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旗凭什么不死02

5.末任首席执行官的诅咒

自从鲁宾被选为临时董事长、比索夫被选为临时首席执行官以来,他们就一直在寻觅最合适的首席执行官候选人。花旗集团最大的个人股东塔拉尔提出一个重要的标准,必须是懂业务的专才。

这是普林斯留给塔拉尔的教训。让一个律师去领导花旗银行,到头来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年届七十的鲁宾为候选人添加上一个标准:年轻。看来这场危机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扛过去的,必须作打持久战的准备。另外,年轻意味着能熬夜加班,火线救命的人不辛苦是不可能的。

有人向鲁宾推荐花旗集团的首席运营官、花旗集团投行业务的前任主管德鲁斯金。推荐人说:

“他可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人。他不仅有丰富的运营管理经验,对债券业务也非常熟悉。”

鲁宾听了感到十分好笑:“花旗集团陷入困境,作为现任首席运营官和前任债券业务主管,难道他不感到惭愧吗?”在鲁宾眼里,这些经验只会让他重复错误,而不能力挽狂澜。

况且还有人向鲁宾投诉过德鲁斯金的管理方式,他并不是一个很有魅力的领袖人物。

即将离开时代华纳的派尔森斯也被推荐过来,但他个人对花旗集团的首席执行官并不感兴趣。

那么,谁是合适的人选?谁愿意为扭转目前的局面而拼上一把?

在一轮又一轮的筛选中,刚刚被任命负责花旗集团债券业务的潘迪特进入了鲁宾和比索夫的法眼。但鲁宾并不是很喜欢潘迪特,52岁的潘迪特被认为缺乏冒险精神,鲁宾认为他的保守性格并不适合花旗集团。但比索夫有不同的意见:“在目前情况下,难道我们还需要冒进?我们已经走在钢丝上了。”

潘迪特曾出任过摩根士丹利机构证券及投资银行部的总裁兼首席运营官,在成为摩根士丹利首席执行官未果后,2005年离开摩根士丹利后自己创办了一家名为Old Lane Partners的对冲基金公司。这家公司于2007年7月刚刚被花旗集团以8亿美元收购,但随后就遭到解散。业内人士认为:花旗集团花费8亿美元就为了购买潘迪特一人。难道把他买过来就为了对付普林斯留下的烂摊子吗?

2007年12月11日,加入花旗集团刚刚五个月的潘迪特被正式任命为花旗集团的首席执行官。临时首席执行官比索夫升任为董事长,临时董事长鲁宾回归到高级顾问职位上。潘迪特说:

“我非常荣幸能够成为花旗集团的领导者,引导花旗走向新的变革。在这个富有挑战性的时期,花旗集团在全球金融市场上扮演了前所未有的重要角色。我们会解决现有的问题,为股东带来收益。”

股东对潘迪特的承诺反应并不热烈。在这个商业时代里,他们听到的承诺太多了。普林斯辞职之前还信心百倍呢。他们需要看到业绩。只有拿出出色的业绩,他们才会相信自己请来了一尊活菩萨。

潘迪特能够带领花旗集团改变颓势吗?他真的长有一双神仙手吗?

其实潘迪特接过花旗集团的权力杖是顶着很大压力的。虽然他对债券业务很熟悉,但对花旗集团并不熟悉,他不知道这家有着将近两百年历史的公司里有着怎样的潜规则。另外,抵押贷款债券业务所引发的危机愈演愈烈,什么时候结束,如何才能结束,他的心里并没有谱。

关于花旗集团首席执行官这个职位,华尔街上有一个令人忍不住去相信的传说:谁选择了这个职务,谁将会以花旗集团末位首席执行官的身份被历史记住。在很多人眼里,花旗集团已经等同于无底洞。踏入之前,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踏入之后,永远也别想活着出来。这听起来让人觉得恐怖。

沃尔克是潘迪特认识十多年的朋友,潘迪特在作重大决定时喜欢听一听他的意见:

“首席执行官是我的选择吗?”

“我不能给你答案。在我眼里,你是最适合这个职位的人选。但是,你需要聆听你内心的选择。”

他的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声音是什么?

