俭朴生活02
回答了我的这些问题,我或许会看一看你这些浮华的东西,发现它们也不过是一些装饰而已。马车要套在马的前面,既不美观,又不实用。用漂亮的东西装饰房屋之前必须先把墙收拾干净,再把我们的生活打理干净,还要有漂亮的家政和漂亮的生活做基础。然而,美的品味大多是在户外培养的,那里没有房子,也没有管家。
老约翰逊在他的《神奇的造化》一书中说到这个城镇的最初移民——他与这些人同在一个年代,他告诉我们:“他们在山坡下挖掘窑洞作为他们最初的居所,把泥土高高地堆在木头上,在泥土的最高一面升起烟火。”
他们没有“为自己准备房子”。他说:“直到大地在主的恩赐下为他们带来面包,养活他们。”第一年的收成很不好,“他们被迫把面包切得很薄,来维持一个很长的季节”。
1650年,新尼德兰州的秘书长为了给想要移民到那里的人提供信息,用荷兰文详尽地描述道:“新尼德兰,特别是新英格兰的人,起初并未打算建造农舍。他们在地上挖了一个方形的,六七英尺深的,他们想要的长宽适合的,地窖一样的洞,再在四周内壁装上木头,用树皮或其他东西缝合,以免掉泥。还在地面铺上木板,用圆木有条理地做上天花板,再在上面盖上绿草和树皮。这样他们就能全家干爽温暖地在里面住上2年、3年或4年,可以想到,这些地窖中还有一些隔开的小间,依家庭的大小而定。
“殖民初期,新英格兰的富人与要人就住在这种房子里。原因有两个:首先,不把时间浪费在建造房屋上,以防下一个季节缺粮;其次,避免使那些他们从祖国带来的大批穷劳力泄气。再过三四年,乡村适合农耕了,他们才花几千元给自己建造漂亮的房子。”
我们的祖先采取的这种方法说明他们起码是很谨慎的,他们的原则似乎首先是要满足当务之急。但是,目前我们的当务之急满足了吗?
一想到要为自己建造一幢富丽堂皇的住宅,我就犹豫了,因为,这么说吧,这个国家还没有适应人类文明,我们不得不减少自己的精神食粮,比我们的祖先的黑麦面包还要少。这并不是说即使在最粗陋的阶段,一切建筑的装饰都可以完全忽略,而是说,我们要先美化与我们生活密切相关的部分,就像贝壳,内部美丽却不过分华丽。可是,天啊!我曾经进过一两个这样的屋子,知道它们的内部是如何装饰的。
然而,如今我们还没有退化到需要住山洞、棚屋,穿兽皮的程度,当然,最好还是接受人类提供的发明与工业吧,尽管它们需要付出昂贵的代价。
在这个地区附近,木板、木瓦、石灰、砖头都比较便宜,而且比可以住人的山洞、整木、足够的树皮、黏土或平整的石块更容易获取,也更便宜。对这个问题,我说的是很有根据的,因为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实践上,我都很熟悉这些事。
再多用一份心,我们就能利用这些材料,让我们比目前最富有的人还要富有,让我们的文明成为一种福佑。文明人就是更有经验、更聪明的野蛮人。不过,还是让我快点说说自己的经验吧。
建造小木屋
1845年3月底,我借了一把斧头,来到瓦尔登湖的小树林里,在离我选定建房的地点最近的地方,开始砍一些高大的、箭一般的、年岁还不长的白松来做木材。要是不借一些东西就开始,那会很困难,但这或许是让你的同伴们对你的事业产生兴趣的最好方法。
斧头的主人把它借给我时说这是他的掌上明珠,而当我还给他时,斧头却更加锋利了。我干活儿的地方是一个风景怡人的山坡,透过满山的松林,可以望见湖水和林间的一块小空地,松树和山胡桃树一片生机盎然。湖里的冰还没有全部消融,尽管已有几处开封了,黑洞里还渗着水。
