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考古专题：考古与盗墓有什么区别？

在很多人的眼里，考古等同于“官方盗墓”，民间甚至还有“考古白天作业，盗墓夜里点灯”这样的顺口溜。作为一个考古专业的学生，看到类似这样的言论，简直是要气晕过去……但是气归气，科普还是得做，不然大众的误解只会越来越深。

那么，考古与盗墓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在具体解释之前，我想先讲一个故事。这是20多年前发生在湖北荆门的一起“古尸案”。这具古尸，是目前我国发现的第一具外形、骨骼基本保存完整的战国女尸，距今达2300年之久，比我们熟知的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女尸还要早200年。如果这具古尸是由考古工作者经过科学发掘出土的话，说不定又是一个具有世界性意义的考古发现。只可惜，这位先人死后也不得安生，被一帮盗墓贼愚昧、野蛮地从古墓中盗出，肆意破坏，最终面目全非。

早在2000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楚文王始都郢”，楚国在荆门、江陵地区定都长达400余年。楚人看中了距离郢都20余里的纪山这块风水宝地，将其选为自己的皇家陵园。多少楚国贵族，就埋藏在这108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如今，这里现存有封土堆的墓葬近300座，无封土堆的平地墓更是数不胜数。

出土女尸的“薛家岗一号”古墓，就是纪山古墓群中的一座。只是这古墓并无墓冢，一片平地，上面长了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让人很难相信地下竟然隐藏着一座千年古墓。90年代之后，纪山这片土地上掀起了一股盗墓的狂潮。那些明显有封土堆的楚墓，早就被人刨开，被盗个七七八八了。所以要想赚钱，就得考虑那些不起眼的平地墓。而精准地判定平地墓葬的位置，方能显出盗墓贼的“水平”来。

1994年2月27日晚，天正下着小雨。四方乡郭店村村民郭永昌和砖桥村的盗墓老手李宜海等6人，趁着夜色，又一次来到一号墓“复水”（重新盗掘）。这个墓已经被多次盗掘，头厢、边厢早已被盗尽。忙活了半天，他们只从外棺摸出一件40厘米的木俑。“简直太划不来了！”于是，大家决定开棺。他们将七八寸厚的棺木凿开了一个大洞，用手电筒往里一照，发现里边赫然躺着一具保存完好的古尸。

大伙儿都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纷纷吓得往后退。只有李宜海胆大包天，一把抓住古尸的头发，狠狠地扯下，说：“这把头发也许还能卖个大价钱。”这时候，突然有人提醒道：“毁了古尸可是要杀头的！”于是这伙盗墓贼急急忙忙地用稻草将棺木盖上，仓皇逃离了现场。

事件如果只发展到这里，那对古尸的破坏其实不大，毕竟它还保留在原生环境中。可是过了几天，“一号墓有一具古尸”的消息被另一个盗墓贼郭孝平得知了，他立刻纠集了9个人，在三更半夜的时候来到了古墓旁。这一次，他们直接用手在古尸嘴里乱剜一通，但并没有他们所企盼的宝贝。郭孝平气急败坏地说：“没有宝贝，这死鬼身上穿的、盖的也值不少钱！”于是，大家决定先把古尸拉到地上，再慢慢收拾它身上的衣物。

就这样，在地下安睡了2000多年的古尸被胡乱扯出了地面。但是古尸身上的丝绸衣物，因为放置年代太久，在拖拽过程中早已被抖落在棺木内外。不过，让盗墓贼更加吃惊的是，这具古尸历经千年风霜竟丝毫没有腐烂，而且四肢关节都能弯曲，肌肉还富有弹性，简直就是个奇迹。

“完了。这么好的古尸被我们搞成这个样子，我们怕要坐牢，要被杀头！”几个胆小的盗墓贼吓出了一身冷汗。于是，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古尸推到30多米远的另一个被盗的墓洞里。接着又返回一号墓，将抖落的丝绸衣物装进了箩筐，又在头厢、边厢里打捞一通，摸出了两只栩栩如生的漆木凤鸟、两只虎座和两根鼓锤，这才逃离了现场。

