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奇宝辉腾 暗暗森林寻异士 精芒电射 轰轰烈火荡妖氛02

向笃看出道人是正派中剑仙,这才想起自己处境绝险。正害怕想逃时,猛又听道人一声断喝,手朝台上一扬,又是一团雷火夹着轰轰隆隆之声,从对面飞来。连忙往后逃遁,已是无及。眼看快要飞临脑后,方以为今番准死,决难活命,倏地眼前一亮,雷火并未下落,竟从头上飞过,直往台下洞前飞去。惊慌失措中朝前一看,原来乃师尸首不知何时飞起,满身黑烟围绕,业已逃到洞口,恰值雷火追来,当头下击,打个正着。只听震天价一声大响,跟着又是十几团雷火飞下,霹雳之声震得山摇地陷,目眩耳鸣。哪消片刻工夫,便将山洞震塌,沙石惊飞。乃师死尸业已陷入尘沙之内,无影无踪。

向笃吓得心胆皆裂,呆立在那里,也忘了逃遁。隔了好一会,见全洞崩塌,尸骨无存,回看道人和众少女,均已不知何往。总算道人没有寻他晦气,侥幸兔死,惊魂乍定,哪里还敢停留,连忙逃了回去。每一想起前事,心神都颤。

向笃敛迹潜伏了一年,静极思动。先打算出外行医救人,做些好事,挽盖前葱。日子一久,渐渐故态复萌,又在外面行那采补之术。不过惊弓之鸟,存了戒心。所交女子都是些自愿上钩的**娃**女,采时也只一两度春风,并不摄回洞去,适可而止。当时虽然不免伤及真阴,仗着药力,仍可医治复元。如此过有半年光景,向笃以为这样做法,于人无伤,于己有益。那些受伤妇女或因家贫,或因亲属有甚疾苦患难,都受过自己的好处,便良心上也还问得过去。

这日在一个大富户家中,借着医治主人重病之便,勾引上他的姬妾。以前向笃每遇一女,至多留连三晚必走,不肯使其找伐过度。偏生那富户两个宠妾十分跋扈,平日风流事儿尽多。富户爱极生畏,妒恨在心,只不敢管。二妾贪恋向笃床第功夫,哪知厉害。

仗恃向笃于主人有救命之恩,又不受酬谢,竟是明目张胆,苦苦纠缠,不肯放行。向笃也是冤孽,生平交女儿以百计,偏爱二妾浓艳。先想带回山去慢慢受用,又恐作孽大多,步了乃师覆辙。这一举棋不定,不觉耽误下来。那富户见二妾当着自己就公然与人调笑,已是万分难过。再一见他说走不走,夜夜鹊巢鸠占,相与幽会,并还露出挟美同行之意,不禁反恩为仇,起了敌意。只是知他法术神奇,无人能制,一个不好,丢了人还有奇祸,只是愁烦怨恨,无计可施。

事有凑巧。第六日午后,富户因见三个狗男女又借治病为名,大白日里在内室调笑无忌,忿极出门,在左近林外寻了一块石头坐下,呆生闷气。忽有两个少年男女走过,看他呆坐叹气,过来盘问。这类家庭丑事,自不便对外人述说。因见来人气概不俗,略为遮饰了几句,又请入内少坐待茶。原是句寻常套话,不料来人毫不客气,立时应诺,富户无法,只得请进。富户刚把人让到家中落座,便有下人唤出,耳语告密,说二妾俱在收拾衣物,大有随着姓向的出走之势。富户一听,气得周身乱抖,直说反了。来客本是见他神情可疑,借故入门查探,家人来唤时早留心潜出窃听,得知大概。忙把主人请进,力说自己本领高强,精通道法,无论何事,均可代谋,绝对无妨。富翁哪肯造次,仍是一味支吾,不肯明言。

正说之间,偏生二妾有一心腹”厂头走过客堂,窥见主人陪着两位少年男女,觉着奇怪,入内报信。向笃作贼心虚,一听来了外方生客,顿生疑虑。忙出窥探时,正赶主人因来客苦苦盘问,略为泄露了些。来客一听是向笃,女客首先发怒,更不再问,起身便往里闯。男的跟着纵到院里,脚一顿,飞起空中,人影不见,却有大片白光将全院罩住。向笃瞥见对面少女跑来,方觉神情有异,猛然眼前奇亮,天上白光已是布满。暗道:

“不好!”对面少女已戟指喝道:“瞎眼妖孽!竟敢倚仗妖法,欺我门人。你当时侥幸漏网,不知悔祸,还敢来此好占良家妇女。今日恶贯满盈,撞在我余英男手内,休想逃命。”说罢,手一指,便有一片光华飞将过来。向笃听来人语气,知是上次所遇女子的师父,益发心寒胆落,不等剑光飞起,早借遁法往里逃走。余英男随指飞剑追去。