我在那个地方工作的几天里还下过几场小雪。而当我沿着铁路往家走时,大部分时间只见黄沙丘绵延向前,在朦胧的雾气中熠熠闪烁,铁轨也在春日的阳光中闪耀着光辉;我听到云雀、燕子和其他鸟儿已经来与我们共度这新的一年了。
这是令人赏心悦目的春日,那令人烦闷的冬天正像冻土一样在消融,蛰居的生命开始舒展了。
有一天,我的斧柄脱落了,我就砍了一段葱翠的山胡桃木做楔子,用石块敲了进去,然后把整个斧头浸到湖水中,让木楔涨大。这时,我看到一条赤练蛇窜入水中,伏在湖底,悠然自得。它跟我待在湖边的时间一样长,不止1刻钟。或许因为它还没有从冬眠中完全醒来吧。
在我看来,人类目前处于低级原始状态的原因也是如此。而如果他们感受到春日勃勃生机的呼唤,他们必然会提升到更高、更轻灵的生命状态中。
以前,我曾在降霜的清晨在路边看到一些蛇,它们的身体仍有一部分僵硬麻木,等待阳光来融化它们。
4月1日下起了雨,冰雪融化了。可是差不多整个上午都是雾蒙蒙的。我听到一只离群的孤雁在湖边摸索着,哀鸣着,好像是迷路了,就像是雾的精灵一样。
我一连几天砍砍削削,准备横梁,还有支柱和椽木,就用这把窄窄的斧头。除了给自己唱歌,没有什么可以传达的学究气思想——
人们说自己懂的东西很多;
可是,看啊!它们已展开翅膀——
科学,艺术,
还有那千般技巧;
和吹拂的风儿
就是知晓的一切。
主要木料被我削成6英寸见方,大部分立柱只砍两边,椽木和地板只砍一边,其余几边留着树皮,因此,它们与锯出来的木料相比,一样笔直,而且更为结实。
此时,我已借到其他一些工具,小心地在每根木料上挖出榫眼,在顶上劈出榫头。
我在树林中度过的白天不是很长,可我还是常常带着面包黄油作为午餐。中午坐在我砍倒的青翠的松树枝上阅读包午餐的报纸,面包上弥漫着松脂的清香,因为我的手上沾满了厚厚的松脂。
我还没有结束,松树就成了我的朋友,尽管我砍倒了几棵,却没因此结怨,反而与它们更亲近了。有时,林中的漫游者会被我的砍伐声吸引过来,我们就站在我砍下的碎木块上兴致勃勃地闲聊。
因为我工作只是尽自己所能,并不赶时间,4月中旬,我的屋架就做好了,准备封顶了。
我买下了柯林斯·詹姆斯的棚屋,用了他的木板。柯林斯是在菲茨堡铁路上工作的爱尔兰人,据说他的棚屋是一座少有的好房子。当我去看房时,他刚好外出。
我在外边走动,窗子又高又深,起初,屋子里没有人看到。屋子很小,房顶是尖的,其余没有什么可看的。周围的垃圾足有5英尺高,简直是个肥料堆。
最完好的部分是屋顶,尽管被太阳晒得焦脆,严重变形了。没有门槛,门板底下有一条鸡群长年乱飞的走廊。柯林斯太太来到门前,请我进屋看了看。我一靠近,鸡群就四散逃开了。
屋里漆黑一片,地板也大都脏兮兮的,阴冷潮湿,还粘得让人发腻。木板东一块西一块,禁不起搬动。她把灯点着,指给我看内部的墙壁和房顶,还有延伸到床下的地板。她提醒我不要踏进地窖——那是一个2英尺深的土洞。
按她自己的话说,“头顶都是好木板,四周也不错,窗子也很好”——原来是两个方形的洞,最近只有猫进进出出了。
里面还有一个炉子,一张床,一个坐的地方,一个出生在这里的婴儿,一把丝绸阳伞,一面镀金镜子,还有一个独特的钉在橡木上的新咖啡磨。这就是所有家当了。这时,詹姆斯回来了,我们很快成交了。
当晚,我要支付4美元25美分,他要在第二天早上5点搬走,期间不再卖给他人:我将于6点接手棚屋。他说最好早一些到那里,以免有人在地租和燃料上提出某种数目含糊又绝对不公平的要求。
