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要是娜奥密无论如何也不肯生孩子，那我还有另一个办法，就是搬出大森这栋“童话之家”，找一栋普通的房子过普通的正常的家庭生活。之所以住进这栋造型独特、实用性不大的房子，是因为我向往“纯朴生活”。但是，也因为这栋房子，我们才过上了陋俗的生活。年轻夫妻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又没有女佣，双方任性妄为，“纯朴生活”变得不再纯朴，而是变得**不羁，这也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所以，我决定雇佣一名女佣和一名厨师，这样我不在家时他们也可以监视娜奥密的行动。这样就必须搬家到能住下夫妻和两名女佣的房子里去，是那种适合中流阶层绅士居住的纯日本式住宅，而不是现在这种所谓的“文化住宅”。把之前用的西式家具全部卖掉，换成日式家具，再给娜奥密买一台钢琴，这样就可以请杉崎老师上门教她音乐，英语也可以请哈里逊小姐上门来教，尽可能地减少娜奥密外出的机会。要实现这些计划需要相当大的一笔钱，我把此事告知家人，一个人四处寻找房子，估算购买家具的费用，在此之前，暂时不打算告诉娜奥密这个决定。
家里人给我寄来了一千五百日元的支票，说是先寄来这些。我还拜托家里人帮忙寻找女佣，母亲在寄来支票的信中说：“有一个人十分合适，以前在家里做事的仙太郎有一个女儿，名叫阿花，今年才十五岁。她的脾气你也是了解的，尽管放心使唤。做饭的也正在寻找，待你找到住处后，便让她们过去。”
娜奥密大概隐隐察觉到我背地里在做些什么，态度镇定且十分不屑，想看看我在搞什么花样。在收到母亲信的两天后的一个晚上，娜奥密以娇嗔的口气突然对我说：“让治，我想要一套洋装，你能给我做一套洋装吗？”
“洋装？”我愣了一下，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脸。接着茅塞顿开，哈哈，这家伙知道有钱来了，故意在试探我。
“不可以吗？不做洋装，那做和服也行啊。总得给我准备冬天出门穿的衣服啊。”
“目前我不准备给你买这种东西。”
“为什么？”
“你还有很多衣服不是吗？”
“那些都穿腻了，我想要新的。”
“我绝对不允许钱这样挥霍了。”
“哦，这笔钱那你想怎么用？”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我假装不知道这事，说：“钱？什么钱？”
“让治，我看到了你放在书箱下面那封挂号信了。你能随便看别人的信，我想我这样做也没关系吧……”
她的话完全超出了我的意料，我原本以为娜奥密看到我收到挂号信，便猜测是家里人寄来支票，所以才会来试探我，没想到她居然找到了我藏在书箱下面的那封信，偷看了上面的内容。她一定是为了想知道我背地里在搞什么，才会在屋子里面到处翻找。她看了那封信，那么她一定知道了支票金额，还有搬家和找女佣的事。
“有那么多钱，给我做一件衣服是绰绰有余的吧……还记得以前你跟我说过，‘为了你，哪怕是住狭小的房子，过节俭的生活也在所不惜，还要拿出钱来让你随意挥霍’。难道这些话你都已经忘记了吗？你变得和以前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了？”
“只是爱你的方式变了，我的心并没有变。”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要搬家的事情？偷偷瞒着我，是不是不想和我商量，就强迫我按照你的命令去做？”
“我是打算找到合适的房子之后，再与你商量的……”我语气温和，安慰着她说，“说句实在话，娜奥密，我现在也想让你尽情享受，不仅仅是在衣着上，还要住进宽敞明亮的房子里，整体提高你的生活水平，让你真正成为一个时髦太太，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是这样吗？那我就谢谢你了。”
“那我们明天一起去找房子怎么样？只要能找到你看得上并且房间比现在多的，在什么地方都行。”
“好，那我要住西洋式的房子，日本式的我住不惯。”我顿时说不出话来，她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凶恶地说，“女佣我就托浅草的家里人帮忙寻找，你可以把那个乡巴佬拒绝掉了，因为是我使唤女佣嘛。”
