变成一只猫!”香子接腔。
轮椅是空的,田代正造不见了,一只三色猫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
大人们有一瞬间差点相信田代正造变成了猫,可是……
“哎……”脚底下传来低沉的说话声。“我在这儿……”
“爸爸!”正宏瞠目。
但见田代正造滚跌在地面挣扎。
“扶我一把……哎,吓死我啦!”
正造坐起身时,众人再一次大惊失色。
“打搅啦!”有声音从客厅门口传来。
谁也没察觉,客厅的门是几时打开的。昌代先发现,禁不住“哗”一声大叫。
不过,站在那里的并非什么可怕到使人惊呼的怪物。
那是一名个子颀长,有点斜肩的青年。
他笑着说:“对不起,打搅了,我跑了进来……刚才我在玄关叫了很久,没有回音,所以……”
站在门边的山口结美子,连忙奔到田代正造那边,然后走前两三步,问:
“你是谁?”
“我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片山。”青年出示警察证,说。
“刑警先生?”
“是。其实——怎么,福尔摩斯,你是几时跑到那里的?”
青年老实不客气地走过去,瞪着那只四肢蜷在身体下面的三色猫。
“这是我养的猫。”
“你的猫?”正宏挺起胸膛。“不像话的猫!混帐!”
“它做了什么没礼貌的事?”
“它把我从轮椅上推了下来啊!”好不容易坐在地上的正造说。
“居然逍遥自在地睡大觉,岂有此理!”
“等一下,”片山轻轻摸一下福尔摩斯的头,“喂!发生了什么事?”
三色猫仿佛理解他的话,站起来,用前肢“指一指”轮椅的靠背。
那里开了一个圆洞。
“这个洞本来就有吗?”片山问。
“什么洞?”正造老先生皱皱眉。“没有开洞呀。”
“真的没有哇。”山口结美子窥望一下。“为何这里会有个洞?没什么问题呀。”
“哦。”片山望一望眼前的生日蛋糕。“看来好像有人开过枪。”
“开枪?”正宏反问。“不可能。”
“但是,是否有过枪声?”
所有人面面相觑。
“的确有过巨响,怎会是枪声?”昌代吓呆了。“这幢房子里没有人有枪啊!”
“可是,子弹穿过蛋糕啦。”
片山指示之后,大家初次察觉到,蛋糕中央部分被剜了一个孔。
“这么说……”正造老先生睁大眼,“我差点死掉了?”
“应当说是差点被杀才是。”片山说。“但不知道是谁开的枪。”
大家互相看来看去。
打破沉重沉默的是正造老先生。
“让它坐吧。”
可是,三色猫嗖地跳到地面上。
“换句话说,这猫救我一命——刚才是我不好,不该生气。”
正造在轮椅上坐好时,对那只猫说。
“瞄。”
三色猫仿佛在说,不用客气。
这种对话缓和了众人的心情,客厅回复轻松的气氛。
“你老公呀,竟然在如此**中打嗑睡咧!”康子对昌代说。
“讨厌!这人一喝醉就马上呼呼大睡的。”昌代皱眉说。
福尔摩斯穿越客厅中央,走向沙发上打瞌睡的横山和生,然后回转头来瞄了一下。
“有什么事?”
片山走过去,惊叹一声“这真是——”。
他拿出手帕,把一件摆在横山膝上的东西捡起来。
“那是——真货?”昌代瞠目。
“货真价实的手枪。”片山说。“而且刚刚开过枪不久,枪身是热的。”
“啊……”
客厅的门边,一张脸探进来。
“哥哥!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啊,对不起。”片山说。“她是舍妹,其实我们是一道来的,我叫她在玄关外面等我……”
“请进来。”山口结美子说。
“失敬。我叫片山晴美。”
从她身后又有一个大个子的男人走进来。
“他是石津刑警。”片山说。
“到底有何贵干?”山口结美子终于提出疑问。
“老实说,我们在追踪一个人。”片山说着,又问:“为何玄关的门上没有上锁?”
“畜牧!”山崎自言自语。
有时他想这样骂人。作为山庄的冬季管理员,每当他听人说这里的工作悠闲自在,没啥重要事情好做之际,他总会气得反驳一番。
可是,对方什么也不听,顶多只是笑着点点头,完全不把他的话当真。
无论是谁,如果别人问他工作轻不轻松的话,通常他都会回答说很辛苦呢!
