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讲义(3)

初发菩提心,云何便能清净心现前?须知正因其不能,故令如是而修。云何修?下文所谓“应无所住”是也。云何无所住?下文所谓“不应住色、声、香、味、触、法”是也。此正的示无住之用功方法。“不应住色”两句义趣深广,若只略略看过,仅明其一义,真是孤负。且义蕴既未穷究,用功又岂能扼要,岂能切实,岂能入细?既是在浮面上做,则相何能离,性又何能见乎?故曰孤负也。不但孤负佛恩,直孤负自性矣。

(一)此色、声、香、味、触、法,名为六尘。举此为言者,令明若著其一,便是尘心,正与清净心相反。此发正觉之心者,所以必应背尘,背尘而后合觉也。不应住六尘者,犹言不应合尘,合尘则背觉矣。其中消息,间不容发。真所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二)色、声、香、味、触、法,所谓器世间也,亦谓之境界相。今云不应住此六者,即不应住相之意。色、声、香、味、触五字,包括世间一切可见可闻之境界;法之一字,包括世间一切不可见不可闻,而为心思所能及者之境界。举此六字,一切境界相摄尽,亦即世间一切境界皆不可著。不但可见可闻者不应著,即不可见不可闻者亦不可著。此是教诫学人,世间一切,皆应不著。

(三)不应著者,岂止境界而已。盖表面只言一六尘,实则连六根,六识,一并说在内矣。若但就表面观,即前云但在净面上做,则“不住”二字功夫,不能彻底,亦复不能扼要。虽欲不住而不可得也。须知色是外境,本无交涉。交涉发生,生之于住。是谁住之?曰眼也。眼云何住?曰眼识也。乃至法是呆物,若不住著,毫无关系。其发生关系,固由于意,而实由于意中惯于攀缘分别之意识。由是可知,经云“不应住”者,令学人应于识上觉照,不起攀缘分别耳。经不但云不应住色,不应住声、香、味、触、法,而其下缀有“生心”二字者,正指示学人欲不住相,应在心上觉照。即是应在起心动念时,微密用功。如是乃为切实。

(四)在起心动念时用功,此是初学者下手处,还须断其思惑。云何断?发大悲心,广修六度是也。布施、持戒,度贪;持戒、忍辱,度瞋,亦复度慢;般若则度痴;禅定既度瞋,而定能生慧,亦复度痴,而以精进之精神贯注之。且六度皆自大悲心出,则度度皆为利益众生,此又除我之利器也。盖因我见而起贪瞋痴慢,故易起心动念。今欲不为色声香味触法起心动念,必须在大悲心六度行上加功,乃为扼要也。

(五)如上所说,仍未究竟。必须戒定坚固,生起般若正智。无明破得一分,识乃转得一分。待得八识皆转,乃为彻底。初学必须多读大乘经典,般若尤不可须臾离。依文字起观照,令其解慧渐渐增明,正是釜底抽薪之法。而解慧增明,更可以增长戒定之力。盖戒定慧虽称三学,实是一事,有互相资助生起之妙。而定、慧尤不能离,定固生慧,慧亦生定也。此义不可不知。

(六)“生心”二字,不但是令应在起心动念时用功,尤有深意存焉。盖防不得意者不明用功方法,误会不应住之意者,一味遏捺意识不令生起。如此行之,其急躁者必致发狂呕血。即或不然,亦是禅宗呵为坐在黑山鬼窟里作活计者,与外道之无想定何异?既然道理不明(不知本性活泼泼地,无相无不相,是谓道理不明),则慧不能生,惑不能除,业苦当然亦不能消。甚或转为草本土石无知之物。须知小乘之灭尽定,并非由遏捺意识而得,乃由证性,想自不起。且到此地位,亦不应住。住则堕无为坑,焦芽败种,亦为世尊所呵。故经文既曰“不住色”等,又曰“生心”。以示发菩提心者,不应住于尘相,非令心如死水也。此意正与下文“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互相叫应。指示学人既明且切矣。

(七)不住六尘生心,更有一义。盖合上句言之,是令发菩提修六度者,当拣别真心妄心。上句清净心是真心,此二句住尘是攀缘心,即是妄心。《楞严》云:“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诸修行人,不能得成无上菩提。乃至别成声闻、缘觉及外道等,皆由不知二种根本,错乱修习。一者,无始生死根本,则汝今者与诸众生,用攀缘心为自性者。二者,无始菩提涅槃元清净体,则汝今者识精元明,能生诸缘,缘所遗者。”此中上句曰“应”,下二句曰“不应”,正亲切指示不可错乱修习也。须知住尘之心是识。因其攀缘,名之曰妄。而此之妄心,原是真心之所变现。云何变?由其不达一真法界,分别人我故也。故发大心之人,首须拣别真妄。不应以住尘著相之心为真心也。所以本经专重破我。不应住六尘生心,即谓不应著我也。何以著尘即是著我?譬如行六度者,若意在人知,便是住色,乃至著法。如此等等,无非我见之故也。说此两句,原为叫起下句。

“应无所住”,亦有多义。(一)即谓于六尘无所住。(二)谓根、尘、识,一切不住。不论住著者为何,心便染污,便是尘相。(三)无所住者,一无所住之意。(四)无所住者,无其所住也。所住为色声香味触法。今云应于心中无其所住,非谓无有色声香味触法也,含有不执著、亦不断灭两意。复次,所住之无,由于能住之空。所住指境言,能住指识言。故应无所住,犹言应令情识尽空。

“而生其心”之“而”字,有两义:(一)而者,而又之意。应无所住,而又生其心。此承前说无所住,兼有不断灭意而说。即是说明上文所言不应住六尘生心者,乃是应心中无其所住之色声等相,非谓断灭相。不断灭者,以心不可断灭故。上言不应住尘生心者,是令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耳。其字可指菩提,以及六度。如是,则所发修行六度之心,方为菩提心。以其背尘离相,合于自性清净心故。(二)而者,而后之意。此承前说应无所住,犹言应令情识俱空来。则其心即指清净。谓无所住,令其妄尽情空,而后方能现其清净心耳。“生”者,现前之意。盖“应生清净心”句,是标举之词;“不应”两句,是修行方法;“应无所住”句,是功效。必须如是作种种释,庶几经义稍觉显豁圆备,然亦不过大海一滴而已。上来依文解义竟。

以上依文释义已竟。云何是上来诸说之点睛结穴处乎?且逐层逆说而上。前科不云“则非”“是名”乎?四字之所以然,前科原未显发,故此紧承其意而阐明之。然则“如是”二字,可说是正承“则非”“是名”来矣。谓发大道心者,庄严佛土,应观照则非是名之义趣,生清净心也。盖“则非”句,是明应无所住。何则?生本无相,庄严者,其心应于六尘等相,一无所住,故曰“则非”。知得则非,则心净矣。所谓“欲净佛土,当净其心”是也。“是名”句,是明应生其心也。何则?但应心不住相,并非断灭其相。故曰“是名”。是名者,名正言顺,不能废其事也。须知庄严之事相,不能断灭,即是庄严之心,初未尝息,心未尝息,便是生其心也。总之,庄严而心不住相,则炽然庄严时,其心却湛湛寂寂,不染纤尘。虽曰生心,实则生而无生,一心清净。故曰“应如是生清净心”。心净土净。所谓“随其心净,即佛土净”是也。菩萨庄严佛土,如是如是。此是发大道心,修六度万行,庄严佛土者之模范也。

上生信一科,有两要句,曰“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此两句不但摄上科意尽,亦复摄全部意尽,前已屡言之矣。而此中之应生清净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又是“不应取法”两句之点睛处。盖上科两句,是分开说;至此,则将两句之意,合而为一以说之矣。何以言之?“应无所住”,不应取法也。“生其心”,不应取非法也。今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岂不是说,虽不应取法,而亦不应取非法乎。前言不取法,应以不取非法为界,正是从此处悟得者。所以独拣持戒修福者能生信心,亦因其决不致于取非法相,方堪修此不著相之般若耳。可见吾辈必应先将非法相一面,关得紧紧,绝对不取,然后修习不取法相,方合佛旨,而生般若正智,以证般若理体。不但此也。试观“应生清净心”句,清净即是无所住,“应生清净心”,犹言应生无所住心也。而无所住,是不取法。生心,是不取非法。应生清净心,是言清净要在生心中显现。(但清净,不生心,便是死水。佛法所不许。)岂不是说,不取法,要在不取非法中做出乎?

换言之,不取法,空也;不取非法,有也。无所住而生心,是明空不离有;生清净心,是明空在有中。空不离有,犹言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不离不异渐合矣,然而空还是空,有还是有,是犹一而二也。若空在有中显现,则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有相即,则二而一矣。此之谓空有同时。必能如是,方为两边不著。何以故?尚无所谓两,从何著边耶!不但此也。既曰无所住,又曰生其心,岂非无所住,亦应无住乎?而“应生清净心”之“清净”二字,即所谓无所住也。然则生清净心,无异言生无住心。虽生而无住,是明其生即无生,即是不住于生心也。不住生心,即是不住不取非法。而不住无所住,亦即不住不取法。岂非两边不取亦应不取乎?故上科于两边不取之下,即引筏喻,以明两边皆舍也。上言空有同时,明其尚无有两,边无从著,然而犹妨著于一也(著一即所谓但中)。今则空有俱空,一且不存,著于何有?无碍自在,是真清净矣。“不应取法”两句之真实义,至此阐发深透,故曰点睛也。他如无法相亦无非法相,即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非法非非法,即是空有俱空之清净心,亦即无为法。空有俱空,则心行处灭,言语道断,故曰不可取,不可说。此皆显而易见,可无烦言矣。

上科又有要句,曰:“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其所以然,亦在此中阐明。诸相非相,云何能见?若其心被尘染而背于觉,方且迷相为真,何能见得诸相非相乎?必须于六尘等相一无所住,而心清净庶几其可。何以故?如来是已究竟证得清净心者。不住六尘之人,虽未能云证得,而渣滓渐净,清光现前,譬如清净水,能现清净月,故曰“则见如来”也。盖如来是性体之称,必须不著相而照体,方能见之耳。

上科开首不云乎,“菩萨于法,应所无住行于布施”。虽曾说明不住色声香味触法,便是布施不住于相,然而必须发心布施时,其心本不是住在六尘上生起的,然后行时,方能不住于相。若其心不净,行时岂能不著相?可知此中所说,正是说在本源上。虽上科所说,未尝不含有心字意在,其后亦曾点明之曰“若心取相”云云,实则至此乃为阐发显明。若无此段发挥,则布施不住相,便未易得手。故曰此科是上来诸义的点睛结穴。睛既点,则全身俱活。穴既结,则万脉朝宗。然后千言万语,一一都有个著落。而依教奉行,事事才有个把握矣。

总而言之,明得无所住而生心之真实义,则所谓生者,乃是任运而生,所谓无住者,无妨随缘而住。随缘而住者,无心于住,虽住而实无所住也。任运而生者,法尔显现,曰生而实无所生也。果能如是,则法法都显无住真心,物物莫非般若实相,正古德所谓“尘尘是宝,处处逢渠”也。所以我须菩提,前于世尊著衣乞食行坐往还时,荐得无住的妙谛,即于大众从座而起,顶礼赞叹曰“希有世尊,善护念,善付嘱”,而请问发大心者,应云何住?云何降伏?我世尊即逗其机而印许之曰:应如汝所说之善护念付嘱者,如是而住,如是而降也。以下复详哉言之,譬如千岩万壑,蜿蜒迤逦,直至此处而结之曰:应如是生清净心,无所住而生其心。应生清净心者,所谓应如是住也。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者,所谓如是降伏其心也。得此中一个如是点醒,然后开口总示中所说的两个如是,才有个著落。即是上面两个如是,得这一个如是,其义乃更亲切,更透彻。谓之遥相呼应,尚隔一层,直是融成一味矣。所以此科两行余文,是从开经至此的一个大结穴。如堪舆家然,千山万水,处处提龙,若找不出个正穴来,难免在旁枝上著脚,不得要领;若寻得正穴,则砂也,水也,青龙也,白虎也,处处皆为我用矣。学佛亦然。学佛必须依教奉行,教义幽深,必应得其纲要所在。而此段,乃前来所说诸义之纲要也。应于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上,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如是解,无论修行何法,行住坐卧,不离这个,庶于无住之旨,才有个入处。而自性清净心,才能渐渐透露出些消息来。其所修之法,亦可望有个成就之期也。千万千万。又此段既是上来诸之纲要。解得此纲要,以行布施等法,则头头是道。所以下科约经功校显中,其福德大于生信者,不知若干倍也。

(癸)三,证以报身不住。

“须菩提!譬如有人,身如须弥山王。于意云何?是身为大不?”须菩提言:“甚大,世尊!何以故?佛说非身,是名大身。”