全院已被剑光笼罩,向笃本难逃出罗网。幸是命不该死,见机尚早。逃时自知无幸,刚借遁法纵起,恰值二妾追出。向笃顿生急智,一把先紧紧抱住一个,口里急叫道:

“这位仙姑要我的命,千万替我哀求,切不可说一句硬话,不然命就没了。”说时剑光已是追到。英男见妖人与主人家中妇女紧抱一起,恐怕伤人,便按住剑光,正待喝问,主人也已赶到。二妾恋好情热,本恨不得和来客拼命,因听向笃再三央告说:“这是仙人,须要软求,不可鲁莽。”一个便和向笃抱紧,一个便上前跪求仙人饶他一命。英男喝道:“尔等背叛了主人,与妖人通奸,也在当诛之列。因念无知,受了邪迷,姑且饶恕。再不躲开,一齐杀死,悔之晚矣。”

二妾见说不通,便向主人哭求,代为求免,什么话都听;否则甘与向笃同死。主人一则不舍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妾,并且晚年无子,抱着向笃的那一个还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虽然来路不明,总比没有的好,未免投鼠忌器;二则怕打人命官司。只得忍着忿恨,一同跪下求告。英男把同伴唤下,略为计议,答应看在主人情面,可不杀他,但不能再容这类妖人为恶横行,必须擒走。向笃知道只此一线生机,万强不得;否则对头略一变脸,就抱持多紧也无用处。闻言立时放手,过来朝着二人跪下,哭诉经过,只求免死,从此改悔,决不再犯。

英男原听女弟于林宁回山说起遇上妖人向笃,正在争斗,多蒙师叔白侠孙南等走过,下来相助,才将他赶走等情。峨眉三英二云中,只余英男最护徒弟,比李英琼还要甚些。

闻言大怒,每出云游,必要顺便寻访向笃踪迹,本欲置之死地,为世除害。这次沿途访问,凡知道向笃的,俱说他是神医,专一救人行善。虽也有说他好色贪**的,并未听说有人受害,出甚怨言,好生奇怪。来到当地,听主人说他好占良家妇女,还要拐走,又动除他之念。及至追出相遇,见他那样脓包无用,杀机已减了两分。再经一番跪哭哀求,证明沿途所闻不差,果然功罪参半,与别的左道妖邪行径不同,虽然误入旁门,尚知戒惧,又不由心软了好些。因看出胆子甚小,不似敢逃走神气,便没十分防备。只对他喝道:“听你所说,尚属实情,姑宽飞剑之诛。但你所习乃是邪术,此时释放,难免又去害人。现将你押往深山无人之处,寻一洞穴,禁闭十年。如知悔过,痛改前非,到时自来放你。”向笃暗忖:“深山十年禁闭,何等痛苦。果真罪满能蒙收录,得以改邪归正,转祸为福,就再比这苦些也所心甘。到时不过是个释放,别无希冀,自己又无辟谷导引本领,岂不比死还要难受?”求既无用,逃又不敢,勉强随了二人,行法飞向山寨深处。

三人刚刚落下,忽见茂林深处有一赤身人影一闪,同行少年首先追去。快到时,由林内飞出七八道红黄光华,跟着纵出一个红衣妖道和几个赤身男女。少年和余英男也忙将飞剑放出迎敌。向笃看出双方旗鼓相当,英男忙于御敌,无心顾到自己,想趁此时逃走。又震于峨眉派的道法威名,终是胆怯,惟恐万一失算,被她看破,立送性命。踌躇了一阵,想道:“自己学过木石潜暖之法,虽不能逃,却可借以隐形。何不试它一试,将身隐向一旁,等到事完,再见机行事?如不被发觉,自是再妙没有;即使瞒她不过,也可推托胆小害怕,隐身以防波及,并无他意。反正人未逃走,一见隐藏不住,立即现身出面,总可无碍。”主意想好,如法施为,藏在一旁,暗中观阵。

只见双方斗了一会,妖道敌不住正派飞剑,倏将红黄光华掣转,施展别的邪法。当时满天阴霆,愁云惨雾中,黑龙也似飞出四五十道黑气,刚和飞剑绞在一起,猛听空中大喝:“妖道竟敢猖獗,今日劫数到了。”随着震天价一个大霹雳打将下来,震得山摇地撼,雾散烟消,满地都是金光雷火。妖道想是知道不好,哪敢迎敌,慌不迭把手一招,带了手下男女妖徒,借遁纵起。正要往林内逃走,不料迅雷后面又似长虹飞坠,连射下两道光华。妖道刚觉精芒耀眼,身子已被圈住,连“哎呀”全未喊出,便即纷纷腰斩为两段。向笃看去,真个比电还快,略掣即回,眼才一花,妖道师徒业已尸横地上。再看场中,英男面前却多了一个羽衣星冠,相貌清奇的道者,二人正向他礼拜。定睛一看,正是那年用雷火震散乃师尸骨,救走众女之人。:心方惊惧,那道者向二人说了几句,又对自己藏处看了一眼,同向林内走去。