可是,山崎的情形绝不是说说,亦没夸张。的确是非常辛苦的工作。
但他不能恨那些不信任他的人。他本身也以为这是一件轻松的工作,这才跑来这里的。
现在他全身都淋湿了。
这样子会感冒。山崎匆匆走进管理员小屋内。
里头有花洒,一拧就有热水出来,可说是这里唯一的好处了。
山崎光着身子冲进花洒的雨阵中,热水打在冻僵的身体上,几乎有刺痛的感觉。
不过,只要忍耐过去的话,就会变得舒适无比,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实在不应该硬要依时出去巡视的。
“简直像个认真的大傻瓜!”山崎喃喃自语。
这一带有三十几幢度假别墅,必须由一个人管理。
聘用时的条件说好,每天出去巡视两次,看看有没有擅自潜进来的人。
现实里,这里只有山崎一个人住,雇主是东京的公司,不管他有没有出去巡视,谁也不会知道。
尽管如此,山崎还是依时出去,性格使然吧!今晚却因出去时在半路被雨淋湿了。
对。从明天起,上午只巡一次好了。在这样寒冷季节,通常谁也不会跑到这种地方……
淋花洒温暖身体后,山崎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喝杯威士忌之类的酒,想来不会感冒,上床睡大觉吧。
电话响起,山崎走过去拿起话筒。这个时候是谁呢?
“喂。”
“你是哪一位?”
对方打过来的,怎么问我是那一位?山崎冒火了。
“管理事务处。”他冷淡地回答。
“这是警局。”
“警察?”
“其实,有个杀人犯逃到你那一带的山上去了。”
“杀人犯?真的?”
“情形危险,请别外出的好。还有,一有什么不对,请马上呈报。”
“嗯……很危险的家伙吗?”山崎仍然半信半疑。
“他是异常者,毫无理由地杀人。”
“那真可怕。”
“已经杀掉三个人了。请小心,知道吗?”
“是。”
大概警方还要联络其他地方吧,立刻收了线。山崎本来想问详细一点的……
“杀人?开玩笑。”他耸耸肩。
他把话筒放好。如此骚乱的夜晚,只好睡觉算了,当他打哈欠时,传来敲门声。
什么东西?
刚刚接到那样的警告电话之后,山崎不由吓得心里乱跳。在他应声以前,敲门声更大了。
“对不起,我是警局的人。”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
“警察?”山崎走过去,穿上拖鞋,大声问:“有什么事?”
“对不起。我想借个电话。”
电话?那倒无所谓……
山崎把门打开。
“打搅啦。”
进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西装外面披着雨衣,可是被雨淋得湿透了。
领带结得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是个做事认真的刑警。
“你湿得很厉害。”山崎说。“我借毛巾给你吧!”
“谢谢。总之,我先借电话好了。”
“噢,就在那里,随便用好了。”
山崎走到花洒室,拿着干毛巾回来。
“——是的。我会小心的。现在马上回去警局——再见。”
男人打完电话,接过山崎的毛巾擦头发。
“抱歉。承蒙相助。”男人叹息一声。
“听说你们在追一名杀人犯?”
“是的。你知道了?”
“刚刚警察打电话来了。”
“人手不够,真头痛。”男人摇摇头。
“要不要喝杯咖啡?”
“不了……也好。若不歇息歇息,回不去呀。”
“说的也是。雨太大了,我马上拿来,你坐坐吧。”
“对不起。”
山崎在厨房里,开煤气炉,把傍晚泡好的咖啡再煮热。还有两杯份,他也拿出自己的杯子,替自己倒了一杯。
“听说是危险人物。”山崎把杯子递给那个男人。“找得着吗?”
“不容易——好味道。”男人叹了一口咖啡。“我第一次喝这么好喝的咖啡!”
“便宜咖啡哦。”山崎笑了。
“你一个人住在这儿?”
“嗯。我老婆死啦。一个人嘛,住哪里都一样。”
“是吗?那是你太太?”
男人走向放了照片架的桌子。
“嗯。年轻的时候。”山崎说。“那个杀人犯是怎么样的家伙?”