“譬如”者,比喻也。凡是喻说,皆以证明法说。上之法说,虽已阐发无遗,今复证以喻说者,无非欲闻者更得明了耳。“有人”,暗指发大道心之人。大心为因,大身为果也。“须弥山王”,喻胜妙报身。此身微妙,虽有形相,然非地上菩萨不能见,正是多劫勤修六度万行,福慧双严,功行圆满,方能证得,所谓无边相好身也。若疑胜妙果报身相不同凡相,此若不取,则修六度万行何为?殊不知无论果位因地,相与非相,皆不可取。若于此理少有未明,则修因时,便于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不能深契!此佛举问之微意也。须菩提深领佛旨,故开口即答“甚大”。言甚大者,明其此身不无,无异先与怀疑者以定心丸,使知发大愿,修大行,必获胜妙大身,固真实不虚也。“何以故”者,谓以何原故,获此大身耶?“佛”,是果德之称。“非身”有两意:(一)约证果说,所证乃清净法身之体,非此报身之相也。则非身指报身言。(二)约证果说,既是法身体。而此法身周含沙界(其大无外),遍入微尘(其小无内),无形相,无数量。故《净名》云:“佛身无为,不堕诸数。”意显约体言,故说“非身”,则非身指法身言;“是名大身”,指报身言,以明胜妙高大之报身。意显约相言,故说“甚大”。“是名”者,名相也。意若曰:约证法身说,实为无形相之非身,岂有大小可说?今云“甚大”,乃就报身名相言之。得果者,虽不无此高大之相,而实不存有所得。存有所得,便是住于身相。若住身相,何云证清净无相法身;法身未证,亦无甚大之报身矣。若明此理,则知不应取身相,然亦非无此胜报。能修六度万行而不取著,则证清净法身,而一切胜相,自然显现矣。不必著有,不必著无,然后修因时,便能不取我相,不住六尘,而生清净心矣。

(壬)次,约经功校显。分二:(癸)初,显福德胜;次,显胜所以。

(癸)初,又三:(子)初,引河沙喻;次,明实施福;三,显持经胜。

(子)初,引河沙喻。

“须菩提。如恒河中所有沙数,如是沙等恒河,于意云何?是诸恒河沙,宁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但诸恒河,尚多无数,何况其沙。”

天竺有一大河,名曰恒河。恒字音少讹,应云殑伽河,此翻福河。印度此河,譬如中国之黄河长江,灌溉全国,于交通种植商务文化上,利益甚大,故曰福河。又古时印度人视为圣水,得见此河,或入河沐浴,其福无量。故亦翻“天堂来”,以其出处高也。中国亦有“黄河之水天上来”之句。佛经云:赡洲北向有九黑山,次有大雪山,更有香醉山。香南雪北,有池名阿耨达,此云“无热恼”。池之纵广五十由旬,八功德水充满其中。池有四口,口出一河,湍流入海,各分二万五千道大河,统灌四大洲。东口所出,即殑伽河也,入东南海。南口出信度河,入西南海。西口出缚刍河,入西北海。北口出徙多河,入东北海。

恒河之沙极细,细则其数益以见多。故佛经中凡言极多之数不可计算者,则以恒河沙喻之。又因天竺人人知有此河,知河中沙数不可计算。举河沙为喻者,以其为大众所共晓也。“如恒河”之“如”字,譬如之意,其口气贯注下文“如是沙等恒河”句。“沙等恒河”者,将现在恒河中所有之沙,一沙化成一新河。原来之沙数无量,则新恒河与之相等,其数亦复如是无量。故曰“如是沙等恒河”,犹言譬如将现在恒河中所有的无量沙数,化为与如是无量沙数相等的无量新恒河也。“是诸恒河沙”者,“是”者此也,“诸”谓无量。问此无量新恒河中之沙,可为多否?答曰“甚多”者,明其多至不可说也。“但诸”下数句,谓但就新恒河言之,已多得无数可计,何况其中之沙,其数更是无边,无可形容,只得儱侗说一个甚多耳。

(子)次,明宝施福。

“须菩提!我今实言告汝,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七宝满尔所恒河沙数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得福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

“实言告汝”,说在此而意注下科,使知下文所说持说之福,更多于此,是真实语,不可不信。古文中之“尔所”,即今人行文所谓“如许”。如许者,指点之词,即沪谚之“格许多”,北谚之“这默些格”也。

恒河无量,河沙无边。“尔所恒河沙数”,犹言无量无边也。须菩提深领佛旨,知上来所说,无非借有为法之极大福德,作一比例,以显持说之无为法,福德更大于此,意原不在于此。故但答曰“甚多”,不加别语。

(子)三,显持经胜。

佛告须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于此经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为他人说,而此福德,胜前福德。

受持及四句偈之义,前已具说。“四句偈等”,极言持说极少之经,尚且福德胜前。则持说全经,其福更胜,不待言矣。受持,则能自度。为他人说,则能度他。自度度他,是菩萨行。故福德极大也。持经说法,福德胜过布施,其义有通有别。通者,无论持何经,说何法,莫不皆然。别者,专就此经说也。

今先明通义。约自度言,布施若不知离相,福德大至极处,亦不过生天而已。故名为有漏功德。即是言其尚漏落在生死轮回道中,说不上自度也。若能受持经义,能开智慧,能知轮回可畏而求脱离。行布施时,亦知离相。则是福慧双修,能达彼岸,了生死,证圣果。视彼但能生天,仍不免入轮回,相去天渊。所以虽仅受持一四句偈等,其福便胜于充满无量无边大千世界之宝施,何况受持全经者耶!

约度他言,财施不及法施,具含多义,兹略明之。(一)财施,施者受者未必有智。法施,非有智不能施,亦非有智不能受。(二)财施,施者得大福,受者只得眼前小益。法施,则施与受者皆得大福。(三)财施但益人生命,法施则益人慧命。(四)财施伏贪,法施断惑。(五)财施双方不出轮回,法施双方可了生死。(六)财施双方之受用有尽,法施双方之受用无穷。(七)财施施小则所益者小,法施可以少施获大益。问:然则但行法施,不行财施,可乎?曰否。菩萨摄受众生,财施亦不可无。但宗旨在行法施,不以财施为究竟耳。以上为通明持说一切经法二利之益也。下科正别明持说此经之益。须知金刚般若,直指本性。若能见性,便可成佛,岂但自己了生脱死,令众生了生死而已,直可度无量无边众生,皆令成佛。绍隆佛种,莫过此经。其福德之大,不可思议,又岂止胜前满无边大千世界宝施之福德已哉!

(癸)次,显胜所以。分二:(子)初,明随说福;次,明尽持福。

(子)初,明随说福。

“复次,须菩提!随说是经,乃至四句偈等,当知此处,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皆应供养,如佛塔庙。

凡言“复次”,虽是别举他义,实以成就前义,前已详言之矣。“随”者,不限定之意,略言之有六:曰随人,无论僧俗圣凡。曰随机,无论利根钝根(此即浅深互说意。或说第一义,或说对治)。曰随文,无论多少广略。曰随处,无论城乡胜劣。曰随时,无论昼夜长短。曰随众,无论多人一人。如遇宜说机缘,即为说之,此之谓“随说”。当知者,警诫不可轻忽之意。“此处”即指说经之处,说经处如此,说经人可知矣。下科云“当知是人”云云,故知言处,兼言人也。总之,闻经者不可不存恭敬心。何以故?尊重法故,不忘所自故。而说经者却不可存此心,何以故?远离名利恭敬故,不应著相故。此则双方皆应知之者。又如《大般若经》云:“帝释每于善法堂,为天众说般若波罗蜜法。有时不在,天众若来,亦向空座作礼供养而去。”此即诸天遵依佛说,恭敬说经处之事实也。又《大品》云:“诸天日作三时礼敬,六斋日弥多。”经所在处,四面皆令清净。

“世间”犹言世界。间者,间隔之义。如言一间屋,是明屋之界限。若其无界,何名一间?故说世间,无异乎说世界也。世是竖义,三十年为一世也。界是横义,各方各处各有其界也。今曰“一切世间”,明其竖穷未来,横遍十方,即是尽未来、遍法界义。

言天言人,意即赅摄三界所有众生。而言天言修罗,意即赅摄天龙八部也。故名虽举三,意包一切。“皆应”二字,正与“当知”相呼应。云何当知?以皆应也。应者,非如此不可,故当知也。

供养有二:(一)事供养,略说十事,即香、花、璎珞、末香、涂香、烧香、幡盖、衣服、伎乐、合掌礼拜是也。说经之处,乃是道场,故应如是庄严恭敬。(二)法供养,即是如法修行,利益众生(如闻而展转为他人说,或以经赠送等),摄受众生(如劝人来听,分座与人等),乃至不舍菩萨业(如遇阻难,亦必来听,即是不舍),不离菩提心(如发起大愿大行,不违般若正智。不离者,不与经旨相违也)等,是也。

“如佛塔庙”者,言皆应如供养佛塔佛庙一般的供养。供养塔庙,人所共知,说经之处,或忽视之。故举塔庙为例,以明说经即是道场,便与塔庙一般无二,故皆应供养也。(何以便是道场,下文更郑重明之。)总以发明说法人是佛所遣,所说法本是佛说。故代佛宣扬,即同佛在。《法华》云:“能为一人说法华经,乃至一句,是人则为如来所遣,行如来事。”《法华》然,一切经皆然,《金刚般若》更无不然。上文曰“当知”者,指此。若其知是人为佛遣,法是佛说,自知皆应恭敬供养矣。

“塔”是梵语,具云塔婆,其音少讹,实是窣堵波也。义云高显处,亦翻“方坟圆冢”。塔必高显者,所以表胜也。佛塔多种,今且明四,所谓生处塔、成道塔、转法轮塔、般涅槃塔是也。今教供养如塔,即摄此四种塔之义也。何以言之?此经是明实相。实相者,佛之法身也。又曰“一切诸佛从此经出”,则此处岂非佛生处之塔乎?闻法而后知修因证果,而此经生福无量,夙罪皆消,当得无上菩提,故此处便同佛成道处之塔也。代佛宣扬大乘最上乘法,是此处正为佛转法轮处之塔矣。般涅槃者,义云无为,亦为生灭灭已,理事究竟之义,而此经所说皆无为法,令闻者灭生灭心,证究竟果,所谓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谓此处即是佛般涅槃处之塔,不亦可乎?

“庙”者,貌也。意明供佛像处,梵语为支提。凡是佛塔,必供佛舍利,舍利即佛真身。凡供佛像之庙,必有经法,必有僧众。言一庙字,即是住持三宝所聚之处。今云“如佛塔庙”,是明说经人代佛宣扬,便同真佛在此。说此大法绍隆佛种,便是住持三宝,故曰佛塔庙“皆应供养”。上文曰为他人说福德胜前者,因此之故。由此可证经虽说处,意实在人。然而尊重说经人若此,倘说经人非法说法,法说非法,妄谈般若,误法误人,其罪业之大,亦不可言喻。从经之正面,即可看到反面。此又说经人所当知,应兢兢自审,不可少忽者也。故下文又曰“何况尽能受持”云云。受者,谓领纳真实义也。持者,谓依义修持也。然则不能修持,便是能说不能行,如数他家宝,自无半钱分矣。且不能修持,亦必不能领纳。因甚深微妙真实义,决非能从文字上领会得的。不能领会而说,势必至于妄谈般若,浅说般若矣。警戒说经人,可不谓之深切著明乎哉!

(子)次,明尽持福。分二:(丑)初,正明尽持;次,正明所以。

(丑)初,正明尽持。

“何况有人尽能受持读诵。

言“受持”,复言“读诵”者,明其必能领纳修持,方为真能读诵。不然,读诵之益小矣。且既能受持,还须读诵,以经中义蕴无穷,时时读诵,更能熏习增长,则受持之力日益进步也。上言“说”,此言“受持”,一不同也。上言“随说四句偈等”,此言“尽能受持读诵”,二不同也。而言“有人”,不若另是一人,初未指定即是说经之人者言。“何况”,亦是显明尽能受持读诵之人,更胜于随说之人。然而世尊如此分而说之者,一以明其受持功大,使人皆知趋重此点。二以明其能说,必由能受持来。随说,必由尽能受持来。若非尽受尽持,岂能头头是道,为大众随时随处随机随文而说耶!三以明尽能受持,必应遇有宜说之机会,即须为人说之。非但尽能受持,便是更胜也。故上文与此科之文相虽别,义实互相彰显。则如来之意,实欲人人既能说,又能受持;既能受持,又能说,不可分而为二,各行其一。此意云何知之?于下言“成就”二字上,便可了然。盖世尊说此经法,原望人人成就。而成就必须自度度他,二利圆满,方可。若但知说,或但知受持,是于利他与自利,偏在一边,尚有成就之望乎!故知经文,话虽分说,义实一贯。读经闻法,不应执著文字相,必应如是领会真实义。此之谓依义不依文。又先言“随说”一段,与经初先言“度尽所有一切众生”之意正同。意明菩萨发愿,未能度己,先欲度他,度他即是度己也。次言“何况尽能受持”,亦与经初言“复次菩萨应无住法而行六度”之意正同。意明度他还要自度,而自度原为度他也。若不领会得自他不二之义,尚能谓能受乎,尚安有成就可期乎?世尊说法,如牟尼珠,面面俱圆。若不如此领会,岂不辜负此文。须知各经之文,无不说得极其周到详密,特恐人粗枝大叶,一知半解,不能尽空诸见,静心体会,必致取著片面,昧其全体,自误误他。所谓依义者,是教人必须融会贯通,明其真义所在。而不依文者,即是不可闻得一言半语,便断章取义耳。

(丑)次,正明所以。分二:(寅)初,约成就正显;次约熏习结成。

(寅)初,约成就正显。

“须菩提!当知是人,成就最上第一希有之法。

“最上第一希有之法”,何法乎?即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法也。此法为究竟觉自证之法。成就此法,亦即成佛之意。《弥陀经》云:“释迦牟尼能为甚难希有之事,能于五浊恶世中,得阿耨菩提。”甚难希有,即“第一希有”也。更无在佛之上者,故曰“最上”。若分言之,阿耨菩提,义为无上正等正觉。正觉者,从来不觉,而今能背尘合觉,非希有乎?正等者,等是平等之义。今不但自觉,而能觉他,自他不二,空有不著,平等法界,是第一义,故曰“第一”。无上者,径达宝所,证究竟觉,所谓无上菩提。无上即最上义也。古注浑简,现为确凿言之,使知其义。至后人所注,或以三身释,或以三般若释,则义欠亲切圆满矣。“成就”者,言有成就此法之可能也。“是人”,即通指随说是经,尽能受持,及闻经而能受持,能随说之人。“当知”二字,统贯下文。若就本句说,谓如是之人福慧并修,自他两度,便得直趋宝所,大有成就,不可轻视。如知得是人成就不可思议,便知其福德远胜于以充满无边无量大千世界之七宝布施者。一有漏有为,一无漏无为,所以致异者在此,奚足怪乎?

