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白月光

江然说这番话的时候。

古希之和静潭居士却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的眼神里,全都是惊疑不定之色。

就见那天龙神剑嘴唇翕动,以传音入密之法跟静潭居士交谈:

“方才他所用,似乎是潜影迷神步!

“他是搜神宗的人?

“这一门当年泄机密太多,最后覆灭于江湖。

“只留下了一个廖成峰,天天胡作非为,后来也不知所踪。

“此子……难道是廖成峰的弟子?”

静潭居士却眉头紧锁:

“不对,你看那冰钉……那分明是阳月二君之中,月君阴月娘的冷月钉。

“可他施展之时,却又不见冷月大·法的阴寒之气。

“凝气成冰却又一气呵成。

“造诣之深,只怕还在昔年阴月娘之上。

“此等人物,怎么会拜廖成峰为师?廖成峰可没有这样的资格。”

这两个人都是江湖上的好手,虽然无门无派,但见多识广。

看江然施展武学,便轻易认出了来路。

只是对于静潭居士所说,古希之却不太认可:

“冷月大·法施展的时候,寒气森森,可是此子内功中正平和。

“虽然我不知道他以什么法子凝聚出了那冰钉,但必然不是冷月大·法。”

“那你觉得天底下还有什么武功,能够凝气成冰?”

“这可就太多了……秋叶冰神宫中的【离霜寒气】,离国小春庄的【严霜结庭兰】,还有青国……”

眼看着古希之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静潭居士赶紧打断:

“你住口……越说越没边了。”

古希之撇了撇嘴,感觉自己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

你不能看到人家凝结了一个冰钉,就说人家练得一定是冷月大·法。

天下武功多种多样,正是百花齐放各擅胜场。

岂能因为一点相似就直接下了定义?

而就在此时,两个人忽然听到陈子轩那边传来了一声惨叫。

这才从交流之中回过神来,连忙抬头去看。

就见江然手上鲜血淋漓,陈子轩的一条胳膊上则多了一道道血渠。

疼的浑身颤抖,却还在咬牙怒喝:

“你……你敢伤我,血刀堂绝不会放过你的!

“我血刀堂立世至今,从未被人如此威胁。

“我奉劝你一句……你放我离去,双手奉上焦尾琴,我师父……或许还能网开一面,给你留下一具全尸。

“否则的话,你,你必死无疑!”

“双手奉上焦尾琴,还得放了你,我才能留下一个全尸?”

江然笑了:“说实话,我都有点不忍心杀你了。我自出江湖以来,你还真的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这么有趣的人。

“落入了我手中之人,有些是跪地求饶,有些是宁死不屈。

“但是你这般执意求死的,却还是第一个。”

“你敢杀我?”

陈子轩好似是听到了什么奇闻,一时之间眼珠子瞪的溜圆。

江然轻笑一声,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之上。

古希之心头一紧,连忙说道:

“小兄弟手下留……”

一个‘情’字没来记得说出口,就见一抹金光于夜中一闪,一颗人头咕噜一声滚落在地。

江然这才回头去看古希之:

“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

古希之呆了呆:“这,怎么就杀了呢?”

“啊?”

江然也有些茫然:

“不杀他,难道还真的放了?待等他回到血刀堂,点齐人马,再来杀我不成?”

“这……”

古希之一时失语。

虽然仍旧感觉,江然杀一个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的人,实在是不够英雄侠义。

但他所说的后果也必然存在,倒是无可指摘。

静潭居士则是一笑:

“杀得好,快意恩仇,方才是我辈之道。”

“副堂主!”

场中余下的血刀堂弟子,此时如梦初醒,禁不住悲呼出声。

“你们……你们谋害了副堂主,我血刀堂,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先前被静潭居士扔在了地上的那年轻男女,一边吐血,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咬牙怒喝。

江然没理会他们,只是对静潭居士一笑:

“前辈谬赞。”

说完这句话之后,这才轻轻一挥手:

“都杀了。”

虽然说血刀堂弟子是残兵败将,可大多数人其实没受什么伤。

尤其是摆出刺血大阵的那些人,只是被静潭居士随手一扔,借由他们的阵势之变,让他们自己摔倒了而已。

此时听到江然如此说法,各自也是勃然大怒。

当即一拥而上,就听人群之中有人喊道:

“杀了他们,给副堂主报仇!”

“抢了焦尾,免了我等罪责!”

“今夜血战,不死不休!!”

这一刹那,气势其实是足够的。

只可惜,面对的对手不是寻常人物。

洛青衣的大象神拳,唐画意的大化神刀,再加上一个柔水剑。

哪怕江然不出手,就凭这帮人也绝不是对手。

如果陈子轩没死,他们还能够在他的指挥之下布阵,那尚且还有得打。

偏偏陈子轩已经死了,凭借他们自己对于局势的判断,这阵法变化根本就施展不出来。

由此,一触之下,便有人横尸当场。

前后不过片刻之间,地上就已经多了十余具尸体。

江然则跟个没事人一样,靠在一边吃吃喝喝。

古希之却有些看不下去了,这分明就是一场以强凛弱的屠杀。

禁不住踏出一步,手中长剑便要点出。

可就在此时,一抹凌厉的气机便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让古希之这一步根本就踏不出去。

就听江然的声音悠悠传来:

“前辈想要做什么?”