“郭家岗一号墓”被盗这件事迅速传到了荆门市公安局，经过5个月的艰苦奋战，案情终于告破，犯罪分子受到了严厉惩处，被盗文物被缴回，那具历经磨难的古尸也被送进了荆门市博物馆，受到了科学的保护。

只是，曾经完好无损的古尸如今已面目全非，颈部上端留下了盗墓贼拖拽时的勒痕，头发也全没了，臂部、小腿、右手等处皮肤大面积破损。虽然事后科学家们对古尸进行了剖检，对古尸的保存状况和保存原因进行了研究，但由于古尸离开了原生的埋藏环境，古墓内部被破坏殆尽，尸体保存完好的原因、条件均缺乏研究依据，导致多项科研工作无法进行，实在是令人扼腕。

故事讲完了，相信大家肯定了解了，考古与盗墓远不是一回事。具体来分析，我觉得主要有这几方面的区别。

首先，考古与盗墓的“研究”范围不同。因为盗墓类小说的风靡，再加上近几年曹操墓、海昏侯墓等帝王墓葬的发掘，让大众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觉：考古队和盗墓贼一样，只对墓葬进行发掘。但其实，考古的研究范围远不止墓葬。根据我国著名的考古学家、也是中国现代考古学奠基人之一的夏鼐先生的说法，考古学是根据古代人类通过各种活动遗留下来的实物以研究人类古代社会历史的一门学科。所以说，古代的城址、烧窑的窑址、冶金的矿址，甚至是古代战场……但凡是古人遗留下来的遗迹，考古队都要发掘，都要研究。而且，人类的整个历史时期，上至百万年前的旧石器社会，下至唐宋元明清，考古队都要研究。对比之下，盗墓贼则只对墓葬感兴趣，尤其是历史时期的墓葬，因为这些墓葬里的随葬品更加丰富。

其次，考古与盗墓感兴趣的对象不同。盗墓贼最感兴趣的，是那些可以卖出高价的文物，这些通常是世俗意义上的可以收藏的宝贝，例如金银器、瓷器、青铜器等。这些文物价值当然很高，但在考古学家眼中，它们的重要性未必比得过出土的破碎陶器、不起眼的动物骨骼等。正是依靠这些盗墓贼瞧不上的“破铜烂铁”，考古学家才能够还原出古代人的生活。

比如说，牙齿是我们身体中最坚硬的部分，所以即使是几千年后，古人的身体全部腐烂了，牙齿也能够大概率保存下来。而这些牙齿，可以为我们提供很多信息。人类从狩猎采集转向谷物栽培，主食淀粉类的食物会造成龋齿发病率上升；水中如果含有过量的氟化物，则会使牙齿变黄。这些信息，都能够通过牙齿反映出来……

最后一点，考古与盗墓的目的不同。盗墓的目的很简单，也很纯粹，那就是为了获得经济利益。而考古呢，那么多考古学家终其一生，是为了复原古代的社会。为了达成这一目的，我们就需要用一套完整科学的法则，将发现的那些事实和现象转化成对过去有意义的解释。

目前，我国考古学流行的是所谓的“文化历史考古学”理论。它有这么几个特点，我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

第一，它是一种编年学导向的研究，将发现的考古资料用“考古学文化”加以归类，并以区域分布和时代早晚将它们以纵向的序列和横向的联系安排在一起。其实我们现在经常听到的良渚文化、龙山文化，都是从这儿来的。

所谓的考古学文化，说白了就是一群人所共同遵守的行为规范。比如同样作为良渚文化的居民，彼此之间都信奉相同的神灵，说着相同的语言，有着类似的丧葬习俗。

目前，文化历史考古学的研究方法，仍然是国内考古学研究的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