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温素互和调剂人生 天行就降改良地轴

却说汽船到着的翌日,便是大会。社长怕来听者好丑不齐,有妨亚电演说,想只准有学问的,入场辩论,其余一概屏绝。无奈人心汹汹,比火焰还烈,要是防止他,真比遏尼格拉大瀑布还难几倍。社长设法,只得拣一块大平原,约距天波市一里,想张许多帆布,遮盖日光,不料次日黎明,大平原上已无容足之地,那里还能张什么帆布呢!社长商议道:“你看此等人,太阳未出的时候,我们去张帆布,他便连说‘不要不要’,好象我们多事似的。到了上午,却要翻转面来,骂我们不周到哩!”果然,一到上午,日光渐烈,众人焦热不堪,便一齐责骂社长,其声如雷,轰轰地不绝。其人数不下三十余万,在前面的,尚能观听一切,其余则只听得喧哗的声音,看着无数的帽顶,宛如落在大旋涡中,转来转去,头晕耳鸣,却连那演坛的形式也看不见一点。少顷,忽然大众向两面闪开,让出一条大路,那边缓缓行来的,便是亚电。右有社长巴比堪,左是社员麦思敦,各著礼服,映着日光光线,缤纷四射,夺人目睛。三人徐上演坛,举目一望,但见无量黑帽,簇拥如波。亚电虽十分欢喜,却如平日一般,略无仓皇之色。此时大众微发欢声,赞美其志。亚电忙脱帽鞠躬作礼,又举手向下一按,是表明请众人镇静之意,便操英语说道:

“诸君不厌炎天,辱临兹地,余实荣幸无量!余既非雄辩者流,又未尝以博物家名于世,何敢在博闻多识的诸彦之前,摇唇弄舌耶!然窃闻吾友巴比堪氏所言,知诸君颇不以余为不足共语,故不揣冒渎,谨呈片言,以慰诸君子热望之盛情于万一。倘言语之间,偶有纰谬,尚乞勿罪!……诸君若闻余言,必以为不辨难易的大愚公,出现于世。然以余观之,则驾弹丸,作月界旅行的事业,征之理论实际,皆易成功。不见人事进化的法则么?其初为步行,继而以人力挽轻车,继而易之以马,遂有迅速的汽车,横行于世界;据此推之,当必有以弹为车之一日。及尔时,则诸惑星与地球上通信之法,甚易处置了。然诸君至此,必曰奈弹丸之速力何?而余则以为如此速力,一无足畏,请观彼众星的速力,岂非远胜弹丸速力么?又此地球之载吾人以运行于太阳之周围也,实速于弹丸三倍,而与他惑星相较,则宛如老人策杖徐步,与骏马之驰驱,其差异为何如?……”

说至此,有人大呼道:“惑星的速力,将来是增加抑是减却呢?”亚电道:

“其速力渐渐减却的。……诸君!或人脑小如芥,禁锢于地球之内,遂谓除此一块土外,必难转移他处,真是偏执已极了!此等人物,在今日虽呐呐诽议,而至将来,必如从烈伯布儿至纽约一般,有迅速、容易、安全三事,以得有彼月界于惑星及他众星之自由。”

大众寂然无声,倾法国侠男儿的雄辩。至此忽现惊异之色,如疑亚电之好为大言,故造奇语者。亚电早知其意,面含微笑,从容说道:

“诸君颇有疑虑之意么?假令余言皆虚,则所疑固非无理。然诸君曷不试算以临时汽车从地球至月球之日数乎?不过三百日耳。两球间之距离,不过地球周围之九倍耳。毫无可异者在,乃已如听《天方夜谭》,骇怪至此!设有人欲向太阳二十七亿二千余万里而运转的奈布青星以旅行,则君等将何如?且以爱克佉斯星距我数千万里之距离,想象地球与月球之距离,则君等又将何如?噫,近若比邻,而妄人乃曰何星与地球之距离凡几许,地球与太阳之距离凡几许,频说天体各个之距离,岂非背理之至么?……余就太阳系思之,此太阳系者,系坚固之实质体,组织之众惑星,皆互相密接,所谓存在其间之空间,仅如金、银、铜、铂等至微极细的空间而已。故彼等所谓何星与地球之距离几何,太阳与何星之距离几何者,果何为乎?其间无真距离之可言也。诸君其思之否?诸君其思之否?”

语声未绝,忽有大呼者道:“道星与地球间,无空间之存在耶!”则麦思敦也。亚电正想着下文演说,不备防忽地霹雳般的大声,直冲耳膜,大吃一惊,几乎从演坛落下,幸而连忙扶住,方免于难。若竟跌落演坛,则身负重伤,是不消说;便是喋喋辩论的无空间说,也可借从演坛落至地面的实有空间,而大悟彻底了。听众口虽不言,而眉目间却显出嘲笑的影子。亚电知道人有嘲我之态,整一整衣,泰然说道:

“听众诸君,适所论地球与月球之距离,惟一细事,殊无足深思者。总之:不越二十年,我地球上人民之半,必能旅行月中,一新耳目。所憾余孤陋乏识,不能解释此极大问题,深用自愧!今乃屡蒙垂问,余不觉忻喜欲狂,遂至失仪,有渎诸颜,罪诚无赦矣。诸君若宥其罪,而再赐以问难,则余必竭所识以对诸君。”

演说者既表明解释疑问之意,社长见他勇气凛凛,力敌万人,十分敬爱,想把实验上的疑问,提出几条,互相问难,以鼓其气,便肃然起立,先述发明之事,令亚电注意,才说道:“我新交之良友乎,君以为月世界及他惑星中,必有人类栖住的么?”亚电微笑答道:

“社长阁下,蒙君不弃,垂询极大疑问,余幸何如!抑此疑问,虽布留佗、瑞典、巴格波儿等诸硕儒,犹不能究其蕴奥,况不学无术如余者乎!然仅就余所见言之,则当从穷理学者之说,以下见解,即由‘宇宙间废物无形’一语想来,则彼世界必可供人类之栖居;既能栖居,则所栖居当必有人类。”

社长道:“此疑问未经确定,亦不能援引定理,惟由个人思之,自不能不生月球及惑星中,能否栖居之问题耳。故余之独断,则窃以为月球及惑星,乃人类可居之处也。”亚电道:“余意亦复如是。”两人问难之间,坛下众人,也各纷纷议论,甲发论,乙驳击,丙折衷,声如鼎沸,而其多数,则皆执月界及惑星中无可居人类之理。其说道:“若人类欲栖居他世界中,则天授的性质,必当随惑星与太阳的距离而大行变革,否则或为大热力所炙,或为大寒威所虐,断无生存之理的。”亚电答道:

“余适与社长言,未及细听诸君之说,敢谢诸君,并乞少令会场静肃,余将表明反对之意见矣。盖余实将主张,彼世界适于人类之说,以搅破诸君之迷梦者也!余虽非穷理家,然亦略通其义。穷理家云:接近太阳的诸惑星,皆各含少许温素,其温素于轨道上回转之际,与远离太阳诸惑星的多温素,因运转之力,互相均和,得热力平均,以成适于有机体如吾人者可栖居的温度。设余真为穷理学者,余将曰:造化于地球上动物中,示特别生活状态之例甚多,如鱼,如水陆两栖类,其理均难索解。如栖居海中的一种动物,居极深之水底,受与五十或六十气压相等向海水压力,而身体毫无破碎之患。又如栖居水中的一种微虫,于温度全无所感,或在蒸腾如沸的温泉中,或在固结如石的冰海下,像鱼一般,游泳自得。彼造化制造动物,令之生活的方法,千汇万状,固非无理;而为吾人微智所能测者,仅可屈指数耳。然谓因惑星中热力,而动物遂难栖居,则余虽不敏,敢独排众议,力斥其诬者也。使余为化学者,余将曰:世有称雷石者,地球外物也,若分析之,其物质中,含炭素少许,据拉赫来排夫氏之精细试验,知其根源为有机体,且有生命之动物也。使余为神学者,余将曰:信圣保罗言,则神之救援人类的至爱,不仅在此地球,无量世界,无不普遍。然不幸而余非神学者,非化学者,非穷理学者,复非论理学家,不能知造化调和宇宙间物之大法,而惟想象于冥冥之中而已。以是于月世界及他惑星中,适否人类栖居之问题,遂难解决。以不能解决故,余所以汲汲以求之者也!”

右演说才毕,大众已发声狂吼,轰然震天,恐虽两军交战,杀人如麻的时候,也未必有此壮观。其中有几个反对的,高声驳击,却被众人的声音遮断,亚电并没听到一句。其后叫声渐歇,那反对的也就不语了。亚电见无人出来反对,便又慢慢的说道:

“听众诸君,余以浅识,不足释社长之问,只就所见者略言一二而已。然余今所欲言者,非复惑星中能否栖居人类之问题,尚乞垂听之!……余将对固守惑星非人类可居之僻说者,略抒所见。夫诸君以细小之精神,指地球为至良无上的世界,岂不惧大背于理的么?即如诸君所熟知的,地球卫星,只有一个,而裘辟陀、乌拉纽、撒达恩、那布青等星的卫星,却有数个,那有劣于地球之理呢?抑此地球,因其轨道之平面二轴的倾向,而生昼夜长短之差,以苦吾人;又因其倾向,而生四季之差,以苦吾人。吾人所居的不幸之大球面,时而烈寒,时而酷暑。约言之:即交冬令,则僵冻欲死;入夏季,则头脑如灼。其尤不幸者,若骨节痛,若咳嗽,若气喘,若癞,病种万状,以苦吾人,甚至有苦不欲生,以早入鬼箓为快者。而如裘辟陀星等的平面则不然,回转之际,倾斜甚微,设有居民,则必因各带气候,终年相同,而得无垠之乐康,以消岁月。至其气候,此处常春,而卉木明媚;彼处恒夏,而炎阳逼人;甲部分则落叶瑟瑟,时打庭除;乙部分则积雪皑皑,永封溪谷。故裘辟陀星之居民,喜春阳者至春地,宜夏景者适热带,好秋气者居秋地,爱冬日者之寒带,各从所好,以养其生,岂非极大的幸福么!诸君试思余言,即可知裘辟陀星实优于地球远甚,而栖居其中的人类,与吾曹不幸之人类较,其才智体力,必当优胜之理,也就毫无疑义了。今于他事,姑不措问,吾人若欲如裘辟陀星一般,达于圆满之域,则不可缺者惟一事,即令回转之地轴,轨道上之倾斜减少而已。”

此时只听得大呼一声,宛如夏日白雨之先,起个霹雳,其中有人道:

“若吾人人力所及,盍协力发明一大机械,以改良地轴回转的方法何如!”

说还未了,赞叹的声音,又如雷动。发言者为谁?则名轰美国的大滑稽家麦思敦也。凡美国人性质,假使果略有改良地轴法的理,他必凝无量功夫,造调理地球的巨大杠杆,扛举地球,改良方向,所惜者吾人尚未发见此理,虽长于机械学如美国人,亦只得付之无可如何而已。噫!正是:

天则不仁,四时攸异;盲谭改良,聊且快意!

此次大演说,究竟如何情形,如何结果,下回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