“据说以杀人为乐,不好对付得很。”
“有这种人吗?简直像恐怖片一样。”山崎笑了。“长得怎么样?”
“晤……很年轻,二十四岁。”
“唔?二十四!怎么杀了好几个人了?”
“他有病。送进医院了,被他逃跑出来啦。”
“原来如此。”
“中等身材,皮肤白晰,外表看来斯斯文文的类型。”
“晤。”山崎点点头。“这么说,正是像你这一型的人呀。”然后笑起来。
“不错。”
当山崎转过身时,一把锋利的刀静静地刺入他的肚子。
“我是……
见到男人平稳毫无表情的微笑时,山崎禁不住想回他一个微笑。可是,那把匕首慢慢割破山崎的肚子,最后连痛苦也感觉不到……
“知道了。”
片山点点头。放下话筒。
“怎么啦?”晴美一边喝山口结美子所泡的咖啡一边问。“哥哥,你的咖啡在那边的桌上。”
“唉,”片山摇摇头,“又有一个被他宰了。”
“谁?”
“度假别墅的管理员,他应该接到电话联络了的……”
片山和晴美在田代公馆的会客室里。
“距离这里很近?”
“不是很近,不过,走路三十分钟也到了就是。”
“哦……”
片山坐在沙发上,开始慢慢喝咖啡。他是猫舌头,怕热。
说起猫——福尔摩斯,它正和石津一起,在这幢宽大的别墅中四处调查。
片山等人来到这里时,玄关的门是开着的。万一杀人者偷偷潜入,事情就麻烦了。
因此,片山叫福尔摩斯跟随石津,到处看看。
“这个家庭也相当复杂,不是吗?”晴美说。
“嗯。”
片山为一件案子已觉得负担沉重,不想承担多余的工作。
“从那支枪,能够知道犯人是谁吗?”
“怎么说呢?那是相当大胆的凶手,大概不会留下指纹吧!”
“田代正造是一名资产家,我在杂志上见过。”
“为何有人想杀他?”
“还不是为财产?说起这个家的人,长男正案和妻子康子,女儿沙世;长女昌代和丈夫横山和生,以及女儿香子;还有就是山口结美子了。”晴美屈指数一数。“石津他们去查,其中一定有一个是想杀田代正造的人。”
“那个我也晓得。”
“哎哟,好大的口气。”
“可是,我们的工作是去捉那个杀人鬼呀!”
“这里有谋杀案在进行中呀!你准备袖手旁观?”
“也不是的,只是这个时候——”
会客室的门打开,石津出现了。
“片山兄!”他硬绷绷地说。
“是不是肚子饿了?”
“不是的。”石津露出意外的表情。“当然那也是理由之一!瞧!”
“福尔摩斯在哪儿?”晴美问。
“它在楼上的房间前面监视着。”石津说。
“发生什么事?”
“好像有人在里面。”
“怎不早说?”
片山站起来。
片山、石津和晴美相继走下楼梯。
“大概不至于太迟吧!”
“屋里的人全在客厅里,不要紧。”
“万一是杀人鬼呢?”
“逮捕他!”
“万一他反抗呢?”
“开枪打他的脚。懂吗?”
“是!”石津显得从来未有过的紧张。“在最里头的房间。”
福尔摩斯坐在房门前。
“不要大意!”片山细声说。
“哥哥。”
“什么?”
“有没有遗言?”
“傻瓜!”
兄妹俩用充满怜悯的对话低声交谈。晴美在离房门的远处停下来。片山和石津拔出手枪,分开站在左右两边。
片山根本不喜欢手枪,光是拿在手中已觉得坐立不安。
片山点点头,石津猛吸一口气,虽不至于像“三只小猪”那样,但是他的鼻息仿佛大到足以把房门吹掉。
石津抬起一只腿,用尽气力踢过去。无论怎样坚固的门也应声而开了。
“别动!警察!”