在潘迪特的办公室里有两件宝贝:一个是印度教中能够驱逐魔障的保护神金质塑像,一个是帆船在大海中航行的油画。潘迪特凝视着油画,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呼喊:你要像英雄一样去战斗。

他相信自己会得到保护神的保护。

潘迪特刚刚出生,他的父亲就请算命先生给他算了一卦。半个世纪过去了,他的父亲依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算命先生的预言:

“你的儿子非同一般,他的双手一生都在和黄金打交道。他会让全世界记住的。”

为了感谢算命先生的吉言,潘迪特的父亲给了算命先生双倍的卦钱。

所以,当听说儿子被选为花旗集团的首席执行官后,已经年过八十的老父亲第一时间给予了鼓励:“我的儿子是最棒的,他永远是第一,他能够帮助花旗集团重新夺回第一宝座的。”

潘迪特很受鼓舞,他相信父亲。从16岁离家到美国求学,先后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电气工程学士、硕士和金融学博士,以及在1983年26岁时进入摩根士丹利工作,父亲的指导从来就没有错过。

他更相信自己。无论是求学时代,还是摩根士丹利时代,他总是被誉为他那个群体中最聪明的人。

他从来都没让别人失望过。

潘迪特的上台获得了威尔的称赞。“他是花旗集团的救星。”威尔公开表示。

潘迪特是一个有着简单生活法则的人,他将这种法则运用到花旗集团中,他对比索夫说:

“目前花旗集团就是一位长着毒瘤的病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立即手术,切除毒瘤。”

出售和裁员是最好的方式。潘迪特从一上台就不停地卖,花旗集团的负担不断减轻。

2007年花旗集团的员工人数曾多达37.5万。在潘迪特的大刀阔斧下,在2007年第四季度和2008年前三个季度中,花旗裁员2.3万人。但他始终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

2008年11月16日,潘迪特、鲁宾和比索夫三人在潘迪特的办公室里再次为重大的裁员行动密谋商议。他们将在世界范围内再度裁员5.3万余人,从而将公司规模缩小20%。

这个裁员计划在美国商业史上排行第二,第一名是2008年7月份IBM公司宣布的6万名裁员。

“这会不会引发地震?”就连一向批评潘迪特保守的鲁宾都觉得这个裁员计划有点疯狂。

比索夫觉得潘迪特不够冷静。但是,除了裁员,哪儿还有更好的办法?

2008年11月17日,花旗集团全球裁员5.3万人的消息像炸药一样在华尔街引起巨大反响。

从消息向外发布的那一刻,潘迪特、鲁宾和比索夫一起坐在会议室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花旗的股价,他们知道这个利空消息必然会引起股价震动,但他们急切地想知道震动的程度有多深。

股市的表现让他们感到绝望。花旗股价像是坠上了千斤坠一样直线下跌,跌幅超过6%。

比索夫失望地看着潘迪特。潘迪特低着头,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偶尔会轻轻地摇几下头。会议室里死一般沉寂,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他们不敢猜测这是不是更坏局面的开始。

求求保护神来保护他们吧。

6.雷曼兄弟附身

2008年9月16日清晨,潘迪特来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员工发送一份备忘录。这份备忘录与其说是给员工看的,还不是说是给广大投资者看的。他要尽可能削弱雷曼兄弟给自己造成的负面作用。

潘迪特在备忘录中说:虽然雷曼兄弟欠我们的钱,但它的倒闭对我们的资本状况并不会造成影响。

雷曼兄弟欠花旗集团的钱才2.75亿美元。按照潘迪特的说法,花旗集团的账面资产超过2万亿美元。

2.75亿对2万亿,自然是小菜一碟。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么一点钱,潘迪特完全可以不在意。

但他却在意了。这说明除了损失的资金之外,他的备忘录还承担着别的使命。

潘迪特想通过这则备忘录表达什么呢?

备忘录公布出去之后,潘迪特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目光从窗户上穿过去,游弋在华尔街的上空。

他知道从昨天开始,华尔街的金融游戏圈子里从此没有了雷曼兄弟的身影。

他不应该感到伤感,任何游戏都需要时常更换参与者,倒下了雷曼兄弟,会有新伙伴参与进来。

但他难以掩饰自己的恐惧,这几日雷曼兄弟所发生的一幕幕依然清晰在目:

“雷曼兄弟的股价又跌了0.5美元”;

“雷曼兄弟的股价又跌了30美分”;

“天哪,雷曼兄弟要崩盘了”;

“该死!它居然宣布破产了”……

他看着雷曼兄弟的股价在一点点地跌落,犹如一个人僵硬地站在那里,任凭血液流尽。

他想到自己所率领的花旗集团,花旗集团会不会像雷曼兄弟那样死去?

