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驿站

当时间悄摸吭声的来到了九月下旬的时候。

天空中高悬的那一轮烈日,也逐渐收回了几分暴躁,多了几分阴柔。

今天却连这几分阴柔也见不得了。

乌云遮蔽天日,山风水气沉重,显然有雨来袭。

“江大哥,周围没有见到破庙客栈一类。

“倒是见到了一座驿站,只是看上去,似乎颇为老旧。”

黑色的身影一闪,厉天羽来到了江然跟前。

这一路走来,厉天羽已经逐渐适应了现如今的生活。

而江然也体会到了此人的用处。

他眼力极强,轻功过人,当日在那无生镇内,若非是遇到了唐画意这个魔教小妖女,想要拿下此人只怕还不太容易。

纵然摸到了近处,也容易被其趁势脱逃。

江然微微点头,轻声说道:

“根据先前打听的路径来看,这里应该是秋辞驿。

“不过听说这个驿站早就弃之不用了,新的驿站还在二十里外。

“看来今天晚上到底是有瓦遮头,不至于在雨中赶路了。”

驿站这东西,本身是不对百姓开放的。

江然等人虽然都是江湖好手,可仍旧是一介布衣。

哪怕江然身怀捉刀令,也不算公门中人。

驿站也是不会对他开放的。

不过正经的驿站不开放,这种已经废弃,无人管理的驿站,却是不必在意了。

让江然有些意外的是,这驿站废弃,竟然没有拆除,让行至此处的旅人,可以有个歇脚的地方,倒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自那一日从无生镇来此,已经过去了有十日左右的光景。

这一段时日以来,平静至极,竟然没有半分波折。

血刀堂行踪不见。

奔雷堂再无消息。

就连无生楼,都真的好似无声无息。

也不知道那慢毒如今究竟身在何处,到底是来了还是没来?

除此之外,江然心头比较在意的其实还有一处势力。

便是那天上阙。

当日释平章能够知道焦尾所在,天上阙便是始作俑者。

其后焦尾的消息也被泄露了出来,这个组织绝对功不可没。

可这一路行来,什么跳梁小丑都出来了。

偏偏天上阙没有半点消息。

这倒是让江然有些摸不准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心中做这一番思量,倒也没有耽搁脚下行程。

众人沿着厉天羽所说方向,很快便已经抵达了那驿站。

诚如江然所言,此地果然便是秋辞驿。

只不过如今匾额都已经落到了大门一旁,看上去满是灰尘,可见早就已经荒废了。

但是当江然伸手推门的时候,却是微微一愣。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门上的门环和锁扣,微微沉吟便轻声说道:

“可能有其他路过的人在此借宿,都小心一些。”

众人当即点头。

江然此时推开大门,吱嘎一声响,秋辞驿那寂静荒僻的园子,便出现在了江然等人的面前。

满园的荒草,显然已经许久未曾经人打理。

不过仍旧可以见到有车辙痕迹在园子里经过,停留。

看痕迹,也就是这一两日的光景。

江然他们随行的除了几匹马之外,还有一辆马车。

满盛名身中剧毒,让他骑马奔波多少有些不合适了。

便让他在马车里歇着。

如今打开大门,将车马驱赶入内。

洛青衣帮着满盛名从车上下来,就见江然忽然看向了驿站馆驿的入口。

吱嘎吱嘎的声音,也在此时传入众人耳中。

紧跟着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眼睛出现在门缝里,默然窥探众人的一举一动。

如今正是天昏地暗之时,满园荒草无人涉足之地,一栋破楼门缝开启露出了一只窥探的眸子。

这一幕幕组合在一起,属实是让人悚然心惊。

唐画意反应最快,她想都没想,动如脱兔一般的窜到了江然的身后。

在他背后,探头探脑。

再一回头,就发现阮玉青也来到了老地方。

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抓这江然的一截袖子,江然禁不住连连叹气:

“知道的你们是害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打算卖我求荣,将我拱手奉上呢。”

“……少,少废话,是人是鬼?”

唐画意吓得声音打颤。

洛青衣却是直愣愣的性子,眼见于此,顿时怒喝一声:

“什么人装神弄鬼,还不给我出来?”

话音至此,他脚下一点,身形接连变化数次,眨眼就已经到了那馆驿门前。

五指张开,探手便抓。

门内那眼睛的主人似乎也吃了一惊,慌忙便要关门。

然而却又哪里来得及了?

就听轰的一声响,大门顿时被洛青衣破开两边。

紧跟着五指一探,一把攥住了一人的脖领子,甩手就给揪了出来,单臂高举过顶:

“你是谁?为何身在此地?何故窥探我等?”