向笃猜他去寻妖道巢穴,有心现身进去,苦求收录,又无此勇气。等了一会,不见出来,暗忖:“既无勇气求人,又不敢逃走,如何是好?对头这么大本领,决难隐瞒。

看此情形,分明有心释放自己,再不走,等待何时?”念头一转,忙行法往回路逃走。

刚走不远,便听那少年声音在后笑道:“我说这厮已入邪道,决难改悔,一试就穿,姜师叔你看如何?”向笃才知对头就在左近,自己没有看见。惊弓之鸟,心胆皆寒,当时只恐追上,拼命飞逃。等到回转己洞,回味对头和那道人行径、言语,分明含有深意。

一时心粗畏苦,不曾体会,致把良机坐失,好生懊悔。

向笃经过这一次大难,方始死心塌地,不再为恶采补。本来山洞中还有好些被害女子,真阴俱已亏失,寿限甚短。为想治愈她们,少减罪孽;更恐一些旁门中的同道日后不免前来纠缠,又入歧途。闻说莽苍山所产灵药甚多,便率云翠等少女离开故居,前往隐避。知道玉灵崖一带时有仙灵往来,特意找到山阴森林之内,寻了一座小岩洞,将里面开辟出来。一面给众少女医治;一面修道。习那道家吐纳之术。向笃先还和众少女同在一室起居,日子一久,痛悟前非,益发刻苦自励,在洞角建了一个仅可容人的小石室,独居其中。准备事完,面壁十年,以符仙人降罚之数。等到期满,道基稍定,再去峨眉寻访仙师,敬求收录。无奈众少女真元大损,寻常药石难期大效,真正成形的灵药仙草又极难觅到,自己已许下心愿,不能违背,在耽延了不少对日,仅仅把少女们的命保住,复原直是无望。

这日无心中救了四个猎虎族人,因而发现那两条线蛇恰是千年难遇的道家补还少女真阴的圣药。只要弄到一条,照着亡师所传方法,合药配制,不消两月,全数都可复原如初。如能活的得到,更可长期取它精液,配制各种灵效丹剂。端的喜出望外。一面寻找线蛇喜吃的毒草以及禁制之物,一面盘算好蛇的出现日期。

向笃筹备多日,好容易才得停当。谁知第一次正要前去,忽然来了一个旧日同道,想拉他出去相助设坛,祭炼法宝,向正派寻仇。被他无心中从卦象看出,知是魔障,不敢招惹,却也不便得罪,只得行法隐去洞穴,避向远处,勉强躲掉。

第二次又定好日期,打算亲去,那同道不知怎地算出他上次有心避而不见,又要来寻。向笃惟恐误了时机,更恐妖人一时闯来分润,因四人世居本山,惯杀毒蛇,胆大多力,矫健非常,虽然不会法术,颇知毒蛇习性畏忌,又感救命之恩,不辞艰险,只得补教了些擒蛇之法,令其代己前往,如法施为。能捉到活的最好,否则当时杀死弄回,也一样有用。自己却向妖人迎去。向笃原意把妖人引离本山,再向他婉言说明,当面谢绝。

到了地头,妖人师徒三个已为敌人所杀。赶回一问,四人竟因一念贪欲,以为他回来尚需时日,将一条半活线蛇全借给了乌加。功败垂成,如何不怒,忙命女徒拷问真情,自己出去寻找。

向笃第二次寻回死蛇,得知鹦鹉被二山人抢去,二女徒用他所传邪法满林追赶,也未追上,仅将乌加擒到。一问才知玉灵崖洞内新近迁来一家汉人,男女老少都有。内中一个小姑娘最是厉害,会从身上放出电闪,多坚硬的钢铁,遇上就碎,人更不用提了。

乌加先在别处山寨里遇到,被她将颈上铁环斩成粉碎,犯了多环族的大忌,因此寻仇拼命。乌加知非敌手,巧遇猎虎族人,将蛇借去,意欲放蛇报仇,不料两个放蛇的同党一个也不曾逃回。遥望崖前电闪乱掣,知道人、蛇遭了毒手,当时逃来林内。本意想愚弄四人,借口蛇被人擒去,引他行刺,再试一回。然后偷偷回寨,引来平日死党,另打主意。不料四人没有寻到,却见同党鹿加和老山人牛子往外奔逃,乌加才知鹿加已然降了仇人。心中忿恨,正要用身带毒箭将他射死,便被大鬼咬住,吓死过去,醒来已然被擒。