想到这个问题,潘迪特就感到有丝丝凉气缠绕在自己的脊柱上。

妻子斯瓦蒂在安排好两个孩子入睡后,来到潘迪特的书房。她非常体贴地为潘迪特冲了一杯咖啡。

“你在想什么?”看着丈夫郁郁寡欢的表情,她轻声问。

“没什么,”潘迪特急于掩饰,“我只是想安静地待上一会儿。”

斯瓦蒂和他结婚二十多年了,她能在短时间内了解丈夫在想什么。

“雷曼兄弟的倒掉或许会对花旗集团有好处,它会引起政府对华尔街危机的重视。”

“雷曼兄弟倒掉了,投资人会怎么看待花旗?”潘迪特向妻子敞开了心扉。

“他们肯定会对花旗集团的前景充满担心,他们也会关心你们在雷曼兄弟倒闭中损失了多少钱。”

“我会告诉他们我们只是损失了极少一部分钱,并且我会告诉他们我们的账面财产还有两万亿。我要让他们的担心消除,我要向他们传递信心。”

“他们会相信你的,你一直都很棒。”斯瓦蒂安抚着说。说完,她就离开了。

潘迪特开始思考在明天公布的备忘录里该如何表达自己的观点,他希望通过这个备忘录让投资人感觉到花旗集团的财务状况是让人安心的。

投资人不会因为一则备忘录而始终对花旗集团长期保持信心的。在花旗集团传出全球裁员5.2万人之后,他们的信心降到冰点。从9月17日到19日,花旗集团股价连续三天狂跌。

这个场景让潘迪特心惊肉跳,他感觉花旗集团在这几日之内像是被雷曼兄弟附身。

患同一种疾病的人死亡症状是差不多的,花旗集团股价狂跌的景象和雷曼兄弟是何等相似!

最先坐不住的是花旗集团最大的个人股东塔拉尔先生。他在电话中冲着潘迪特咆哮:

“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吗?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我血液流尽吗?难道要重蹈雷曼兄弟覆辙吗?”

潘迪特无语。要是有灵丹妙药的话,谁会白白地等死?他恨自己不是能够扭转乾坤的超人。

看着这帮管理层没有好的策略,塔拉尔只能自救。他开始导演一场掩耳盗铃的骗人把戏:

“花旗的股价被严重低估了,这真是千载难逢的赚钱机会,我要将花旗集团的股份增加到5%。”

之前他的股份不足4%,增加的比例确实不小。他希望在自己的带动下,大伙都会跟进。

这种鬼把戏有谁能相信呢?投资者都不是三两岁的小孩子,他们觉得花旗集团的前景并不乐观。

大家围观塔拉尔的自我表演,只是瞎起哄,并不买账。结果,20日,花旗的股价继续狂跌。

不能让塔拉尔一个人独舞,潘迪特对公司的高层说:“我们要和塔拉尔先生一起跳舞。”

在潘迪特的号召下,潘迪特和其他高层增持130万股票。但是,他们的表演照样无人喝彩。

从17日到21日的一周时间里,花旗的股价从9.52美元降至3.77美元,是15年来的最低水平。花旗集团的市值仅为210亿美元,不足2006年年底的1/10。

华尔街的投资者给花旗集团起了一个新的称呼:泰坦尼克号。这真是一个倒霉的外号。

泰坦尼克号沉落大海,难道花旗集团要像它一样从地球上消失?

急躁不安的潘迪特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他将公司负责对外发布消息的人喊到自己的办公室里。

“你,坐在这儿,现在就记录我说的话,并立刻发布出去。”潘迪特大声地喊着。

被叫来的这个人没想到一向冷静的潘迪特竟然还有发火的时候。他略显胆怯地坐在潘迪特指向的那个座位上,并铺开笔记本,作出一副要认真记录的样子。

“我们的财务状况非常良好,投资人的资产绝对不会出问题,绝对是安全的。”潘迪特停顿了一下,然后又重复着说:“财务状况非常良好,投资人的资产绝对不会出问题,绝对是安全的。”

他似乎对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拿捏不准,这时他的秘书走进来,他大声问:“这样说行吗?”