片山叫着冲过去。
晴美屏住呼吸,倾听局面进展。
可是,房间里听不见枪声、格斗声,连片山和石津的声音也没有。
“怎么搞的?”晴美喃喃自语。“难道两个都一下子被干掉了?若是那样,我得赶快逃命才行。”
人相当冷酷无情。
“瞄!”福尔摩斯叫。
不太有紧张感的叫法,看样子一定是……
晴美偷窥一下,但见片山和石津站在床边,床上有个年轻男人,穿着夹克呼呼大睡。
“他是谁?”晴美问。
“不晓得。不过,刚才发出那么惊人的声音,而他居然可以安然入睡。”
“看来不是杀人鬼吧?”
“嗯。可见,没人提起这有这么一个男人在屋里。”
“噢!”门口有声音喊。
山口结美子站在那里。
“你认识这个人?”片山问。
“嗯,他是二少爷。”
“这么说……”
“他是田代正造老先生的二儿子,名叫田代二郎。”
“这里的少爷?怎不事先通知我们?”
“对不起——因他不常住在这儿的关系。”
“难道是来参加今晚的生日会?”晴美说。“若是那样,为何——”
“大家一定不晓得二郎少爷回来了。”
结美子一说完,传来脚步声,田代正宏探脸进来了。
“怎么啦?——啊,二郎这小子!他是几时来的?”
“不清楚。”结美子说。“玄关的门没有上锁,二郎少爷一定是自己开门进来的。”
“恼人的家伙!”正宏皱起眉头。“喝醉了吗?”
“好像是的。”片山点点头。“他经常这样?”
“游手好闲的人。”正宏耸耸肩。“他一个人离家,来去无踪。”
“可是,正造先生的生日,他不是回来了吗……”
“目的是为了财产呀。他想讨爸爸的欢心,希望将来分多一点。”
结美子的脸上浮起一点不悦的表情,晴美看在眼里了。但那只是一刹那间的事。
“目前可以知道的是,这幢别墅里没有杀人犯了吧?”正宏说。
“可是,有人狙击正造老先生呀。”
“唔。我想不是横山那家伙,他不会傻到那样把手枪朝天而放,坐在那里吧?”
“也有可能是开枪的人走到他那边放下来的。”片山说。
“可是,当时在黑暗之中,不容易做得到。”
“有道理。不过,说不定是二郎那家伙子的。”
“无论怎样,那是亲生父亲啊!”结美子似乎忍无可忍的样子。
“儿子杀父亲并不稀奇呀。是不是?刑警先生。”
“也不是随处有的……”
“那就叫醒二郎,带到客厅来吧!康子她们正在预备餐点……”
听说有饭吃,石津的眼睛顿时一亮……
“看来他们兄弟感情称不上融洽呀。”
正宏走开后,片山说。
“我最讨厌大少爷。”山口结美子用强硬的语调说。“那种人会杀正造老先生也不出奇。”说着,立刻恢复自我,红着脸说:“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没有的事,我们也到客厅去吧!”
“请便。我会叫醒二郎少爷再去。”
片山等人走下楼梯。
“波涛汹涌呀。”
晴美愉快地说。
“我有不详的预感。”片山说。
“没关系,片山兄。”石津保证。“若是你不爱吃的菜,由我包办好了。”
“我不是说这个,知道吗?现在来历不明的杀人犯在逃亡中,这幢房子发生杀人未遂事件——”
“我懂了。现在这时候,乃是杀正造老先生的绝好机会。”
“不过嘛……杀人犯逃来这儿,大概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吧。”
“瞄!”福尔摩斯似乎叫得语意深长。
“看,”田代正造说,“那个和爷爷同一把年纪啦。”
“那是……七十岁了?”沙世问。
“是的。不过,还是敲得很准时。”
沙世和香子坐在轮椅两边,她们直接坐在铺了厚地毯的地上。
这是正造的书房,是这大房子中例外的小房间,正造最喜欢待在这里。
即使不怎么动也能拿到自己要拿的东西,十分方便。实际上,对于行动不自由的人来说,这栋奇大无比的房子实在大得令人生气。
由于待在书房的时间多了,正造连床也搬了进来。又在靠里头的墙壁,做了暖炉。
暖炉虽小,却因为房间不大,很快就暖了。如今房里的灯熄掉,暖炉里燃烧的火焰,照亮了轮椅上的老人和两名孙女儿。
正造所说的另一名“住客”是……
“它相当老啦。”香子说。“这时钟是爷爷,还是嬷嬷?”正造笑一笑。
“你说呢?我没问过,所以不知道。”
那是一个大件,比普通成年人还高一点。木雕装饰得十分美观,重甸甸的钟摆无声无息地左摆右晃。钟摆的动作肯定是机械装置,但是一直盯着看时,就像凭自己的意志自然摆动的感觉。
长针缓缓来到顶上。短针指着“8”字。传来吱的一声响。
“瞧,待会要敲八下了,它正在做深呼吸呢。”正造对两名孙女说。
确实听起来是那样。吱吱声音持续了几秒钟,然后开始报时。
那是词语难以表现的响声,可能令人想起遥远的从前或者教堂的钟声,现在变成发沉又迟钝的声音了。
不过,就像尖锐的棱角石被长年的流水磨圆了般,听在耳里非常温柔悦耳。
“一、二……”沙世开始数。
“三……四……”香子不甘示弱地接下去。
五……六……正造闭起眼睛。
那只老钟在书房里注视了正造一辈子。他和十年前逝世、连孙女的脸也没见过的老妻在这里度过许多恩爱时光。
曾经有过年轻的岁月……
“七……八……”沙世喜孜孜地说,“它准准敲了八下!”