(寅)次,约熏习结成。

“若是经典所在之处,则为有佛,若尊重弟子。”

中国“经”字,本有路径之义。“典”者,轨则之义。是经所明,皆是发菩提心者不易之正轨,共遵之觉路。行此路,依此轨,自然直达宝所。故此经“所在之处”,便是宝所。既成宝所,故佛及一切贤圣,莫不在此。“若尊重弟子”,犹言以及一切贤圣。“若”者,及也。“尊重弟子”,或曰指迦叶、目连诸大弟子,或曰指文殊、普贤、诸大菩萨。总之,佛所在处,便有大众围绕而为说法,譬如众星捧月。故尊重弟子,是统谓一切贤圣、菩萨、罗汉尽摄在内,不必分别专指也。《大般若》云:“般若所在之处,十方诸佛常在其中。”故欲供养佛,当知供养般若。般若与佛,无二无别。知十方诸佛皆在于此,则知遍虚空尽法界之一切菩萨罗汉,无不尽在于此矣。总以明此经殊胜,在处处贵,在人人尊而已。

综上来数科观之,初显说经之处,次显受持之人。至此,则知所以显处显人,实为显此经之功。经功非他,即是般若正智。则所以显经,又复实为劝人供养此经,读诵此经,受持此经,广为人人说此经,以期由文字起观照,证实相耳。佛之说法,眼光四射,面面俱圆,如此。

又初显处时,说皆应供养如佛塔庙,是明说经即是住持三宝也。今则言凡经之所在处,便为有佛,及一切贤圣,是明常住三宝也。而中间乃曰,是人成就最上第一希有之法,是明其成就自性三宝也。合而言之,便是因住持三宝,证自性三宝,成常住三宝。亦即因常住故住持,因住持故常住。且云何住持,云何常住,全仗自性以成就之耳。

又上言成就殊胜,以显福德殊胜之所以然。今更言熏习殊胜,以显成就殊胜之所以然。何以故?以经典所在,既是佛菩萨等所在,则持说之者,便是亲近诸佛菩萨等大善知识。如此时时熏习自性,岂有不大获成就者乎?

又初言如佛塔庙,云何说经之处如佛塔庙乎。今则曰经所在处,佛及贤圣皆在,岂非显明上文如佛塔庙之所以然乎。总之,既曰如佛塔庙,又曰佛及贤圣皆在,皆明此经是三宝命脉所关。故不惮详言,至再至三,使一切众生尊重此经耳。

又上言成就,即接言“经典在处,则为有佛,若尊重弟子”,此又显明是人之成就,最上则如佛,次亦如一切贤圣,而为第一希有。何以故?发无住心者,当证无为果,故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故持说无为实相之经,岂不成就此法乎?

此数科经文,文字无多,妙义无穷,发挥难尽。兹不过略略言之,已如上述。是在人人善于领会之矣。

又前次校量显经,以一大千世界宝施,比较显其福德。今则以无量无边大千世界宝施,比较显其福德。何以前后相差若此,其义云何?盖前次显胜,是说在能生信心之后,且曰“一切诸佛及诸佛无上正等正觉法,皆从此经出”,是明其如能闻是章句,信心清净,便是趋向佛智,故有如是福德。然不过初发净信之心,未能深入,所以只以一大千世界宝施显胜。今则不然,乃是说在开解之后。云何开解?所谓“生清净心,无所住而生其心”是也。且曰“当知是人成就最上第一希有之法”,复曰“则为有佛,若尊重弟子”,是明其如能领解无住生心,生心无住之真实义,便有大大成就的可能。因解得经义,便得纲要。以视前之但具信心,未得纲要者,相去天渊。故以无量无边大千世界宝施比较显胜。是明此人之福德,超过前人无量无边倍矣。何以故?一是初发信心,粗知名字。一是深解经义,渐能入观故。须知此经专明实相,直指本心。受持之者,果能直下承当,依经起观,则生福灭罪,径证菩提,功德何可称量!而前半部五次校显,若经功有大小者,实因持诵者功行之浅深,成此差别,非经功有差别也。

(辛)三,请示名持。分二:(壬)初,请;次,示。

(壬)初,请。

尔时,须菩提白佛言:“世尊!当何名此经?我等云何奉持?”

向下文义皆细,应当谛听。因文相关涉前后,须合前后统观而互说之,其义乃彻。既是综合前后而说,故义意繁密。恍惚听之,便难领会。

“尔时”者,前言已竟之时。意显领会得纲要时,便当行持,不容稍懈。所谓“解时即是行时”是也。结经家特标“尔时”,意在于斯。

又本经中凡标“尔时,须菩提白佛言”句,皆表更端之意(俗云另行起头),以示本科所说,更进于前,令人注意也。然语虽另起,意亦蹑前。因上来屡显此经福德殊胜。乃至经所在处,佛与贤圣同在其处。殊胜如此,不知其名可乎?屡言受持此经,即一四句偈等,皆有极大福德。乃至尽能受持,成就无上菩提之法。然则应云何持乎?此皆学人所急当知者。故问“当何名此经?我等云何奉持?”

他经请问经名,多说在全部之末。今独说在中间,何故?须知此经后半部之义,是从前半部开出。其义前半部中已有,不过说之未详耳。若非长老再为请问,则说了前半部,便可终止。以是之故,此经经名虽似说在中间,却实是说于前半部之末,仍与他经无别也。

“当何名此经”者,当以何名名此经也。亦可倒其句曰:此经当何名。义既殊胜,其名亦必殊胜。言下便有名必副实,若知其名,益可顾名思义之意。“奉”者,遵依。“持”,即修持,行持。请示持法,以便大众遵依,故曰我等奉持。奉持,犹之乎奉行也。凡言及行,便具二义。(一)自行。(二)劝他行。故古人释持字义曰任弘。任者,担任,指自行而言也。弘者,弘扬,指劝他人行而言也。说到行持,便牵及上来所说矣。试观上来自详谈起,开口便说应降伏其心。云何降伏,即是发大愿,行大行,不住六尘境界,广行六度,度尽无边众生成佛,而不取度生之相。乃至法与非法,皆不应取。如是层层披剥,愈剥愈细,结归到不住六尘,生清净心。(此八字,即应生清净心及不住六尘生心缩语。亦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注脚。)凡此所说种种义门,皆观门也,皆行门也,即皆应奉持也。然则我世尊开示大众云何奉持,亦已至详至晰,何以须菩提长老复于此处请问“云何奉持”耶?岂上来所说诸义,但令领解,非令奉持乎?抑奉持上来所说,犹有未尽,故今重请乎?顷言必须前后统观综合说之者,正在于此。此等处若未彻了,其奉持必不得力,不但容易发生如上所说之误会而已。须知长老今之请问云何奉持者,别有深意。

(一)佛所说法,无不理事圆融。圆融者,说理即摄有事,说事即含有理,所谓“理外无事,事外无理”是也。故学佛之人,亦必解行并进。解属理边,行属事边。必须并进,始与圆融相应。但众生根性,千差万别,自有人即解即行,亦自有人虽解而未能行,或虽行而未能相应。须知解而未行,行而未应者,实未真解。真能领解,将不待劝而自行。行亦自能相应。长老欲为此辈人更进一解,故复请问,此之谓婆心太切。

(二)请问经名,即是请求开示上来种种言说章句之总题。请问云何奉持,亦原是请求开示上来所说诸义,有无总持之法。若得总持,持此总题,岂不更为扼要么。此之谓闻法无厌。明得此中第一层道理,便知上来虽未请问云何奉持,并非专令领解,已摄有奉持在内。今虽请问奉持,亦仍摄有更求领解之意在内。明得第二层道理,则知前既奉持,今亦何妨更请。然则前后岂但不冲突,不重复,且更可显发前义矣。

须知不曰起修,而曰进修,具有深义。盖明其乃深进之修持。兼明上来诸义,并非只是生信开解,不是起修耳。更有一义,不可不知者。信、解、行三事,不能定说无次第,不能定说有次第。人必具有信心,而后研求佛法。亦必明得佛法真实之义,而后方知真实修行。此固明明有前后之次第也。然克实而论,若其亳无功行,则障深慧浅,决不能领会甚深佛法。必须功行愈进,解理乃随之而愈深。且若非有解有行,其信心亦若有若无,不能说是信根成就。由是言之,信、解、行乃是同时并进,岂有前后次第之可言?间遇有人,无端而能信佛。或初不学佛,一闻甚深佛法,便得明了。并有佛法一毫不明,而能发心精进勇猛修行者。此皆夙世本有功行,今遇因缘,遂尔发现,非偶然也。即以证说,证者凭证。凡亲眼见得,亲身做到之事,则谓之证。故必真实如法做到,始名曰行。真实见到佛理,始名为解。真实知得皈依三宝之益,始名曰信。然则一言信解行,皆已含有证的意义。但向不名之为证。惟证法身,始予以证字之名耳。可见是名义上之分别,若论实际,无往而非证也。即以证法身言,云何为证?亦不过解行二事之功效。解行做到究竟,名之曰究竟证得。除解行外,无证可说。不但此也,本经云:“信心清净,则生实相。”实相即是法身。换言之,法身显现,亦不过信心清净而已。由是言之,岂但信解行证,并无前后次第。实则名相上似乎有四事差别,而实际上毫无差别。四事化为一事,此之谓平等。即此四字,便可悟由平等见差别,由差别见平等之理。

再进一步言之,实相显现时,惟一清净,并“信心”二字,亦无痕迹矣。则真究竟平等,如如不动矣。是故若明佛理,随拈一事,皆能穷其究竟,归于平等。即如生信文中,一念生净信一语,就生信之事相言,故谓之一念相应,尚未净念相继耳。若言其究竟,则此一语,可深至无底,广至无边。何以言之?生净信便同生清净心,亦与信心清净同一义味。一念者,惟此一念。此念非他,乃是信心清净。生者便是显现。则生净信,便是净心显现。如此而说,是此一语,便是证得如如不动之性体矣。其他言句,皆可如是领会。所以闻得一言半偈,皆可证道也。此理不可不知。然而讲经说法,有时又不能不随顺其文相而说。若开首即说此深义,反令闻者无可依循。此理又不可不知也。前说此句时,不能骤明此理者,因此。兹已说至渐深,无妨顺便拈出,使知佛法无浅非深,深亦可浅,直无浅深次第可说,故不可取著其相,而曰“则非”也。然为接引众生,启导进步,又不能不假设一浅深次第,以及种种庄严之事,故不可断灭其相,而曰“是名”也。

推而言之,持此义以为人,则能胸襟旷达,不惹烦恼而得自在矣。亦知谨言慎行,不错因果而无挂碍矣。持此义以处世,则知万事皆空,与我何涉,任他风浪起,稳坐钓鱼船,可也。亦知人情世态,纷纭往复,安危苦乐,随遇而安,可也。持此义以当大任、作大事,以不著相故,虽事来即应,而天君泰然,不为所动。以相非断灭故,虽心不著相,而条理秩然,毫无废事。如此岂不是则非是名,头头是道乎?真所谓“道不远人,人自远之”耳。我佛原为度世而来,故所说法,无不世出世间,一切摄尽。惟须融会贯通如是真实之义,则事事皆可奉持,时时皆是修行,在在皆得受用,而处处皆是佛法矣。所以佛法称为法宝,此经尤是无上法宝。且收拾起闲言语,宣扬此无上法宝。

(癸)初,又二:(子)初,示能断之名;次,示持经之法。

(子)初,示能断之名。

佛告须菩提:“是经名为金刚般若波罗蜜。

此七字为全经之总题,于开题时已详释其义矣。兹略言之。般若,此云智慧。约因曰慧,约果曰智。因果一如,故总译其义曰智慧。波罗蜜,此云到彼岸。有此智慧,乃能了生死、入涅槃。如此作释,则波罗蜜非他,即般若是。又此之智慧,非同世智辨聪,乃佛智佛慧,所谓佛之知见,是到彼岸之智慧。如此作释,则般若非他,波罗蜜是。金刚是喻。金刚为物最坚最利,能断一切。以其坚故,一切物不能坏。以其利故,能坏一切物也。以喻般若波罗蜜如大火聚,四面不可触,能断一切烦恼也。何谓烦恼?见思惑是。见惑为身、边、邪、二取。最要者,身见、边见。身见即我见,小乘专指四大五蕴假合之色身言,大乘则通于法我。若取法相,非法相,即著我人众寿,故曰法我。人众寿三,皆由著我而起,言我则摄其余矣。边见者,小乘专就由身见而起之断见常见言,大乘兼指一切法空有二边。执有便取法,乃常见也。执空便取非法,乃断见也。思惑即贪瞋痴慢疑,此为根本,由此生起悭嫉等等。此之根本烦恼,皆无始病根积习深痼,遂致流转六道,受苦无穷。今欲脱离此苦,非断此病根不可。云何而断?非仗此金刚慧剑不可也。又此部是《大般若经》第九会所说。诸会皆说般若,则皆能断,今独于此部加金刚名,可见此部之义,尤为精要,更坚更利,更为能断耳。

(子)次,示持经之法。

“以是名字,汝当奉持。

此八字,是令顾名思义,因名会体的奉持,非谓持此名字。恐人误会,故次复自释其所以。要知本经所明之义,皆是应无所住。而众生之病,在处处著。著即住义。因众生此病甚深,故开口便言降伏。凡言不应取,不应住,皆降伏之意。至此复云:以是名字,汝当奉持。无异言汝等当奉能断之义以行持。且无异言汝等当奉金刚般若以降伏也。

见思惑中,我见为本。所以处处著者,因此。所以生种种惑,造种种业,受种种苦者,因此。所以急当断除者,亦即在此。我见除,则烦恼(即惑)障除,而业障、报障,亦随之而皆除矣。三障消除,则法、报、应,三身圆现。故如是奉持,是从根本解决,能得究竟胜果,岂第了生脱死而已。所以此经在处则处贵,在人则人尊。吾辈何幸得闻此无上经法,其必已于无量千万佛所种诸善根,可知。何胜庆幸,何可妄自菲薄。然而善根如此,却仍拖此臭皮囊,浮沉苦海。其必多生以来,或轻忽视之,未尝读诵,或虽读诵而未能受持,或虽受持而未能如法也,亦可知矣。一思及此,又何胜惭愧。今幸佛光加被,又闻此法,又读此经。若仍如前怠忽,前路茫茫,又不知要轮回若干次数,自讨苦吃。一思及此,又不胜其悚惧。古德云:“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可怕可怕。

总而言之。上来所言降伏,及不住六尘、生清净心等种种观门行门,必领会此中所说能断之义而奉持之,乃更有力。然则此中所明之义,甚为紧要可知矣。故向后之校量经功,亦迥不同前也。

(癸)次,详明所以。分二:(子)初,总标;次,别详。

(子)初,总标。

“所以者何?

