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戏镖师 掣电飞芒 诸剑客荒山歼巨寇003

且说玉麟等一行在山口外见到童兴,童兴说:“盗党埋伏在前途鸡呜岗,相离还有好几里路。山口以内虽然伏有盗党,多是无用废物,另有人去处治他,也不会出来堵截。

须到地头,盗党才行发动,好些位能手都等在那边,只管前行,无足为虑。只周平另有要事约会,不能随众同行。”说罢自去。

玉麟闻言,精神一振,便令卢垄断后,自己当先领队,按辔徐行而进。进了山口,连走四五里,果然不见丝毫动静。又行里许,两边山势突然开展,中间现出大片盆地,右侧崇岗隆起,林菁深密,红墙掩映。方算计将要到达,遥闻马嘶之声,隐隐銮铃响动,好似来自后面。勒马回顾,身后不远,崖坡上跑下四匹马来。马上人仍是适才所遇骑士打扮,手中俱都持着器械,相隔众人身后约有十多丈远近,缓随了半里,倏地一声呼哨,径向路侧榕林中驰去,一晃不见。

玉麟因盗党虽是轻敌,但他们埋伏设计却极周详。今日胜了还可,败就不可收拾,一行上下人等一个也休想活命。表面镇静,当然也不无戒心,见盗马一出现,舆夫们各用本行隐语互相告警,忙即分别喝令禁声:“只身照常行走,如有变故,守在一处,自有我们的人抵挡,不可冒昧上前送死!”吩咐已毕,暗付:为首敌人现在岗上破庙之内,另着盗党埋伏堵截,以逸待劳。环着这片盆地,除了当中通路,四面皆山,崖高势峻,菁密林深,准知那里伏有敌人。如不事先觅好地址,遇上事,自己和卢堃如若上前应敌,这些客货交给谁来保护?反正是要拼个死活,莫如不到岗前便觅适当地点停下歇息,等盗党自出,免得仓猝之中多上一番忙乱。

主意想定,所行之处已到盆地边上。左侧恰有一片危岩,上突下凹深广约数十丈,一行舆马正好容下。遥望岗上树林内已有人影出没,不敢怠慢,忙令众人速赴崖下歇息,少时再走。各人拿出于粮来吃,装着若无其事神气。自和卢堃下马,站在众人前面,倚马谈笑。正要观察动静,忽又听来路上蹄声奔踏,銮铃冲风凌乱,不成音节,仿佛来势甚骤。以为先见四骑盗党驰马追来,忙即飞身上马,手按身佩兵刃,回头一看,果是适见的四匹马,人却一齐伏卧马上,不见起立,直似战败受伤。伏马逃走之状。马也疯了一般,一路连蹦带跳,争先乱跑,如飞而来,晃眼经由身侧驰过,径向高岗一面跑去。

钟、卢二人为防不测,已将兵刃暗器持在手里。及至马由身前驰过,才看那四个盗党身子都绑伏马上,头垂马颈,侧面手正松搭,兵刃全无,似已重伤身死。马认故槽,又吃敌人重打,惊窜回来。心方惊异,忽听“当当”两声钟响,跟着呼哨四起,岗上树林中,连骑带步冲下一伙人来,当头三骑快马刚冲下坡,喝得一声:“大胆鼠辈……”微闻飕飕两声,忙乱中也没看见是什暗器,第二骑忽然坠落马下。

盗党本朝钟、卢二人这一面驰来,前三骑有人落马,立即一阵大乱,齐声呐喊:

“左边林内藏有奸细,留神冷箭!”哗噪未息,盗党队里倏地一声断喝,跟着纵走出一人,生得猿臂鸢肩,身材瘦长,头却又圆又大,秃顶浓眉,狮鼻鹰眼,两只大耳,左边的削去一只,青惨惨一张脸,再衬上些黑红颜色条纹,越显丑恶;背上背着一把精光耀眼的厚背阔刃大环刀,另外三支长约三尺的梭镖;身法甚是矫健,猛一纵足有七八丈高远,直落场中。盗党经他一喝,全部静了声息,只抢到侧面,将那四匹载有死尸的惊马截住,环在这大头长身的盗首后面,站立不动。