“对呀。”正造微笑着点点头。
不知何时,房门打开了。
“二郎吗?”正造看到黑影问。“进来。”
然后对两名孙女说:
“去客厅找妈妈吧!不准比来跑去哦。”
他把孙女打发出去了。
“这就是枪孔了?”二郎走过来看轮椅的靠背。
“你听说啦?”
“唔。好厉害,爸爸很够运气嘛。”
二郎在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
“运气不会永远好下去的。”正造说。“你还是老样子。”
“大概不会有爸爸那么长命吧!”
“重要的不是仅仅活着,不过,只要活下去,肯定可以做点什么倒是真的。”正造注视小儿子的脸。“有了女朋友啦?”
“你怎知道?”
“我一看就懂了。”
二郎不由苦笑。
“没有一件事可以瞒得了爸爸。”
“那是好事。为了情人,必须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正造望望时钟,火焰把自己的脸反照在镶嵌的玻璃上。
“不过,看到大哥和大姐的婚姻生活,我也不想结婚啦。”
“世界上有多少对夫妻?你所说的只不过是其中两对。光凭这样,怎么可能了解婚姻是怎么回事?”
正造的话使二郎有点震惊的样子。
“我没那样想过,也许是吧!”二郎点点头。“谢谢爸爸,这是金玉良言。”
二郎站起来,接着拍了一下自己的头。
“我忘了,我是来叫爸爸吃饭的,让我来推轮椅吧!”
“好。”正造说。“二郎。”
“嗯?”
“我活不久了。”
“起码二十年!”二郎笑说。
“我是认真的。”正造说。“医生告诉我的,他说最多只有半年。”
“爸爸。”笑容从二郎的脸消失。“真的?”
“所以,你快结婚吧!即使不可能见到孙子的脸,我起码也想看看媳妇的脸再死去。对,这件事不要告诉其他人,保密哦,知道吗?”
二郎推着正造的轮椅出去。
原本在书房的幽暗处打盹的福尔摩斯,当轮椅出去时,它飞快地溜出走廊。
餐席不一定气氛轻松。
因为其中有一个人企图谋杀田代正造,也不是没道理。
只有一个人和现场气氛无关,大大发挥食欲,当然是石津了。
“好吃!味道太好啦!”石津由衷发出感叹之声。
片山有点看不过眼,捅一捅旁边的石津。
“什么事?”石津大声说。“要我帮你添饭是吗?”
众人哄然大笑,片山满脸通红,怒说:“谁说这个?我是提醒你一声,我们不是为吃大餐而来的。”
“但是承蒙赞赏,高兴得很。”横山昌代说。
“不错,”田代康子也点点头,“外子从来不曾说过我做的菜好吃。”
“我家也是。”昌代望望自己的丈夫。“哎,老公。”
石津和片山一番接近相声的对话,使餐桌的气氛轻松不少。唯一苦着脸的是横山和生。
他才三十五岁,头发已相当秃了。自称“雕刻家”,然而他关在工作房的时间、远远不及关在酒吧的时间长,属于放浪型艺术家。
“谁知道?”横山冷冷地说。“我又没吃过别的女人烧的菜,无从比较。”
“我看不是这个原因吧!你天天喝酒,舌头都麻痹了,分辨不出味道才真!”