“……他们不是对手,何必赶尽杀绝?”

古希之叹了口气:

“正所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莫要让局面,变得无法挽回。”

“前辈说笑了。”

江然一笑:

“今夜有此一幕,我跟血刀堂就算是结下了血海深仇。

“纵然日后相见,也必然为敌。

“如今不杀,难道等着他们回去跟血刀堂的人会合于一处之后,再来拼杀不成?

“到了那会,再想要杀他们,可就没有今日这般简单了。”

“可是……”

古希之咬了咬牙说道:

“你这般残杀,却又跟血刀堂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啊。”

江然理所当然的说道:

“为什么要有区别?君子待我以诚,我自当以诚待之。

“仇敌待我以恶,我自当以恶报之。

“前辈如今所说,难道是想要让在下以德报怨?

“且不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就这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谁爱干谁干,别牵扯到我。

“就今夜他们所为,死个千百次都绝不无辜!”

古希之给江然怼的哑口无言。

想要出手阻拦,却又被江然气机覆盖,根本不敢妄动。

一来江然武功高明,让古希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危险之感。

似乎只要一动,便要面对暴雨雷霆。

二来他此行终究是为了借琴,而不是想要跟江然交恶的。

虽然对于江然恃强凌弱,赶尽杀绝的手段不能赞同,可真要为此跟江然翻脸,却也没有这样的必要。

最后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

倒是静潭居士看向江然的眼神有些不同。

待等最后一人被洛青衣一拳打死之后,静潭居士这才开口说道:

“如今外敌已去,你……”

他话没说完,就见唐画意已经窜到了周遭尸体跟前,开始扒拉尸体找东西。

“这……”

静潭居士呆了呆。

古希之不忍心见到江然单方面屠杀。

他倒是可以接受……

但是他有点不能接受,杀了人之后还在尸体上翻翻找找,窃夺这死人财物。

江然要举行品茶赏琴大会。

关于他的名字,静潭居士是素有耳闻的。

知道他有侠名在身,苍州英雄会一战,斩杀数位飞云寨的山贼,救了很多人。

本身又是以捉刀为生,擒拿斩杀了不少邪魔外道。

可如今再看,又感觉江然自己好像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真就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回头再看余下的几个人。

大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窜到了树上。

洛青衣杀人之后,便回到了火堆旁边打盹。

阮玉青则掏出了一块棉布,小心擦拭剑刃上沾染的鲜血。

看着他们好似无事发生一般,静潭居士一时之间倒是忘了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唐画意手脚麻利,很快就把搜集到的财物归拢在了一处。

拉着阮玉青和洛青衣开始分赃。

江然撇了撇嘴:

“把陈子轩的给我留下,那是我杀的。”

“切……”

唐画意心不甘情不愿的将一沓子银票扔到了一边:

“真不愧是十三帮之一的副堂主,出个门身上竟然带了好几百两的银票。”

“好几百两!?”

静潭居士吃了一惊。

唐画意摆了摆手:

“你也不必大惊小怪,毕竟这人目中无人,觉得血刀堂没人敢惹,银票带在身上也不会丢。

“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会横死江湖。

“而且不仅仅是他,就连这些血刀堂的弟子身上,也带了不少钱啊。

“看来十三帮是真的很赚钱。”

“他们的买卖不少,各行各业都有涉猎。”

阮玉青轻轻摇头:“相比起来,我们五大剑派可远不如他们有钱,产业都颇为有限。”

“这不能比的。”

江然拎着酒葫芦来到跟前坐下,随手将银票拿了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包袱里。

陈子轩没有悬赏在身,杀了他属实没有多大意思,不过有了这些银票,也不算是白玩一场。

唐画意瞅了瞅那包袱,知道这里面银子多到让人瞠目结舌。

眼珠子转了转,开始考虑趁江然不备,偷偷从里面盗取银票的成功概率有多大。

江然则喝了一口酒说道:

“门派主要是传承武学,往往于深山之中躲避喧嚣。

“有些是自给自足,有些则是城内有些产业,可以供给衣食住行。

“但是帮派却起于市井,以武功和钱财收拢势力。

“从最初的根基开始,便不相同……他们的争斗,往往也是为了钱,自然是要比五大剑派有钱的多。”

“再有钱,也富不过百珍会啊。”

唐画意笑道:

“现在血刀堂出现了,你说百珍会会不会也横插一手?若是有机会,拿到几件奇珍异宝,后半辈子吃喝不愁啊。”

古希之觉得自己听不下去了都。

这哪里还是什么江湖侠客?