“所以者何”四字,标词。此下将具释奉持能断之所以然,故先标举之,使人注意也。向来注释家,但以此句属于“佛说般若”一段,今谓乃是统贯下文两科。盖下两科,皆是开示修持之法,则皆是说明“以是名字,汝当奉持”之所以然,何得但以属于一段,使其余经文,皆成散沙?则校显经功更胜于前之义,亦无著落矣,大大不可。故今特将此四字另作一科,判曰“总标”。以明其统贯下之两科,非止属于两科中之一段也。综合下两科义趣观之,可知此一句中,含有三义。(一)如何而断?(二)从何断起?(三)因何须断?今顺序说之。

何谓如何而断耶?断者,断我见也。我见随处发现,不扼其要,云何能断?且我见者,妄想之别名。而妄想原是真心所变,本不能断。所谓断者,破之而已。然则云何能破,明理而已,开解而已。试观经名“金刚般若波罗蜜”七字。金刚,坚利,所谓能断也。然原是用以喻下五字“般若波罗蜜”者。般若者,智慧也。波罗蜜者,到彼岸也。到彼岸之智慧,犹言彻底之智慧。由是可见断我见并无别法,惟在彻底明理,亦即彻底开解而已耳。

然则所谓彻底明理者,明何理耶?当知众生处处执著者,无他,由其不知四大五蕴以及一切法皆是缘生,如幻如化,而本其先入为主之见,视以为一定不移,遂致执著而不肯舍。是之谓我见。故欲破此见,首当明了一切法本无有定。如是久久观照,则知法既无定,云何可执?且既无有定,执之何益!若能于一切法而不执,则我见自化矣。此真破见惑之金刚也。所谓明理者,明此理也。明得此理,可破我见,所谓彻底也。故曰:“以是名字,汝当奉持。”遵奉金刚般若波罗蜜以为修持,即谓遵奉此之名义以作观照也。当知此部经法,正是般若波罗蜜,而曰则非般若波罗蜜。世尊时时说法,而曰无所说。乃至微尘、世界、三十二相,皆说其非,不过是名而已。皆所以显示无有定法之义也。此其一。

何谓因何须断耶?观下文曰佛说,曰如来说,便知倘不如是观照,断其我见,便违佛旨,而不能见如来矣。此其三。明此三义,则知当如是奉持之所以然矣。

(子)次,别详。分二:(丑)初,示会归性体;次,示不坏假名。

(丑)初,又二:(寅)初,示应离名字相持;次,示应离言说相持。

(寅)初,示应离名字相持。

“须菩提!佛说般若波罗蜜,则非般若波罗蜜。

流通本有“是名般若波罗蜜”一句,为后人所加,大误。须知此科及下科,正明会归性体,故皆遣相以明性。至大千世界三十二相两科,乃兼明不坏假名。章义分明。乃无知妄作,一味滥加,可叹。不但唐人写经,无“是名”句,智者、嘉祥、圭峰三大师注疏中,皆无“是名”句意。当从古本。

言“则非”者,令离相也。离相者,所以会性也。故标科曰会归性体。照上来语例,应曰“如来说”,今不曰“如来说”而曰“佛说”者,义趣更深。略言其二:

(一)佛者,究竟觉果之称。人皆知证得究竟觉果而成佛,由于修般若;而不知实由修般若,则非般若也。使修般若而未离名字相,则为著我人众生寿者,尚能称究竟觉耶!尚何成佛之可能!故今特曰“佛说”者,所以示证果者由此而证,则修因者当如是而修也。

(二)既证性矣,亦复现相,则称之为佛。故佛之一称,乃性相全彰之名,非同如来但属性德之称也。故今曰“佛说”者,乃指示般若则非般若,不可打成两橛。则非般若波罗蜜,当从般若波罗蜜中做出。所以开示:当即名字以离名字也。故上文曰:“以是名字,汝当奉持。”此与“应生清净心”句同一意味,所谓空在有中,非灭有以明空也。世尊因正令明性,既不能不遣相,而一味遣**,又虑人误会而偏空,故不曰如来说,而曰佛说以示意。此与不坏假名,说是名某某时,不曰佛说,而曰如来说者,用意皆极深密。盖不坏假名而曰如来说者,明其虽不坏相,仍应会归于性也。今遣**时,不曰如来说,而曰佛说者,明其虽应会性,而亦并非坏相也。然则此中已含有不坏假名意在,何须滥加“是名”一句,方显其不坏假名耶!总由未明经意,所以无知妄作。总之,佛说般若,是如其自证之理智而说,令一切众生开佛知见耳。开佛知见者,令知性本无相,须离相修持,而后可以见性也,故曰般若则非般若。若不明此理,心中有一般若波罗蜜名字相,便取法相,尚得曰奉持般若波罗蜜哉!何以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故。此中但云般若波罗蜜则非般若波罗蜜,不连“金刚”二字说者,正明上文所云以是名字奉持者,乃谓当奉金刚能断之名,以行金刚能断之实,而断其取著法相耳。般若无上之法,尚应离名字相,何况其他一切法!又当知佛之说此,正令不取法相,以修持一切法,则法法莫非般若,乃为般若波罗蜜耳。此上来所以言无有定法如来可说也。总而言之,佛说般若则非般若,是令领会法法皆般若,不可著般若之名字相。此以是名字奉持之所以然,非谓在名字上奉持。又“所以”二字,便是真实义。上云“汝当奉持”,即谓当奉真实义而行持也。

“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有所说法不?”须菩提白佛言:“世尊!如来无所说。”

此问蹑上文来。或问,不应住般若波罗蜜法相,而此法原是佛说,说此法时,岂无法相?若无法相,又云何说?防有此疑,故发此问。有所说法否者,谓心中存有所说之般若波罗蜜法相否也。世尊问意,已含无字。何以故?如来是性德之称。性体空寂,岂有所说之法相耶!不曰佛说,而曰如来说,意在明此。(又佛之现相,正为说法。若曰佛说,则与无所说义抵触。故此科只能曰如来说,不能言佛说也。)

凡标“须菩提白佛言”句,明其言甚要,不可忽也。答语更进一步,言不但无所说之法,且无所说。“无所说”者,无其所说也,非谓无说。(无所行、无所得等句,意同。)盖性体自证,名为如来。如来者,即明其证得平等性体。平等者,理智一如,能所一如也(故后文曰诸法如义)。既证一如,故其言说,名为如说(故后文曰如来是如语者)。如说者,明其是由平等如如之性海中自在流出。初未起心动念,虽终日说、炽然说、刹说、尘说,实无言说之相。尚无说相,安有所说之法相耶!故曰“如来无所说”也。此番问答,不但遮疑。且意在令奉持者,体会性体非但无名字相,并无言说相。亦复知得如来炽然说而无其说相。则知得奉持所说之法者,应炽然修而无其法相也。

合此两科观之,欲证性体,必当离名言之相。然则名言究应云何而后可离乎?若不知之,是但知其当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须知此两科义趣,我世尊实令奉持者离念也。念不离,则名言之相终不能离也。何以知之?《起信论》心真如门中有一段文,可以证明。《论》云:“若离心念,则无一切境界之相。”又云:“离言说相,离名字相,离心缘相,毕竟平等,乃至唯是一心,故名真如。”此文中“真如”,即性体之别名也。“离言说相”三句,归重于“离心缘相”一句。此句即是离念之意。盖缘者,攀缘。心缘,即是起心动念。心念若动,必有所攀缘,便落于名字相矣!而言说者,心之声也。心必先缘于所欲言者,而后达诸言词。故心念若动,又落于言说相矣。故三句中,“离心缘相”句是总。心缘相离,然后名字、言说之相皆离。此与《论》文上句“若离心念,则无一切境界之相”句相应。

离心念,便无一切境界相。所以离心缘相,便毕竟平等,唯是一心,而名真如也。由此论义,以证经义,则此中令离名言相持,非即是令离心念修持乎?《论》中又引他经云:“能观无念者,则为向佛智。”佛智即是般若波罗蜜。故此《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当如是断其著名字言说之攀缘妄想而奉持也。此以是名字,汝当奉持之所以然也。

此请示名持一大科,关系紧要。今当再依此节《论》文,详细说之,以期彻了。必道理洞明,乃能观照用功,想为诸公所愿闻也。

先说“非色非心,非智非识,非有非无”三句。“非色”“色”字,赅有表色、无表色言。有表色者,谓有形可指之法;无表色,谓无形可指之法。此种种法,无论有表无表,本无自体,体唯是心,故曰“非色”。然不过唯心所现而已,实非心也,故又曰“非心”。“非智”之“智”,即谓性智。性体平等空寂,岂有诸法?故曰“非智”。然则诸法是识乎?须知不过识心现起耳,不能谓诸法便是识也,故又曰“非识”。“非有非无”者,因缘聚合,似有诸法发生,非无也。既为缘生,乃是幻相,非有也。此三句,总谓一切诸法,不过彼此对待相形,虽似有而实无,当体即空。以说明其上文当知染法净法,皆悉相待,无有自相可说之意而已。

当知般若,亦是与彼诸法相形,名为般若耳。以一切法缘生幻有,本无自相,岂有自相可说?安可执著名字相。故曰般若则非般若。且佛证真如实智故,虽炽然而说,实无言说之相。故曰如来无所说。但为众生故,假以言说引导,令其离念证性。由是可知经中曰“般若非般若”,令离名字相;又曰“无所说”,令离言说相者,其宗旨非为欲令大众离念归于真如乎!然则所谓奉持者,谓当奉持金刚断除妄念,亦可知矣。

前云明了无有定法,是清我见之源;今云破除攀缘妄想,是截我见之流也。试观上引论文最后数句云:“以念一切法,令心生灭,不入实智故。”实智,即谓性体。可见性本无念。欲证性体,非断念不可矣。又可见起念即是生灭心。因有生灭之心,遂招生死之果。若不断念,又何能了生死乎!然而一切众生,从本以来,念念相续,未曾离念,谓之无始无明。无明者,不觉也。因不觉,故起念。云何不觉?所谓不达一法界故。谓不了达十法界理事,唯一真如,同体平等,此之谓不觉。既不觉知平等同体,遂尔动念。念动,而能见、所见随之以起,故有人我差别之相。由此而分别不断,取著计校,造种种业,招种种苦。又复展转熏习,果还为因,因更受果。愈迷愈深,沉沦不返矣。今欲返本还源,故必须从根本解决,以断其念。难哉难哉!因其难也,故我世尊为说种种方便法门,令其随顺得入。如上所引能观无念者,则为入佛智,亦方便之一也。此是吾辈生死关头,至要至急之事。亦是本经所令奉持者。不敢惮烦,更为说其方便。

当知“虽念,亦无能念可念”一句,正指示修观之方便也。故下即接云:“是名随顺。”何以此句是观无念之方便?当知此中具有二义:

初约性体言,当知念是业识,而性体中并无是事。所谓从本以来,离一切法差别之相,以无虚妄心念故。此明虽业识纷动,而性净自若,犹之虚空中万象森罗,而虚空仍自若也。此是要义,不可不知。知此,则知性之与念,本来相离,便不致认贼为子。

次约念之本身言,当知念之为物,当处起,当处灭,刹那不停。病在于前念灭,后念又起,念念相续。但未有静功者,不觉其是相续,误以为前后只是一念耳。若前后只是一念者,修行人便无办法矣。正因其生灭不停,故曰不怕念起,只怕觉迟也。此明念乃随起随灭,并无实物,犹之空花,幻有实无也。此亦要义,不可不知者。知此,则知念之本身,当下即空。便不致执虚为实。

二义既明,便随时随处,顺此二义,密密观照。当一念起时,即提起精神自呵自责曰:性本无念,适从何来?如此一照,其念自息。初心人未有定力,一刹那间,第二念又忽然起。便又如是呵责,觉照。久久,念头可日见减少。即起,力亦渐弱矣。