秘书搞不懂他在说什么,怔怔地看着他。他解释说:“我要对外发布通告,你告诉我应该怎么说。”

“你要求我通知开会的人已经全部通知了,他们会在十分钟之内赶到办公室。我觉得你所说的问题应该在会上进行讨论,他们有责任告诉你这个通告应该包含哪些内容。”秘书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

潘迪特此刻开始冷静了下来,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负责记录的那个人出去。

“会上形成决议后,我们再向外界发出通告。我应该先听听他们到底会怎么说。”

2008年11月21日,花旗集团召开了一次重要的董事局会议。这个会议的规格很高,与会的有董事长比索夫、高级顾问鲁宾、首席执行官潘迪特、独立董事兼时代华纳董事长派尔森斯。

他们在短时间内就解决了通告问题。这个问题的确算不上大问题,无非是向外界说明花旗集团的财务状况良好,投资人不要对花旗集团失去信心。他们自己也知道通告所能起的作用实在有限。

通告被及时发出。但股价依然在下跌,董事局会议仍在紧张地进行着。

无论何人提出有关扭转目前局势的见解,别人都觉得那是在扯淡。他们每个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花旗集团已经成为老虎口中的羔羊,如果猎人再不出现,这只羊将会被活生生地吃掉。

会议室里多数时候是一片沉寂。他们似乎不是来开会的,而是来静坐的。压力压在每个人心头。

怎么办?潘迪特提出要向政府寻求帮助,大家都附和着表示同意。

但是,政府就是那个最可靠的猎人吗?雷曼兄弟刚刚死去不久,死亡前它们也曾向政府发出求救信号。财政部长当时发出的“我不会出手救助雷曼兄弟”的声音依然响在耳边。

花旗集团向他求救,他就会帮助吗?凭什么?

7.伯南克的救赎

美联储主席伯南克一直是极力主张政府出手救助华尔街。2008年9月14日,雷曼兄弟破产前夕,他还在给财政部长鲍尔森打电话。尽管私交很好,他几乎用哀求的口气请求鲍尔森出手援助雷曼兄弟。

鲍尔森断然拒绝,这令他感到极度失望。

次日雷曼兄弟正式宣布破产。投资者纷纷撤离货币市场,信贷规模像是被暴晒在太阳光下的水珠在急剧萎缩,更多的银行可能在一夜之间全部倒闭。

伯南克像是临死遗言一样给鲍尔森又打了一个电话:

“美联储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我觉得现在已经到了财政部向国会申请救助计划的关键时候。当然,你可以一如既往地反对,但我只想说:申请得越晚,华尔街街道上银行的尸体就越多。”

伯南克的悲观语调震动了鲍尔森,他觉得自己需要认真考虑这个事情。

在雷曼兄弟事情上,他一直觉得那是华尔街自己造成的恶果,政府不可能拿着纳税人的钱为华尔街人的贪婪埋单。他曾呼吁华尔街的金融机构来救助他们的伙伴雷曼兄弟。

但是,他发现其他金融机构和雷曼兄弟一样陷入了危机,华尔街已经失去了自救能力。

政府如果再不出手,每日都可能是华尔街的集体葬日。这可是他最不想面对的结果。

2008年9月18日早上,为金融危机焦躁不安的伯南克接到鲍尔森的电话。

“主席,好消息!总统同意向国会申请救助资金。他现在召集你我到他的办公室里开会。”

伯南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吗?总统同意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伯南克立即赶往总统府。

昨晚,为是否出手救助华尔街而烦恼的鲍尔森将伯南克的话转述给了布什总统。

“我们是否到了需要出手的时候?”鲍尔森问。

“我们必须出手,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华尔街消失。”布什说,“明天我们仨一起开会。”

此刻,伯南克和鲍尔森充满期待地坐在总统的面前。

“我们将要拟订华尔街拯救计划,华尔街处处在流血,我们只能快速地达成一致意见并呈报国会批准,才能阻止血迹的蔓延。”布什说得很直接,也很残酷。

“向国会申请救助已是毫无疑问。”鲍尔森说,“核心问题是需要的资金量和如何分配资金用途。”

经过快速商议,他们初步拟定出7000亿美元救助计划。

这个计划如被批准,将成为自20世纪20年代大萧条以来政府对金融市场最大的一次干预行动。

问题是:国会会批准他们的计划吗?

