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活得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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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跟芋头是第一次见面,那你会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即使你兴致勃勃地说起某些话题,大概率最终只会变成自说自话。
倘若你讲了一个笑话,自己都乐得哈哈大笑,芋头也只会给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那是嘴角仅仅上扬半厘米的笑容。
倘若把她形容成电影里常见的职场女性,倒也没有什么不妥,的确她做事雷厉风行,又很职业,与人打交道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微妙的距离感恰恰有利于工作。
但问题是,她在生活中也是这样。
因此,除了我们这些一开始就陪伴在身边的老友以外,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没有交到几个说得上几句话的朋友。
当然芋头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性格。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芋头还是很乐意与我们分享生活,对我们也很热情。虽然不像最初那样闹腾,但也能让人觉得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造成她巨大转变的,是她的上一份感情。
那几年的夏天,我每次见到芋头,她都是不同的造型。
大一,芋头学起了穿高跟鞋,聚会时脸揪成一团,说自己还是不习惯穿高跟鞋。
大二,她已经穿着高跟鞋健步如飞。过了几天,又换了一个中分的发型。从此彻底转变了自己的穿衣风格,衣柜里都是“黑白灰”。
然而她做的这些努力,都无法挽回前任的心。
大三他们分手,得知消息后我找到芋头。
“彻底分了?”我问。
“不知道。”她回。
“原因呢?”
“你过阵子就知道了。”
说完她就下了线。
后来我还是从包子那儿知道的,芋头发现自己的初恋喜欢上了别人。让芋头难以接受的是,那个“别人”照片上的模样,正是她拼了命委屈自己才变成的模样。
芋头嘴上什么都不说,但其实我们都知道,她怎么可能不难过。
-2-
有一天,恰逢冬至,我和包子各自有事奔赴上海,却都铩羽而归。
心情落到谷底,实在闷得慌,就叫上那时也在上海的芋头,一起吃饭。吃饭时我和包子都有种挫败感在心头,芋头那天心情大概也不好,三个人谁都不说话。
吃完饭后,芋头说:“有点闷,去外滩吹吹风?”
现在想来,还是不得不感叹我们当时太年轻。
因为年轻,每天都像是世界末日,每件事都必须搞得轰轰烈烈,做什么都上头,所以热血,所以哪怕冬天的寒风刺骨,也要去外滩吹风。
到了外滩以后,我很快就感受到了刺骨的风往腿里钻。我看到芋头只套了一件薄风衣,暗自替她担心,想着待一会儿就回去。
芋头却格外兴奋,一路小跑,跑到栏杆旁,冲着黄浦江呐喊。
记得那天江风很大,芋头的发型被吹得很乱,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我想如果她还是扎着马尾辫,就不至于被吹得披头散发了。
芋头大概也没有想到这些,她只是喊着,不断喊着,喊得累了趴在栏杆上又开始哈哈大笑。那时的我对她的举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许久以后才明白:她那时的开心是“回光返照”,她的兴奋是为了防止想念。就好像她总在忙碌,是因为怕空闲时记忆会袭上心头。
我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但理不清头绪,刚好包子的手机响了起来。
那年头还没流行起iPhone,我们会根据自己的喜好设置来电铃声。包子的手机铃声恰好是五月天的《温柔》,我说:“你能不能设一个欢快的铃声?!”
包子说:“哪里不欢快了?!”
我说:“这首歌哪里欢快了?!你快告诉我!”
这首歌响起之后,芋头跟着哼了几句,紧接着陷入了沉默,面无表情,那模样让我想到暴风雨前的宁静。
良久以后,芋头开口问道:“你知道我最喜欢歌里的哪句歌词吗?”
我终于找到了安慰的时机,说:“肯定是‘不打扰是我的温柔’呗。芋头,你别多想……”
芋头打断我:“我最喜欢的是‘如果冷,该怎么度过’。”
我看着芋头此刻的模样,她好像是从兴奋中刚刚脱身,像是坐了许久的船终于回归地面,整个人晃晃悠悠、精神恍惚。包子叹了一口气,我终于才憋出一句:“还能怎么过,就这么过呗。”
我知道朋友难过,却只能想出这么一句安慰的话。
芋头在很久以后告诉我,这变成了她往后在冬天时常想起的一句话。
我想起包子曾说:“分手后,一切只能交给时间。”
我们无法一下子就释怀,也没有办法一下子就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我们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大概也只有等待了。
只是在等待的时候,我们依然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直到遇到喜欢的自己,或者那个喜欢的人。
-3-
自那以后,芋头浑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作为朋友,我们知道芋头是在竭力避免展现自己脆弱的那一面。
我们都在竭力避免“脆弱”这个词出现在生命里,可朋友终归是可以安慰我们痛苦的人。
她和我们在一起时也会吐槽高跟鞋难穿,也会偶尔扎起马尾辫,也会跟我们分享最近遇到的好笑话题,唱起歌来总挑一些“网络神曲”,丝毫不顾形象。
只是旁人看不到这一面。
她说自己也不是不想接触陌生的人,可大多都是刚接触不久,就又聊不下去了。不是对方觉得没什么好聊的,就是芋头觉得没什么好聊的,自然没有进一步交往的必要。
好不容易找到一两个还算聊得来的,也打算认真相处,可没多久又莫名被拉黑。
芋头想,感情太复杂,还是工作简单,一份感情连开端都很难,干脆还是少接触人好了,乐得轻松。
你也知道,受过伤害的人再次开启恋情,所需的成本会比以前高很多。一旦开始怀疑,就很难再次相信。
这期间包子组织了一场聚会,大概是因为聚会上有她不熟悉的人,也或许是因为她有别的事要忙,记得那天一直到吃完饭芋头也没怎么说话,散发的气场也足以让人退避三舍。
这次聚会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因此我也没往心里去。
直到几个月后,我突然听到了芋头谈恋爱的消息。
告诉我这个消息的自然还是包子,包子一脸神秘:“你猜对象是谁?”