问曰:提起觉照,此不又是起念乎?答曰:是起念也。当知自无始念动以来,积习深固。逆而折之,甚难甚难。惟有随其习惯,不加强制。却转换一个念头,以打断原念,令不相续。此正因其生灭不停,故能得手。更须知观照虽亦是念,乃顺体起用之念,便可顺此用以入体,与彼昧失本性所起之念,大异其趣。盖起念同,而起念之作用大不相同。因是知得性本无念,及念亦本空。为欲除其妄念,故起观照之用。此用乃顺性体而起,故与昧性而起者,大异其趣。此之谓随顺,此之谓方便。然应知起此观照之念,亦复是幻,亦是缘生无性,今不过藉以除他念耳。若执此念为真,便又成病。般若波罗蜜,原是用以对治取著之病,故般若亦不可取著。曰“般若则非般若”者,明其不应取著也。般若原含三义,所谓文字般若、观照般若、实相般若。因文字,起观照,证实相也。而此三般若,皆不应著。约文字言,若但执文字,不修观行,固完全是名字相。约观照言,若心中存有能观照、所观照之念,亦未离名字相。乃至证得实相般若,实亦无所证,无所得。若有证有得,仍然未离名字相,即非实相,亦不名般若波罗蜜矣。故此中般若则非般若,是彻始彻终者。

顷所言不期证而自证,最初只证得一分。因其时但无粗念耳,其细念尚多也。《起信论》云:“若离于念,名为得入。”得入即是证入。而此语一深无底。当知由观行而相似,然后方到分证。分证者,分分证也。最初只入得一分,由是经历四十一个位次,而至妙觉以成佛,念头方为离尽。离尽,方为完全证入真如之性。然实无以名之,假名为“得入”耳。何以故?以虽得而实无所得,虽入而实无所入故。如此方是真离念,方是真得入。至于念佛功夫,虽未能做到念而无念,但能行愿真切,仗弥陀悲愿力,亦蒙接引往生,便同阿鞞跋致,此云不退,即是初住地位。如修他法,至此地位,须经久远劫数。今一生即令办到,其为方便之方便,更何待言!须知便同阿鞞跋致者,明其资格本来未到,但蒙佛力摄受而得不退耳。吾辈幸闻此法,岂可蹉跎,交臂失之?然行愿真切,必须一心在念佛求生上,方能谓之真切。若一面念佛,一面又起尘浊之想,则行愿不真切矣。所以念佛人于断念一层,纵令未易办到。而“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两句,务必要做到。不然,则愿不切,行不真,何能蒙佛接引乎?何以故?尘浊气重,与清净二字太不相应,则佛亦未如之何也已矣!

总之,妄想纷飞,是众生无始来病根,万不可强制。如其强制,反伤元气。因妄想非他,即是本心之作用,不过错用了,所以成病耳。只要依照佛法,将其转换过来,归到智念或净念上,久久自归无念,便是平等性智,妙观察智矣。今曰断除,当知是除其病,非除其法。断之一字,当知是断其妄,使归于真。若能归真,便恍然大觉,了达万法一如,本是一真法界,本无人我差别,则万念冰销。所以只能用转换念头之法者因此。由是可知转换念头,名为方便者,犹是权巧之词。实在是根本挽救之法。除此之外,并无别法。此理更不可不知。

即以断妄归真言,亦须逐渐进步。凡初机者,犹未可骤语及此。因众生无始便迷真逐妄,流而忘返。譬如世间浪子,久已流**忘归,今欲挽其回头,必须善为劝导以引诱之,乃有希望。不然,家庭间反增烦恼。此亦如是。必须多多读诵大乘经典,唤醒痴迷,且多多亲近善知识,开其蒙蔽,指示修途,而用功时复当由浅而深,乃能渐入佳境。不然,心中反不安宁。此又不可不知者也。

所谓开解者,开智慧是也。依据各种经论,开解有三个步骤。

第一步,当令开知境虚智。一切众生,因不知一切尘境,原皆虚幻不实,遂致处处取著,我见横生。故先令了达六尘等境惟虚无实。若其知之,始能不为所迷。不迷,即是智。故名曰知境虚智。

第二步,当令开无尘智。尘,即谓六尘等境。无者,谓一切惟心,心外无法。必须通达乎此,又得遗**尘境之方便,渐渐乃能胸无点尘。若能无尘,则慧光愈明矣。是谓无尘智。此智既明。纵有念头,亦极微薄。然后乃能断之。断念亦须有方便之智。则名曰金刚智。此是第三步矣。

金刚者,能断之义也。试观上来一开口便令发广大心,普度众生,若忘却自己者。此最初之第一方便也。因一切众生,以不达一法界故,不觉念起,而有无明,遂致人我界限分得极清,著得极紧。今令舍己度他,发广大心,是令通达一真法界,本无人我之别,以化其胶固分别之积习。乃是从最初所以不觉念起之根上下手。故曰最初第一方便。迨说出不应住色、声、香、味、触、法、布施之后,即就身相说明之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此便是令观察根、身、器、界,莫非尘境,莫非虚相,以开其知境虚之智也。当知众生所以分别人我,牢不可破者,无非为境所缚,放不下耳,其所以放不下者,无非误认种种境相为真实耳。今唤醒之曰:皆是虚妄。真是冷水浇背,令人毛骨俱耸。此第二方便也。

其下接以持戒修福,能生信心,以此为实。是令信此实义以起修。盖以持戒修福为起修之最初方便也。果能一念生净信,则是已于上来所说,一一能解能行矣。何以故?若无解行,不能一念相应故。至此便得无量福德。何以故?既能一念相应,是已得了知境虚智。住相之心,人我之见便能减少故。因进一步,告以若心取相,则为著我人众生寿者,以及法与非法,皆不应取。取,即是起念。说心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已含有不能起心动念之意在。复告以法本无定,故不可取,不可说,乃至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云云。无为,即是无生灭心。生灭心,即是念头。是又奖诱之曰:汝既能实信,希贤希圣,并能一念相应,须更令息生灭心才好。以下更说福德之大,以欣动之。及至约果广明,方显然点出念字。得果时不能作念,则修因时不应动念可知矣。遂结之以应生清净心。何谓生清净心,应于尘境一无所住而生其心是也。是则比前又进一步。由知境虚智,而开其无尘智矣。前但知之,今令无之,岂非更进乎?然开无尘智实为最后开金刚智之前方便也。若论修功,由知境虚智,修到无尘智,须经数劫。前是观行位,今是相似位也。此智,为转凡入圣之枢纽。若不得无尘智,便不能更进而开金刚智,亦即不能登初住位;若不登初住,便不能由相似位入分证位,而成圣也。故得无尘智之福德,比前胜过无量无边倍也。何以福德有如是大,当知是人成就最上第一希有之法故。成就者,即谓成就无尘智也。心中果能无有尘境,纵然起念,比前更少,力亦更薄。修功至此,方能够得上断念。故此请示名持一科,遂告以断念之法。浅深次第,步骤严整。佛之教化,如是如是。须知自开口一句曰:应如是降伏其心,乃至说到不应住色等生心,皆是伏惑。必须能伏,而后方能断也。此中明明曰:以是名字奉持。而名字乃是金刚般若。故此中所明义趣。皆是开其金刚智也。

本经自详谈至此,已经将经义数次总结,而每结各明一义。所以如此者,无非欲闻者融会贯通,多得点受用。且以明经中义蕴无穷,发挥难尽,上来种种宣说,亦不过大海之一滴耳。

此离名字、离言说两科经旨,兹将上来所明者概括之,以便记忆。即(一)先须了彻无有定法,以清妄念之源。此是智慧。(二)更须破除攀缘心想,以截妄念之流。此是能断。此以是金刚般若波罗蜜名字奉持之所以然也。至于作观,念佛,乃能断之方便。此之方便,仍为两科经旨中所具有,并非外来。能观无念者,则为向佛智。佛智者,般若波罗蜜则非般若波罗蜜也。佛说般若,是令依文字起观照。奉持,即是令大众作观照功夫。而离名言,即是令离念,岂非明明令观无念乎?奉持,有拳拳服膺之意。即是应念念不忘佛说,念念不违如来。念念不忘佛说,即是一心念佛也。念念不违如来,则不但念应化身佛,且令念法身实相佛矣。又不觉,故念起。令了彻无有定法,便是令其觉,故曰清源,以不觉,是起念之源也。次令破除妄想,是离念,故曰截流,以起念是从不觉而出也。而不觉念起之后,遂有能见所见之分,而成人我差别之相。今则全在对治不觉念起上用功。即是在我见的根本上下手。根本既拔,我见自无矣。此奉持以断我见之所以然也。

又此两科,是明空如来藏也。空有二义。(一)性体本空。(二)空其妄念。此中曰般若则非般若,曰如来无所说,说性体本空也;而离名字相,离言说相者,空其妄念也。故此两科,正明空如来藏义。下两科,则是明不空如来藏。空,明体;不空,则明用。下两科不坏假名,所以明用也。盖根身器界,皆是性德所现之用。故是不空如来藏义。

(寅)初,又二:(卯)初,问答;次,正示。

(卯)初,问答。

“须菩提!于意云何?三千大千世界所有微尘,是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

名者,名字。凡一切法,皆有差别之相。就其差别,安立名字。故名字之言,是就相说。相是幻有,则名为假名。幻有者,明其非有而有,有即非有之意。不坏者,不断灭意。相是体起之用,何可断灭?虽不断灭,然而相实非体,故仍不应取著。因体是不变,相常变动。体是本,相是末。不应舍本逐末,迷相忘体,故不应著也。离与不著,乍聆似同;审不同。各不相涉,曰离。于显用时而不为其所缚,是曰不著。上两科曰离者,是明修行人重在证体。而体之与相,本来渺不相涉也。此下两科曰不著者,又明修行人先应证体,明必须达用,不可坏相。然虽达用,终应会归于体,故又不可著相也。此中所说,莫但作解释标科会。般若妙旨,已尽在里许矣。适才是明离与不著,命意不同。又须知意虽不同,宗旨则同。其同为何?断念是也。何以故?上两科言离名字言说者,是离攀缘心,其义前已广说,离心缘者,所以断念也;此两科明境身,亦即依正二报,皆不可著者,著则又起念矣。虽不坏,却不著,亦所以断念也。其余要义甚多,入后逐层说之。

上科之般若波罗蜜,乃六度之一,固是佛法之名,然亦为性具理智之称。性体空寂,名字言说本来无安立。上科既就此性具理智上立说,固应遣一切相。所以只说则非,说无可说,而不说是名。即复性本非相,本来与相无涉,故说离也。此下两科,境之与身,本是依正二报,幻相俨然。就此立说,于显明不坏假名之义便。故微尘、世界、三十二相,皆说是名。然而究是幻相,虚妄不实,故皆说非而不应著也。

此问亦蹑上文来。盖著相者闻无所说,将曰若无所说,何以教化三千大千?且言说本来无相,纵可云说无所说,而世界之大,其相宛在,岂得曰世界无世界乎?为遮此疑,故发此问。问语甚妙,不问世界,而问所有微尘多否,意明世界是由众多微尘集合,而现三千大千之幻相耳。彼执大千世界之相为实有者,亦可以恍然悟矣。答亦妙,长老深领佛旨,故答“甚多”,意明世界所有,无非众多微尘耳。然则除多数微尘外,岂别有一世界哉!会得但是尘多,便知大千世界,有即非有矣。

(卯)次,正示。分二:(辰)初,不著微细相;次,不著广大相。

(辰)初,不著微细相。

“须菩提!诸微尘,如来说非微尘,是名微尘。

(辰)次,不著广大相。

“如来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

知得微尘非微尘,但是假名。则世界非世界,但是假名,不待烦言而可解。此说法之善巧也。合此两小科观之,是令修持般若者,无论何种境界,或细如微尘之事,或大如世界之事,皆应不坏、不著。细如微尘,尚不应坏,大于此者,可知矣;大如世界,尚不应著,细于此者,可知矣。

(寅)次,示不著身相持。

“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见如来不?”“不也,世尊!何以故?如来说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

此问亦是由上文生起。盖不得意者,闻世界非世界,而是假名者,将谓佛之随感斯应,现种种身,原为教化大千世界众生。若如上言,是世界有即非有,非有而有矣。然则佛现三十二相之应化身何为乎?岂应身亦为有即非有,非有而有乎?为遮此疑,故发此问。须知如来既已证性,而又现三十二相之身者,因众生各各以此如来藏为体,惜其迷相,竟不自知。故由性体显现应身之相,以教化大千世界,为众生开此宝藏。皆令回光返照,不著一切相,而自见本性耳。众生此性,原与诸佛同体,所谓“一真法界”是也。故若能自见本性,便是得见如来。若著于相,则所见乃是应身之相,非法身之体,何能谓之见如来哉?明得如来应云何见,则知三十二相亦由缘会而生,当下是空。当下是空,有即非有也。缘会而生,非有而有也。有即非有,故曰“即是非相”;非有而有,故曰“是名三十二相”也。

答语“不也”,是活句,与前答“可以身相见如来否”中之“不也”意同。言不可相见,亦得相见也。流通本“不也”下,有“不可以三十二相得见如来”句。古本无之,是也。当知前科下文,但曰身相即非身相,故曰不可,又曰以身相得见如来,以明上之不也,下之身相即非身相,皆是活句,意思双关。而此处下文,既曰即是非相,又曰“是名三十二相”,已足表明“不也”是双关之意。何须更赘一句,曰“不可以三十二相得见如来”乎?应从古本。