众议院女议长佩洛西在国会中的地位至关重要,但她可不是随便就能糊弄的人。

当鲍尔森将救助计划放到她面前的时候,她一度觉得好笑:

“鲍尔森,你觉得华尔街是由纳税人造成的吗?纳税人的钱不是用来满足银行家的贪婪的。”

鲍尔森为救助计划辩解:“纳税人的钱不是白用的,并且是暂时借用,形势缓过来后就立即还上。”

按照鲍尔森、伯南克和布什总统的规划,7000亿美元的主要用途是低价购买金融机构的住房和商业抵押贷款等不良资产,待市场初步稳定后,政府再将这些资产出售给市场。

但是很多议员对这种规划并不买账。为了敦促国会早日通过计划,布什总统频频公开讲话。

鲍尔森和伯南克也没有闲着,他们四处拜访议员,以求得议员对计划的理解和支持。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为了获得国会的通过,鲍尔森甚至在众议院女议长佩洛西面前单膝下跪。

好消息终于在10月3日传来。

当天,美国国会众议院以263票对171票的投票结果通过了经过修改的救市方案。

“鲍尔森,你一跪跪出了7000亿。”伯南克用开玩笑的方式来庆祝他们的胜利。

“伯南克,你要给我列出个救助名单,我们要帮助他们摆脱困境。”鲍尔森兴奋得大喊大叫。

2008年10月11日,周六,这本是陪伴家人的美好时光。但美国财政部的会议室却一派忙碌。

参加会议的都是财政部和美联储的官员。他们谈话的内容始终集中在几个关键问题上:7000亿救助计划力度是否过大?被救助的机构有哪些?资金应以何种方式注入,尤其是银行应支付多少利息?

如果利息定得太高,将会吓跑这些银行的投资人;如果利息定得较低,纳税人的回报就少得可怜。

由于众说纷纭,周六的会议开得毫无成效。从上午开到晚上,中午他们吃的是三明治。

直到周日下午,鲍尔森才和与会的官员们达成一致意见。然后,他们就通知已经进入他们名单上的九大银行负责人在明天下午三点到财政部开会。会议的内容保密。

被危机逼得无计可施的摩根士丹利首席执行长麦晋桁想打听一下会议的内容:

“开会的内容是什么?能透露一点吗?”

鲍尔森说:“明天我同时告诉大家,我相信你会高兴的。”

2008年10月13日下午三点,被通知的银行家们都准时来到财政部。

来参加这个会议的人都是幸运的人。雷曼兄弟的高管们肯定正在骂鲍尔森和财政部,他们已经死了,已经没有了参加会议的机会。即使这个会议制定出前所未有的好政策,也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会议桌的一侧坐着鲍尔森、伯南克和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主席西拉·贝尔,另一侧坐着按照名字第一个字母排序的九大银行家,从B开头的美国银行一直到W开头的富国银行,花旗在中间。

“你们都很缺钱吧,”在国会上甘拜于别人裙下的鲍尔森在这些银行家面前说话很强硬,“现在是前所未有的困难时期,和衷共济是我对大家的最低要求。我们需要把公众对金融体系的信心找回来。”

纽约联邦储备银行行长盖纳宣读有关本次会议的重大决定。他拿着文件绕着会议桌走来走去,边走边说政府会从各家银行购买多少优先股。摊到花旗银行头上的资金是250亿美元。

“这些资金是免费使用吗?”各大银行家小声地议论着。

他们对这个决定感觉很复杂:他们太需要钱了,但拿人手短,使用政府的资金必然会受到政府的管制,因此,他们很关心使用资金后所受到的约束和限制。他们都在焦急地等着鲍尔森的解释。

“这对你们来说绝对是一个好买卖。” 鲍尔森敲打着桌子说,“你们只须支付5%的年度派息。”

