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我一定是疯了

我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偏偏选在寒流来袭狂风大作的天气在路边的电线杆上贴招租广告。更疯狂的是,为了赚取足够的回头率,我很勇敢地穿着一件薄得可以的英伦小上衣和超短牛仔裙。

牛仔裙的裙摆一晃一晃,铅笔小腿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稍息立正站好,双手苍白得没有了血色,拿着广告纸的手一抖一抖,在突变的天气里,我直接从少女的姿态过度到老妪。要不是因为现实总是那么残酷,金钱总是那么万能,我才不用出门遭这种罪。

路边的行人都穿得像煤球一般匆匆走过。有个少年停下来看了我一眼,再看一眼,走了。可是走出几步之后又退了回来,抢过我手里的招租广告纸看了看,问:“招租?一千块一月?幸福桥附近?我租了。留个电话吧!”

少年的干脆与豪爽简直如同一个富人在施舍一个乞丐。可是只要能有一千块进帐,那也不枉我扮一回乞丐了。

我点头如捣蒜,把手机号码乖乖地报给了他。

临走时约好了看房时间,少年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说:“小姑娘,没必要为了几百块这么玩命嘛!回家时记得吃两颗感冒药。”

我嘿嘿地笑了两声,点头哈腰无比献媚地说:“没办法,生活总是现实的呀!”

生活总是现实的。少年在第二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个暴燥的少年,他在我的出租房里窜进窜出,一边压抑着上当后的愤怒低吼:“你就租这套破房给我?什么都没有还每月一千?你不如去抢啊!”

我无法熄灭少年的怒火,但是有一件事实还是需要呈清,于是打开一扇门,礼貌地纠正:“亲爱的房客,您错了。不是这套,是这间。”

是一个小房间,十平米空间,容下一张床之后几乎就剩一个转身的距离,因为平时闲置太久而有些许霉菌与灰尘的气味在空气中游走。

那个斯文俊秀的少年,那个戴着银边眼镜穿白色衬衣黑色毛线背心显得温文无比的少年,开始暴走。

“就你这样的条件,你想租给谁呀?!”

我镇定地啃一口苹果。“喀嚓。”再镇定地给他一个肯定回答:“你!”

这个少年这么善良,在寒流来袭的天气里走到我的面前抢走我的广告单说要租下我的房,在愤怒得咬牙切齿的时候却没有拂袖而去,他是一个好人,而我的宗旨是,把好人逼疯。

于是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语气压低五度作温柔状:“你……就当好心帮我一个忙吧。我实在是需要钱急用,不然不会疯到把房租这么贵。要不,三个月后给你减房租,好不好?”

眼睛睁得足够大还要显得水汪汪,这样看起来才会显得天真且无辜。再拉着他的衣袖一摇一晃,可怜兮兮样子可以参见古装戏中卖身葬父的各位小女子们。

少年很单纯,转过脸来时的表情显得悲天悯人。于是非常悲壮地点了点头,说:“好。”

我开心得就要跳起来,可是还是只能装作感激快要掉下泪来。事实上,我决定大学后主候表演,但是决定,看来从今天开始要作为秘密来保守了。

房租季交,加上租房压金若干,我一齐进帐四千整。多大的一笔数目!我关上门把那些鲜红的钞票都摊在**,一张一张地数。我多像个守财奴。

可是这个守财奴在把这些钱数完一遍又一遍之后,又整整齐齐地叠好,藏进箱底。

对于金牛座而言,没有什么比金钱更重要的了。如果一只金牛愿意把她所有的财产都以卑微的姿态献给你,那她还有什么是不能给你的呢?

而现在的当务之实,是安抚家里那个交纳巨额房租后几欲内伤的少年,毕竟对于一个刚刚毕业并领取了几个月薪水的小少年来说,交到我手上的,都是一些血汗钱。

我为少年做饭,并强调是第一次下厨。这样无论做出来的菜式如何惨烈,作为一个男生,他应该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看着满桌黑色灰色酱色分不清颜色的各式菜系,少年的嘴角显得有些抽畜。我系着围裙握着锅铲冲到他面前,第一次下厨的我显得很兴奋,我问:“喂,苏小城,你是不是觉得很荣幸很惊喜呢?我第一次下厨居然也有这样的成绩!”

