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错过

“沈清清,这次我跟着你走了很久很久的路。”

“但我好像只能跟你到这里了。”

“你不让我再往前走了。”

——谢泽阳的日记

寒假开始不久便是除夕,他和妈妈利用小年前后的时间给家里进行了扫除。夜里,他正在书桌前看书,妈妈端了杯牛奶走进来,坐在了他旁边的**。

“把牛奶喝了,休息一会儿,和妈妈聊聊天。”妈妈把牛奶递给他说。

他放下笔,端起玻璃杯,呡了一口牛奶。

“儿子,有个事儿妈一直挺好奇的,忽然想问问你。”

“你以前……有过喜欢的姑娘吗?”妈妈突然开口问。

他一愣,呛了口牛奶,回答道:“没有。”

“慢点喝。”妈妈说,“没有啊。那你觉得,清清这姑娘怎么样?”

他动作一僵,抬眼看向妈妈。

“从小到大,你可只跟我提过她这么一个姑娘,我也只见过她。”

“我觉得她特别好,我特别喜欢她。”

谢泽阳垂头无言,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她处男朋友了吗?你知道吗?”妈妈问。

“不知道,应该……还没有。”

“那你问问她?你俩有没有微信?你发个消息联系一下她?”

“我问人家这个干嘛?”谢泽阳皱眉,“我没有她微信,而且……之前我俩闹了点矛盾,她应该已经把我给删了。”

“那你再加回来呗!主动点儿,就说挺久没见了,问问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谢泽阳看了眼放在桌上的手机,久久没有动作。

“把手机给我!我帮你加!”妈妈伸手去拿他的手机。

“妈!”谢泽阳无奈喊道。

“傻孩子。”妈妈笑了,摸了下他的头,“妈看见你往那个礼盒里放的东西了。”

“既然喜欢,就得主动去争取。感情这个东西,等是等不来的,知道吗?”

“把误会说开了,把心意表达出来。先把这些做到了,再把选择权交给对方,这样才能不留遗憾。”

“妈妈就说这么多,接下来要怎么做,由你自己决定。”妈妈起身离开,走了几步,转过头对他说,“反正我就是喜欢清清。”

“最喜欢清清。”

“只喜欢清清。”

“好——我知道了。”谢泽阳笑了,心中酸涩甜蜜交织,将书架上的橙色礼盒取下来打开。

他拿起玻璃相框,轻轻摩挲画纸上的每一处笔迹,目光越发温柔,在心里藏下了一句刚刚没有对妈妈说的话。

跟您一样,我也很喜欢清清。

最喜欢清清。

只喜欢清清。

大一下学期,专注于课业和学生工作之余,他作为队长,开始没日没夜地带领团队准备寒假前报名的大学生创新就业大赛。他和队友们一起熬了好几个通宵,他们的项目终于成功挺进了决赛。

决赛的地点在Z大。

Z大。

“阳哥,你这身体……飞广州能挺得住吗?”

出发前,他正在宿舍收拾行李,杨欢看着刚吃完退烧药的他,一脸担忧地问道。

“没事。”他笑笑说,“吃了药了。”

“要不你别去了?我们几个上,你放心吧,肯定没问题!”

“我想去。”他说。

一整个寒假的时间里,他早就在心里做好了决定。他想借着这个机会去Z大找她,亲口告诉她,他喜欢她。

你知道吗,沈冰清?

有时候我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或许是在初一体检抽血那次,你捂住我的眼睛对我说别怕的时候。

又或许是在更早之前,当你像个女侠一样去保护江萌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注意到你了。

你总说你笨,说你不喜欢学习,动不动就提单艺迪。

但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一个特别好的女孩。

你特别好。

没有人会比你更好。

你很单纯,也很善良,一颗热忱赤诚的心脏纯净剔透得像水晶,我时常自卑,所以才总是会说出一些违心的话,一遇到困难就胆怯退缩。

但这一次,我想要变勇敢了。

我喜欢你,沈冰清。

你听得到吗?