财政部发给每位银行家一份购股意向单。会议在四点结束,到下午六点半时,这些意向单都被交了回来。每个银行都在上面签了同意,任何人都不想放弃获得资金的机会。

250亿美元对花旗而言只是杯水车薪,所起的作用也微乎其微。花旗的股价并没有止跌。

但是政府的救助使潘迪特读懂了一个重要的信号:今日的花旗集团不同于往日的雷曼兄弟,政府对花旗集团不会坐视不管。只要花旗集团出现生死攸关的危急时刻,政府应该是首选的求助对象。

这就是潘迪特在2008年11月21日上午举办的董事局会议上提出向政府求救的根本原因。

当时的花旗股价自17日起已经狂跌了一周,到了随时都可能破产的地步。

“政府一定会救我们的。”潘迪特这样想。他觉得自己已经读懂了鲍尔森。

8.午夜凶铃

结束了董事局会议,鲁宾就一头扎进自己的办公室里。按照董事局决议,由他来负责向政府发出求救信号。他的手指不停地摆弄着手机,在鲍尔森、伯南克和盖纳三人的号码上不停地切换。

鲍尔森是美国财政部长,是离布什总统最近的人,也许此刻他就在布什的会议室谈话。伯南克是美联储主席,这是同银行业打交道最多的人。伯南克和鲍尔森最近来往频繁,打给鲍尔森就相当于打给了伯南克。眼下盖纳还只是纽约联邦储备银行行长,虽然最了解华尔街,但鲁宾觉得他的权力有限。

思考了半天,曾经担任过财政部长的鲁宾还是决定把第一个电话打给鲍尔森。以他对财政部长这个职位的理解和对金融于美国财政影响的认知,他相信他和鲍尔森能轻易完成沟通,并会获得鲍尔森的重视。他和鲍尔森两人在出任财政部长之前都曾担任过高盛的董事长,这也许会带来难得的人情。

电话响起时,鲍尔森正和伯南克在一起。他们一起向布什总统汇报完当前金融形势和次贷风险之后,在鲍尔森的邀请下,伯南克来到鲍尔森的办公室里共同商议经济救助计划。

“部长先生,花旗集团现在遇到了大麻烦,您是准备施予援手,还是冷眼旁观?”鲁宾急切地说。

“我知道。”鲍尔森每天都在关注华尔街的股市。花旗股价一路下跌,他知道花旗坐在了火山上。

“您有什么救助计划吗?”鲁宾的口气依然很焦急,“我们随时听候您的召唤,一起来商议办法。”

“让我先想想。”鲍尔森不紧不慢地说。

是否救助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他还需要听听别人的意见,尤其是布什总统的意见。

鲍尔森接电话的时候,伯南克借机走了出去。在鲍尔森放下电话后,他又返了回来。

“鲁宾的电话。花旗集团现在出现了大困难,你觉得现在我们应该采取何种措施?”鲍尔森问。

伯南克始终是积极的政府干预派,当年他的博士论文就是以20世纪30年代美国大萧条为题材,分析政府如何在经济危机中发挥积极作用。雷曼兄弟倒闭之前,他就曾强硬要求政府出手救助。

在他看来,花旗集团比雷曼兄弟要重要得多。政府出手援助,毋庸置疑。

“花旗在很多国家等同于美国的标志。我们不应该允许这样的机构破产。”伯南克说,“花旗一旦破产,国内金融体系有可能崩溃,美国金融业的国际形象就会大损……”

鲍尔森及时制止了伯南克的话。伯南克一旦开始发表观点,就如洪水冲过了水闸,一发不可收拾。鲍尔森不需要他发表长篇大论,他只需要伯南克的基本态度。

“我还需要再想想,我还要听听别人的意见。任何计划都不是针对花旗一家,面向的是美国整个金融体系,我们需要很慎重。我们不能轻易地将纳税人的钱撒出去。”鲍尔森说。

在鲍尔森眼里,纽约联邦储备银行行长盖纳是一个可以当参谋的人。

其实盖纳也接到了鲁宾的电话。在给鲍尔森打完电话之后,鲁宾觉得有必要向盖纳说明花旗现在的困难和可能面临的破产风险。盖纳就任下一任财政部长的呼声很高,鲁宾不希望因为自己未打电话而使这位准部长对花旗心存芥蒂。花旗的厄运不是短期内能够解决的,将来肯定需要盖纳的帮助。