众人举目看去,都是一愣。

就见洛青衣手里抓着的这个人,年纪少说也得在六旬以上,身材佝偻,背后鼓起一个大包。

神色畏畏缩缩,只有一只眼睛。

此时被洛青衣甩的风中凌乱,满眼都是惧怕之色。

静潭居士眼见于此,轻声说道:

“洛小兄弟,你先莫要冲动。”

洛青衣此时也看清楚了此人,看了江然一眼,见他微微点头,这才将这佝偻老者缓缓放下。

老者到了此时,方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眼泪都差点下来了: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啊?”

洛青衣脸色一沉:

“轮得到你来问我们吗?”

他恶行恶相,那老者又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说道:

“我,我是在这里看驿的。

“你们……你们又是什么人?

“是……是过往留宿的官员?

“还是……还是想要来馆驿劫掠的强人?

“我,我告诉你们……此地距离秋辞县可不远。

“你们要是敢在这里闹事的话,秋辞县的官老爷,可不是好惹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双眼满是闪躲之色,似乎很是惧怕。

江然眉头微蹙:

“老丈,你也莫要害怕。咱们并非是强人,只是路过此地而已。”

“那就是……官喽?”

这老者闻言,顿时直起了腰杆,忍不住怒道:

“你们这些官老爷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管教一下自己的手下之人……这要是伤了人,可该如何是好?

“我老人家一把年纪了,又岂能经得起这番折腾?”

江然咧嘴一笑:

“咱们也不是官。”

“……”

那老者的腰杆子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弯曲了下来:

“那……那你们是?”

“路人。”

江然轻声说道:“眼看着天色渐变,恰好路过此地,便打算来此借宿一宿。”

“不成不成。”

那老者连连摇头:

“此地乃是馆驿,往来接纳皆有官身,更有朝廷传书的关键机要。

“闲杂人等,岂能逗留?若是泄露了机密,可该如何是好?

“你们……你们速速离去,另寻他处吧。”

唐画意看了这老者一眼,低声对江然说道:

“他要么是在装神弄鬼,要么,就是真的糊涂了。”

江然微微沉吟,便轻声说道:

“老丈难道不知道,此地早就已经废弃多年了吗?

“新的秋辞驿,还在二十里之外。”

“秋辞驿……二十里外?”

那老者闻言一愣,整个人便呆在了原地。

眸子里满是迷茫。

过了好一会,这迷茫暂且恢复,再看江然等人,却好似第一次见。

明显吓了一跳:

“你们……你们又是什么人?

“来我们秋辞驿做什么?

“是过往留宿的官员?

“还是想要来馆驿劫掠的强人?

“我,我告诉你们……此地距离秋辞县可不远。

“你们要是敢在这里闹事的话,秋辞县的官老爷,可不是好惹的。”

“……”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众人全都面面相觑。

江然表情古怪:

“这算是记忆回档了?”

微微沉吟,便轻声开口说道:

“老丈莫要担心,咱们是去长青府上任的官差。

“你看这是我的令牌。”

他随手拿出了一个令牌,在这老者的面前晃了一下。

不等他看清楚,就已经收了回来。

那老者呆了呆,继而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那你们跟我进来吧。”

阮玉青砸了咂嘴:

“这么简单?”

“正经的肯定不会这么简单……这老头不是糊涂了吗?”

江然说道:“我也就试着糊弄了一下,没想到真的糊弄过去了。”

“还是的小心一些,这老头古里古怪的,就怕你以为是自己糊弄他,其实是他糊弄你。”

唐画意对此显然深有心得。

毕竟是魔教妖女,于此道有着非比寻常的钻研。

江然看了她一眼,觉得此言大善,值得用心谨记。

将车马安顿好,招呼众人跟着那老丈去了馆驿。

到了此时,外面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这佝偻老者也不知道是从何处,取来了一盏油灯,掏出火折子点燃,幽幽光亮推开黑暗,却让他自己的身形显得越发可怖。

将油灯放在馆驿大堂的桌子上,勉强算是有些光芒。

老者这才开口说道:

“这馆驿上下一共有三层,一层有六个房间。

“你们可以自行分配使用。

“想来这会也都饿了,我去给你们准备点吃的喝的。”

“不敢麻烦老丈。”

江然轻声开口叫住了他:

“敢问厨房在何处?我们随身有粮,借厨房一用即可。”

“行。”

那佝偻老者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最后落到了阮玉青的身上:

“那姑娘随我来吧。”

阮玉青:

“……”

洛青衣则呼啦一声站了起来:

“前头带路。”

“啊?”

佝偻老者一愣:

“你做饭?”

“不可?”

“倒也不是……”

佝偻老者回头,一边走一边摇头:

“哎,现在的姑娘啊……”

他跟前头领路,洛青衣在后面龙行虎步,怎么看都不像个厨子。

其实他本来也不是……

只是他们这一伙人里,就他做饭能吃。

久而久之,不是厨子也是厨子了,而且手艺越来越好,引得众人争相称赞。

洛青衣也就在这一声声的赞许之中,逐渐迷失了自我。

忘记了他原本也是豪侠人物。

也曾经潜入飞云寨,力斗贼寇,扭转乾坤。

江然则让厉天羽也跟他一起,彼此也要有个照应。

待等这三个人离去之后,江然便给大家分配了一下房间。

这倒也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对于这驿站,以及这老者,众人都有些犹疑。

静潭居士说道:

“这地方既然已经荒废了这么久,这人为何一直在此不曾离去?