乌加并说小姑娘的父亲手会打雷,但只听人传说,并未见过。

向笃一听,料定这家汉人定是剑仙一流人物。那鹦鹉原是日前无意中遇见,行法摄回。既不敢冒昧去玉灵崖惹事,死蛇也已寻回,尽可如法配制,医治众少女复原。虽然要多费无数心力,只怪自己作孽太重,定数要使他多受磨折,不会容易成功,但居然寻回,总算不幸之幸。不愿再为此事伤人,仅将四人薄责了一顿。又告诫乌加几句,随即逐走,不许再在林中逗留。反是四人恨透了乌加,当场毫无表示,等人走后,借口回家,暗中追去。那老野民力大手狠,动作轻灵,追上后冷不防将乌加扑倒,双手扣紧咽喉,生生勒死。还不解恨,又用刀将人皮剥了回去。向笃哪知吕、王等人只灵姑有一口飞刀,俱不会甚法术。一心盘算日后如何应付,忘了禁止四人报复,事后方知。想到乌加这类凶人恶名久著,以暴去暴,人已死去,也就罢了。

第三日,因两女徒不舍灵鸟,再四絮贴,说就是正派剑仙也须讲理,如何任意夺人心爱之物?向笃也看出那鸟灵异,有些恋恋,意欲夜间前往,先探明对方虚实,再作计较。才一出林走向高处,便见玉灵崖前飞起一道光华,宛如神龙戏天,电掣虹飞,满空翔舞,分明是正派中最厉害的神物至宝。不由大吃一惊,哪里还敢近前招惹,立即退回林内。向笃想起前情,心寒胆怯,卜了一卦,只盼对方不要寻他晦气,于愿已足。照卦象一推详,竟是吉占,再过数日,人必寻来。当日至至诚诚,又卜一卦,算出吕氏父女见访,不特没有恶意,而且化敌为友,以后还有莫大助益一好生欢喜。

向笃先以为对方必是正派中的能手,及至双方相见,灵姑虽然身有至宝,仙骨珊珊,但是尚未得有真传;乃父更是凡人。并且脸上晦纹隐隐,等一现出,便有杀身之祸,当时没好意思说破。因灵姑虽未入门,已是郑颠仙的记名弟子,传以飞刀,十分器重,将来大可借助,有心结交,对自己出身以及弃邪归正等情。一点也不隐瞒,照实倾吐。又硬和灵姑拉成平辈,称吕伟为老怕。吕氏父女先还疑他有点言甘不实,后经向笃明道心事,方知有为而发,其意甚诚。乌加已死,向笃又复如此恭礼相交,此后山中岁月大可高枕无忧。并还知道所居就是玉灵崖,与仙人所示相合,欣幸已极。谈了一会,二人辞别。向笃因吕氏父女林径不熟,又亲送至林外,方始别回。第二日,向笃便带了两个女徒,去至玉灵崖拜望。双方由此成了好友,时常来往。

吕伟也把入山避世经过逐渐吐露,毫无隐讳。向笃本就看出灵姑前途未可限量,这一来,越发加了结交之心。灵姑、王渊都是年轻好奇,知道向笃精通法术,不时请他传授。向笃除修炼一层因是旁门左道,恐误二人根基,说明不可妄学外,至于一切避敌防身,以及抵御蛇、兽等禁制之术,无不尽心传授。向笃又相助吕、王等人开辟耕地,起建居室,并在近崖一带风景佳处,依着形胜地势,“引泉添瀑,种竹盼花,添了许多奇景。后洞石室院落也经他行使禁法,添设改饰。先后不消三月,便焕然改观,备极新奇。

原本洞天福地,再加上这一番匠心营运,益发像个仙灵窟宅,美妙不似人间了。

吕、王两家老少都和他师徒亲近,视若家人。吕伟见他时常来替自己经营部署,到晚仍归昏林住宿,屡说后洞石室甚多,他师徒再多两倍也能住下。就是崖洞左右也有不少好地方,哪里都可安身,为何偏要舍明就暗,住那昏暗晦塞之区,日与蛇兽为邻?力劝搬来同住。向笃却说自己孽深罪重,理应刻苦,以求忏悔。如非所医众少女无所栖止,连现住的崖洞都不配,如何敢在这等好地方居住:吕伟见他委实志坚心苦,也就罢了。

不到一年,森林众少女经向笃用所制灵药,先后治愈复体。先期将洞中一应陈设用具,除合用的送给吕氏父女,余都趁隙换了金银。择一吉日,请来吕、王诸人;当场将自己三十多年行医所得,各地富室、寨酋的谢礼,如金沙、银块、布帛、麻丝之类,一物不留,全数分配与众少女。再按照各人原摄来的家乡。做三四次,分别护送回去。

