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们不是朋友

“我们不是朋友。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时间匆匆而过,再开学已经是高二下学期。

刚开学不久,洛一川在篮球赛上受了伤,牵动了之前的旧伤不得不动手术,被迫要休学半年。

“估计下学期开学我就得直接留级去我爸他们班了,我和声哥说了,让他帮我照顾下你。

“再说叶风也在,遇到有人纠缠你,你就去找他俩,别自己扛着憋着。”

洛一川休学前嘱咐叶潇道。

叶潇只是扯起嘴角笑了下,淡淡地“嗯”了一声,说:“你手术之后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虽然洛一川托阮雨声帮忙照顾她的这个行为让她很不舒服,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终究没办法把他当成叶风,对他凶巴巴地问上一句,你凭什么乱安排人来管我的事?

脾气不好的叶潇,对待旁人却一向疏远客气。

她从来都只会对自己最亲近的人凶巴巴。

所以被她凶过的人除了叶风以外,好像就只剩下小时候的阮雨声。和总喜欢躲着她的叶风不一样,阮雨声很喜欢黏着她,还对她说,真实的叶潇其实也很可爱。想到这里,叶潇禁不住在心里苦笑。

原来小时候的阮雨声骗了她。

原来长大后的阮雨声变得和叶风一样,一样都不再喜欢这个凶巴巴的叶潇了。

第一次月考结束那天下午,叶潇回教室有些晚,整个教学楼一片寂静空**。

她正打算收拾东西回宿舍,忽然看见黄伊澄从教室门口走了进来。

“潇潇姐,今天我们班我值日,但是我有点急事,想找个人替我一下。

“我回来得太晚了,我们班的人都走光了,你能不能去帮我一下?”

黄伊澄走到她面前,眨了眨眼睛说:“等下次你值日的时候我替你!”

“好。”叶潇顿了下,还是点头答应了她。

“爱死你啦潇潇姐!”黄伊澄搂着叶潇的胳膊亲昵地往她怀里蹭了蹭,然后一蹦一跳地朝教室门口跑了过去。

“回去给你哥哥准备生日惊喜啊,先陪你去挑礼物!”一个站在教室门口等黄伊澄的女生说。

叶潇呼吸一滞,扶着桌角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原来黄伊澄口中的“急事”,是要去给阮雨声准备生日惊喜和买礼物。

小学的时候阮雨声给她送过的那些礼物,至今还被她存放在自己床底下那个最宝贝的小盒子里。

给她送过礼物的人实在太多了,实话说,那些礼物她并没有多么上心地去保管。有时候亲戚家的弟弟妹妹来她家里玩,哭着喊着想要别人送给她的那些东西,叶潇无奈之下也就都送给他们了。

只有阮雨声送给过她的东西,她总是想尽办法地把它们藏在最保密的地方,连看都不想让它们被那些弟弟妹妹看到。

阮雨声送给她的东西,她从来不想和任何人分享。

可是阮雨声一定不会像她一样。给阮雨声送过礼物的女孩子同样多到数不胜数。

但阮雨声会珍藏的礼物,大概只有黄伊澄送给他的那些。

她忽然感觉胳膊上被黄伊澄搂过的地方有点发麻。

女孩亲昵地往她怀里蹭的感觉还没散去,让她浑身不适应。

黄伊澄真的好会撒娇啊,叶潇再次忍不住感叹,难怪阮雨声会喜欢。

她就永远学不会这样。

叶潇不再继续想下去,拎起书包走去了理科楼一班的教室。

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打扫完毕,天色已经渐暗。

教学楼里空无一人,叶潇打算先去上厕所,然后再回教室拿包和锁门。

她刚走出教室,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

“欸,叶大校花!”

