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逃离之法

将圆未圆的明月,渐渐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的遮住月光,田野上面仿佛笼起一片轻烟,如同坠入梦境。晚云飘过之后,田野上烟消雾散,水一样的清光,冲洗着柔和的春夜。

邀月在这屋里已经搜查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什么古怪,只是个极为平常的农户,生活气息浓厚,厨房里柴米油盐酱醋茶都一应俱全,连衣柜里的衣服都是摆的满满当当,男女都有。

她决定暂时放弃了,等明日太阳升起再去村子里找找。点上烛灯后才发现,江弥竟还在外面。她心中一跳正准备出去寻,就见他推门走了进来。

二人视线交错,他眸中满是斑驳迷离的失落,漠漠空荒。

“你怎么了?”

江弥俊逸的脸上好像笼着一层淡淡的烟缭,嘴角微微下坠:“没事。”

见他不肯说,她也不好多问,扯开话题:“今晚我们轮流守夜吧,我怕晚上会有脏东西。”

也不知是苦明封住她经脉还是这方幻境的心理暗示,她竟像一个毫无根基的凡人一样开始感觉到累和困。要知道以前她在深山中修炼时,一月睡一次觉都嫌多。

“你睡吧,我一个人就行。”他淡淡道,也不看她,径自走向衣柜中拿出一叠被褥床单铺在门口。

蜡烛燃尽后田野寂静, 光晕暗淡,风拂窗纱簌然有声,远处有牛羊家禽叫声幽幽地传来,听上去十分安宁祥和。邀月躺在**辗转反侧,借着窗户中透过的几缕月光盯着门口那人模糊的轮廓。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靠着门,头颅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弥,你过来。”黑暗中她朝他勾了勾手,那人身形一顿,慢吞吞走到她床边。

“这床很大,你睡我旁边吧。若真有东西来,你在门口很危险。”

闻言,他捏着衣角,轻声问:“……仙子不介意吗?”

“我若介意,何必叫你过来?”说着,她又往里挪了挪。

男人沉默和衣在她身边躺下,背对着她睡在床沿上,身体绷得笔直,像睡在悬崖边似的,一翻身就会掉下去。

她愈发觉得他心中有事,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江弥,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

还是那个回答,分明是有事。

“那你转过来,看着我说。”

男人脊背一僵,缓缓转过身来。薄白的月光洒在他脸上,深邃的阴影让他的双眼深陷在黑暗中,透过发丝能看到眼瞳里的幽光。不是往常看到她时那种腼腆又炽热的眼神,而是透着一股难言的失落。

她隐约觉得此事跟自己有关。

“这幻境本就危机重重,我们之间不能再生嫌隙。”

他神情恍惚落寞,怔怔地看着眼前少女不知在想些什么。末了,终于开口,声音如在砂纸上磨过一般低哑:

“邀月是不是讨厌我……”

她满头雾水:“这从何谈起?”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才听他缓缓道:“你擦嘴唇,是嫌我脏吧.....”

她嘴角一勾,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你就为了这个?”

江弥被她的笑容晃了神,心底的怔忡随之消失无踪。下一秒,少女又将他的神魂高高抛起,只听她轻声道——

“明明,是我主动亲你。”

江弥面容一滞,少女的呼吸一下下拂过他已经绷紧如石块的肌肉。那呼吸明明是很轻细的,但他全身最敏感的神经似乎都集中到那一块去了,甚至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每一片气流酥软的余韵。原本灰败的脸泛起一丝红晕,又转而露出些许迷茫:“你是幻觉吗?”

——这幻境眨眼即变,太过真实,他现在甚至难以确定,眼前的邀月是真的,还是另一个梦。

说完就见少女凝视着他,淡红色的唇角略微上钩,竟是个狡黠而温柔的笑容。他只觉得心脏被重重一击,恍惚间连任何难过忧愁都不再有了,只有难以名状的热流从心底深处迸发。

“你猜。”

***

春日青灰的晨曦从窗外映进房间,墙壁和地面都笼罩在朦胧的天光中。

邀月醒来时江弥仍在沉睡。他的脸近在咫尺,阖着眼睛的时候可以更加清楚的看到浓密的睫毛,还有隐约可见淡青的眼圈。估计他纠结到后半夜才入睡,她弯唇无声地说了句“傻子”。

她倒是完完全全睡了个好觉,这一场幻境至今为止没有安排任何危险,平静得有些诡异。

一大早就已经有村民们扛着锄头,置身于一块块排列整齐的田野。锄头一挥,便是尘土飞扬,汗滴禾下,留下几点潮湿的痕迹。

她又看到那两个孩子,突然想起他们昨天所问之事,才意识到原来那头牛是属于她的。

那黄牛正远远的蜷卧在正前方的田地里,熟睡似的一动也不动。她忍不住走近仔细观察,觉着这牛长得有些古怪。又定睛细看,终于发现问题所在——

它圆锥形的角自底部向上渐细,表面为乌黑色,下部呈灰褐色,底部有明显的锯齿。

这不是黄牛角,而是犀牛角!

——生犀燃之有异香,人能辨鬼邪。

燃犀就是破除这幻境之法!

她轻手轻脚地走至那牛身边,双手覆在它略长的左角上,甚至没有使力气,便将那角掰了下来。

霎时间,眼前一片昏茫,各种各样无法拼接的图景夹杂在一起,残缺不全的像一块块碎片,朦胧而遥远。她的五感似乎被过度挤压后从狭小的黑盒中彻底释放出来,渐渐的膨胀成了现实。

——出来了。

四尊佛像的底座旁,一支接一支的燃起粗如儿臂的大红蜡烛,正好是一百零八支。蜡烛腾腾燃烧,将佛像映得金光闪闪,蠢蠢欲动的黑雾在四周挥之不去地飘**着,却无法靠近一丝一毫。

二人仍保持着手牵手的姿势站在那盏长明灯前,长明灯上烛火依旧明亮,仿佛从未被吹灭过。

心不灭,灯长明。

转头见江弥站在她身旁紧闭着眼睛,她暗道一声糟糕:刚刚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没来得及喊他。那个村子对他来说应该是极为舒适的环境,也不知这傻子能不能自己出来。

他人虽还在幻境,手却握得死紧,好像生怕她跑了似的。她正想着用什么法子能将他叫醒,就见男人悠悠睁开双眼。他茫然看着眼前明亮的佛堂,直至目光渐渐清明才露出笑容,带着丝解脱般的轻松。

“邀月。”

烛火微微摇曳,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醒了?”她灿然一笑,晃了晃二人交握的手,眼含戏谑,“你手劲真大,我都挣不脱。”

江弥俊脸刷得一红,慌忙松手。指尖还停留着那滑腻的触感,他将手背在身后,像做贼似的拇指食指相互摩挲回味。

“走吧,那秃驴在等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