起初众少女被他摄来,不是父母、酋长受了好处,以此酬谢,便是出于自愿。向笃不似别的妖人**凶无情,众女虽然供他采补,自知受伤太重,并不十分怨恨。及至向笃两次幸免雷火飞剑之诛,立时放下屠刀,洗心革面,日以救复众女为事,从此不再沾染七自己只管刻苦,对人却极优厚。除了不能离洞远出,对众少女的饭食衣服、起居动用,只要力所能及,务求精美舒适,爱护得无微不至。众少女俱都感他优遇,视若父师,均愿复体以后,依旧长此相随,毫无去意。二女徒云翠、秋萍更是誓死相随,不舍别去。

向笃再三劝解,说众少女根骨多非此道中人。虽然内中有几个资禀较好的,无如本质已亏,元阴早失,仅仗灵药之力得免夭折,但也不过勉终天年,要想出家修道,决难有所成就。自己尚未得人正教门下,怎能传授?如习原来左道。已然为此几乎遭劫,如何还再误人?没有众女牵缠,将来仙灵鉴怜愚诚,或许有点遇合。如仍相聚,自己既不能寻求正教,众女徒也跟着受上无穷的磨折辛苦,岂非两误?执意不允。众女知是实情,只得含泪应允。

云翠、秋萍知道灵姑迟早仙缘遇合,仍是拿定主意,不愿还乡。力说自己在此既然恐误师父前修,愿在玉灵崖随侍吕、王两家为奴,将来再打主意。如不见纳,便在崖左近寻一个洞窟,暂且栖身。好在久居山野,胆大多力,又从师父学了防身法术,不畏艰难以及蛇兽侵袭之险。师徒分开,各自修为,岂非两无妨碍?灵姑颇喜二女,也代求说,并愿代为收容。向笃不忍坚阻。深知二女非但资禀不如灵姑远甚,而且面有乖纹,就此还乡,仗着所学一点浅近法术,嫁给酋长之类,还可享受一生。这一矢志学道,若没有遇合,是徒受辛苦;一旦有了遇合,正派中人看她不上,再要误入歧途,被左道妖邪物色了去,终于恶贯满盈,难保首领,与灵姑相处一起,更是彼此无益。但不好意思明说,望着二女摇头叹气。

二女也颇灵慧,见向笃不加可否,知他不甚赞可,不由把心一横。秋萍首先正色起立说道:“我知师父之意,必以我姊妹赋性穷薄,难子寻求正果,如在外面居住,万一又人左道,岂非求好反恶?现我姊妹早已商定,誓愿出家学道,不履人世。暂栖玉灵崖既有难处,那我妹妹索性往远处别寻洞穴栖身。此后日夕祷天,倘有仙缘遇合,自出万幸;否则便终老此山,宁死不去。至于再陷邪途一层,师父只管放心。即便愚昧无知,当时受了妖人引诱,只一发觉,立即回头;得便还将妖人杀死,为世除害。决不再遗师门之忧,为师父添造孽累便了。”说完,取了几件防身器具以及两包衣物,便向众人叩头告辞。众人拦她不住。向笃唤住,慨叹道:“你二人既是心志如此坚定,皇天不负苦心人。但望你们守定今日之言,不可改变初衷,将来有大成就,也是难说。金银财帛,山居自是无用,我这些采掘山粮、药物的用具可以带去。再说,也不忙在一时,等大家起身同走,以免暗林之中遇见蛇兽,又要费事。山阳尽多佳地,出林即少险阻,彼此更得多聚一会,岂不是好?”二女含泪应了。

向笃把一切事情熟计停妥,命头一拨应行的众少女,各持分得的衣物金银,连同吕、王诸人出了森林。二女重又拜别,自去寻找居处。吕、王诸人回转玉灵崖。向笃行法,领了众少女起行出山,送回各人故乡。

灵姑因事前向笃曾使眼色示意,不便再使二女同居,别时十分怜念,再四执手,殷勤慰勉。劝她们寻到以后,时常来往,以免寂寞,有甚险阻艰难,也可从旁相助。二女生长南疆,性情刚强,先时虽有相从之意,及见向笃作梗,便心横发狠,决计离开众人,不受丝毫帮助,以毅力恒力打通这条死路。对灵姑关切之意,只是感谢心领,表面应诺,别后竟一次也未往玉灵崖去。灵姑先后寻她们数次。前两次由灵奴先往,寻到她们的住穴,再回来领路,跟着寻到,人已不见。过了两三月,连灵奴空中飞寻,二女一见便即藏起。仅知二女仍住山中,相隔颇远,人却见她们不到。料是有心躲避,也就罢了。此是后话不提。

吕、王诸人回洞,过了两月,向笃忽然走来,说众少女只有四人无家可归,为此还耽误了些日,已然各自择配,嫁与酋长、富户之类。余人也都各有归宿。自问孽累已去,积罪尚多,意欲重寻一个穷极幽晦荒寒之区,闭关静修,应那十年面壁的愿心。但是目前功候尚差,不能完全辟谷,长年不食不饮。多备粮水,原无不可,终恐年久腐朽,虫鼠侵耗。闭关以后,非有要事,不愿再出。并且外魔也多。意欲拜托灵姑,每隔两三月前去看他一次,万一有甚魔扰,或是缺乏粮水,可以事先求助。吕伟道:“你我至交,就你不说,我父女也要常去看望,何消说的?”