他把从家里带来的橙色礼盒装进了行李箱,等他见到了她,他想把那颗曾经被他藏起来的橘子糖送给她。

他想告诉她,其实他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喜欢她了。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

他喜欢她,一直都只喜欢她。

下了飞机,他们打车来到Z大附近的酒店。上车前,他感觉体温又升了上来,空腹吃了片退烧药。

他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加上有点晕机,到酒店后,他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好找了两粒胃药压了压。

夜里,杨欢提议去Z大转转,他和一个学弟跟杨欢同行,三人一起走进了Z大的校园。

“阳哥!咱们好像误入了一片小树林!”学校花坛的几条长椅上,一对对校园情侣正依偎在一起,被开着手机手电筒的学弟晃了个正着。

“抱歉抱歉!”学弟连忙关掉手电筒,低声默念,“打扰打扰,罪过罪过。”

“这傻孩子。”杨欢被逗乐了,勾住学弟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

他们穿过花坛,在几家已经关门的商铺外找了块空地。附近人群熙攘,月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倾落而下,甬路上光影斑驳,万籁无声。

杨欢停下脚步说:“咱们在这儿待会儿吧,这儿人少,还凉快。”

“好嘞!”学弟欣然答应,忽然眼睛一瞪,指着前面女生宿舍楼下的一双人影震惊道:“现在大学生谈恋爱都……这个程度了吗?”

谢泽阳无意间视线掠过去,呼吸在一瞬间滞住。

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如果自己再一次见到沈冰清,会不会能够一眼就认出她。

他会凭借什么认出她呢?

是随时有可能变化的发型、穿着打扮,同样有可能变化的身高、身形,还是……透过那一双早已烙印在他心上的,永远水润清澈、乌黑明亮的眼睛。

这一刻,他恍然发现,原来当你一直没能忘记一个人。

那么你最先认出的,会是她的眼睛。

路灯下,他看见她正弯着一双含笑的眼睛,被一个男孩紧紧抱在身前。

他们在路灯下拥抱。

然后,他看见她踮起脚尖,红着脸亲了一下那个男孩。

他们在路灯下亲吻。

“啥程度?你说抱抱和亲亲啊?”杨欢笑了,拍了拍他的肩,“弟弟,不是我说你哈,你真得找机会谈个恋爱了。”

“谈恋爱如果不拥抱,不接吻的话,那和普通同学还有任何区别吗?!没有区别!是不是?!”

“想想咱以前读高中的时候,你敢抱抱吗?不敢吧?敢亲亲吗?不敢!对不对?”

“所以说啊,在上大学之前,俩人之间的那种说说话,牵牵手,根本算不上谈恋爱!”

“大学里的恋爱,才是真正的恋爱。谈恋爱不就是要亲亲、抱抱、举高高吗?!”

“你说我说得没错吧?阳哥?”

“阳哥!阳哥!”杨欢话刚说完,转头看到他,瞬间神色大惊,“阳哥!没事吧?”

“带纸了吗?”杨欢慌忙转头问学弟道。

“带,带了!”学弟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翻出纸巾递给他。

谢泽阳单手撑着树,猛烈地咳个不停,喉咙撕裂着疼痛,口腔里血腥味充溢,大口的鲜血被他吐了出来。

“这么多血!”

“快擦擦!”

冷汗渗透全身,他头晕目眩,呼吸紧促,只好闭上眼用一直以来的办法来缓解此刻的情绪。

眼前是花园和城堡……城堡里住着一个公主……

全世界最漂亮的小公主……

她的名字……

他没有办法再继续想下去,一贯对他的晕血症最有用的方法,在这一次失了效。

喉咙很疼,胸口更是烈焰灼烧般地疼,他胸膛起伏,视线模糊不清,一时分不清是咳出了眼泪,还是自己真的流泪了。

泪水混着汗水,一颗接着一颗顺着脸颊不断滚落。

沈冰清谈恋爱了。

他认识这个男生,男生名叫肖逸宁,上学期自己还和他一起打过辩论。

肖逸宁家境很好,能力强,人也不错。

仅仅接触过一次,他就觉得肖逸宁这个人很不错。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原来肖逸宁在和沈冰清谈恋爱。

沈冰清终于在大学里遇到了一个她喜欢的人。

这个人是个很好的人。

这个人也喜欢她。

多好。

她在奶茶店里许下的愿望实现了,他应该为她感到开心。

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脏会这么疼,他们拥抱亲吻的画面在他的眼前不受控制地一次次闪现,每闪现一次,他心脏的疼痛便会加重一分。