盗首落地之后,先用目光四下一瞟,见钟、卢二人站在侧面,仿佛旁观神色,意似省悟,忽然“碟碟”怪笑,朝着林内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我虽受人之托,闻说姓虞的做官不错,如非有南胜镖局之人在内,我也不管这闲事。今日之事,你死我活,既敢暗中伤人,别人谅他无此大胆,不是谭镇南,便是他的爪牙,怎不出来一会?”语声才住,林内便有一人接话道:“我们除暴安良,去恶务尽,别的都没相干。适才两箭,那是给你们送信,自不小心,怪得谁来?如是暗中伤人,你们早都没命了。出来容易,不过我们这壶酒还未吃完呢。你既心急,转请你喝一盅吧。”随说,林内端整整飞出一杯一壶,朝伊商头上打去。伊商一伸手全都接住,方要发话。林内跟着闪出两个蒙面人来,兵刃俱都挂在身旁,没有取下,从容走至场内,指着伊商道:“你的人多,我们的人却也少不了哪里,高下死活一定要分,我们先礼后兵,也许能够就此拉倒。你把姓赵的叫出来,还有几句活,我们说完,再打不迟。”

伊商一接那酒壶,再听来人说话,便知不是好相与,在自精密布置,终于反客为主,看镖行和众客商从容神态,料定敌人必不在少,想叫敌人一齐现身,再行动手,强忍忿怒,正要答话,赵连城已由盗党队里应声走出。两蒙面人指道:“你就是姓赵的么?我们远客到此,无以为敬,昨今两日,在路上给你二位寻了一点礼物。好汉作事好汉当,姓伊的和姓谭的有仇,与我们无于。打架不恨帮拳的,看在已故南极老人面上,只要赵朋友同来诸位了此一段公案,与伊朋友无于,好么?”

赵连城比较气浮,闻言大怒,拔刀便要动手。两蒙面入倏地纵开,内中一个年老的怒喝道:“姓赵的!你先莫动,姓伊的还未回话呢,看了我们礼物再说。按说他们都觉事类儿戏,不让我们两个这样做的。我因老南极曾有旧交,不愿他家亲丁尽绝,才打你们一个招呼。姓伊的正主人还未说话,你忙什么?”说时,林内又有一个大人,手里提着一个大麻布口袋,两个小孩,用竹竿抬着一件东西,上面堆着不少树叶,如飞而至。

同时岗上也走下五个盗党,俱都步行如飞,由盗党队中穿过,来到场上。伊商因听来人提起南极老人,心中惊疑,正揣测这两蒙面人是谁,未及答话,双方的人都到。

赵连城虽猜敌人所送礼物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没料到会有丢脸的事,见竹竿上枝叶披拂,堆得甚高,方自纳闷。忽听内中一个小孩喝道,“姓赵的!你哀求了我半天,要想痛快,该你的时候到了!”跟着便听树枝堆中有人哀声惨气地叫道,“小爷,小祖宗!

这也是我赵氏弟兄平日狐假虎威,**杀抢,横行霸道,今日遭此恶报,这个活罪我实受不了,请你老人家给我一个痛快吧!”赵连壁连受折磨,嗓音已变,众盗党先未听出是谁,还是伊商久经大敌,知道树枝底下必定绑有自己这面人在内,不禁勃然大怒,方要喝问,另一小孩已从大人手里要过麻袋喝道:“我师父和诸位伯叔前辈说我们远客到此,须送你们一点礼物,不成敬意,请收下吧!”随说,倒提袋底往外一抖,咕噜噜撒了满地人头。