向笃凄然道:“女公子仙根仙骨,异日成就无量,别人怎能比得?人事无常,变故之来,往往出人意外。此事看似容易,但是十年光阴,不是短时岁月,彼时女公子早已仙缘遇合了。不过颠仙既以此地为她居住之所,将来纵不在此,也断不了来往,否则我怎敢有此不情之请?本山虽是仙灵往来之地,因为素无正教真仙在此主持,旁门异教也常来此采掘灵药。还有山阴一带,蛇虺四伏,时见怪异。老前辈武艺虽高,终是常人,以后最好不要离此远出。即或不得已,也请与女公子偕行,免冒危险。至于晚辈蜗居,地绝幽僻,道路险阻,驾临存问尤不敢当。会短离长,务望珍重。只等三数年,女公子得了仙传之后,便可寿并丘山,随意所为了。”吕伟哪解言中深意。大家惜别之心都重,一体挽劝,强留向笃在玉灵崖洞中住了十余日,每日同出同归。

向笃因见吕伟额上晦煞之纹越来越显;灵姑却似浮云翳日,表面虽现凶优,精光业已外映。知他父女一个大限将临,一个先忧后喜,否极入泰,不久同时发动。明知无可避免,又不好明言示警。为感相待之厚,=暗中点醒灵姑,说:“尊大人春秋已高,不宜远出。就是父女偕行,也最好不要离开一步。这几处垦殖之地随意行动无妨。那崖后绝壁之下有一夹缝,出去便是本山野兽最多的百灵坡、天池岭、花雨潭等幽胜之区,日后难免发现,最好不要前去。入冬以后,更须小心。须知灾病无常,往往出人意外,命数有定,预防尚难趋避,何况疏忽。深山绝域,不遇事便罢,遇上事就非小可。”

灵姑听他人前背后,这些话已重复过两三次,自然疑虑,暗中探问未来吉凶。向笃只说:“想当然耳。我道力浅薄,当时的事尚可占算,却不能前知。不过稍习风鉴,见尊大人已届高龄,面上犹带风波,恐将来难免忧危,即承贤父女厚爱,略知一二,不能不说,以便留意。但盼吉人天相为佳,过了明春或可无事。至于究竟是何因果,应在何时何地,能否避免,实算不出,难以奉告。”灵姑知是实话,只得牢牢紧记。

向笃又把一些救急的医术,连同所配剩的灵药、方剂,一齐传授灵姑。并说:“相交恨晚。只要早个十天半月,那两条线蛇如能留下活的,多环族鹿加已然归顺,就用当地所产毒草喂养,人只要没有脑裂肠碎,取那蛇眼精液制药调服,不论多么厉害的大病重伤,必能起死回生,复原如初。不料到手之物,误在野民手里;如今走遍字内名山,恐也难以寻到,真个可惜己极。”说时,恰值王渊随父畦中割菜,不在跟前。灵姑以为蛇死便完,随着可惜,没想到王渊留藏着蛇眼。向笃又因蛇眼破碎,这类东西见土就钻,吕、王诸人连蛇的用途尚且不知,怎会留那眼珠?定为灵姑飞刀斩碎落出,埋入地底。

一句话的疏忽,遂使日后吕伟返魂无术,灵姑抱恨终天。不提。

十天聚罢,向笃别去,回到森林,将洞中所剩粗重零星之物,一齐送给四人。仍在山阴僻远无人之处,寻了一个仅可容人的岩洞,备好粮水。二次再到玉灵崖,将平日行医的药囊、医书,连同自己精制的各种外科用具,一齐赠与灵姑。又将日前所传医术,尽心讲解,考问了两遍。然后才请灵姑、王渊同往。吕、王诸人俱欲随去,向笃再四谦谢,仍是灵姑、王渊带了白鹦鹉灵奴偕行。

去时,向笃施展禁法,行走甚速,不消多时,一同越过山阴,到一绝壁之下。向笃指道:“这里便是我闭关禁修之所,少时洞门将用大石封闭。日后你们驾临,只须叩石三下,我便在上面小洞现身,不到孽满之期,恕不能下来相见了。”