他确定那是唯一的麻烦。第二天早上6点,我在路上遇到了他和他的家人。
一个大包裹装着他们的全部家当——床、咖啡磨、镜子、母鸡——所有的东西,就是没有那只猫。它跑进森林里做了一只野猫,后来听说它掉进捕土拨鼠的陷阱里,最终死掉了。
当天上午,我把这个棚屋拆了,拔掉钉子,用小推车把板子运到湖边,摊在草地上,再让太阳把它们晒回原状。当我驱车走在林间小路上时,一只晨起的画眉送给我一两个音符。
小青年帕特里克幸灾乐祸地告诉我,那个爱尔兰人的邻居西利,在装车的间隙,把还可以使用的钉子、直钉、驱驶钉、骑马钉和道钉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等我干完一天的活儿回来时,我看见那个爱尔兰人站在那里,一脸神气、满不在乎地望着这堆废弃物。正像他说的,已经得不到什么了。他就在那里代表着旁观者,让这些不足挂齿的搬迁小事看起来俨然是特洛伊诸神集体撤退。
我在小山南坡土拨鼠打过洞的地方挖好我的地窖。我清除了漆树和黑梅的根以及植被在土壤深处的残留物。地窖大约6英尺见方,7英尺深,都能看到细沙了,就算这里冬天再冷,土豆也不会冻坏。
地窖的两侧装有棚架,没有砌石块,可是太阳照不进来,沙子也不会滑落。这个工作只要两小时就可以做完。
我感觉挖土特别有趣。几乎在所有的纬度上,人们都会挖掘泥土来寻找恒温的地方。
地窖,在城市最豪华的住宅里也可以找到,人们像古人一样把块茎储藏在里面。即使将来上面的建筑全都消失了,但久经岁月之后,后人还是能在地面上发现地窖的痕迹。房屋仍然只是洞穴的某种入口。
最终,到了5月初,我在一些熟人的帮助下把屋架竖了起来。其实我根本没必要请他们,我只是想借机增进一下邻里的感情。
把屋架竖起来,感觉最光荣的人莫过于我了。我相信,终有一天,人们还会帮我竖一个更高的屋架。
7月4日,地板和屋顶刚装好,我就搬了进去。这些木板都被仔细地削了薄边,恰好完全重合,可以很好地防雨。但在铺木板之前,我就在屋子的一端打了一个烟囱的地基,所用的石块足有两车,都是我亲手从湖边抱上山的。
秋天锄完地后我才着手修建烟囱,这时还没有生火取暖的必要,我就一大早在户外的地上做饭:我认为这比通常的方式更便捷,更惬意。
若面包还没烤好,起了暴风雨,我就在火上挡几块木板,然后坐在木板下照看我的面包,就这样度过了一段快乐时光。
那段日子,我手头上的工作特别多,基本没读什么书。然而地上的几张小纸片,甚至是单据或桌布,都给我提供了同样多的快乐,其实,与我读《伊利亚特》不相上下。
建造房屋时,若比我考虑得更周到一些,是有必要的。例如,先考虑一下一扇门、一扇窗、一个地窖或一间阁楼,在人的天性中有怎样的根基。在我们找到比满足眼前需要更佳的理由之前,绝不要去建造什么上层建筑。
人建造自己的房屋,就像小鸟筑巢一样合情合理。但谁知道呢,如果人们都亲手建造自己的房屋,简单诚实地用食物养活自己和家人,那吟诗的本领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就像鸟儿在忙碌中就能让歌声传遍全球。
可是,唉!我们倒跟燕八哥和杜鹃相似,把蛋生在别的鸟雀修建的巢穴里,叽叽喳喳、毫不协调的叫声怎会让路人心怡?难道我们要把建建筑的乐趣永远让给木匠?在众人的经历中,建筑能占多大的分量?