“校医院开没开门?”杨欢皱紧眉心,“情况这么严重,肯定得看医生。”

“不知道啊,我去找个同学问问?”学弟扫视了一圈四周,目光捕捉到女生宿舍楼下的人影。

学弟刚要走过去,被谢泽阳拉住了衣角。

“我没事……”他头垂得很低,扶着树勉强站稳,动了动嘴唇说,“我缓缓就好。”

“你别去。”他说完,缓缓闭上眼,眼睫再次沾上了湿润。

杨欢和学弟送他回到酒店休息,第二天早上又陪他去了医院。挂了几天水,他的身体状况终于逐渐好转。竞赛结束这天,Z大的几个同学请他们吃了顿饭,肖逸宁也在其中。

“他女朋友是我们学校音乐表演系的,特别漂亮,而且还是你们东北老乡!”饭桌上,Z大的一个男生说道。

“欸欸阳哥,你快看!”学弟碰了碰他,指着正在发手机消息的肖逸宁说,“快看他一脸宠溺的表情。”

“眼珠子快掉手机里了!”杨欢开玩笑道。

谢泽阳喉咙肿痛发紧,没有接学弟的话。他发现自己夹菜的手臂忽然变得很沉,半晌都抬不起来,只要将筷子放下,仰头喝了口酒。

肖逸宁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包厢里嘈杂喧嚷,他接通电话,按下了免提键。

“宝宝晚上好呀!”对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那样熟悉。

谢泽阳垂下眼睑,捏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我已经把阿姨送回家啦,放心吧!”

“和你说个事儿,阿姨今天点了一大桌子我爱吃的菜,而且又塞红包给我了。我真的不能要了,你帮我还给她吧!”

“以我妈的性子,估计还不回去。”肖逸宁说,“没事儿,你收着吧。”

“那你吃完早点回来,陪我去商场给阿姨选几件衣服!或者我去酒店找你?你等我消息吧!”

肖逸宁笑着说:“好,遵命。都听你的。”

“哥!酒!酒!酒洒了!”杨欢在他旁边急声吼道。

他回神,这才注意到自己倒酒的动作一直没停,连忙抽了张纸巾擦了下溢出的酒液。

“对了,你猜我在和谁吃饭?”

“上学期辩论赛,熬夜帮我改稿的那个兄弟。”

“哇!”沈冰清说,“你把手机给他!我想和他道个谢!”

“哥们,我对象说,她想和你道个谢。”

谢泽阳正在闷头喝酒,闻言动作倏地一顿,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他急忙摆手,慌乱指了下喉咙示意自己不舒服,匆匆别开脸逃过递到他面前的手机,在扭头的瞬间,猛地被呛了一下,鼻腔里传来剧烈的酸楚,他被呛得眼底红透,拼命咳了起来,咳出了眼泪。

“诶呀!”杨欢连忙抢过他手里的酒杯,“疯了么你!咳嗽还没好呢!喝这么多!”

“他有点不舒服,嗓子疼,不太方便和你说话。”肖逸宁说。

“这样啊,没事。”

“那希望你可以快点好起来!”沈冰清的声音传过来,“等你恢复好了,宁宁我俩一起请你吃个饭!”

“我对象一直这样,特别热情。”肖逸宁朝他笑了笑,“不过到时候肯定是要请你吃饭的,等你病好了。”

他点点头,迅速起身走出了包厢,来到洗手间里,单手撑着墙壁,再一次无法抑制地咳得停不下来。

他脸色苍白,泪眼模糊,被冷汗浸湿的碎发贴在额角,胸口处翻涌的疼痛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将他的一颗心脏快要灼烧成碎片。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伴随着熟悉的橘子味洗衣液味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越来越重。

他靠在洗手间的墙壁上,攥紧了渗满汗水的手掌,一颗心悬在了半空中。指尖在掌心里越嵌越深,他双唇紧抿,屏住呼吸准备迈出这一步。

他来不及思考,见到她的一瞬间,他的眼神是该和她对视,还是该躲闪。

他只是知道,他很想念她。

他很想要和她再见上一面,哪怕只是老同学之间的生硬寒暄,甚至哪怕连尴尬客套的寒暄都没有,仅仅是像陌生人一样无言擦肩。

他都还是好想要和她再见上一面。

虽然他心里清楚,他和她,也就只能是再见上一面而已。

“宁宁?”