灵姑见那地方三面峭壁刺天,一面对着绝壑,对岸又是峭壁如斩,四周俱有遮覆,日光轻易难到,只见白云往来崖顶,人居其中,恍如瓮底一般。地下草莽怒生,高几过人;老树森森,落叶腐积;蛇虫窜飞,悲风四起。洞在危崖上,奇石外突,一穴深陷,高不满五尺,宽才二尺,壁上苔薛浓肥,作翠墨色,人须俯身而入。日里看去,景物已极幽晦闭塞,阴凄凄的,迥非人境。灵姑说道:“这么阴惨的地方,怎是修道人住居之所?还是另寻一处吧。”向笃黯然答道:“我何尝不知此处不宜人居,怎奈罪深孽重,非以毅力苦行,忏悔平生,无以自拔。蛇兽之侵,尚非所畏,最苦的是荒山古洞,难免外魔侵害。前几年尚属无妨,一过三年,越往后越觉可怕。日前坚请贤姊弟以后践约,隔些日月在临一次,便是为此。洞中逼狭污湿,更非人所能堪,无地延客小坐,行即入洞,请回去吧。”

灵姑要看他如何封闭洞穴,向笃便致歉作别,俯身钻入。待有半刻,忽听隆隆之声,左近一块高约丈许的怪石忽然缓缓自移,到了洞前停住,恰将洞口封住。跟着一阵怪风刮过,石上平添了一层极厚的苔薛,与壁上苔痕浓淡相仿,直似天然生就。如非事前知道,决不信石后还有一洞,人藏其内。王渊见上面并无小洞,试往叩石三下,又是一片隆隆之声。二人抬头一看,离头丈许,果现一洞,与适见的洞一般无二。向笃由内现身,笑道:“诸事已定,行再相见。天已不早,来路昏黑,请回去吧。”说罢,又响了一阵,仍复原状。

灵姑、王渊只得取路回转,路径方向早经向笃说明,来时又经随地少停,一一指点,更有仙禽灵奴飞翔辨认,二人腿脚甚快,虽无人行法相送,也慢不了许多,约有个把时辰便赶回王灵崖。二人到时,正值鹿加带了十来个亲信,拿着许多金沙、布麻以及奇禽猛兽的骨革毛羽,前来谢恩。

原来鹿加回寨以后,偷偷找了寨中神巫,许下接位后的重贿。次早由神巫向众宣说真主某日将归,因他以前曾受罪罚,虽是恶主乌加乱命,但是仍须请示祖神及大神之前,以定去留。并说恶主已将神箭遗失,不知落于何处,全仗真主即位,始能请回。等将众山人哄信,做好一切故示神奇的手脚,再照预定日期时刻,一面迎接真主,一面现身出去。先当归罪囚犯,受了一番假神判。俟神巫代神吐口,降了真命,众人拥立。然后宣示乌加罪状。众山人最重祖遗神箭,胜逾性命,立即群起抢地呼天,哭求新主将箭寻回。

鹿加知道山人新附,内有不少乌加的党羽,乌加逃回倒不要紧,只那神箭关系非同小可。

便是神巫虽受利诱,一半也为此箭。如若失去,众山人必令他寻找,要是寻不回来,也难免死。因听鹿加力任其难,说是已得祖神降兆,准能寻回,才允相助。鹿加临时加了小心,福至心灵,竟将前策略为变通:将箭预藏密地,推说此箭已为乌加所污,现在祖神收去洗涤,不能即归,须俟数日,由神巫卜请日期,自己一去即可寻回。

神巫对此原无把握,好生惊惶。但已拥立鹿加,无法再变,只得背人向他责问。鹿加说:“我的话一句不虚。但你须设法使众人真个顺服,见了乌加,立时杀死。我看出一点无有二心,立即往取,否则只好看你设法了。”神巫反受了他制,万般无奈,每日想尽方法,代他收服人心。鹿加却乘此时机,一面安置好了私党,一面示恩示威。日前看出众人果然敬畏爱戴,又借梦兆,宣称某日半夜神箭归来,集众先去神庙看过,再往庙前守候。其实箭早亲自傲了手脚,放在庙内原处。到时径直大踏步率众奔人,果然箭在神前,箭头雪亮如新,不由众山人不怕。这一来,连神巫也畏服,以为他真有神助了。