是之前一直缠着她的陆泽远。

叶潇心中一阵烦乱,没理他,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路过水房的时候,她看见了正站在水龙头前拧抹布的阮雨声。

他竟然也还没走。

两人错愕地对视了一瞬之后,叶潇连忙把眼神移开,当作没看见他一样,继续飞快地往前走。

她走到女厕所门口的时候,忽然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

“走这么快干什么啊校花?”陆泽远跟着她进了女厕所。

“这是女厕所,你有病吧?”叶潇冷着脸瞪他。

“女厕所又怎么了,现在楼里又没人。”陆泽远说着话,直接伸手去扯她的胳膊,“赏脸一起吃个饭呗。”

叶潇“啪”地打开了他的手,想往厕所门口走,又被他一下扯了回来。

他的力气很大,扯得叶潇手腕一阵疼。

“你再这态度别怪我不客气了啊!装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叶潇忽然感觉有人把她往旁边拉了一把。

突然出现的阮雨声二话不说,一拳打在了陆泽远的脸上。

陆泽远被打得后退了几步,舌尖舔了舔渗出血的唇角,一脸的不可置信。

“以后你再缠着她试试。”阮雨声冷着声音道。

陆泽远盯着阮雨声半晌,表情似有不甘,却没再吭声,低声骂了句便转身离开。

“你怎么在这儿?”阮雨声表情不佳,说话的语气也算不上好,“你能有点安全意识吗,叶潇?”

重逢一年半,这是他正式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叶潇嘴唇动了动,鼻腔忽然一阵酸涩涌上。

因为黄伊澄要和我换值日。

因为黄伊澄急着回去给你买礼物,帮你过生日,所以让我留下来替她值日。

叶潇沉默,一句话不说。

“遇到这种事都不找我帮忙,”阮雨声扯了扯唇角,露出自嘲的笑,“就这么讨厌我,是吧?”

叶潇眼眶热了热,眼前有雾气弥漫开。

为什么忽然这么想哭呢?

他不理她,把她当陌生人,她不想哭。

他这样装模作样地关心她、质问她,她反而特别想哭。

不可以在他面前哭,叶潇攥紧拳头告诉自己,眼泪却眼看着就要落下。

她忽然转过身去背对他,面对着厕所墙壁上刺眼的白色瓷砖,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对,你说得没错。”叶潇颤着声音开口,“我就是讨厌你,也不需要你帮忙。”

所以你能不能赶紧走。去找你的黄伊澄,不要再在这里替你的好兄弟来假模假式地关心我。

我不需要。

叶潇的眼泪止不住地在脸颊上一滴滴滑落,她抬起手胡乱地抹了抹,紧咬着唇,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

“怎么还是这么爱哭啊你?”叶潇听见身后的人叹了口气问。

她的手心里忽然被塞进来一张柔软的纸巾:“你讨厌我,难过的不该是我吗?

“把自己弄这么难受干吗?傻不傻?”

叶潇抬手用纸巾捂住脸,明明他放轻了语气在安慰她,她却反而哭得越来越凶,不停地抽噎着,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

“叶潇,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把我当朋友。”阮雨声沉默了很久后,忽然开口说。

“我们不是朋友。”叶潇哑着声音打断他。

“我不想和你做朋友。”她哽咽说。

有时候她也会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和他做朋友呢?

他们明明在小时候关系那么要好。

做个朋友,也能每天和他打招呼,说说话,也可以从他身上汲取到一点点的温暖。

明明她这么想和他说说话。

明明她这么依赖他。

她为什么不能伸手去抓住他呢?

哪怕只是抓住他的一个衣角,都远远胜过抓住别人的一只手。

可她就是说服不了她自己。

她已经陷进去了。

她已经陷进去了,所以再也不可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和他做朋友了。

她想让他只喜欢她,只对她好,再也不去理别的女生。

朋友怎么有资格提这种过分的要求?

所以他们之间才会变成这样,变成像是彼此的敌人一样。

叶潇猛地转过身,推开门跑了出去。她跑出了教学楼,灰白一色的校园里,乌云沉在天际,冷风吹动道路两旁摇曳的树枝,一片萧索。

图书馆上方的大屏幕里在循环播放着周杰伦的《退后》。

叶潇忽然感觉呼吸很闷,心脏也很痛。鼻腔里有什么东西落下来,她抬手抹了一下,看到了鲜红的血。

“叶潇你能不能别这么吓唬人!”

“我吓唬你什么了?”

“你突然流鼻血还不吓唬人!”

“你要是再不好好休息,再在我面前流鼻血,你就是恶意伤害我,是要对我负责的!”

“你想让我怎么负责?”