“部长先生,我觉得现在已经到了必须出手援助的时候了。如果花旗破产,收拾烂摊子比救助更让人崩溃。”盖纳十分肯定地说。

尽管伯南克和盖纳都主张出手援救花旗,但鲍尔森还是在救与不救之间犹豫不决。

美国财政部长不是那么好当的,仅仅是为了通过救助计划就需要向众议长下跪。如果出手救助花旗集团,被国会指责滥用纳税人的资金,那些苛刻的议员们还不把自己的脑袋拧掉!

但如果错过了救助花旗集团的黄金时机,也许会给美国金融体系带来覆灭性灾难,后果难以想象。

到那时,自己自然难逃骂名。

已经谢顶的鲍尔森头上竟然因为紧张而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奥巴马已被选为新一任总统,随着布什总统任期的结束,鲍尔森作为财政部长的任期也随之结束。

他自然也不愿意在卸任后被人指责不作为,他希望自己的政治生涯尽可能圆满。

再加上索罗斯的指责激发了他的斗志。这位投资大鳄居然在公开场合鄙视鲍尔森:

“鲍尔森是个软蛋,是个反应迟钝的软蛋。他只会在事情出现后慌忙补救,从来都不会做好预防工作。我对他很失望。华尔街会因为他的迟钝反应而崩溃,我相信新的华尔街会在奥巴马手上重生。”

鲍尔森决定用一番卓有成效的作为来改变索罗斯的偏见。他的意见开始偏向于救助花旗而不是放弃。但是,任何决定形成之前先听听总统的看法,是避免做无用功的最好方式。

总统会同意救助吗?鲍尔森忍不住在想。

2008年11月21日深夜,刚到秘鲁几个小时,布什总统就接到一个不祥的电话:

“总统先生,花旗集团遇到了大麻烦,随时都可能破产。他们已经提出希望政府立即出手救助。”

电话是鲍尔森打来的。电话铃响起的时候,布什还在憧憬着和老朋友见面的场景。

布什总统这次到秘鲁参加亚太经济合作组织领导人非正式会议,私心大于公心。他不想在这次会议上为美国获得多少有价值的成果。他把它仅仅看作是一场告别聚会。

再过一个多月他就要退休了,年轻的奥巴马即将接任他的总统职位,他应该和这些老朋友说再见。

老朋友相见一定会是十分愉快的,布什在憧憬和他们见面场景时甚至还能微笑起来。

但鲍尔森的电话让他陷入了烦躁情绪之中。他宁愿一辈子不接到这样的电话,这简直就是凶铃。

“你的意见呢?伯南克的意见呢?你们是怎么想的?”布什总统不耐烦地追问。

“伯南克极力主张立即救助。他认为花旗集团的盘子太大了,是绝对不能允许其破产的。”

“他说得没错,花旗集团必须救。你们要立即制订出救助方案。”布什以命令的口气说。

9.终于吃到定心丸

接到布什总统的命令后,鲍尔森立即召集美联储主席伯南克、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主席贝尔、纽约联邦储备银行行长盖纳、花旗集团高层等人一起到财政部研讨有关花旗集团的救助方案。

2008年11月22日和23日是周六和周日,看来他们又要度过一个加班的周末。

“盖纳先生,如果这个周末不加班,你准备干什么?”鲍尔森调侃着说。

“我准备参加一个业余的高尔夫比赛。”说完,他狡黠地问鲍尔森:“你知道花旗的宣传语吗?”