“对我而言,酒是创作的泉源。”
“有好‘养老之泷’(译注:一种酒名)吧!”山口结美子脱口而出的话,又叫大家哄然大笑起来。
“总之,今晚我很开心。”正造插进来说。
“险些被杀的缘故?”昌代说。
“因为大家济济一堂,二郎也来了……”
“他不是来诈取零用钱的么?”正宏嘲讽地说。
“那是大家都有的心情。”正造悠闲地微笑。“正宏,你也是。”
“我?”正宏用餐巾揩一揩胡子。“妈的,酱料总是粘在胡子上……爸爸,我可没赖着要零用钱啊!”
“你要的数额更大吧!你准备用高价把n地产公司的股票买回来,资金不足,想来找我商量,是不?”
正宏张大嘴巴瞪着父亲,昌代吃惊地说:
“大哥!你还敢神气地说我老公‘做的尽是不赚钱的东西’呀!”
“我是投资。”正宏反驳她。“现在只要注入三亿,将来就变十亿了——”
“三亿?好大的胃口!荒唐!不管你是不是长子,你想一个人占用那么大笔钱?”
“冷静点!”正造责备昌代。“你那边还不是一样?工作房的地皮不是拿去抵押了?”
“爸爸!”昌代睁大眼。“你怎么知道?”
“当然知道了。本星期若不预备好一亿元,你们将陷入撒离的窘境。”
“那笔钱有什么用途?”正宏说。“终归是酒吧的帐欠太多了吧!”
“他不像哥哥!而是为了雕刻——”
“有点纠纷罢了。”横山耸耸肩。“没啥大不了,已经解决啦,只是为了解决纠纷,花了一笔钱——”
“赔偿费吗?”正造说。“你的作品被人起诉是盗用别人的设计,我晓得。”
横山顿时脸红耳赤,气忿地说:
“巧合罢了!只不过偶尔相似……那个判决是不当的!”
“无论如何,那一亿元非给不可吧!”
昌代突然用撒娇的语调说:
“爸爸,拜托嘛。跟大哥比起来,我们很少对你提出无理要求吧!”
原本在桌子底下规规矩矩地吃东西的福尔摩斯,突然跳到桌子上,叫一声“瞄”,伸个大懒腰。
看到这样,表示喜悦的是沙世和香子。
“好可爱。”
“小猫咪!我请你喝汤。”
两名小女孩又吵又闹起来。
大概福尔摩斯觉得情势不妙吧,它噔的下到地面,匆匆忙忙逃跑了。
“等等!”
“小猫咪!”
小女孩们从饭厅冲出去追猫儿了。
“吃饭途中,真是的。”康子皱起眉头。“不过,孩子们也吃得差不多了,算了吧!”
片山把刀叉摆在碟子上,说:
“福尔摩斯为何跳到桌面,你晓得吗?”
“啊?”昌代眨眨眼。
“因为它不想让小孩子听见各位的谈话。虽然只有七、八岁,却也相当理解大人的话了。当面听见自己的父母说借钱给我什么的,孩子会怎么想?”
说完,片山慢吞吞地喝水。
“原来如此。”正造点点头。“我也没想到这点,我要向你的猫君道谢才是。”
晴美多少对自己的兄长另眼相看起来,石津也是——不,他依然在狼吞虎咽地吃着。
“二郎,你是来干什么的?”正宏说。
“我吗?”
“不可能什么也不干而跑到这里吧!”
“不错。”二郎顿了一会,说:“我不是来申请贷款的。只是有事报告一下而已。”
“到底报告什么?”昌代点了一支烟,说,“一支总可以吧?”
二郎笑了。
“没啥大不了的事,我决定结婚啦。”
“呵?那真恭喜了。”
“愿意嫁给你的好事者是谁?”正宏问。
“那个好事者就在眼前,你这种说法很糟糕哦。”
二郎所说的意思,大家花了一段时间才搞清楚。
在这场合中的独身女性——当然晴美不算在内——只有一个。
“你和山口小姐?”