叶潇想着,眼泪忽然又落了下来,哭着又笑了。

那一年吵着要让她负责的阮雨声,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她微笑着仰头去看天空,看树,看风,却再也找不到一个答案了。

因为在分别那天,阮雨声说,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不会再回来找她了。

###第二十章

拼了命去保护的人

会让叶潇拼了命去保护的人,自始至终只有阮雨声一个。

那天之后,叶潇没怎么再见过阮雨声。

有时候顾嘉南会邀请她出去玩,只要听说阮雨声也会去,她都会本能地拒绝。

她不再在他面前故意热情开朗地去和别的男生讲话,用这种夸张拙劣的表演方式去引起他的注意或者故意气他。

那天她对他说的话像是捅破了隔在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层窗户纸,没了这层窗户纸之后的他们,彻底沦为了陌生人的关系。

五月初夏,天气还未回暖,狂风卷过校园,树木草丛被刮得猛烈摇晃。

期中考试第二天下午,叶潇提前来到考场,正翻开课本准备复习,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了陆泽远的声音。

几个男生双手插着裤袋倚在树下说话,陆泽远也在其中。

“他妈真自杀过,差点就没抢救过来,就因为他爸找小三。”

“那他每天装什么装啊,他爸是有钱,钱都给私生子了吧?阔少爷的命比草都贱。”

“要不人家怎么叫校草呢?”

陆泽远话音刚落,几个男生就大声哄笑起来。

身侧的窗户突然被人敲了下,叶潇转头看过去,只见陆泽远抱着胳膊靠在窗边,耷着眼睛看她,唇角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

他朝她抬了抬下巴,比画了一个让她出去的手势。

教室里的同学似乎也听到了窗外的说话声,纷纷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起来。

“真的假的?”

“阮雨声怎么这么惨啊?”

“经历过这种事,心理多少有点不正常吧。”

监考老师抱着试卷走了进来,叶潇却“啪”地合上书站起身,二话不说走出了教室。

“叶潇!马上开考了,你干什么去?”

叶潇没回头,只是飞快地往外走,刚走出教学楼,就看到了站在教学楼门口的陆泽远。

“哟,女神还真不考试了?”

叶潇走到他面前,冲上去就一把扯住他的领子,用尽全部的力气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她不知道这一巴掌打下去陆泽远的脸能有多疼,但她的手真的好疼好疼。

“你疯了吗?”陆泽远一脸不可置信,注意到叶潇又要动手,赶紧用力攥住了她的手腕。

“我不过说他几句,你急什么?

“上次他打我一拳的账还没算,”陆泽远轻笑一声,“刚叫了几个哥们儿在酒吧后街帮我教训他,我还挺好奇的,他现在得被打得有多惨……”

叶潇耳畔“轰”的一声,顾不得被攥得生疼的手腕,情急之下狠狠踢了他一脚,挣脱后飞快往校门口跑。

她脸色泛白,脑海中拼命闪过一群人围堵阮雨声的画面,眼前瞬间蒙上了湿润的水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叶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这么想哭。

明明他那么讨厌,他不喜欢她,整天和另一个女生在一起,还和她说什么把他当朋友的鬼话。

可他是阮雨声,是叶潇最喜欢的阮雨声。

狂风打在她的脸上,叶潇只觉得浑身上下被寒意浸透,冷得她止不住地发颤。

她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酒吧的后街,看到阮雨声脸上带了伤,被一群小混混压住半跪在地上,周围无数拳头和棍子落在他的身上。

眼里蓄满了泪水,视线模糊中,叶潇隐约看到一个小混混捡起地上的一个空酒瓶朝阮雨声走了过去。

她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跪在地上的阮雨声。她听见了酒瓶在自己背上碎裂的声音,猛烈的痛意从后背迅速蔓延开来,痛得她的意识瞬间不再清醒。

那一刻,叶潇才终于发现,原来喜欢一个人,是可以这样痛的。

叶潇醒来时身在医院,阮雨声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眼睛很红,脸上的伤已经被涂了药。

“还疼吗?”见她睁开眼,阮雨声问她,嗓音哑得不行。

叶潇摇了摇头,轻声问他:“你呢?”

