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男人的手游进女人怀的时候,天刚下起雨,先是两点三点,后才细密起来,洋洋洒洒。

骤雨仓皇,人更甚。女人急忙往后一靠,把男人的头拨到一边。男人讪讪偎在旁边,叼出一支烟,又调皮望向女人,呼出一口烟。

女人在男人胸口捶了一下,“讨厌。”她整理起头发,两鬓狼狈。

男人抓住女人手,顺势一拉,女人再次进了男人怀。两相撞击,又吻在了一起。

昨日在旅馆,翻云覆雨。今日是在山上亭子间,一条木篱笆伸下山。无人的寂静,偷得越发胆战心惊,肆意爽快。

对面一座山寺,小小的,缩在青山下。天空是烟雨色的透亮。

这一对互相捉着,倚着红色漆柱,胆大妄为。别说是雨天,就是平日也少有人上山。山寺里更无人,半年换一个云游和尚,只是个打扫卫生的。倒是有香可烧,是虔诚的人预备下的。

偷欢之后,进山寺,烧一炷香,消泯罪恶感。各自下山,回到旧有的婚姻秩序里,两相安好。时间不多,必须抓紧透气。

女人的头吊在男人的膀子下,头发再次散乱,雨丝侵袭了发梢,结成一个个小珠,滴滴答答。

男人靠了漆柱,擎着女人的腰,头栽进她的腹,用力开拓,如同进食的鲇鱼。

女人有一刻静止,看向山下,远远地有辆车影,转而又消失了。

雨势滂沱,燃烧了火热情欲的神经末梢。女人不再注意那辆车,抓着男人的头,看他笔直的后脖颈,短发茬刺得肚皮痒。

“有人,在山下。”女人心思被搅乱,因那辆车复现,车上的人下车,有些别的动作。

男人的声音从女人的腹部嗡出:“管他呢。”

隔着雨幕,有一个小黑点儿在起伏。女人止不住好奇。

“好像在埋什么东西。”女人不再配合男人的爱抚。

男人偏头看,果然有人在那里活动。有辆车掩在杂树中,加之雨雾弥漫,看是看不大清,只有一点灰黑。

“可能怕下雨淹了菜地,要盖一盖。”男人有乡下经验,故意卖弄,“你没办法想象山里人的勤劳。”

“少来,显得我像个土包子。”

“你可不就是个土包子?葱和韭菜都分不清。”

“滚!”女人扬手,轻拍男人的头一下。

男人又把女人拉回怀中,不再有过分的动作。男人脱了外套,盖在女人后背。衣服上沾了红漆,和着雨水,染了两手,血渍一般。

“都怪你。”女人抱怨。

“好,怪我。”男人软嘴。

“贪嘴兽。”

“你是贪嘴女兽。”

两人互相讥讽着,等雨停,再去寺里上香。

雨终于停歇,日光从云层透出。空气里暖冷夹杂,清新了山风。

男女携手去了山寺,香案上却没香。

男人伸手从香炉里捻出半截,征求意见:“断了头儿的,能烧吗?”

“断头,断头,烧完,咱俩的关系也到头了。”女人闷闷不乐。

“那也没办法了。”

“真是倒霉,赶上下雨,又赶上没香可烧。”

“那怎么办?”男人在香炉边徘徊。

“不烧也死不了人。”

逗留片刻,两人下到山脚,注意到之前那辆车活动过的地方。不是菜地,是个沼泽塘。塘子中央,有一处塘泥颜色明显与别处不一致,是新翻开重填的。

“就说不是菜地嘛。”女人理直气壮。

“不是就不是吧,管那么多。走吧,还看。”男人揽着女人肩膀。

女人出溜下去,捡了块石头,冲沼泽塘丢去。

“铛”,清脆的一声。

“你闲的。”

“你听声音,一定是埋了东西。”

“你管它的。”

“我再丢它一下。”女人又捡了块石头,丢了过去,“铛”,又是一声,“埋的什么?去瞧瞧。”