“那真意外。”正造也瞪圆了眼。“我也完全不晓得。”
山口结美子脸红心跳地站起来。
“对不起……我……失陪了!”
然后从饭厅奔了出去。
“等我一下!”
二郎也追在她后面出去了。
“好事好事!”正造愉快地说。
“喂,等一等呀!”二郎终于在走廊尽头边逮住结美子,“何必跑掉呢?”
“谁叫你在那个场合突然说出来嘛。”结美子瞪着二郎。“过份!怎不事前跟我说一声?”
“对不起。不过,那是好事.我本来就想在今天这个场合告诉大家的。”
“可是……”
“没关系吧!抑或你想改变主意?”
“改变主意,即是放弃了?”
“那我在这里掐死你!”
“好粗暴的人。”结美子笑了。
二人拥吻,紧紧相拥在一起——
“瞄!”
“好浪漫!”
“安可!”
福尔摩斯、沙世和香子“三个人”正在注视这对情侣。
“噢!”结美子慌忙离开二郎的怀抱,“我去补补妆!”
说完就冲上楼去了……
“头痛死啦。”片山摇头说。
“什么事头痛?”晴美问。
“那还用说,当然是杀人未遂事件了。”
“噫?哥哥的工作不是捉杀人狂吗?”
“说的也是……”片山含糊地说。
“打搅一下!”传来说话声。
片山等人用饭之后,来到客厅。田代家的其他成员,各自退回二楼的房间去了。
进来的是二郎。
“家父有事和片山先生谈一谈。”
“好。”片山点点头。“请问老先生在哪儿?”
“书房。让我带路,还有——”
“什么呢?”
“他说务必请令妹一道来。”
“乐意得很。”不用说,晴美霍地站起来了。“猫咪怎办?”
在她说完之前,福尔摩斯已来到二郎脚畔,严阵以待。二郎看了大笑。
“哎,了不起的猫!请!”
一行人走出客厅。
结果,客厅里只留下石津一个。然而他对戒备工作毫无帮助。
因为他睡着了。
“连续杀人犯很可怕吗?”二郎边走边问。
“外表看来是个十分斯文的男人。”片山说。
“反而更恐怖呀。”
“不错。必须好好看守门户才行。”
“我也糊里糊涂的。”二郎扬扬头皮。“时常忘记锁门。”
“但愿没事发生就好了。”
“不过,在我进来以前,大门是开着的哦。”二郎说。
“在你进来以前?”
“嗯。我来到时,门并没有上锁。”
晴美和片山面面相觑。
“那就怪了。到底是谁——”片山喃喃地说。
二郎打开书房的门。
“爸爸——片山先生来了。”
“打搅啦。”片山喊,可是田代正造没有答腔。
“是不是睡着了?——爸爸。”二郎向着轮椅走去。
“瞄!”福尔摩斯叫了。
“怎么啦?福尔摩斯。”晴美问。
福尔摩斯吧嗒吧嗒地走向时钟,回头看晴美。
“哦,停啦。”
重甸甸的金属钟的摆停止了摆动。
“爸爸!”二郎喊。“怎么睡着了?”
片山冲到轮椅前面。
田代正造的头垂在胸前,看上去睡得很安详。
可是,他没有了脉搏,手是冰冷的。
田代正造已经死了。
“不好了!”二郎苍白着脸,“快叫医生!”
“已经太迟啦。”片山说。“有没有家庭医生?”
“有。我们有家庭医生,长期替爸爸看病。”
“请马上联络他。”
“我得告诉大家去!”
二郎急忙走出书房。
“杀人事件终于发生了!”晴美说。
“唔。”片山拧拧头。“可是,到处也找不到伤口,替我开灯好吗?”
晴美走到门进。走廊上的灯光,以及暖炉的火焰,已使书房足够明亮。
“什么地方切断了电源。”片山说。
“瞄!”
“福尔摩斯,你也很在意吗?”
片山让正造的身体稍微往前倾,仔细检查,可是既没出血,也没伤口。
“果然有古怪。”片山说。“完全找不到伤痕,看来有必要验尸了。”
就在这当时,正宏夫妇、横山夫妇匆匆赶来。
晨早叫钟(二)
古董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