我散步时从未见过一个为自己建造房屋这么简单而自然的工作。我们属于社会。不仅裁缝属于九类职业,还有牧师、商人和农夫。这种分工哪里是尽头?它的最终目标又是什么?无疑别人也能替我们思考,而别人这样做是剥夺了我们的思考,那样可就不让人称心了。
确实,这个国家有一种所谓的建筑师,我至少是听过一位,他想使建筑上的装饰具有一种真理的核心,一种必要,也因此有一种美,好像是神灵给他的启示。
他的观点或许没错,但他只比一般业余艺术爱好者高明一点点。
一个感情用事的建筑改革家,他首先应该从飞檐着手,而不是根基。只在装饰中放一个真理的核心,就像在糖拌梅子里添加了一粒杏仁或一粒香菜籽——我倒认为吃杏仁不加糖更有益于健康——而那些居民,那些居住在里面的人们,为何不让他们的房屋简单一些,让那些装饰看起来更自然呢?
怎样通达的人才会认为装饰只是外在的东西,只不过是皮毛之类的东西——会认为乌龟生来就有斑纹的甲壳,贝鱼生来就获得珠母的光泽,难道这都要像百老汇的居民建造三一教堂一样签订合同吗?
一个人和他房屋的建筑风格并没有太大关系,就像乌龟与自己甲壳上的斑纹没多大关系一样。战士也不需在无聊时,用精确的色彩把他的英勇标识在战旗上,敌人自会知道的,尽管在危急关头,他可能吓得面无血色。在我看来,这个人贴在飞檐上,对着屋内粗俗的占有者胆怯地嘀咕着半真半假的话语,而里面的人实际上比他懂得还多。
我知道,现在我看到的这些建筑之美,都是由内而外逐渐扩展而来的,是从房屋的居住者——房屋的唯一建造者的需求与个性中逐渐发展而来的,是从某种无意识的真实与高贵中发展而来的,根本没有考虑到外表,而这种附加的美如果注定要诞生的话,那在此之前必然有一种似浑然却不被人所知的生命之美。
据画家所知,这个国家最有生趣的住宅是穷苦平民的最质朴、最简陋的木屋和农舍。使房屋显得别致的,不仅仅是因为它们外表的那些特性,更是因为那些以它们为外壳的内部居民的生活。同样富有生趣的当数市民们在郊外搭建的那些箱形木屋,他们的生活如想象中那样简朴而惬意。这些房屋根本没有那些刻意追求的、让人伤神的风格。
大部分建筑装饰都是空洞的,9月的一阵大风就能把它们揭掉,像吹掉那借得的羽毛,损害不了一丝一毫的实质。地窖中若没有橄榄与美酒,没有建筑,人们也能对付过活。
若文学上也同样盲目地追求风格上的修饰,若我们《圣经》的撰写者也像教堂建筑师那样耗费时间去研究飞檐,那将会是什么样子呢?