分明就是一群江洋大盗!

有心开口再说些什么,来表达一下作为侠客的立场。

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今日这事说破大天去,也是血刀堂的不对,想要抢东西,又是威胁,又是动手的。

被江然他们杀了,也是合情合理的。

非要说的话,就是江然他们过于心狠手辣,一个活口都不留。

最后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江然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微微一笑:

“江湖上还真的有他这样的人啊。”

“古前辈名声一直很好,据闻他鼎盛之时,无论为敌为友,对他都是佩服的。”

阮玉青笑道:“他见不得你这做派,倒也正常。”

“老一辈江湖人,到了这个岁数了,终究是有自己的坚持,挺好的。”

江然笑了笑,也没有在意。

他诧异的地方在于,这江湖上竟然还有古希之这种人活到这个年纪,都没有被小人阴谋暗害。

属实是大不易。

回头再看静潭居士,笑道:

“前辈,古前辈都走了,您不跟着?”

“我跟他作甚。”

静潭居士摇了摇头:“而且,他这会是走了,明天还得跟上来。这人迂腐半生,终究是只有一件执念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便是二位前辈所说的那位锦秋前辈?”

江然随口问道:

“二位前辈想要借这焦尾,也是为了此人?”

“……”

静潭居士沉默了一下之后,到底是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

“陈年往事,其实本不该多说,但你是焦尾琴主,便不敢隐瞒了。”

这人说到这里,来到跟前坐下。

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满盛名,心头隐隐有些疑惑。

却没有开口询问,而是将自己和古希之以及锦秋的事情,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

这故事其实颇为老套。

无非是两个人同时爱慕一个女子,最终都未得逞的爱情故事。

非要说有些特别的地方,便是那锦秋跟古希之,其实是青梅竹马。

两个人之间相差五岁。

静潭居士则比那位锦秋小了足足七岁。

当年初见,便对这女子一见钟情,不可自拔。

三人恩怨纠葛,牵缠了二十多年。

而在七年前,两个人做了一个让他们悔恨终生的决定,便是以武论胜负,赢的人和锦秋在一起,败的死。

两个人那会也都不是年轻人了,还能够做出这般幼稚的举动,也是叫人称奇。

结果这一战根本就没有胜负。

因为他们没有打完,就得知锦秋已经嫁给了别人。

在他们比斗之时,送了一封信给他们。

言称不忍心见他们为自己生死相搏,与其继续牵缠痛苦,还不如就此相忘江湖。

待等两个人放弃比武,去寻锦秋,也早就已经晚了。

木已成舟,往事难续。

静潭居士心中悲伤,返回雅心小筑治疗情伤。

古希之则浪**江湖两年,最后又去了雅心小筑找静潭居士喝了一顿酒,自此诀别,只以为此生再无再见之期。

却没想到,五年之后两个人于此重逢。

五年前两个人便未曾握手言和,只是当时各自心碎,哪里顾得上拼命?

五年之后再见,新仇旧恨加身,都是越想越气,自然难免大打出手。

只是这二十多年恩怨纠葛,彼此虽然痛恨对方,却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救过对方的性命。

年少意气时,也曾把酒言欢,纵论天下英雄。

这些陈年往事酿就今时岁月,感情早就复杂难明,哪怕大打出手也未曾真个想要将对方弄死。

唐画意和阮玉青面面相觑,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一场密辛。

倒是洛青衣对这一切全不感兴趣,反倒是觉得静潭居士的话很是催眠。

睡得更加踏实,呼噜声越来越大,压下了林中的虫鸣鸟叫。

江然则是面色古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两位心中的那个白月光。

为了阻止两人以命相博,竟然嫁给了别人。

这……难道是怕嫁给了当中一个,另外一个会伤心绝望?

所以就一个活口都不留,一起灭了?

而且,他们走到这一步,两个人的心意都很明确,这位锦秋除非两个都喜欢,不然的话,总会有所抉择才对。

要是能早点把话说清楚,也不至于到了那步田地。

最后,这人说嫁人就能嫁人……看来这故事里,远不仅仅只有他们三人这般简单。

当然这些江然也只是在心里自己偷偷分析一下。

倒是不好随便乱说,转而问道:

“既然五年前两位就各自隐居,为何五年之后,又为了焦尾重出江湖?而且,还说是为了这位锦秋前辈?”

“这是因为,锦秋忽然给我送了一封信。”

静潭居士轻声说道:

“她信中言说,本不该打扰我的清净。

“只是她这一生,独爱于琴,如今焦尾出世,想要一睹风采了却夙愿。

“偏生如今她身染恶疾命不久矣,缠绵病榻,想要参加落日坪的品茶赏琴大会也不能够,便只好请我出面,念在昔年恩情的份上,帮她一把。”

江然张了张嘴若有所思,不知道古希之那边,是不是也有一封一模一样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