这个好心肠的少年,苏小城,他可能正在想吃下这些食物会不会归去之类的问题,但善良的他只是扯着嘴角笑了笑,然后说:“是呀!”就把某只碗里的某种食物塞进了嘴巴。

正当我准备为他默哀时,他的脸上却慢慢绽放出温暖的笑意:“米悠,其实你很有烹饪的天份嘛!虽然难看,不过味道真的很特别哦!”

呃?难道星座上说,金牛座是天生的烹饪天才,是真有其事?

我夹了一片青菜扔进嘴巴,然后兴高采烈地钻进厨房。

这个世间有许多事情说不清楚。

就如同苏小城那个穷小子居然会花巨款租了我的房,而米悠这个傻姑娘居然会喜欢上穆白那根木头,赚取苏小城的同情和房租,放学之后到蛋糕里打工,想方设法掏心挖肺地帮他凑钱。

我害怕一个人走过出租屋门前那条冗长昏暗的小巷,这让我想到一年前的某个晚上。寂静的夜晚,只有我一人行走的偏僻的小巷里,突然从旁边的角落里走出一群人。前路与退路都被拦截,我抱紧背包心脏跳得咚咚响。

为首的人走过来,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从我手里抢过包包后开始翻找。钱包被他愤怒地甩在地上:“真是!这点钱也好意思出门?!”

我吓得连赔笑都不会。只是一味往后退。

那个恶心的男人却跟着一步一步逼近,把手伸上了我的脸。“哟,皮肤不错嘛!没钱好解决,身体补偿就可以了。”

满身的酒味和酒味一点一点逼近,他的同伙在旁边笑得很狰狞,我开始发抖,不能言语忘记挣扎。

这时传来一个声音。“喂!放开他!”

暗夜里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得到清瘦的身材,白衬衣与双肩包,是穆白。高校篮球场上永远的明星,这个小城市中的校园篮球队的名牌中锋,是我所在高校所有少女集体膜拜的偶像。

上帝如此眷顾我,派我迷恋多时的骑士前来拯救我。

混混们转移了注意力,被单薄的年少挑畔总归是要表现一下的。

穆白冷静地看一眼小混混们,说:“我已经报警了。”

混混们互看一眼,有些惊慌,为首的人偏偏头,一群人低声咒骂着离开了。

白衬衣走过来,拾起包包整理好递给我,我终于借着昏暗的路灯看清他的脸,眉目清晰的男生,长长的睫毛在灯光的映衬下如同扑闪的蝴蝶翅膀,带着清新的柠檬味站在我的身旁,清朗的声线让我的心情也随之宁静了。他缓缓开口:“以后晚上出门,尽量不要一个人。”

然后转身消失在夜色中。我的骑士,他于黑夜降临,救我于危难,又消失在了夜色中。

几乎要在回忆里溺死过去,沉重的黑暗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的骑士,你会不会突然出现,带着好闻的柠檬香,为我斩大龙带我过大河,轻声地跟我说:“以后不要一个人。”

树影绰绰,沙沙的声响让我分不清是树叶与树叶之间的摩娑,还是暗夜中谁在低声细语地交谈。

黑暗的另一端传来一个声音,清朗而熟悉,让我想不顾一切地投奔。他说:“米悠你要死啦!这么晚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

他是苏小城。温文善良又很好哄的双鱼座房客。我冲着巷口的身影跑过去,心脏突突地跳,我几乎想要扑到他的怀里,在他以这样的方式出现的时候。

可是我只是站在他身旁轻轻地说:“下班比较晚嘛!”

不去想为什么苏小城会在深夜的时候守在那个漆黑的路口,安心地为他煮一碗面会比跟他说再多感谢的话语来得有效。

凌晨一点的时光。寂静得可以听得到心脏跳动的声响。身体里血液安静地流淌。这个名叫苏小城的少年坐在餐桌地对面,狼吞虎咽地吃一碗面。我拿过他的水杯,为他倒一杯水,递过去。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与苏小城也许并不只是认识这么一点点时间,或许我们认识了许多年,比我们的生命还要漫长的时间。

这个念头,在深夜寂静的夜空里,只是一闪而过。

可是这个双鱼座男生,吃完面之后却一直温情脉脉地看着我。他说:“喂,小姑娘,你这么胆小,为什么不让别人照顾你呢?”