举如来说,明约性而说也。约性而说,即是非相,此明性体本非相也。若知体之非相,则三十二相何可见如来耶?今云约性而说,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此明名者,实之宾。三十二相既但是名,可悟其体是性也。若知此理而能不著于相,则因相便可会体,何必灭相以见性哉!知此,则三十二相本由性起,故不应坏;而性本非相,故不应著之义,亦得洞明矣。

何谓大千世界?前已广谈;何谓三十二相?亦不可不知其义。

(一)足安平相。谓足里(里边也)无凹,悉皆平满。

(二)千辐轮相。足下之纹,圆如轮状。轮中具有千辐,状其众相圆备。

(三)手指纤长相。谓手指端直,纤细圆长。

(四)手足柔软相。手与足皆软如棉。

(五)手足缦网相。手足指与指如有网然,交互连络,有若鹅鸭指间之形。

(六)足跟满足相。跟,足踵也(俗名脚后跟)。圆满无凹。

(七)足趺高好相。趺,足背也,高隆圆满。

(八)旚鎉(音市兖切,如陕。又尺兖切,为喘)如鹿王相。旚鍭,腿肚也,古又谓之曰腓(音飞)。鹿王,鹿中之王,谓大鹿也。谓股肉匀称圆满,不同凡夫腿肚,忽然而粗。

(九)手过膝相。两手垂下,其长过膝也。

(十)马阴藏相,谓**密藏不露。

(十一)身纵广相等相。自头至足,其高与张两手之长相齐。

(十二)毛孔生青色相。一一毛孔,只生青色之一毛,而不杂乱。

(十三)身毛上靡相。身上每一汗毛,皆右旋而头向上也。

(十四)身金色相。身色如紫金光聚。

(十五)常光一丈相。身放光明,四面各一丈。

(十六)皮肤细滑相。谓皮肤细腻光润,不受尘水,不停蚊蚋。

(十七)七处平满相。两足下,两掌,两肩(此谓肩窝)及项中,七处皆平满,毫无缺陷也。

(十八)两腋满相。两腋之下充满(不凹)。

(十九)身如狮子相。谓威仪严肃也。

(廿一)肩圆满相。此谓两肩之全形,不耸不削,圆厚丰满。与上七处平满不同。

(廿二)四十齿相。具足四十齿(常人至多三十六齿)。

(廿三)齿白齐密相。四十齿皆白净、齐整、坚密。

(廿四)四牙白净相。四大牙,最白而鲜净。

(廿五)颊车如狮子相。两颊隆满,如狮子颊。

(廿六)得上味相。咽喉中有津液。无论食何物,皆成无上妙味。

(廿七)广长舌相。舌广而长,柔软红薄。展之广可覆面,长可至发际。

(廿八)梵音深远相。梵者,清净之意。音声清净,近不觉大,远处亦闻。

(廿九)眼色绀青相。目睛色如绀青,极清净而光明,有如金精。

(卅)睫如牛王相。眼毛分疏胜妙,有如牛王。

(卅一)眉间白毫相。两眉之间有毫,白色清净,柔软宛转,右旋而放光明。

(卅二)肉髻相。顶上有肉,隆起如髻。

此三十二相,又名大丈夫相,又名大人相,亦名百福庄严相,谓以百种福德庄严一相。修成三十二,须经百大劫,故曰百劫修相好。福德即是普贤行愿。故《行愿品》云:此善男子善得人身。圆满普贤所有功德,不久当如普贤菩萨,速得成就微妙色身,具三十二大丈夫相。当知相好皆大悲大愿之所成就者也。何故修此相好?以一切有情,无不著相。若见相好,乃生欢喜心,生恭敬心,方肯闻法,方能生信故。又梵王、帝释、轮王亦有此相,菩萨亦往往有之,但以好不具足,遂不如佛。相好者,非谓其相甚好。盖大相名相,细相名好耳。而大与细,亦非谓大小。大相者,到眼便见。细相者,细心观之,乃知其好耳。细相,即所以庄严其大相者。故佛有三十二相,便有八十种好。又称为八十随形好。随形,即谓其随三十二形相也。菩萨虽亦有好,但不及佛之具足。八十,即(一)无见顶,(二)鼻不现孔,(三)眉如初月,(四)耳轮垂埵,(五)身坚实如那罗延,(六)骨如钩锁,(七)身一时回旋如象王,(八)行时足去地四寸而有印文,(九)爪如赤铜色,薄而润泽,(十)膝骨坚圆,乃至(八十)手足皆现有德之相。恐繁不具,详见《大乘义》章。若三十二相之名,是依《大智度论》而说,他书或有异同。以上三十二相,八十种好,是应化身所现。若佛之报身,则不止此数。盖身有八万四千乃至无量之相与好也。

此大千世界、三十二相两科,合而观之,妙义无穷。盖我世尊就此两事上,说非,说是名,最为亲切有味。闻法者,果能于此悉心体会,可于般若要旨,涣然洞然也。概括之,可分四节,以明其义,即“一、约众生以明,二、约因果以明,三、约空有同时并具以明,四、约究竟了义以明”是也。

第二约因果以明者,换言之,是明世尊就此二事立说者,欲令众生明了因果之真实义故也。何以言之?此尘凡之大千世界何来乎?众生同业所感也。此胜妙之三十二相何来乎?世尊多劫熏修所成也。然则此二皆不外因果法,可以了然矣。因果者,所谓缘会而生也。缘生故是幻有,幻有故是假名。然虽为假名,而有因必有果,永永不坏者也,故曰“是名”。言是名者,为令众生懔然于因果,虽性空而相有,丝毫不爽,不可逃也。若知因果性空相有而不可逃,便应修无相无不相之殊胜净因,以证无相无不相之殊胜妙果,何谓无相无不相?即是体会因缘所生法,“即空即假,即假即空,而二边不著,以合中道第一义谛”是也。须知无相无不相,中道第一义谛者,性之实相,本来如是。故如是修持,便是般若波罗蜜也。所以修此胜因,必克胜果。故于大千世界、三十二相,皆说曰“非”。皆说非者,为令众生既不坏因果之相,而复会归于性,便是空有不著,合乎中道也。

第三约空有同时并具以明者,是明世尊就此立说,为令藉闻此法,而得了然于空有同时并具之所以然也。何以言之?说一非字,是令不著有也。说一是字,是令不著空也。而曰非曰是,二者并说,是令二边皆不可著。何故皆不可著?因内而此身,外而世界,依正二报,无非因缘和合而生。当缘会而生之时,俨然现依正二报名相,岂可著空?当缘散则灭之时,此身何在,此世界何在,岂可著有?不但此也,依正二报,当其缘生之际,既是因缘和合,谓之为生。可见除因缘外,别无实法。故现是名时,即为非有时。故曰有即非有。亦复当非有时,即现是名时。故曰非有而有。合而观之,岂非空有同时并具乎。既为同时并具,故著空著有皆非。故今是非同说,即是令闻法者,体会空有并具皆不可著之意。而依正二报,为名相显然众所共见之事。此既空有同时并具,则其余可以恍然矣。复为众生关系最密最要之事,此既空有皆不可著,则其余可以了然矣。上两科,离名字言说,尚是专遣有边。此两科,空有二边俱遣,乃为断除妄念之极致。

更须知身心世界本无生灭,而见有生灭相,安立生灭名者,无他,实是痴迷可怜之凡夫,妄念变现之虚相,妄念强立之名言耳。经云“是名”者,如是如是,此是名之究竟了义也。是故若离于念,身心世界之名字言说,尚且无存,哪有生灭之名字,又哪有生灭可说?如此则泯一切相而入真实体矣。何以故?真如性体,从本以来,平等如如。非有非无,非亦有无,非非有无。乃至非一切法,非非一切法。总而言之,起念即非,并起念之非亦非,所谓“离四句,绝百非”者是也。经云“则非”者,如是如是,此则非之究竟了义也。

此究竟了义,前面凡言则非、是名处,皆具此义。而先皆不说,至此乃说者,有深意焉。下文云深解义趣,可知经文至此,当明深义。故上来暂缓。所谓由浅入深,引人入胜也。又复此义,就身心世界上说最便。又复此请示名持中经义,正明断念以证性。欲断念证性,非奉持究竟了义,则不能也。故曰经文至此,当明深义。知此,便知此义惟宜于此处发之。移前嫌早,移后又嫌迟。讲经说法,当令文义无谬。盖义有浅深,文有次第,若当说时不说,不当说时便说,是谓于文有谬。纵令其义无谬,亦为妄谈,亦有罪过。此义,凡有弘法之愿者所不可不知也。

又上来说则非,只是说则非。说是名,只是说是名。而第四层之义不然。说是名时,摄有则非意在。而说则非时,亦摄有是名意在。此亦究竟了义也。岂止遣相谈性之为究竟了义,须知但遮无照,但泯无存,则所说者便非究竟了义;遮中便有照,泯中寓有存,方为究竟了义。盖非遮非泯,则不能见性,而呆遮呆泯,又岂能见性?闻此究竟了义,当悉心体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至要至要。

再将此不坏假名两科,与前之会归性体两科,合而观之,更有要义,急当明之。须知前就般若之名字言说令离,复就大千世界、三十二相令不著者,无他,以性体绝待,一落名字语言,便有能名所名,能言所言。既有能所,俨成对待。少有对待之相,便非绝对之体矣。佛说般若,是令见性,以般若波罗蜜原由真如之理体正智而出生者也。故约此而令离名言,以明证性必应遣相之意。即复因其体之绝待,故能融摄一切世间出世间法。如《起信论》所谓如来藏具足无量性功德故(此句是明相大),能生一切世出世因果故(此句是明用大),可见相用不能离体。即是因其体大,所摄之相用亦大。而此不坏假名两科,所言大千世界,三十二相,正明相大,以其皆由性体显现故,所谓无量性功德故。又大千世界为众生同业所感,是世法因果也。三十二相为佛多劫熏修所成,是出世法因果也。可见此二又即兼明用大。而且举大千世界为言,则摄尽世法一切因果。举佛之三十二相为言,又摄尽出世法一切因果。又复言世界,则摄一切广大相。言微尘,则摄一切微细相。然则于此而明不著,则一切皆不应著,可知矣。于此而明不坏,则一切皆不应坏,亦可想矣。何以皆不应著?以相用应融入性体故。何以皆不应坏?以体必具足相用故。

儒家往往剽窃佛法之义以谈儒,而又毁谤佛法,真是罪过。然所剽窃者,只是一知半解。不但非了义,且非全义。因此生谤,可乎?其所从剽窃之路,无非禅家语录耳。禅家修持,虽宗般若,然以不立文字故,遂不根据教义发挥。而其所说又一味高浑,容易为人剽窃附会者,在此。而根本究竟了义,不致被人挦扯扰乱者,亦幸而有此。何以故?儒家克己修身,循规蹈矩,岂非君子?然眼孔短浅,心量狭隘,大都少有所得,便沾沾自喜,知其一便非其二。故自汉以来,号称尊孔,除汉儒训诂之学,尚于儒书有所裨益外,其他或拉扯谶纬之言,或捃扯黄老之说,或剽窃禅家绪余之与儒书近似者,附会而装皇之,实于儒家真义,并未梦见,而门户之争,却甚嚣尘上。以如是我见甚深之人,虽闻佛法根本究竟了义,其不能领解也,亦可决矣。试观程朱皆亲近禅宗大德多年,而所得不过如此,反而操戈相向,亦足以证余言之非谬矣!然则彼辈若闻究竟了义教,纵令不致操戈,其必亦如谈儒理然,牵枝引叶,似是而非,反令正义因之不彰而已,此又不幸中之大幸也。

上云“以是名字”者,当以是金刚名字也。故此金刚般若,持以破惑,惑无不尽;持以照理,理无不显。故能即一切法,离一切相,即复离一切相,行一切法。果能如是奉持,方于世出世法,究竟达其本末边际。谓之波罗蜜者,因此。此佛说般若则非般若之真实义也。复恐学人不能通达,故更说下三科以明其义,俾得洞然明白耳。

有所说法否一科,是明般若无言无说也。上云般若非般若,正显其非言说所可及。故以有所说法否,试其见地。答曰无所说,正与问意针锋相对。若知得虽终日说,炽然说,而实无言无说,是不于言说中求也。如是奉持者,是为般若波罗蜜也。

三千大千世界一科,是明般若境智一如也。般若非般若,正显般若非实有一法,而法法皆般若之意,以明诸法一如。恐未能解,故借微尘世界,发个问端。答言甚多者,就相而言相也。而如来说非,说是假名者,即相而无相也。若悟得细而微尘,大而世界,缘生无性,当体即非,皆是假名,则尘尘刹刹,莫非般若。所谓“坐微尘里转大法轮,于一毫端建宝王刹”,所谓“尽十方世界是自己光明”,又曰“山河及大地全露法王身”,皆境智一如之义也。境智一如,则是无能无所,而绝待清净矣。如是持者,乃般若波罗蜜也。

三十二相一科,是明般若无智无得也。般若非般若,正显般若正智。觉性圆明,无能觉,无所觉。而凡夫则曰若无能证之智,所证之果,为何现三十二相,故以“得见如来否”发问。答曰“不也”,乃的示法身无为,原非色相。但如来以无智无得故,所以大悲随缘,现起无边相好,或三十二相,乃至随形六道。可知种种相好,不过随缘现起耳。既是缘起法门,所以相即非相,而是假名,故曰非,曰是名也。若会得非相是名,则如来随处可见。即三十二相而见如来,可也。若或未然,著于三十二相,终不得见如来也。奉持般若,如是如是。总而言之,般若法门,本如来说。今示以尚无所说。何况般若之法。其不应执著,不待言矣。遣其法执者,以清净心中,不可有境界相也,故复示以尘非尘,界非界,使知法法头头,莫非般若,岂别有境界,然而人之不忘乎般若境者,以佛即证此故也。故更示不以相见如来。若知三十二相为非相,而是假名者,则是能见诸相非相矣。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矣。知此,则般若非般若之旨,可以洞明。即云何奉持,亦可洞明。盖总以开示当即相离相以奉持而已。