事完,鹿加想起吕氏父女恩德。久未往见。乌加竟未回寨生事,也不知被吕、王等人杀死没有。为践前约,特地选了心腹山人,用山背子抬了许多金银、礼物,前往玉灵崖贡献。

自从鹿加回寨,早对山人说过乌加所寻仇敌,乃是汉族中仙神一流人物。休说是他,便倾全寨之力与争,也是白白送死。幸而祸由乌加自惹,与他人无干。乌加已然有罪,不能再算本寨的人,最好择日前去说明此事,免因乌加惹下后祸。就便送点礼物,与他结交,异日遇上灾祸,可以借他神法相助解免。灵姑用飞刀斩断乌加颈环时,随行数十山人逃走回去,添枝加叶一说,俱都谈虎色变。两处相隔又不甚远,本就恐怕乌加仇报不成,惹火上门。再听鹿加许多渲染,将灵姑说得比天上神仙还厉害。这类山人虽是凶狠不怕死,畏神之心却胜于斧钺,惟恐斩断颈圈,为雷电所杀,不能超生,闻言个个胆寒。尤其与神人相交是个最体面荣耀的事,“巴不得弃嫌修好,化敌为友。闻得寨主为了全寨安危福利亲身前往,人人踊跃欢欣,深以不能入选随行为憾。

至(了玉灵崖横崖前面停住,由鹿加一人装模作样,绕崖而过,到了洞外,跪伏在地。吕伟正从耕地回转,得了老山人牛子报信,知他用本族最恭敬的礼节前来拜谒,连忙扶起,问知回寨之事,甚是快慰。鹿加听说乌加已死,还被猎虎族人剥了人皮,大敌已去,此后安居寨主,高枕无忧,更是欢欣。双方把话商量好,由牛子同往崖前,晓谕随来众人说:“主人因乌加屡次估恶不梭,以为多环族都是如此,本欲前往问罪杀戮,因新迁洞府,开辟事忙,延迟至今。适才鹿加来此解说,才知乌加一人之过;与众无干,姑且宽恕。以后不可再因小故伤害汉人,犯了,仍难免雷电之诛,切须紧记。所贡礼物原不愿收,念在真诚,除金沙、银块之类,隐居修道之人不履尘世,要它无用,余者各取十之一二,剩下仍命带回。”众山人来时以为,汉族仙神必比神巫还贪财货,惟恐难博吕氏父女欢心,都挑最贵重的东西送来。一听主人如此仁义,所收都是些极容易的土产,值钱的几乎全部退回,就取也不过点意思,无不喜出望外。

牛子晓谕已毕,便领进见。众山人恭敬拜谒之后,齐声诉说,坚欲一看仙人神法,并拜见仙娘,以求福佑。这一来,吕伟却为了难。知道蠢人非此不能镇服,向笃如在,自然最妙;便灵姑、王渊,近日也学会了好些障眼法儿,足可施为。偏巧向笃今日开关静修,灵姑、王渊随送前去,也未在眼前。自己一点不会,众山人又诚心诚意的,恨不能当时便要见识,简直无法拒却。只得命牛子用土语代为晓谕,说主人神法出手必定伤人,非可儿戏,命众先受酒食犒劳,等小主人回来,再行当众演习。跟着由王守常夫妻、牛子三人调设酒食,犒劳来人。吕伟还得装出尊严神气,坐在当中,观看众山人欢饮。

多环族人最为凶狡,先把吕伟视若天人,抱着满腔热望而来。及见无甚奇处,吕伟生性爽直,又不善做那装神弄鬼肉麻之状,时候一久,众山人表面虽随寨主鹿加敬礼,心中都在怀疑,渐渐交头接耳,窃窃私议,大有不信词色。牛子在旁看出情形不对,知道这类凶人不可理喻,对人无论有多恭顺,只要一被他们轻视,立即反脸成仇,回报更毒,便酋长也难制止。来者多是鹿加近人,一个镇不住场,当时虽不致为难,回去一传扬,不但要起二心,他见本洞有这么好耕牧之地,一切用具均他们心爱之物,难保不来窃取攘夺,从此多事。鹿加尽管怀德畏威,众山人却决不信服。凶人把掳劫烧杀当成本分的事,除了神命,谁也不能拦阻。即便灵姑飞刀厉害,来者不惧,临了一样可以制服,仍要费无穷心力,损害耕牧更所难免。惟恐他们吃完,灵姑尚未赶回,一被走去,事情便糟。于是牛子忙借敬茶为由,跪近吕伟身前,请主人留意。

吕伟也知众山人虎狼之性,今日非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不可。无奈日已偏西,王守常两番抽空眺望,灵姑、王渊尚无踪影。眼看众山人已多吃完,各自起立,走向鹿加面前说了几句,鹿加低声怒斥,众山人虽被压住,神情已没乍来时恭顺。吕伟方在愁虑,忽然灵奴隔崖飞来。吕伟料知灵姑将回,心中一宽。未及张口,鹿加感恩心重,又知灵姑厉害,见手下众山人不服,说主人与寻常汉客一样,人言是假,恐被主人看出见怪,偏生来的这些山人一个也未见过灵姑,无可证实,也在发急。一见白鹦鹉飞到,忙先喊道:

“那不是仙娘的神鸟么?你们还不快看,它会说人话呢。”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