“宁宁!”

“肖逸宁!”她的声音骤然响起,他定在原地,脚步堪堪顿住。

“我在你身后喊了好几声了。”

“没听到,刚收到你发的消息,就跑去门口接你了。”肖逸宁向她走过来说。

“你知道我最不喜欢追着别人跑了。”她小声嘟哝。

“嗯,我知道。”肖逸宁看着她,神情里满是温柔,“我说过的,永远不会让你追着我跑。”

“拉链又不拉紧,不冷啊?”肖逸宁眉眼含笑,伸手把她外套上的拉链拉到了顶端。

谢泽阳身体颤抖,手中双拳紧握,眼睛渐渐发红。

听到她久违的声音,他的心脏狠狠一颤。

曾经他以为时间可以帮助人遗忘,他也自以为自己已经对过去遗忘了不少。

可人的声音不会改变。

他转过身,在他们身后默默望着他们。

看肖逸宁摘下她肩上的挎包,熟练地挎在自己身上。

看肖逸宁拿出随身携带的发绳,为她拢好微微散乱的头发。

看肖逸宁把她拥进自己的怀里,轻轻吻上她的额头。

朦胧绰约的灯影将他和他们隔绝成两个世界,也隔绝开当下和曾经。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沈冰清了。

可他找不到记忆中的沈冰清了。

他找不到那个她,见不到那个她,思念锥心蚀骨,让他煎熬难捱,他没有办法,只能循着记忆中沈冰清的脚印,来见一见现在的沈冰清。

只是见一见。

只能见一见。

可短暂的相见并不能止住这蚀骨锥心的疼痛,反而将伤口再一次硬生生地残忍揭开。

他可以挪动脚步不去打扰她的生活,却无法挪动自己的心。

直到眼前的一双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他才终于离开了洗手间,给杨欢发了个消息,推开酒店大门,任夜里冰冷刺骨的寒风与他扑个满怀。

他去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靠坐在江边桥下,一边喝酒一边发呆。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街道上人迹罕至,只有隐约的歌声从远处飘来,是李荣浩的《年少有为》。

“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懂得什么是珍贵。”

“那些美梦,没给你我一生有愧。”

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

沈清清,你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广州这么大,可我找不到你了。

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从广州飞回家,他再次发起了高烧,持续一周反复不退,只好去医院输液。

医院里,他躺在病**,看到病房里一个穿着校服的中学生正左手挂着水,右手写着作业。

恍惚中,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不安分的小女孩,笑眯眯地冲他挥手说:“班长你快看!我输着液还在写作业!实在是太勤奋了!”

“给加个分吧!”

“给加个分嘛,班长!”

他正晃神,看到妈妈拿着水和药走了过来。

“把药吃了。”妈妈说。

他接过药,就着温水把药咽了下去。

“病还没好就非要折腾,发烧烧了半个月,不怕烧傻了啊?”妈妈嗔怪他道。

“见到清清了?”妈妈问。

“嗯。”

“她……谈恋爱了。”他哑着嗓子说。

妈妈沉默许久,开口问:“那个男孩儿,人怎么样?”

“他很好。”

“难受了?”

“没有。”

“既然人家已经有男朋友了,咱们就别去打扰人家了。以后咱们看看身边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你会喜欢的姑娘。”妈妈语重心长地说。

“会有吗?”他问。

“傻孩子,肯定会有的。”妈妈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啊,就是开窍晚,还是个心里有什么事儿都闷着不说的性格。”

“以后再遇到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学会主动,把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全部都告诉人家。”

“知道吗?”