那些什么美文、美艺之类的东西,还有它们的教授就是这样矫揉造作而来的。一个人确实会很关心那几根木棍是斜放在他的上面还是他的下面,他的箱子漆成什么颜色。
严格地说,把木棍斜着放,或是给箱子上颜色,都是有些象征意义的。但如果里面居住的人已经跟自己的精神分离了,那只不过是给他做的一口棺材而已,这成了棺墓建筑学,而“木匠”也只是“造棺者”的别称罢了。
有一个人说,你失望或淡漠时,从脚下抓起一把泥土,就把你的房屋涂成这个颜色吧。
你所指的就是那间小屋吗?你将在里面度过自己最后的日子。抛一枚铜币来选择好了。他该有多少的闲暇时光啊!抓泥土做什么?用自己皮肤的颜色涂刷房屋不是更好吗?让它为你变得苍白或绯红。这可是一番改进农舍建筑风格的大事业啊!当你为我准备好装饰时,我会采用的。
入冬前我造好了烟囱,在四周的墙壁上钉上木板,尽管我的屋子已经不容雨水进入了。这些木板是从原木上砍下的,很苍翠,但有一些瑕疵,我必须用刨子把两侧刨平。
这样,我拥有了一个严严实实的、装好木板的、粉刷过的房子。它长15英尺,宽10英尺,立柱高8英尺,还有一个阁楼,一间盥洗室,每面墙上都有一个大窗子,上面有两个活动天窗,尽头敞着一个门,门对面是一个砖砌的壁炉。这座房屋的确切花销,按所用原材料的一般价格计算,不包括人工费用(因为都是我自己一人动手建造的),情形是下面这样的:我列得十分详尽,因为没有几个人能准确地说出盖房子到底花了多少钱。至于那些能说出盖房所用的各种材料的单价的人,就算有,也是少之又少——
木板……8.035(美元)大多是从棚屋上拆下的旧木板
屋顶和墙板用的旧木板……4.00
板条……1.25
两扇带玻璃的旧窗……2.43
一千块旧砖……4.00
两桶石灰……2.40(买贵了)
毛状物……0.31(买多了)
壁炉架用铁……0.15
钉子……3.90
铰链和螺丝……0.14
门闩……0.10
粉笔……0.01
搬运费……1.40(大多是自己背的)
共计……28.125(美元)
除了我在公共地带建房而有特权取用的原木、石块和沙子,这就是全部材料了。我还搭了一间小侧屋,用的大都是盖房剩余的材料。
我还打算为自己建造一幢房屋,要比康科德大街上的任何一座都宏伟、奢华,只要它能给我同样多的乐趣,而且它的花费也不会比这所房子多。
因此我发现,希望有个栖身之地的学生,完全可以获得一座可终生居住的房屋,而建房的费用不会高于他目前一年所付的房租。如果说我言过其实,那也不是夸耀自己,而是夸耀整个人类。我的缺点与矛盾之处对我陈述的真实性不会有所影响。
虽然我有诸多虚假和伪善之处——好比是很难把糠麸从麦粒上剥离,可我也同其他人一样深感内疚——从这一点来讲,我还是要自由呼吸、挺直腰杆的。无论是在道德还是生理方面都是一个很大的解脱。我下定决心绝不卑躬屈膝地给魔鬼做代言人,我将竭力去赞颂真理。
大学教育随想
剑桥大学里一间比我的房子稍大一点儿的学生宿舍,一年的住宿费就要30美元。那家公司在屋顶下盖了相连的32个房间,坐享其利。而住在里面的人却要忍受诸多不便和邻近的噪音,或许还要住到四层去呢。
我不禁想,要是我们在这方面有更多的真知灼见,不仅可以减少教育需求(实际上,即使再多一些的教育需求都早已得到满足了),而且还能在很大程度上抵消教育开支。
剑桥学院或其他学院的学生需要的种种便利,需要他或别人付出多少生命的代价啊,如果双方能妥善处理此类事件,那代价不会超过这个的1/10.花销最大的东西绝不是学生迫切需要的。
例如,学费在这一学期中是一项很大的开支。而他与同辈中最有教养的交往所获取的教育更有价值得多,却不需要交任何费用。
建一所学院的模式通常是:先筹集一堆钱币钞票的捐款,然后再盲目地遵从劳动分工的原则(简直把这个原则发挥到了极致——而这个原则本该慎之又慎地遵从),招揽一个承办这个项目的总承包商,承包商再去雇佣爱尔兰人或其他什么劳工,然后就正式奠基开工。而学生们,据说他们要去适应这里的东西。为了这个错误的策划,一代又一代的学生要支付学费。我想,如果学生或那些想从学校教育中获益的人自己去做这些基础性的工作,情形就会好多了。
学生们得到了令人艳羡的闲暇与休息,按照制度,他们可以逃避人类必需的任何劳动,得到的只不过是不光彩的、毫无益处的空闲,而那可使这种空闲变得有益的经验却与他们擦身而过。有人说:“不过,你难道想让学生们用手去劳作,而不用脑吧?”