这时赵连城似已听出兄弟口音,刚举刀想将盖身树枝挑起观看,伊商倏地警觉,大喝:“赵兄莫动,这等现眼没骨头的人看他则甚?送回老家好了!”说罢,扬手就是一梭镖,照准树枝堆中打去。前发话的小孩手里正拿着一件短兵器,似有防备,一见镖到,右手兵器往上一格,立时斜打出老远,精光摇曳,斜插草地之上,骂道:“姓伊的,你也不要脸么?姓赵的快接着你的好兄弟!”跟着将手一扭,往前一推,那两根竹竿上面树枝倒散,赵连壁便现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伊商和那后下来的五个盗党,原均非好惹人物,只缘伊商见今日形势不佳,心又忌着一人,想问明虚实再说,一梭镖被小孩隔去,未将赵连璧打死,又见自己这面人头滚了一地,自觉丢人大甚,不由暴怒非常,回手取下厚背大环刀,手指对面,厉声喝道:“彼此交手,胜者为强,为何欺人太甚,是好的现出原形,与伊某见个高下。藏头掩面,匹夫之辈!”话声甫歇,旁边赵连城一见兄弟满脸满身,血泪模糊,泥污狼藉,绑在两根竹竿上哀号呻吟,形态惨痛,当着众盗党实在不好看相,又听他声声求死,知决难活,把心一横,喝声:“兄弟太没骨头!

你且超生,等愚兄给你报仇吧!”随说,朝他心口刺了一刀,悲愤填膺,追纵过去。

这一大两小,正是周平、童兴、黑摩勒三人,本意由崖后绕到岗前树林之中看热闹,等双方杀到酣时,再现身出去。不料中途遇见颜尚德,说适才有一个老前辈甘同路过,遇见凌风,得知此事,甘同与伊商之兄有点瓜葛,想保全伊商,凌风不肯。后来商定,姑且由甘同先借了面具,和尚德的好友朱文燕出场,吩咐三人,到时将沿途所杀盗党首级交与盗党。伊商如果见机,只将赵连城等刺客交出,两罢于戈,并劝将赵连壁一齐杀死,勿为已甚。黑摩勒说这厮兄弟二人罪恶如山,非此难于蔽辜,执意不肯。

尚德去后,三人随命黑牛藏好,赶到树林之中,见了甘,朱二人,得知凌、颜诸人俱在附近,另有安排。一会四马驮了盗尸跑过,伊、赵等盗党出现,便随甘、朱二人出场。黑摩勒心恨盗党,惟恐打不起来,立意要出赵氏兄弟的大丑,老早把赵连壁制服,当场出彩。休说伊商豪横已惯,便诸盗也忍不下这口恶气。赵连城杀弟之仇更不容说,纵过去持刀就斫。黑摩勒知他武艺在众刺客中最为高强,也挥动手中兵刃三棱护手钩迎上前去。伊商发完了话,正要奔过,后来五盗党争着抢上,后面群盗也都齐声怒喊,意欲上场。伊商知道今日之事,不是凭仗人多可以取胜,忙喝:“诸位兄弟门人,只须单打独斗,不可乱了我们规矩!”喝罢,纵出圈去,留神观察敌人是何家数,一面盘算应敌之策。

五盗党中,一名铁砂掌刘开邦、一名黑虎胡四的,各持钢刀铁鞭,首先通名,向甘、朱二人杀去。一名神刀无敌张小福的,想扑周平,吃童兴用腾蛇架敌住。还有两盗,一名飞虎施正方,一名蛇王王挺,见对面有两镖师观战,刚在通名叫阵,忽听树林内又有两蒙面人应声而出。童兴一听声音,一个是颜尚德,一个是尚德师弟八仙剑韩文约,心中大喜,见周平未退,忙喝道:“周大哥,此事与你们镖行无干!等我们宰不了他,你们再上好了。”这一句话却将伊商提醒,暗忖:今日之事,一半因为帮助朋友,发泄自己私念;一半还不是为了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红货?管他来的是什么人物,凭自己这些人,也未见不能应付。客货现在对面,看神气只有两个镖师守护。还不乘机劫杀,呆在这里则甚?想到这里,朝后面众盗党把手一挥,再一指前面。