为什么不让别人照顾我。可是想要照顾我的那个人,他现在在哪里呢?

蛋糕店里两个月的薪水一共一千,从下午四点到晚上十点。如果学业再繁忙一点,我的身体再娇弱一点,就会上演偶像剧中常见的晕倒的桥段。可惜这么些年的独居生活已经练就一身铜皮铁骨,连苏小城都抱怨:“米悠你居然连灯泡都会换,你知不知道女生太强势,男生是不会心疼的。”

浪漫的双鱼座,脑子里风花雪月永远多过柴米油盐,他不知人间疾苦,不知我的疾苦。

我挟带五千巨款,拖着苏小城一起去见穆白。

温暖的阳光如同棉被一般温柔地覆盖着我的脸,我站在路边眯起眼想要睡去,混沌的思绪让我如同置身梦中,而对街的那个身着灰色外套守着一个路边摊的男生,恍惚之间变成惰散迷离的样子,躺在路边的草地上,眼眸没有焦距地看向天空,旁边的书本被风吹得一扬一扬。

我突然分不清,哪一个才是在漆黑的夜晚里出现,保护我的那个人。

苏小城的手在我的指间晃动,尾指轻轻缠绕尾指。“那个,就是你暗恋了很久的小子?”

“嗯。”我点一点,想要挣开指间的纠缠,却反被他握进了手心里。

“高价租房、深夜打工,都是为了他?”温柔的双鱼座,他的声音回**在阳光里却让人感觉份外薄凉。

“嗯。”我再点一点头。是事实就应该承认的吧。“其实,他根本不是什么英雄。那个晚上他想要帮我没有错,可是他这么骄傲又这么笨,被那些人围攻也闷不吭声,是后来有人突然朝这边喊了一声‘警察来了。’那些人才停了手。而穆白却因此脚踝骨折,可以恢复却无法继续打篮球……苏小城你是否知道,穆白之所以会这样,全部都是因为我!”

对街那个不修边幅的男生,下巴已经长出青涩的胡渣,头发似乎许久没有梳理般凌乱,他盘腿坐在地上翻一本书,守着满地的盗版碟片。如果有城管过来,他会像所有的小摊贩一样抓起垫布抱在怀里拼命地逃,但那时你会发现,男生的右脚,有一点跛。

苏小城,如果你的肩上如我一般,不仅仅只是小心翼翼地藏着从前对于某人的迷恋,同时背复着他的梦想及未来,你一定会像我这般,拼尽全力地想要帮助他,以求心里不再欠疚。

一整天的时间,苏小城都固执地牵着我的手不肯放开。

他牵着我的手擦掉挂在我脸上的眼泪。

我们手牵手填上汇款单,将五千块寄往穆白家,或许加上他自己的积蓄,可以报读一所大学而不再继续自暴自弃。

他牵我的手带我走过一条又一条街,丝毫不曾停歇。

他说,米悠,我希望可以与你这样一直走下去。

苏小城,我努力装作面无表情,可是心里的感动却一直往上翻涌。你的情话很质朴,我听着却一直都想哭。

而当你站在江边神色黯然地告诉我,其实你的出现预谋已久。在很久之前你就偷偷喜欢一个性格乖戾的小学妹,可惜她初二的时候你就考入了同城的大学,而当她升入高中的时候,你却已经大学毕业,你们之间相差的年岁有许多,可是你想来到她的身旁,默默地守候着她成长。

其实那天晚上大喊那句“警察来了”的人是你。你一直站在暗处静静地看着我,如果不是那天夜里我有危险,你一定不会出声,如果那天不是我在风里差点冻成了人肉干,你也一定不会出现。

而当你轻描淡写地说完这些时,脸上的神情已成殇,你说:“米悠,现在,你可以选择挣脱我的手,或者让我继续牵着往下走。”

你紧皱的眉头那样让人心疼,于是我轻轻地用食指将它们一点一点抚平,可是它们依然固执地深锁,我只好踮起脚尖,攀着你的肩膀,在你的眉心上,亲一口,再亲一口。

亲爱的骑士阁下,有些秘密你一定不知道吧,你的出现,赶走了一个小女生青春年华里阴冷而浓郁的忧伤,让她学着勇敢坚强。有你站在身旁,她便不怕死,也不惧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