类似的争吵一次又一次地发生，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两个人常常一整天互不搭理对方。从镰仓回来的两个月后，也就是十一月初，我终于掌握了娜奥密还在和熊谷来往的证据，战争一触即发。
关于发现的过程，我就不打算在这里详细地叙述了。当时我为搬家做着各种准备，察觉到娜奥密形迹可疑，就一点儿也没有放松对她的监视。果然，有一天在大森附近的曙楼里，娜奥密和熊谷竟然胆大妄为地幽会，他们从曙楼出来的时候被我发现了。
那天早上，娜奥密的妆比平时化得更加浓艳，这引起了我的疑心，我说出门上班，却悄悄地躲到后门储藏室的炭包后面。（正是这个缘故，那时我常常请假不去上班。）果然，今天不是出门学习的日子，她却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门了。去的也不是车站，而是往车站相反的方向急匆匆地走去。待她走出十多米后，我连忙回到家里，翻出了学生时期穿过的披风和帽子，直接披在西服上，光脚穿着木屐就追了上去。我看见她走进了曙楼，十多分钟后，熊谷也走了进去。我在外面准备等他们出来。
他们出来的时候是分开出来的，娜奥密先出来，熊谷还待在曙楼里。娜奥密出来的时候大约十一点的样子——我在曙楼附近徘徊了有近一个半小时。和去的时候一样，回来时娜奥密一刻也未停留走完了这段一公里左右回家的路。我加快脚步，紧紧跟在她身后，看见她打开后门走了进去，还不到五分钟，我也走了进去。
进屋的一瞬间我就看到了娜奥密直直看着我的眼睛，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凄惨，她像一根木棍一样立在原地，恶狠狠地瞪着我。之前我变装时脱下的帽子、外套和袜子凌乱地堆在她的脚边。娜奥密大概一切都想明白了。在这个万里无云、秋高气爽的上午，她的脸上攀爬着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她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惨白，有一种不顾一切的镇静的表情。
“滚出去！”
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在房间里回**。我没有再说第二句，娜奥密也没有说话。我们两个如同仇人般怒目而视，时刻准备着向对方发动攻击。在这一瞬间，我不得不承认，娜奥密的确有闭月羞花之姿，终于体会到了“男人越加憎恨、女人的脸蛋就越加漂亮”这句话的感觉了。此时我十分理解唐·何顿杀死卡门的心情了，他必须杀死她，因为他越恨她，就越觉得她十分漂亮。娜奥密紧盯着我，脸上的表情一丝也没有变化，紧闭着的双唇毫无血色，如同一具邪恶的化身——啊，这副神情把**妇的下作姿态展现得巨细无遗。
“滚出去！”
我再次吼道，不知道是因为愤怒、恐惧还是因为她的美貌，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把她往门口推。
“滚！听见没有，我让你滚，滚！”
“原谅我，让治，请你原谅我。”
娜奥密突然变了一个表情，声音凄惨地哀求着，她眼含热泪，瘫倒在地上，仰视着我的脸，苦兮兮地央求着我：“让治，是我的错，原谅我……求你原谅我……”
我没想到她突然跪下求饶，我大吃一惊，这让我更加愤怒，我握紧拳头，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她的身上。
“畜生！狗！白眼狼！我和你没有关系了，让你滚出去，为什么还不滚？！”
娜奥密意识到这招对我没用，她立马站了起来，态度大变，用平时不屑的说话语气说：“好，我走。”
“马上给我滚！”
“好，我马上就走——我去二楼拿替换的衣服都不行吗？”
“你现在马上给我滚！滚出去后再叫人回来取，让他把你的行李都拿回去。”
“但是，有好多东西现在就要用，不拿不行。”
“随便你，给我快一点儿！”
我把娜奥密说拿行李当作是对我的一种威胁，态度冷硬地对她说了这句话，她上了二楼，在房间里噼里啪啦翻了个遍，又是篮子，又是包袱，东西多得她背不了，最后她叫车把行李装了进去。
她走的时候，语气冷漠地说了一句：“那么再见了，抱歉这么长时间给你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