盗党会意,连马带步,共有十余人,分两路跑向崖前冲去。钟、卢二人见四蒙面人和黑衣摩勒、童兴等助拳的朋友已然相继现身,动起手来,正主人还在旁观,未免说不下去。无奈盗党人众,声势汹汹,如若上前,客货无人保护。想分出一人应敌。又恐照顾不周。方在为难,一见盗党马步奔腾,蜂拥而来,玉麟暗道“不好”,忙嘱卢堃守住崖口,意欲先挡一阵。因嫌马上动手没有长兵器,寡不敌众,纵身下马,待要迎上前去,按江湖规例,交代几句过节,不能免去混战再行动手,好歹也嘲骂敌人几句。盗党原奉有伊商预示,与镖师动手时,仍是一对一,另命多人劫杀客货。因知谭镇南手下俱都不弱,准备和镖师对敌的,都是好手,这时为首三个骑马的盗党已然驰离玉麟身前不足十丈远近,人强马健,一路翻蹄亮掌,其疾如飞。玉麟一挥手中刀,纵迎上去,喝道:

“来马且住!容我一言……”谁知盗党记住谭镇南的旧仇,并不听这一套,理也未理,依然飞骑赶来,眼看就到。

玉麟看出敌人个个厉害,情知寡不敌众,当时把心一横,刚骂得一声“无耻小辈”,猛瞥见日光之下,似有几点寒光由头上飞过。对面四骑,适才在来路上往返驰骤,耀武扬威,早看清镖行底细,知道能动手的不过三数人,自恃本领高强,骄敌太过,只顾一味前冲,全没把敌人放在眼里,又见玉麟横刀待敌,只得一人,卢堃已然退回崖口,心还暗笑,万没想到会有这么又准又厉害的暗器飞来。马跑正快,忽觉眼前微微一亮,马势迅速,正朝敌人暗器迎去,想躲已自无及。头一骑刚“嗳呀”一声,被暗器透穿面骨,翻身坠落。紧随后面的三骑也同时遭殃。有一骑“嗳呀”之声都未出口,全被伤中要害。

这里玉麟连暗器是什形式都未看出,对面四盗党便自人翻马窜,一个是身坠马下,还吃后马踏了两脚,两个脚挂镣上,身朝后仰,头搭马股摇摇欲坠,两脚兀自夹紧马肚,不曾松落。那些马俱都受过极好训练,只往前窜出丈许,便把头一偏,驮了受伤主人,往侧面飞驰,绕了回去。

只有一个手持铁铜的盗党,受伤时妄想用锏去挡,不曾挡住,伤重疼极,锏头往下一落,正套在马颈上面,那马如何能吃得住?负痛受惊,径偏了头颈,往斜刺里,连蹦带跳如飞窜去。四盗党只他一人伤中左颊,虽将半边牙齿打碎,牙根全裂,并非致命所在。偏巧惊急痛晕中,马倏地在跑得飞快之时,一蹦一窜,身不由己,跟势往侧一歪,左足脱镫,翻坠下来,右脚不但未脱,反因歪落,套进镫里。马也受伤疼极,不暇再顾主人性命,竟由他挂在镜上,亡命一般往前飞跑。盗党重伤之余,如何挣扎得起?就这样性命已在呼吸。偏生又值周平看见群盗合攻钟、卢二人,一时情急,跑回相助,恰巧迎着这匹惊马,一见便认出所拖盗党,正是来路上拿马鞭戏侮自己的仇敌,看他虽然满面流血,脚挂橙上,头却往上昂起,似还未死,马已自身侧驰过;想起前恨,黑摩勒又有“今日群盗一个不留”之言,忙飞步追上,一刀杀死。

四盗党手还未交,全都惨死。后面十多个步行的,也相次赶上,见状不由一阵大乱,因没看清四盗死状,俱觉玉麟所为,又惊又恨。内中两个,瞥见周平杀了他的同党正往回跑,如何肯容?忙即返身,向侧赶去,余人仍扑玉麟。还未到达面前,也和方才一样,由岩上飞下十数丝寸来长的寒光,追周平的两个首先受伤倒地。余下还有十二三个盗党,步行比较易躲,势子也没有骑马的来得急骤。头前几人一受伤倒地,后边的便留了神,除有九人被暗器伤中要害当时毕命外,剩下四人,伤都不曾致命,一见敌人这等厉害,俱都胆寒,哪里还敢应战!吓得手按伤处,回头就跑。钟、周二人会在一起,也不再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