“驿站搬迁,他要是驿站之中的老人,应该也随之离去才对,没道理留在这里……”

“我方才推开驿站大门的时候,发现门环之上并无灰尘,大门也未曾落锁。

“本以为是有人先我们一步进了驿站借宿。没想到,是这驿站之中,本就有人。”

江然沉吟开口:

“而且这老头脑子糊涂,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稍微留神,小心有诈。”

众人便都点了点头。

而就在此时,江然忽然又看向了门外:

“有人来了。”

他话音落下不多久,众人也都听到了几个脚步声缓缓来到附近,就听一人轻声喊道:

“有人吗?

“我看房间里灯还亮着,赶路人忽逢夜雨,想要借此一避,不知道可否方便?”

来人显然是知道这驿站已经废弃,所以自然是先来先得。

言语倒也客气。

只是江然和唐画意听到此人声音,却不免对视了一眼。

就见江然一挥手。

馆驿大门轰然打开。

门外几个人顿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为首的是一个白袍书生。

正面带笑意,好奇观望。

当看到江然和唐画意的时候,他的表情微微一僵。

而在他的身边则是四个年轻男女。

有的做俗家打扮,还有一个做道士装扮。

阮玉青看了一眼那人道袍,忽然神色微微一变:

“道一宗的人。”

江然神色微微一动,却是轻笑一声:

“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道兄,好久不见了。”

“哈哈哈。”

为首那书生顿时一乐:

“确实确实,奔马县一别至此,已经过去了数月。

“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江兄,江兄风采依旧,值得庆贺。

“来来来……正所谓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这可是人生四大喜事。

“今次能够在此再和江兄重逢,当真值得浮一大白!”

一边说,一边领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就听他身后一个女子轻‘咦’了一声:

“阮玉青?”

听到此人开口,阮玉青方才将目光落到她的身上,稍微端详,却有些陌生,不禁问道:

“阁下是?”

此言一出,却是让这姑娘脸色一黑:

“你不记得我了?”

“……这,恕我眼拙。”

阮玉青有些尴尬的抱了抱拳。

“两年前,我曾经前往水月剑派讨教贵派的剑法。

“曾经跟你有过一面之缘,交手三招。

“身受阮姐姐的指点之恩……却没想到,阮姐姐贵人多忘事,却是将我这手下败将,忘得干干净净。”

那姑娘说到这里的时候,虽然强行忍住脸上的怒气,却也有些愤愤。

“两年前?”

阮玉青仔细想了一下,这才有些不太确定的问道:

“听雨楼……拈花剑顾生烟顾师妹?”

听到阮玉青这么说,顾生烟这才转嗔为喜:

“阮姐姐还记得我啊?”

“怎会不记得?”

阮玉青闻言一笑:“最近经历事情有些多,见的人也太多了。以至于脑子有点不太清醒……顾师妹可千万不要怪罪。犹记得当日顾师妹那三招剑法分别是‘夜雨闻声’‘雨打芭蕉’‘千音一束’。

“实是已经将这一套【晓风听雨】的剑法,修炼到了炉火纯青之境。

“若非是我仗着年长几岁,又有柔水剑傍身,只怕早就已经败下阵来了。”

顾生烟闻言面上喜色更浓,却又摇了摇头:

“阮姐姐就会说话哄人高兴,若我当真有那样的本事,又岂能三招就败?

“实则是姐姐剑法厉害……哎,这两年磨砺,我武功之上又有精进,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跟姐姐再讨教两招。”

听她们说的热络。

江然也不免将目光放在了他们的身上。

那道无名则趁机给江然介绍了一下身边的人。

那小道士确实是道一宗的人。

道号青源,长身而立,谦逊有礼,丝毫没有身为金蝉第一宗的托大,反倒是和风细雨,两袖清风,给人的感觉很是舒适。

余下的除了听雨楼的这位顾生烟之外,那一男一女则全都出自于栖凤山庄。

身份都大有不凡。

男子是栖凤山庄庄主之子,凤梧。

女子则是他的师姐,栖凤山庄大弟子宁九鸢。

江然这边自然也是报上了自己的身份。

当听到静潭居士等人的名号时,这些年轻后辈,自然也不免好生见礼。

而满盛名的名头,他们之中也有人听过。

知道此人惜字如金,武功高强,不是寻常人物。

只是当最后听到江然的名头之后。

几个人的神色这才发生了改变。

凤梧看向了江然:

“原来……你就是惊神刀江然。

“十月初八要在是落日坪上举办品茶赏琴大会……你可知道此举稍有不慎,便是自取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