“睡一会儿吧。”妈妈说。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眼泪一滴滴滑过眼角灼热的皮肤,渗进耳朵里。

迷迷糊糊间,他浑身发冷,蜷缩在被子里,做了一个很沉的梦。在梦里,他回到了高二那年,他瘸着腿背沈冰清去医院的那个雪天。

那天她被树枝划伤了脸,在电话里哭着问他,被树枝划伤脸会不会毁容,如果毁容了她该怎么办。

她哭得特别伤心,他在电话这端听着,心脏像被狠狠揪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在去找她的路上,他默默做出了一个决定,一直没有机会对她说出口。

他想对她说,没关系,就算你真的毁容了,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我会从现在开始就一直陪着你。

我会陪在你身边,直到我们长大。

然后,等我们长大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娶你。

你知道吗,沈冰清?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喜欢的人都只会是你。

我想一辈子照顾你。

病好之后,谢泽阳回到学校,和往常一样继续着每天三点一线的日子。

他依旧执着于每一门课的期末成绩和每一次活动的综测加分,疲惫到支撑不住的时候,他会点开相册,看一眼他保存下来的沈冰清站在北影校门前的那张照片。

他怀揣着一丝侥幸去争取专业里唯一的清华保研资格,就像怀揣着一丝侥幸去等待一个他和她之间或许还有一点点可能的未来。

午夜凌晨,他拎着电脑走出图书馆,踏在堆满积雪的路上,偶尔望见一起散步打闹的情侣,会有一瞬的恍惚,回忆起杨欢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情侣和普通同学的区别在哪里?

区别在于,情侣之间会更亲密,是日复一日朝夕相处的那种亲密,是随时随地可以牵手、拥抱、亲吻的那种亲密。

鬼使神差地,他拿出手机,点开了沈冰清的微博主页。

一条新的动态出现在主页的最上方。

“某人不在,今天放飞自我。(PS:许愿把这些都吃完之后肚子不会疼……)”

附图里有一排冷饮和好几支冰激凌。

评论区的第一条回复来自肖逸宁,是一个皱眉的猫猫头表情包。

第二条回复同样来自肖逸宁,是一个小朋友发火乱扔东西的表情包,表情包上的配文是:“你要气死我吗?”

他将目光移回照片上,默默凝视了许久,才终于想起飘雪的东北和炎热的广州之间的气候差异。

他好像和她存在于两个无法相交的平行世界里。

他按熄了屏幕,把手机放回羽绒服口袋,仰头去看路灯下纷纷扬扬的落雪。

耳机里随机切换到一首歌,歌里的男声唱着:“就忘了吧。”

“在那些和你错开的时间里,我骗过我自己,以为能忘了你。”

沈清清,我也曾经以为自己真的能够忘记你。

可回忆见缝插针,无孔不入,填满了时空里的每一分缝隙。

原来,我还是没能够骗得过自己。

我还是没有办法忘了你。

大四上学期,他成功保研到了清华的物理系。

保研结束,他开始寻找公司实习。在招聘软件上筛选实习岗位时,他看到“目标城市”这一栏,指尖顿住,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广州”。

广州的目标公司有很多。

他通过了简历筛选和线上面试,被一家待遇不错的公司录取。

出发去广州前,他刷到她的微博,发现她的IP地址显示在上海。

她发微博说,自己人在上海拍戏。

于是他拒绝了广州的实习Offer,开始重新挑选上海的实习公司。

妈妈说,既然她已经有男朋友了,那就不要再去打扰她。

他不知道就这样一直跟在她身后,算不算是一种打扰。

他默不作声,不联系她,不和她见面,就只是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等,始终和她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

一段名为肖逸宁的安全距离。

大四毕业,他乘飞机去了趟Z大。

他混在人群里,想偷偷拍一张她的毕业照保存下来,却看到她在大家一起喊“茄子”时,没看向前方的镜头,而是仰头望向了身边的肖逸宁。她笑容明亮刺眼,肖逸宁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上半身往她这边倾斜,眼神动作无不透露出两人的亲密无间。

人潮拥挤,身边有人撞到他的肩膀,他没站稳,手里的相机摔在了地上。

他慌乱蹲下身去捡相机镜头的碎片,不小心被人踩到手,手指被碎片刺破,血珠顺着伤口滴落。

“您没事吧?”踩到他的人连忙问。

他摇摇头:“没事。”

“您这相机……?”