阮雨声不再说话,目光低沉,像极力克制着什么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问:“为什么不考试跑出来?为什么要冲过去帮我挡那一下?”

叶潇动了动嘴唇,又听见他冷声质问她:“你不要命了是吗?”

“哥哥,”黄伊澄忽然从门口走进来,“刚刚医生开的药我取好了……”

黄伊澄问:“潇潇姐你醒了!你没事吧?”

叶潇点了点头,阮雨声眼神紧盯着她,还在等待她的回答。

“你是因为那天帮了我才惹上陆泽远的。

“我当时只是想,如果你真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负这个责任,又该怎么还你这个人情。

“我宁愿出事的是自己。”叶潇忍着鼻酸,仰头压下眼泪,一字一句地说。

阮雨声低下头,唇角轻轻扯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潇潇姐,你别这么说,那天的事我听说了,无论换作是谁被纠缠,我哥哥都会帮忙的。那件事其实是我的不对,要不是我非要和你换值日……反正都是陆泽远的错,你们谁都没有错,真的。”

是啊,无论换作对方是谁,阮雨声都会帮忙的。

然而会让叶潇拼了命去保护的人,自始至终却只有阮雨声一个。

那天之后,陆泽远被学校处分,被要求停课回家反省。阮雨声家里发生的那些事开始在学校里疯传,尤萍制止了几次,谣言终于有所消解。

半个学期的时间很快过去,期末考试结束后,于洋说他表舅新开的音乐餐厅后面有一个新建成的度假别墅,想邀请他们几个朋友去住一晚,大家聚在一起玩一玩。

叶潇本来想拒绝,却被顾嘉南执意拉了过去。

“你看你熬个考试周都把自己熬成什么样了?必须去,好好放松放松!”

那晚几个男生要出去打篮球,顾嘉南也跟着一起出去玩了,只剩下叶潇和黄伊澄留在了客厅里。

“潇潇姐,我们聊聊天吧。其实这段时间我心情一直不是很好。”黄伊澄突然对叶潇说。

“好,”叶潇问,“聊什么?”

“聊聊我哥哥。”黄伊澄说。

叶潇表情一僵,陷入了沉默。

“他家里发生的那些事,你都听说了吧?其实我这段时间特别想找个人说一说,但是我又信不过他们。就连嘉南,我都不想和她说太多。

“但我想和你说,感觉你和他们不一样,我特别相信你。

“他妈妈自杀过,在他读初一那年。

“那天我在外面补课,具体情况是听邻居说的。听说当时他刚打完球,拿起手机看到了一条短信,是他妈妈发过来的。短信上写:‘儿子,妈妈以后不能再陪着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听到这里,叶潇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抽痛起来。

“他妈妈躺在**喝了一整瓶安眠药,幸亏他爸爸及时赶了回去,把他妈妈送去洗胃了,他妈妈才被抢救过来。

“那件事之后,他就没以前那么活泼了,总像是藏着心事。别人问他是不是很难过,他总是笑笑说他没事。

“后来没过多久,他爸妈就离婚了。阿姨在离婚之后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得了抑郁症,发病的时候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再后来,因为需要人照顾,阿姨偶尔会被接到他的姥姥家住。我家就在他家隔壁,有时候他一个人住在家里,我奶奶心疼他,总是叫他来我家吃饭,给他做好多好吃的。

“有好多喜欢他的人,可能在知道这些事之后就没那么喜欢他了。但我不会。我奶奶说我的性格像个小太阳,所以我想,我一定要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温暖他。

“对了,潇潇姐。有一件事你应该还不知道,他要搬去中国香港了。”

“搬去中国香港?”叶潇问。

“嗯,阿姨有一个老同学,现在在那边做生意。听说那个叔叔在读书的时候就很喜欢阿姨,去年他妻子生病去世了,今年他又联系到阿姨,说想把她和雨声哥一起接到那边去住。

“阿姨同意了。

“虽然我真的特别舍不得他,但我觉得,等他到了那边,有了新的生活,应该会过得比现在更开心吧。

“反正等到上大学的时候,我还可以去那边找他。”

叶潇静静听着,心里空****的,像是破了个洞。有冰冷的风从洞里吹进来,让她心上的每一处都泛起了剧烈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