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学生们应该仔细想想,他们不该游戏人生,或纯粹地研究人生。社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让他们求学,他们就该自始至终热诚地生活。不马上投入人生实践,青年人又如何了解人生呢?
我觉得这才能像数学一样锻炼他们的思维能力。
例如,若我想让一个孩子对艺术和科学有所了解,我是不会因循守旧的。老方法无非是把他扔进一堆教授里,让他在那里接受一切知识,训练一切技能,就是不讲生活的艺术——让他们通过望远镜或显微镜去观察世界,却不让他们用肉眼直面生活;让他们学习化学,却不让他们了解面包是怎么做成的;或让他们学习力学,却不让他们知道如何操作;让他们发现了人造卫星或海王星,却没让他们发现自己眼中微小的尘埃,其实自己就是一颗流浪的卫星;他们观察着一滴醋里的怪物,自己却被怪物缠身,快要被吞噬。
一个孩子阅读必要的书籍,自己开挖矿石,自己冶炼,给自己打造一把折叠刀;另一个孩子在冶金学院听冶金课,同时又收到父亲送的罗杰斯折叠刀——一个月下来,哪个孩子的进步更大?谁最有可能被折刀划破手?
令我惊讶的是,我大学毕业时,有人居然对我说,“我学了航海课程!”天啊,如果我在海港转一趟,我会了解更多这方面的知识。
即使最穷的学生也要去学去听政治经济学,而生活经济学,即哲学的同义词,却从来没有在学校里被认真地教授过。结果是,儿子研究着亚当·斯密、李嘉图和萨伊,父亲却陷入了无法摆脱的债务中。
就像我们的学院,有一百种“现代化进步设施”,人们很容易对它们抱有幻想,却并非总能产生积极的进步。
魔鬼不断往它早期的投资中增加股份,自始至终索取着利润。我们的发明通常是一些漂亮的玩具,把我们的注意力从真正严肃的东西上转移开。
它们只是针对无法改进的目标提出了一些改良方法,而这些目标就像直达波士顿或纽约的铁路一样,其实很容易达到。
我们迫不及待地要修建一条从缅因州到得克萨斯州的磁力电报线。而从缅因到得克萨斯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信息要传输。
就好比一个急切地想与某一著名的耳聋女士交谈的人,当他被引见到女士面前,女士助听器的一端也放到了他的手中,他却发现没有什么话好说。
好像交谈的目的就是尽快说出口,而不是说得有条有理。我们迫切地要在大西洋底下铺设隧道,使从旧世界到新世界的时间缩短几个星期,可传到美国人招风耳内的头条新闻或许是阿德莱德公主得了百日咳之类的事。
毕竟,一个骑马以每分钟1英里的速度飞奔的人是不会带来什么重要消息的。他不是福音传教士,也不是急匆匆跑来吃蝗虫和野蜂蜜的。我怀疑飞人恰尔德斯是否带过一粒玉米去磨坊。
真正的生活
有人对我说:“我纳闷,你怎么不攒些钱。你喜欢旅游,就该坐上车,今天就去菲茨堡见识一下。”可我比他讲的这些聪明多了,我早就知道徒步旅行的人才是最敏捷的旅行者。
我对朋友说,让我们比一比,看谁先到那里。距离是30英里,路费是90美分,基本是一天的工资了。我还记着这条路上的工人辛勤工作一天的工资是60美分。好了,我现在就徒步出发,天黑以前到达那里。一个星期以来,我都以这样的速度前行。