“谁?”我试着在脑海中搜索可能的人物,没想到大脑一片空白。
“小新。”他说。
“小新?他俩吃饭时不是都没说几句话吗?”那天的聚会中就有小新,可我压根没想到这两个人会擦出什么火花。毕竟小新这人在生人面前也不说话,只不过芋头是不想说,小新是不会说。简而言之,就是在陌生人面前习惯性地舌头打结,不知道该如何表现自己。
挂完电话后我努力回想那天的情景,然而大脑依然一片空白。
我忍不住想问芋头具体情况,但又觉得过于唐突,芋头自己不提,我也不好开口问。
直到下次聚会时见到芋头,我还是没忍住,问:“你喜欢小新什么?”
芋头没有正面回答,说:“下回我们几个一起吃饭,你见了就知道。”
-4-
直到一周前,我才约上他们一起吃饭。
芋头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改变,但很快我就发现了细微的不同之处。
她放得开了,随意开玩笑,随意吃喝,一点都不怕展现出自己的另一面。
吃饭时,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既然芋头上次没有正面回答,那我索性问问小新。
“怎么回事?”我问。
芋头白我一眼,但没说任何话,小新挠挠头,说:“就是这样啊。”
你们这对情侣,明明才刚开始谈恋爱,怎么说话步调都一样?我掀桌子了啊?我掀了啊!
“你不觉得芋头很难接近吗?”我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句话。
“也没有啊。”小新依然挠着头说,“我反而觉得芋头很好相处。”
“很,好,相,处?”我一字一顿地反问。
“注意你的措辞哦。”芋头笑里藏刀。
小新看起来像是在认真思考措辞,但半晌都没再说话。我也只好重新开启一个话题,跟芋头聊起工作上的事。等到我吃完了最后一个鸡翅,小新才开口说:“我理解你说的高冷,其实芋头在工作的时候的确给人这种感觉,但我知道其实她不是想高冷,只是高冷可以规避掉许多麻烦。”
芋头眉头一扬,笑得很开心。
我心想:小新这情商,哪里像是不会讲话的人,简直太会讲了好吗?!
包子的那句“交给时间”再次回**在我的脑海里。
他说的话,果然字字珠玑啊。
小新说完,芋头才真正吐露自己的心声,她说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喜欢她,她之所以无法开启一段新的感情,并不是我们认为的“放不下”。那个阶段大概持续了一年,往后就不是因为一个人了,而是她下意识地会收拢起自己,跟朋友聚会是一个样,跟别人相处又是另一个样。
之所以选择跟小新在一起,是因为在小新表达好感后,她说:“你别看我这样,我可不一定是一个会照顾人的姐姐。”
小新说:“我知道,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能像你自己。”
这句话击中了芋头。
这些年,芋头一直在等。
有时候等来的人,带着好奇;有时候等来的人,带着征服欲;有时候等来的人,是因为她表现出来的性格对自己有帮助;有时候等来的人,又说可以帮助到她。
她知道自己不需要什么帮助,而是需要能够不用隐藏自己的每一面。
高冷大多因为不熟,沉默大多取决于和谁相处,洒脱背后藏着不舍,能让你看到全部的,都基于信任和感情。
因为信任,所以敢于让你看到每一个样子。
因为感情,所以彼此吐槽也不怕你转身离开。
理智的人也有想任性的那些时刻,不是真的想任性,只是想偶尔放松一下;一本正经的人内心也会有个小孩,会不自觉地在爱的人面前展现出幼稚耍赖的模样。
芋头原本喜欢的人,不喜欢芋头心里的那个小孩。芋头拼命地藏起自己,想换回一点感情,可最后还是没能留住那个人。结果她再也没法在别人面前做回自己,她变成了别人喜欢的样子,却唯独变不回自己喜欢的样子。
但那个样子一直藏着,就像是捉迷藏的小孩,暗自希望自己被找到,可又不想那么轻易地被人找到。
小新看到了芋头心里的那个小孩,小新喜欢芋头心里的那个小孩。
“我最喜欢你,因为你让我活得最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