“碎了。”他恍惚回答,手上的伤口突然很疼,鼻尖酸涩,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落泪是因为伤口太疼,还是因为相机碎了。

这个相机,是高三那年她送给他的新年礼物。

不知不觉,他们竟然已经分别整整四年的时间了。

四年的时间不短,于他而言却似乎只是转瞬之间,现在和当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沈冰清遇见了肖逸宁。

而他却依然被困在和她的回忆之中,每时每刻备受折磨,朝朝暮暮寸步难行。

她从大一时开始拍戏,陆陆续续去了各个不同的城市。他一有时间就会去她正在拍戏的城市转转,走一遍她走过的路,看一遍她相机下的风景。

有好几次,都是和她的粉丝们一起。

她的粉丝们很喜欢她,叫她“宝贝女儿”,总是夸她可爱。

每一次和她的粉丝在一起的时候,他都很想告诉她们:“她小时候也很可爱。”

他还想炫耀地问她们一句:“你们一定没见过十三岁的沈冰清吧?”

十三岁的沈冰清。初中时代的沈冰清。

十六岁的沈冰清。高中时代的沈冰清。

我全部都见到过。

我中学时代的青春曾经被她完整占满。

可我没见到过大学时代的沈冰清。

更没见到过——和肖逸宁携手完成四年校园爱情长跑的沈冰清,和肖逸宁彼此相伴共度未来余生的沈冰清。

岁月如流,三年的读研时光顷刻而过。

研究生毕业后,他去了北京的一家科技开发公司工作。

某天他打开朋友圈,突然看到许澄光转发的一封婚礼邀请函。

“表妹的婚礼,欢迎参加。”

熟悉的名字蓦然进入他的眼帘,他指尖一顿,思绪陷入了停滞。

密密麻麻的刺痛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心脏滋生蔓延,一路穿透他的喉咙、鼻腔和眼眶。他艰涩地眨了眨眼,几滴眼泪猝不及防砸落在手机屏幕上。

他反应了几秒,不明白为什么眼泪会这样先于思绪汹涌而出。

就像他同样不明白,为什么此刻他的胸腔会毫无规律地震颤,心脏渐渐痛如车碾,痛到他几乎想要立刻蜷缩起来。

可他还是克制着痛苦,手指点开了这封邀请函的封面链接。

照片里,身披白色婚纱的新娘笑得热烈明艳,像他记忆里的沈冰清,可偶然一晃神,他又觉得不像了。

记忆里的沈冰清,总喜欢把他的名字挂在嘴边。

一开始她喊他谢泽阳,后来她喜欢喊他班长。

再后来,她喊他“谢阳阳”。

她说,谢泽阳!你不要以为一个冰袋就可以收买我!

她说,班长!谢谢你!你真好!超级超级好!

她说,谢阳阳!你快把眼睛闭上,闭上眼睛就不害怕了!

她说,生日快乐呀!谢阳阳同学!最初的梦想,绝对会到达。

她说,我的愿望是,我希望谢阳阳所有的愿望都可以实现。

她说,谢阳阳,你会想我吗?

她说,谢阳阳,你伤得这么重还背我走这么远……你是傻子吗!

她说,谢阳阳,你相不相信我以后会变成大明星?你等我变成大明星哦!你等我!

她说,谢阳阳,等我们一起去了北京,我带你去南锣鼓巷玩儿,好不好?

……

他怔怔看着手机屏幕,双拳紧握,不觉间红了眼。

他忽然意识到,记忆里的那个沈冰清,其实早就已经被他弄丢很久、很久了。

那个沈冰清不会再回来了。

她不会再回来找他了。

“谢阳阳,你等等我!”

“你每天都走那么快,总让我追着你跑,从来都不回头看我一眼!”

“你就不能跟着我一次吗?

曾经,她总是这样问他。

现在的他其实很想问问她,这些年来,到底是谁在追着谁跑?

又到底是谁没再回头看过谁一眼?

在分别后的这七年里,他一直都在跟着她走。

七年的时间里,她没有回过一次家乡。他一路追寻着她的轨迹,陪着她抵达了一趟又一趟航班的目的地,和她一起去看了一道又一道相同的风景。

沈清清,这次我跟着你走了很久很久的路。

但我好像只能跟你到这里了。

你不让我再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