你同时也是在挣工资,明天的某一时刻你就能到了,如果你幸运地及时找到了工作,或许今晚就能到。你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要在这里工作,不能去菲茨堡。
很明显,如果铁路通往世界各地,我想我还是能赶在你的前面。至于说见世面、多点此类的人生阅历,我就该完全断绝与你的来往了。
这是一条普遍的规律,没有人可以战胜它,那四通八达的铁路也不例外。要给全人类修一条环绕地球一周的铁路,相当于把地球表面铲去一层。人们稀里糊涂地认为,只要他们合伙经营,不停地用铲子铲,铁路终会延伸到某个地方,以后就不会浪费时间,也不会浪费钱了。尽管人们涌进车站,列车员大喊着“请所有的旅客上车”,当烟雾渐渐散去,蒸汽也凝成了水滴,你会发现只有少数人上了车,而其余的人都被车轮碾过——这就是所谓的“一个凄惨的事故”。
挣够路费的人无疑还是能最终登上列车的,也就是说他们能活得足够长,但那时他们或许早已没有了蓬勃的**与旅行的欲望了。
耗费一生中最珍贵的时光去挣钱,竟然是为了在最没有意义的时间里享受一丝令人质疑的自由!这让我想起了那个英国人,为了在英国过诗人般的生活,就先去印度赚钱。他真应该直接住进阁楼。
“怎么!”上百万爱尔兰人开始从大地上所有的破棚子里冲着我大叫,“我们建造的这条铁路难道不好吗?”
我说,很好,相当好,就是说,你们本可以做得坏一些。可是,既然你们是我的兄弟,我希望你们把时间花在比挖土更好的工作上去。
在建好房子前,我就想用某种诚实的、惬意的方式挣来10块20块来应付我的额外开支。我在房子附近开了2英亩半的沙地,大部分种蚕豆,也有一小部分种土豆、玉米、豌豆和萝卜。
这片土地总共11英亩,大部分地方长着松树和胡桃树,上一季节的租金是每英亩8.08美元。一个农夫对我说:“没什么用,只能养一些唧唧乱叫的松鼠。”
我没有给这片土地施肥。我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只是一个合法的使用者而已。再说,我不希望再种这么多东西,就没有立即把地全锄完。
我耕地时,耕出了好几堆树根,够我烧好长一段时间。我还留了几小块没有开垦的土地。夏天蚕豆茂盛生长时,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它们。我房后有一棵枯树,没有办法卖掉,再加上湖上漂来的浮木,把我剩余的燃料也都解决了。
我不得不花钱雇一匹马和一个短工来帮我耕地,但我还是要自己掌犁。第一季度,我的农场用于工具、种子和雇工等方面的支出总共为14.725美元。玉米种子是别人送的——其实这也花不了多少钱,除非你想种很多。我收获了12蒲式耳[3]蚕豆、18蒲式耳土豆,还有一些豌豆和甜玉米。黄玉米和萝卜种得太晚了,没有什么收成。农场的全部收入为:
总收入……23.44美元
扣除开支……14.725美元
结余……8.715美元
除去消费,我手头上剩余的产品估计可值4.5美元——我手上的存储已经超过了我没能种植的那点儿蔬菜的价值。
全面考虑后,也就是说,考虑到人的灵魂和时间的重要性,尽管这个实验还是占据了短短的一段时间,不,甚至部分是因为他短暂的特性,我相信,与康科德任何一个农民相比,我今年的收成都是好的。