此外尚有别义,亦甚紧要,不可不知者。此请示名持一科,已由伏惑说至断惑。然而当知惑有粗细,此中是断分别粗惑,故前半部总判曰“约境明无住”;至后半部所断,乃俱生细惑,故其总判曰“约心明无住”也。问:此中已明离念,岂非已是约心明乎?答:此有二义,前后不同。(一)此中虽已约心明,然尚属于诠理(即谓尚属于开解)。入后乃是诠修。更于修中显义,以补此中所未及。此前后不同处也。(二)此中先离粗念,即起心分别之念。入后是离细念,即不待分别,与心俱生之念。此又前后不同处也。上来详明所以,已竟。

(癸)三,结显持福。分二:(子)初,约命施校;次,明持福多。

(子)初,约命施校。

“须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恒河沙等身命布施。

宝施尚是外财,今则乃以身命施,佛经中名为内财,重于外财远矣。众生最爱者身,最重者命。身指四肢等言,犹未损及于命,已属难能,况为众生舍命乎?且不止一个身命,乃如恒河沙数。人之一生,只有一个身命,今云以恒河沙等身命布施,其为生生世世、常以身命布施可知,其为难能也何如,其福德之多也何如?然若施相未忘,仍属有漏。如世之杀身成仁者,初未闻其有成佛事也。

(子)次,明持福多。

“若复有人,于此经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为他人说,其福甚多。”

受持一四句偈等,胜过恒河沙身命施,此何理也?且前两次,皆以宝施校胜,此更以身命施校胜,又何说也?当知第一次显胜,因甫生净信故,但以一个大千世界宝施福德比较,以显其殊胜。第二次显胜,因解慧增长,不但知境虚,并知心中本无尘境。故以无量无边大千世界宝施福德比较,以显其殊胜。至此则解义更深,已开金刚智矣。此智既开,便知断其妄念,而舍生死根株,其功行视前更为入里。故不以外财校显,而以内财校显。因其持说一四句偈等,若能开金刚智,奉金刚般若以修持,便能断念。断念便舍生死根株,而超凡入圣。视彼但能多生多劫舍其身命,而未能舍生死根株者,相去不可以道里计。故持说此经一四句偈等之福德,多于以恒河沙身命布施之福德。以此开金刚智,可望超凡入圣。彼不知持说此经,金刚智便无从开,而仍未能脱生死轮回苦恼之凡夫故也。

(辛)四,成就解慧。分二:(壬)初,当机赞劝;次,如来印阐。

(癸)初,标领解。

尔时须菩提闻说是经,深解义趣,涕泪悲泣,而白佛言:

从开经至此,所有伏断分别我法二执之理事,由浅而深,逐层阐发,至详至晰。故此一科接明深解。当机之如是自陈者,无非望大众皆得如是,故既赞且劝也。何以故?佛与长老,不辞苦口,反覆阐明无住之旨者,原欲闻者大开圆解。盖经旨是甚深微妙中道第一义,若不通达其深微,则见地未圆,何能二边不著,合乎中道?经云“深解义趣”,正明其见地已圆,不同向之偏空矣。此其所以自陈非慧眼得闻,至于涕泪悲泣也。此中虽说解义,其实已摄有行。盖解行从来不能分开,故曰解行并进。并进者,以其必行到,方能解到;必解圆,而后行圆故也。

当知修行不外闻思修三慧。如此中之闻说是经,便是闻慧。(何以此闻乃是闻慧,至下当说。)而深解便是思慧,修慧。何以故?若不思惟修观,便不能深解故。故曰说解便摄有行。不但此也,所谓“深解义趣”者,是何义趣乎?即是深领会得上文所说,当云何生信,当云何奉持,之所以然也。然则说一“解”字,不止摄行,亦摄有信。且下文云:“信心清净,则生实相。”生实相,便是证性。下文又云:“得闻是经,信解受持,则为第一希有。”乃至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名之为佛者,明其证性也。然则说一深解,不止摄信摄修,并证亦摄在内矣。而且信心清净则生实相之意,又是说实相之生,便是信心清净。观此,则前次所说信解行证,虽说为四事,其实乃是一而四,四而一,其理益可证明矣。

此成就解慧经文,乃是开经以来之归结处。何以故?上来师资种种问答,苦口婆心,以发明甚深义趣者,目的何在?无非望闻法者,能开深解而已。岂非上来千言万语,得此一科,始有个着落乎。故曰归结处也。不但此也,从次科“如来印阐”以下,凡世尊所说,又无非就上来所已说之紧要处,加以发挥,加以证明。令人对于上来所说要旨,更加一层信解,则受持更为得力而已。故此第四科“成就解慧”,及下第五科“极显经功”,乃是前半部总结之文也。此皆经中之脉络眼目,故预为提出,预为点醒,以便临文易于领会。

本经之例,结经者,凡标一“尔时”云云,皆是表示更端之意。此中“深解义趣”四字,约义趣言,则皆上文所有。而约深解言,则是上文所无,至此方始自陈,故曰更端也。“尔时”二字,与上请示名持中之“尔时”,正相呼应。盖请示名持以前,所明之义,是开知境虚智,开无尘智。至请示名持时,乃开金刚智。此智甚深,不易领悟。此智若开,便断惑证真,乃修功之所归趣。今云深解义趣,便是自陈其得开金刚之智矣。若但开得知境虚智、无尘智,不过是观行位、相似位,不得曰深解也。不但此也,此中之“尔时”,乃直与经初“尔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时”之“尔时”相应。何以故?若无彼时之请法,何来此时之深解乎。若深观之,此时之深解,已伏于彼时之请法。何以故?因长老能于大众瞆瞆之时,独能窥破佛不住相,因而请法。所以闻法即解耳。若在他人,决不能闻说是经,便得深解义趣。此下文所以云“不足为难”也。是经文中已明明点出前后关系矣。不但此也。彼一时开口即赞希有,此一时亦开口即赞希有,皆点明前后相应之眼目处。又观彼时长老即从座起,愿乐欲闻,何等欢欣踊跃,而此时之长老,却涕泪悲泣矣。前后映带,大有理致。盖彼时之欢欣,正此时悲泣之根也。“尔时”二字,若约当下说,便是开示所以奉持之理已竟之时,亦即闻而深解,悲从中来之时也。“闻说是经”之“闻”,与经初“愿乐欲闻”,此两“闻”字正相呼应。闻所欲闻,且复深解,真乃万千之幸,此所以喜极而悲也。“深解”与最初之“谛听”相应,若不谛听,断难深解。故“闻说是经”之“闻”,非泛泛而闻,所谓闻慧是也。然此亦是就长老说,因其本是第一离欲阿罗汉,早能无念,既具慧眼,又复解空第一,故于未闻是经之先,便能洞了无住之旨而见如来,所以谛听之效甚伟,闻便深解耳。若在凡夫,纵能谛听,决不能一悟彻底。能开知境虚智,已难能而可贵矣。若闻经便尔无尘,千古能有几人?至如金刚智,更无论矣。即如禅宗六祖大师,闻“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而得顿悟,古今无第二人。然而传授衣钵以后,尚为猎人羁绊十余年。此正佛祖加被,磨炼其金刚慧剑耳。若在末世,尤难之难。故下文云“后五百岁,得闻是经,信解受持,是人希有”也。此理不可不知。然亦不可因难自阻。佛说后五百岁持戒修福,能生信心,便能一念相应。信为道源功德母,果能闻经实信,便入般若之门矣。果能入门,何尝不可顿悟顿断。何以故?诸佛加被故,夙慧甚深故。然则何谓入门?实信尘境皆虚,不为所缚,便是般若之初门也,此理尤不可不知。

“涕泪而泣”,正明其悲。涕泪者,悲泣之容也。泣与哭异,有泪有声为哭,有泪无声为泣。人之所以哭者,忽遭意外大损,如刀割心,懊丧之极,不觉失声而恸,此之谓哭。人之所以泣者,深幸未得今得,喜愧交并,感荷之至,不觉垂涕而悲,此之谓泣。长老兴悲,不外此理。即由其抚今而喜,追往而愧,既愧且喜,因之愈感佛恩。合此三种心理,遂现悲泣之相矣。何以见之?此中云“闻说”,合之下文“佛说如是甚深经典,昔日未曾得闻”,则今日之感谢佛为之说,深喜何幸得闻,可知矣。而昔日虽得慧眼,不闻此经,其深抱惭愧之意,显然若揭。须知当其慨叹往昔处,正其庆幸今日处。故曰长老兴悲,是由且喜、且愧、且感三种心理所发现也。至如下之三劝信解文中所言,是长老不但自庆,更为一切众生喜得无上法宝,此其所以广劝信解受持也。然则既如此喜愧交并,能不感激涕零乎!

凡人大梦初醒,回忆从前,莫非如蚕作茧,自缠自缚;如蛾赴火,自焚自烧。抚今思昔,往往涕不自禁。古德有云:“大事未明,如丧考妣;大事已明,更如丧考妣。”皆此理也。“而白佛言”者,因闻说是经而得深解义趣,因深解义趣至于涕泪悲泣,于是自陈见地,求佛印证,必然之理也。将“涕泪悲泣而白佛言”八字连读之,便是垂涕泣而道。观经初长老为大众请法,及下之广劝信解,可见长老向世尊垂涕泣而道,便是向遍法界尽未来一切众生垂涕泣而道也。即次科所说昔来慧眼未曾得闻,亦是普告一切众生者,我长老大慈大悲,意在警策一切众生当速发无上菩提心,奉持般若,方为绍隆佛种,方为不负己灵。若学小法,虽开慧眼,得无诤三昧,成第一离欲阿罗汉如我者,尚不免今昔之感。慎勿如我之闻道恨晚也。而佛说此经,万劫难逢。且义趣甚深,若得闻之,便当如法奉持以求深解。始知佛恩难报,而庆快生平耳。总之,长老之喜,为众生喜。长老之感,为众生感。其惭愧往昔,悲泣陈辞,皆为激发众生。须知我辈得闻此甚深经典,不但佛恩难报,长老之恩,亦复难报。何以故?佛说此经,是由长老为众生而请说故。

“希有!世尊!佛说如是甚深经典,我从昔来所得慧眼,未曾得闻如是之经。

“希有”两见,然赞语同,赞意则不同。前因乍悟本地风光,如人忽睹难得之宝,故赞希有。今则深解真实义趣,如人已获望外之财(昔未得闻,而今得闻,故是望外),庆快万分,故赞希有。盖前外睹宏规,今是内窥堂奥也。

此“希有”二字,不止赞佛,兼及赞法,并有自庆之意。下文云佛说如是之经,可知是赞佛说之希有也。此中又含有四意。(一)难说能说。甚深般若,唯佛与佛究竟证得故,亦唯佛与佛能究竟说。而一佛出世,必经多劫,故曰希有。(二)时至方说。此《金刚经》说在般若之第九会,若无当机之长老,将向谁说?以说必当机,机缘未熟,说亦无益故,故曰希有。(三)无说而说。如来无所说,佛之说此,原令众生见如来。且般若本非言说所可及,故今虽炽然而说,当知实为无说之说,说而无说也,故曰希有。(四)大悲故说。佛视众生本来是佛,因其昧却本来,遂成众生,是故说为可怜悯者。故此无为之法,虽不可说,而假设种种方便说之,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岂非希有。

兼赞法者,下文云“佛说如是甚深经典”,“甚深”二字,便是赞辞。经典而曰甚深,明其超过其他经典也。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如本经上文所云:“一切诸佛及诸佛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法皆从此经出”,以及“持说一四句偈等胜过恒河沙身命布施”,乃至“经典所在之处,即为有佛,若尊重弟子”等句,其法之希有可知。至若向后所云“是经义不可思议”,以及“为发最上乘者说”等句,莫非明其为希有之法。以其均在后文,此中姑不引释。

云何含有自庆之意?如下文言昔之慧眼不闻此语,正是自庆其今得闻而深解也。然则昔何道眼不开,今何见地深入,岂非希有之事乎?