“不记得。我可不是花旗集团的首席执行官,这个问题你应该问潘迪特。”鲍尔森说。

“它的广告语就是:花旗从不歇息。就是说:我们必须为营救花旗而放弃周末。”盖纳调侃道。

花旗集团首席执行官潘迪特也是这次会议的参与者之一。在会上,他感觉到自己像是一个玩具。

“我们不仅要考虑如何救助花旗,我觉得我们还要考虑谁应该是花旗集团未来的领导者。”

鲍尔森的话像惊雷一样响在耳边。潘迪特早就知道:自从上次拿了美国政府250亿美元之后,如果花旗集团的业绩不见起色,他们不会让自己的日子好过的。但是,他还不想轻言放弃。

“部长先生,我知道您对花旗集团的业绩不满。但是,我们还没失去信心。”

鲁宾也站在潘迪特的这边:“我们不能在危急时刻将领导者当作可任意甩出的泥丸。”

“好,既然大家愿意支持潘迪特继续待在领导者位置上,我们就不再讨论这个问题。”鲍尔森说。

有关花旗集团的救助会议是秘密进行的,这几日美国财政部正处在微妙时期。

11月初,以通用、福特和克莱斯勒三巨头为首的汽车工业向财政部提出救助申请。自今年上半年以来,他们三家都赔得一塌糊涂。尤其是通用,目前的流动资金仅仅够维持一个半月的。

如果财政部不及时出手相助,通用公司有可能在未来的两个月从地球上彻底消失。

11月18日,财政部就是否救助汽车工业提交到国会讨论。在这个会议上,三大汽车巨头的高层联袂出席。如果政府答应救助,他们愿意领取1美元年薪。他们的确已经到了焦头烂额的时候了。

克莱斯勒的老大纳尔代利甚至将问题上升到国家安全高度:

“我恳请议员们要认真考虑:如果美国汽车工业崩溃了,政府就无法应对目前的军事挑战。”

这是在恐吓吗?议员们在偷偷地笑。他们可不吃这一套。最终,在21日的国会讨论中,议员们以“汽车工业缺乏让人信服的扭亏为盈的计划”为由无情地拒绝了他们的申请。

虽然拒绝汽车工业的是国会,不是财政部,但三大巨头还是将火气撒到了鲍尔森头上:

“我们应该跪着恳请鲍尔森再向洛佩西下跪一次,鲍尔森将我们的死活太不放在心上了。”

汽车工业有着几千万个产业工人,此时的财政部正成为他们的敌人。鲍尔森不想在他们的火气上浇油。在没有形成真正的决议之前,他不会让外界知道他们在为救助花旗集团而加班加点。

“他们想着把财政部当作乳娘,可一旦停止了哺乳,就会立即遭到谩骂。”鲍尔森内心很不平。

正在专机上休息的布什总统接到鲍尔森打来的电话:

“救助计划是这样的:财政部、美联储、联邦存款保险公司将联合为花旗集团3060亿美元的风险贷款及有价证券进行担保。同时从7000亿救助计划中拿出200亿美元用于购买花旗集团的股份。”

“他们的代价呢?”布什问。政府的救助也是生意,他需要为纳税人争取更多的利息。

“这个您放心,我们给花旗制定了很多限制条件。他们不仅为200亿资金掏出每年8%的利息,他们的高管还必须接受我们的限薪政策,他们对资金的使用情况必须接受政府的监督。”鲍尔森说。

“好,我会将这个计划会知奥巴马。明天上午你和我一起向媒体说明计划的出台情况。”

2008年11月24日上午,在和奥巴马通完电话之后,布什总统在鲍尔森的陪同下与记者见了面。

汽车工业的老板们看着新闻画面揶揄鲍尔森:

“他就是听话的仆人,总统让救谁就救谁。你看他那个样子,真是一个乖顺的仆人。”

鲍尔森要比布什高很多,在陪着布什沿着白宫办公室的楼梯往下走时,身体微微倾斜,右臂作出向前引领的姿势,看上去时刻在准备为总统开辟出一条畅通的道路来。他的态度甚为诚恳。

“如有必要,我们还将继续为其他金融机构提供保护。”布什的话充分显示了政府的救助决心。

政府出台的救助计划无疑是为花旗集团提供了一张巨大的保护网。这让潘迪特感到像是吃了定心丸。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他同鲍尔森握了握手,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财政部的会议室。

“尽管睡的时间很短,但睡得很香。”24日上午,他边听着布什的讲话边对董事长比索夫说。

花旗集团获得政府救助的利好消息刺激股市大涨。24日纽约股市三大股指涨幅均达5%,花旗股价暴涨58%,金融股强劲攀升19%,创历史上最大单日涨幅。当天,欧洲股市也大幅上涨。

“也许我们从此不用再担心会不会猝死的问题,而是踏上了漫长的重生征程。”比索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