女人萌发出探险精神,如果好奇心满足不了,她会被那一声折磨一路。她二十九岁,童心未泯。七年半死不活的婚姻,难得找回一份童趣。

“你去瞧,我盯着你,我怕让大泥巴吸进去,当了短命鬼。”雨伞勾在男人手指上,不停晃**。

“瞧你那自私的劲儿,满足下我的好奇心能死?你去,我盯着你。”女人在男人后背上推一下。

“我还真是伟大。”男人极不情愿地向那泥塘走去。

“欣赏的就是你的伟大。”女人嬉笑着。

男人虽不伟大,却有令女人欣赏的好品质,勇武。他们是同事,单位有次组织旅行,男人抱了她高空滑翔,着实刺激。同是银行柜员,平日里隔着几米,除了工作,少有交流。只那一次亲密接触,女人便对男人有了新发现。自此,半死不活的朝九晚五的生活有了别样生机。

男人踩着硬的河沿走出十几米,脚底板上的泥逐步增高。几只灰雀扑棱棱飞起,吓了男人一跳。塘藕嵌在泥里,竟无人来收,直戳戳地烂在那里。泥里散发着臭气,是工业污染发酵产生的腐败气。山下的工厂已停产,但恶果却在延续。

男人哀叹着,走到了塘泥边缘,翻卷的新泥上“汩汩”冒着气泡。雨伞伸出去,一搭,似乎勾住了什么硬物。

“看吧,就知道埋了东西。”女人越发兴奋,也跑了过去。

男人用伞柄勾住了那东西,那东西浮起一些,是个棕黑色坛罐。伞柄再往下一探,坛罐肚子很壮,竟是个大物。泥巴的吸附力顺着伞柄,游到了男人手上。男人撑不住,收回了伞。

“顶开盖子看看。”女人指挥男人。

男人把伞的尖头顶在坛罐盖子上,盖子上压着一股吸力,比较难办。

“你把尖头插在缝隙里啊。”

“不好使。”

“那你走过去,用手弄一下。反正你鞋也脏了。”

“我让大泥吸进去,就赖你了。”

“你让大泥吸进去,那就是一桩命案,我赶紧逃,哈哈……”

男人脱了鞋,走进去,两手把着坛罐荷叶边,像大力士一样,把东西拉出来半截。

女人鼓掌。

“真棒。”

坛罐荷叶里的污泥流出,盖子竟自行掉落了。男人探头向罐子里看去。

“什么啊?”女人探头问。

“不好说。”男人转过头,汗水滴落,“像是肉。”

“我看下。”女人也扎进了泥塘。黑洞洞的罐口,高耸着一块黑红色的东西。

“像肉吗?”男人问。

“怕是尸体吧。”女人猜测。

女人这样一说,男人反而手软了,一松,坛罐缩了回去。

女人嗅了嗅。

“好像有焦煳的味道。”

“是腌肉的味道吧。”

“腌肉怎么可能有焦煳味道?”

“还看吗?”

“别看了,出来吧。”女人先撤了出来,又拉男人一把,男人的脚陷得更深。

两人软着脚脖子向干爽的地方走去。

“你没盖盖子。”女人提醒男人。

“算了,走吧。”男人迫不及待想离开,心里始终感到古怪。

“哦。”女人心里同样感到古怪。

一公里外的峪田村,一棵老槐树下停着他们的车。步行途中,两人出奇地沉默,直到上车,两人的言语功能才有所恢复。

“我们应该报案。”男人说。

“你觉得不对劲?”女人问。

“是,你觉得呢?”

“嗯。警察会问咱俩的关系吗?”女人担忧报案带来的后果。

“很可能问。”男人同样担忧。

“那怎么办?”

“那不报了,让别人去报。”

“可是咱们来过,警察肯定会找到咱,你看过《今日说法》吧,警察怎么着都会把咱俩找到。”女人担忧更甚。

“那还是报?只是咱们先编好理由,为什么会来这儿。”男人思忖着。

“你跟你老婆也说是出差吗?”女人面色酱紫。

“是啊。你确定那是尸体?”男人失去方寸,一脸慌乱。

女人鄙夷此时的男人,一脸的没担当。

两人像被定格在车里,不知该如何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