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颗心和两颗心

/ 仲达明/

那年春天来临的时候，我正坐在教室的窗户边，于是就能最先享受春天的气息。每天上课时，尤其是上午第一、第二节课，我总能闻到清风送来木槿花淡淡的香味。

大约是在第一次月考之后，考试的失利导致我上课时总是心不在焉。这样，在我闻到木槿花的香味时，总是情不自禁地把头转向窗外。

八九点钟的春光总是那么迷人。远处总有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在那些带着水汽的花花草草上。还有几只白头翁在这安静的校园里时高时低地跳跃着。沿着那条种着垂杨柳的小石径我向远处望去，正好能看到远处的园内小河。就在教室的窗沿要挡住我视线的远处，在一棵开着红色花的树边，我意外地看到一个在河边垂钓的老人。他坐在一只矮凳上，手里握着一根黑色的钓竿，此时钓竿中间挺起的那一节，正在晨光中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他戴着一顶发黄的圆边帽子，穿着一件朴素的深蓝色外套，看起来像学校里一位退休的老教师。他那安详的样子，真像河边特意安置的雕塑……后来，我注意到他总是在我们第一节课上课之后悄悄出现，在第三节快下课的时候默默离去。我记不清自己看了他多少天，也记不清自己开了多少节课的小差，但是我清楚地记得他钓了多少条鱼。因为每钓到一条鱼，他就要起身拉起岸边的网兜。在那些日子里，我在看他钓鱼的过程中找到了安慰，我甚至害怕哪一天他没有出现，我甚至担心他不出现会从这个学校消失。幸好他一直按时出现，一直准时消失，而我也能一直看着他钓鱼。看他钓鱼，成了我那些天必修的功课。

有一天第三节体育课上，自由活动时我独自走到他身边。

直到我支腿坐下来他也没有抬头看我一眼，仿佛我们是神交已久的朋友。我看着那水中白色的鱼浮，而他一动不动地端坐着。

“成绩还行吧？”他用沉重的语调简单问我，那声音里藏着威严。

“不行！”我诚实而淡然地说。

“年轻人，年轻时只要想做什么事，尽力去做，很少不成功的。” “是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分心。”我收回目光有些歉意地说，“因为上次没考好，我每天都看你钓鱼。” “看我钓鱼？”他说话的时候我感到他手中的黑色鱼竿抖动了一下，他顺手把鱼竿下的鱼浮换了一个方向。

“是的，我在教室里看你钓鱼，每天。你已经钓到32 条鱼了。在这些天里。”

他吃惊地转过脸来，这时我才看到那张瘦削的脸，在身边开着红花的樱桃树下显得十分苍老，他凝重的目光表明他在思考。

“你一直看我钓鱼？”他有些意外地说。“是的。”我看着深绿色的水面，似乎在找着什么。这时他转过脸去，平稳地把钓竿提起来，熟练地抓住鱼钩，然后捏着那根白丝线，并递到我的面前。

那是一截系着两个鱼钩的丝线，但吸引我的是那两只装着不同饵料的鱼钩。只见上面那只小一点的鱼钩上穿着一截蚯蚓，下面的那只大一点的鱼钩上裹了一个有花生米大小的白色面团，因为沾着水，泛着淡淡的绿色。

“年轻人！”他有些沉重地对我说，“做事不能分心。你在教室里却看着窗外，是把一颗心分成两半，一半在里面一半在外面，这样成绩怎么能好呢？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导致你上次没考好。而我之所以能钓到这么多鱼，每天都有点收获，是因为我用两颗心来做一件事。你看，一颗是蚯蚓心，一颗是面团心。”

第二天，老人就没有来河边钓鱼。

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那个老人，但是上课的时候我总会记起老人的话。多少年过去了，我也来到这个学校里工作，我总会不由自主地记起那个当年为我指点迷津的老人，他让我收回那丢在窗外的半颗心，找到了人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