第二年,我做得更好了。因为我把需要的所有土地都锄了,共有1/3英亩。从这两年的体验中,我发现自己并没有吓着诸多的农业名著,包括亚瑟·扬的巨著。我体会到,倘若一个人要过简朴的生活,自给自足,不耕种多余的口粮,也不贪婪地去交换更奢侈更昂贵的东西,那么只要种几垄田地就足够了。用铁锹翻地比耕牛耕地来得便宜。每次更换新地也比为旧地施肥划得来。所有必要的农活儿,他只需用夏季的空闲时间随便做做就行了,因此,他不必像现在这样被一头公牛、一头母牛、一匹马或一只猪拖累住。
作为一个对当前经济和社会政策毫无兴趣的人,我在这方面还是力求公正的。我比康科德任何一个农民都独立,因为我没有被抛锚固定在某个房屋或农场上,可以尽展自己所能,那随时随地变化着的才能。况且,我的境况已经比其余的人好多了,就算我的房子被烧毁了,庄稼歉收了,我仍然会像以前那样生活得很好。
我一直在想,不是人在放牛,而是牛在放人,前者本应该是自由的,而人与牛交换了位置。但如果我们只考虑必需的工作,就能发现,牛更具优势,因为它们的农场更大。
人类担当的一部分交换劳动就是割6个星期的草,这绝非儿戏。当然不会有各方面生活都很简朴的国家,也就是说,没有一个哲学的国家是愿意犯这种超级大错去利用禽兽的劳作的。
的确,这种哲学的国土从未有过,短期来看,也很少有出现的可能。就算是出现了,也不能保证一定完美。然而,我绝不应该去驯一匹马或一头牛,强迫它为我做尽可能多的事情,我也害怕自己变成马夫或牛倌;若这么做能让社会得利,那一个人得到的,不正是另一个人失去的吗?马夫牛倌怎么会和他的主人一样满足呢?
假设某些公共事务没有此类辅助就无法进行,那就让人与牛马一起来分享荣耀吧。以此类推,在这种情况下,他是否就不能完成与自己身份不相符的工作呢?
当人在牛马的辅助下,完成了许多不仅是没必要的、附庸风雅的,而且是奢华的、无聊的工作时,必定要有少数人与牛马交换工作,换言之,他们要变成强者的奴隶。
因此,人类不仅要为自己内在的牲畜劳作,而且作为一个象征,他还要为身外的牲畜劳作。尽管我们有许多坚固的砖头或石块修筑的房屋,但一个农民是否富足,取决于他的马厩超过了他的房子的数量。
据说,这个镇上有为耕牛、奶牛和马匹提供的最大的房子,市政大厦也不甘落后。但是在这个国家,为信仰和言论自由提供的大厅却寥寥无几。
一个国家难道一定要用实实在在的建筑,而不能用抽象的思维来纪念自己吗?一卷《谈话录》比所有的东方废墟更令人钦佩!
高塔和庙宇只是王公贵族的奢侈品。一个单纯不羁的思想是不会屈从于王孙的驱使的。
天才不是任一帝王的臣民,也不是任何金银大理石的仆役,即便是,也是微不足道的。
请告知我,锤打这么多石头,最终目的何在?我在阿卡狄亚时,并没有看见有人锤打大理石。诸多国家都迷醉在疯狂的野心中,企图用他们留下的那堆雕琢的石块使自己流芳百世。如果他们用同样的心血来雕琢自己的封底,又会是何种情形?一个好的感知,要比一座高耸入云的纪念碑更值得纪念。
我更喜欢把石头留在原地。底比斯的辉煌是一种粗俗的宏大。拥有一百个城门的底比斯远远偏离了人生的真谛,倒不如环绕诚实人家田园的一堵石墙更合乎情理。
野蛮人和异教徒的宗教与文明建造的教堂一样光灿耀眼,而你可称之为基督教的,却并不那么张扬。
一个国家敲击下来的石头部分只能用作它的坟墓。它活活地埋葬了自己。至于金字塔,本身并没有什么令人惊叹的,令人惊叹的倒是那么多人,如此屈辱地耗尽了毕生的心血,来为一个愚蠢的野心家修建坟墓。这个家伙如果跳进尼罗河溺死,尸体喂了狗,倒是更明智,更光彩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