何云“甚深经典”?此经所说,是佛法根本义,是究竟了义,是大智大悲大愿大行之中道第一义,是第一义空之义,是令信解受持者成佛之义。且一言一字,含义无穷,其深无底,故曰甚深。以第一离欲阿罗汉之慧眼而未曾闻,正明其甚深也。又般若波罗蜜深矣,而此经乃是金刚般若波罗蜜,故甚深也。其他如上来所引“佛及佛法皆从此经出”等等言句,其甚深可知矣。

“昔来”者,谓自证阿罗汉果得慧眼以来也。何谓慧眼?眼者见地之意。佛经说有五眼。(一)肉眼。凡夫见地也。(二)天眼。天人之见地也。天人亦是凡夫,然其所见,超过人道以下。故名之曰天眼。(三)慧眼。见人空理,谓之慧眼。阿罗汉之见地也。(四)法眼。既见人空,更见法空,故名法眼。此菩萨见地也。(五)佛眼。谓佛之知见也。则超胜一切矣。今略说其概,待说至下文明五眼时再详。

(一)上言眼,下言闻,眼与闻毫无交涉。便可证明所谓眼者,乃谓见地,不能作眼耳之眼会,亦不能作眼见之见会。

(二)眼之与闻,既无交涉,则所谓闻者,亦不能呆作耳闻会。乃是返闻闻自性之闻,所谓闻慧是也。

(三)既是闻慧,则说闻便是说解。然则昔未曾闻者,非谓一径不闻,乃谓虽闻而未得解,等于未曾闻耳。

(四)愧其昔未得闻,正是幸其今已得闻。今何以闻?由其深解。故上云“佛说如是甚深经典”。何以故?若非深解,便不知此经有如是之甚深故。此结经者所以标之曰“深解义趣”也。

(五)长老嗟昔未闻,大有闻道恨晚之概,此适才所以悲泣也。然则今者何以闻而深解?以其观见如来,于法无住,其不取著向学之法可知。又复为众请此大法,其发大智大行大悲大愿之心可知。是其见地迥异乎前,故于此甚深之经,遂能契入耳。

(六)此经说在大般若经之第九会,何云昔未曾闻?又前八会中,长老且转教菩萨,亦不得云昔未开解。须知长老今如此说者,无非劝导众生,急起读诵此经,信解受持耳。

(七)昔之八会,虽已得闻,其转教菩萨,虽已开解,而金刚般若,却是至此乃说。故曰“甚深”,故曰“昔未曾闻”。

(八)由是言之,上文所言深解,乃是甚深之解。因般若已是深经,前会已教菩萨,是已早开深解矣。而此会之经,则为甚深之经,故今日之解,乃是甚深之解。故不禁抚今思昔,而知必能如是了解,方为彻底。此其所以闻道恨晚也,此其所以涕泪悲泣,此其所以广劝信解也。

(九)长老如是自陈者,复有微意。其意云何?开示大众如是甚深经典,切不可执著文字,切不可向外驰求。当摄耳会心,返照自性,乃得开其见地,了解经中甚深之义趣耳。

(十)不但此也,更有深意存焉。既是人空眼,不能见法空理,可见人之学道,浅深次第,丝毫勉强不得。而长老道眼,必至第九会始开,又可见时节因缘,亦丝毫勉强不得。不但此也,世尊出世,原为令众生证般若智,到涅槃岸。乃迟之久而说般若,又迟之久而说金刚般若,可见发大悲心者,亦复性急不得,以机教必须相扣故。而有一慧眼之见,便不得闻,更可见看经闻法,必应将其往昔成见,一扫而空,始有契入之望。以一有成见,便障道眼故。

(癸)三,劝信解。分二:(子)初,约现前劝;次,约当来劝。

(子)初,又二:(丑)初,明成就;次,明实相。

(丑)初,明成就。

长老大慈,自得法乐,普愿现前当来一切众生,同得法乐。故盛陈成就之希有,令大众闻之,发心信解。虽文中未明言劝,而劝意殷殷矣。此正大悲大愿之阿耨多罗三藐三菩心提心也。“若复有人”,盖深望有如是之人也。“得闻是经”,含有不易得,何幸而得,不可错过此一得之意。清净即是无相。如前以不住六尘生心为生清净心,正明住尘便是著相。少著相便非清净矣。而既曰不住,又曰生心,又明所谓无相者,非对有说无,乃绝对之无。即是有无等四句皆无,方是无相真诠。若彻底言之,并此绝对之无亦无,乃为究竟清净。所以位登初住,只证得一分清净心,由是而功行增进,愈进愈细,历四十阶级,至于等觉,尚有一分极微细无明。换言之,便是清净心尚有微欠,故曰等觉见性,犹如隔罗望月。更须以金刚智除之,乃成究竟觉,则清净心完全显现矣。

何云“信心清净”?谓由信此文字般若,起观照般若,而得一心清净也。故此信心清净一句,虽只说一信字,而解行证并摄在内。若非观慧,执情何遣?若非遣之又遣,至于绝对之无,信心何能清净?所谓观慧者,即是奉持金刚般若,离名字言说,不著一切微细广大境界,并希望胜果,亦复不著。但蓦直如法行去,一念不起。果能断得一分虚妄相想(即是生灭心,亦即是念),清净心便现一分。现得一分,便是证得一分法身,而登初住,转凡成圣矣。从此加功至究竟觉,而后生灭灭已,寂灭现前,则自性清净心圆满显现,名曰妙觉,亦名成佛,亦名入无余涅槃。又可见所谓“信为入道之门”一语,其“门”字是广义,非专指大门而言,堂门室门,赅括无遗。又可见解行证三,皆信字之别名。换言之,便是所谓解行证非他,不过信心逐渐增长而光明,至于究竟坚固而圆满耳。何以故?曰解,曰行,曰证,必信心具足,而后乃能解足行足证足故。若其信心少欠,尚何能解、能行、能证之可说。故曰信为道源功德母也。故前云信解行证,当圆融观之,不能呆板,看作四橛也。故本经中开解、进修、成证三科,皆兼说及信也,此理不可不知。

“实相”,是性体之别名。下文“是实相者,即是非相,是故如来说名实相”三句,即是自释此义。何以性体名为实相?至下当说,今暂从略。性是本具,无生不生。今言生者,现前之义。此与前文生清净心意同。向因在缠而不显现,今奉持金刚般若,迷云渐散,光明渐露,有如皓月初生。盖无以名之,假名曰生。《大智度论》所谓“无生生”是也。无生生者,无生而生也。《论》又云:“诸法不生,而般若生。”盖谓若解得诸法不生,便是无生观智现前,是为无生而生。

然则经文何必定要说一“生”字?何不径曰信心清净则实相现前,岂不直捷?当知说一“生”字,又复含有要义:

(一)说之为生者,是明信心清净,乃迥脱根尘,性光明耀,非同死水也。此与前言“生清净心”同一意味。盖表其所谓清净者,是寂照同时,非止有寂而无照也。而说一信字,又是表其功行,前所谓“解行证三事,并摄在内”是也。

(二)说之为生者,是明其刚得现前之意也。因实相须分分现,非骤能圆满。若径曰实相现前,太儱侗矣。故说一生字,使人领会得如月之初从东方现起耳。

(三)说之为生者,又明其初得转凡入圣也。因为实相刚刚现前,便是现得一分。而现一分实相,便是证一分法身,而位登初住,即分证位之第一步。此是初成菩萨之位。故说一生字,表明其初入圣位。所以下文紧接曰:“当知是人,成就第一希有功德。”

前释“最上第一希有”不云乎?最上即是无上,第一即是正等。菩萨自度度他,自他平等,又复悲智双运,福慧双修,定慧等持,此皆菩萨修功也,皆平等义也。正等者,言其既正觉,复平等也。佛座下菩萨位在第一,小乘位在第二。故“第一”是指正等之菩萨。“希有”者,正觉也。凡夫迷而不觉,外道觉亦不正,故正觉是指小乘罗汉,明其能以正法自觉也。能以正法自觉,故曰“希有”。希有者,对凡夫外道言也。若菩萨不但自觉,兼能觉他,故曰正等。具足称之,则云正等正觉,亦即第一希有。佛则自觉觉他,觉行圆满,故称无上正等正觉,亦即最上第一希有。今此中曰“成就第一希有功德”,不曰“最上”者,是明其已成菩萨,即初住位菩萨也。以其实相刚生,故由此中文义观之,益足证明前来“最上第一希有”应作无上正等觉释,不能作他释也。又此中“第一”,虽亦可作是成初住第一位菩萨释,然而不妥者,以与上来“最上第一希有”不一贯,不如仍作正等释之。

上来校显处皆说福德,此处则言功德,何也?答:凡校显处皆言福德,不言功德者,此有三义:(一)持说此经,本是功德而非福德。然因其是引著相布施之福德来比较,故顺文便,亦姑名之为福德。(二)兼以显明修无住行者,虽不应著相,亦不应坏相。故皆言福德,以示修慧应兼修福之义。(三)持说此经,所以胜彼著相布施者,无他,即因其通达不著相之理故也。所以皆言福德,以明若不著相,则福德即是功德之义也。又须知七宝施、身命施之人,本是发大心者,即本是修功德者,不然决不能如是布施。然但说为福德者,无他,正因其不持说此经,不能通达应不著相之理耳。是其中又含有若其著相,则功德成为福德之意在也。至于此处,原非引著相福德校显,乃是发明信心清净,便成就第一希有。须知因其能不著相,乃能清净而得如是成就也。故不能言福德,只能言功德。

上科是自陈其已能深解。若非深解,何知经典之甚深?此义前己详谈。然但明深解,尚是总冒。此科以下至“则名诸佛”,方陈明其所深解之义趣。若专就此科说,则“信心清净”句,是深解义,亦兼深解趣意。“则生实相,当知是人,成就第一希有功德”,正明深解趣也。“当知”者,谓当知实相之生,便是成就。又当知信心清净,便生实相也。“当知”二字,虽说在中间,而意贯两头。言当知者,正因其自得深解,故劝人亦当如是深解也。

何谓“信心清净”为深解义耶?因前生信文中,世尊言“持戒修福,能生信心,以此为实”,接云“闻是”章句,乃至“一念生净信”,而开解文中,复云“应生清净心”,故长老今云“信心清净”,正与前文针对。长老以为世尊开口便令发心度众,度无边众生而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乃至有我人相便非菩萨,此义便是令不取相。其下又令不住六尘布施,不住六尘生心,无非令不取相而已。何以不能取相?为生清净心也,所谓“一念生净信”者。信何以净?心清净也。可见生净信,便是生清净心。又可见心之清净,全由于信。试观“一念生净信”一语,意在明其已得一念相应。何谓相应?谓其一念而与自性清净心相应也。相应之义便是证。而不修何证,不解又何修?而解行证一概不提,但云“一念生净信”,可见一个“信”字,已贯彻到底,即是令人体会果能实信为因,必得净信之果也。简言之,信心增长,至于圆满,便心清净矣。由是观之,长老“信心清净”一语,无异为上来世尊所说诸义之结晶,若非深解其义,便道不出。

由上来长老所解之义趣观之,吾人亦可悟得,既然证性,便是信心清净。则吾人必须开解者,无他,在令信心增明而已。而必须进修者,亦无他,在令信心增长而已。盖以信为主干,解、行、证,则为信之助力也。复由此可悟信为主干,故曰信为入道之门,故曰信为道源功德母,故学佛必当首具信心。而此经全部,是以生信、开解、进修、成证,明其义趣。故吾人闻得此经,对经中所明之如何为生信,如何为得解,如何为修无上菩提,如何为成忍,首当一一信入之,然后方为实信,乃能开解精修而得证也。经中处处兼说信字,即是点眼处,吾人当如是领会也。

更有一义,不可不知者。信为主干者,意在令初发心菩萨得以入门也。然而当知一即一切,一切即一。《华严》明此义,故约信解行证言之。若以信为主,则一切皆趋于信,若以解为主,则一切又皆趋于解矣。其他类推。故闻法当深会其用意之所在。若执著名言,死在句下,为学佛之大忌,亦非圆融无碍之佛法矣。即如信字固要紧,解字亦要紧。简明言之,即是信解行证四事,无一不关紧要。而四字中尤以信解为最紧要,以此二事最密切故也。何谓最紧要?学人若能实信、深解,则自能精修而得。否则那有修证之可言?故曰最紧要也。何谓最密切?解因信有,信从解生故也。信字居首,此经亦先说生信,次说开解。且信字贯彻到底,如上所说,则解因信有,自不待言。而曰信从解生者,即如前云能生信心以此为实,此中便含有信从解出之意。云何生信?以此为实故也。若非了解得经中真实义,何能以此为实。又此中长老自陈其深解之义趣时,开口乃云“信心清净,则生实相”,亦是显明若非深解,便不知信心关系有如是之巨也。则信从解生,愈得了然矣。其他本经中语,可引而证明者尚多,兹不具述。

“世尊!是实相者,则是非相,是故如来说名实相。

此科,是释明实相为何,及何以名为实相之义。“是实相者”,犹言此所谓实相。“则是非相”,言不可误会是说相。既名实相,又曰非相,正明其所说乃性耳。“如来”者,性德之称。“如来说”,谓约性而说。“名”者,假名。既是非相,何名实相?故又释明之曰:正以其是非相之故,乃约性而说,假名为实相耳。意谓性不同相之虚妄,所以名之曰“实相”也。

经文含义无穷,只好逐层而说。兹先如上说其一义,以便了其大旨。若但作如是说,则不彻底矣。可以言之?性本非相,何故假名为实相耶?此义须分四层说之。

(一)“实”字有二义,一是质实义,二是真实义。质实者,质碍结实也。譬杯中盛满一物,甚为坚结,则有质有碍。何以故?再不能容受他物故,此之谓质实。然而性体虚灵,正与质实相反。虚则非实,灵则非碍故。故知实相之实,非质实义,乃真实义。真实者,明其非虚妄也。虚妄亦有二义。一者,虚是空义,妄是邪义。二者,虚是假义,妄是幻义。初义则为没有,为不好。次义不但非不好,并非没有,乃是假有幻相之义。前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所谓虚妄者,乃次义,而非初义。此义正与真实义对待。然则相是虚妄,性是真实,明明是对待之物,而且性又明明非相,何以又名之曰相耶?须知佛经中一言一名,无不善巧。何谓善巧?能使人藉此名言,可以从此面而达彼面,不致取著一面也。须知正以性本非相之故,而又能现起一切相,空而不空,此性之所以为真实也。经文“是故如来说名实相”句,正显此义。“是故”承上“非相”言,“如来”指性言。非相是性,名曰实相者,盖约性而说名为实,以明性非虚妄而是真实之义也。复约性而说名为相,以明性虽非相,而能现相之义也。且由此经文观之,即此实相之名,并能令人领会得性体绝待之义。盖性相对待之说,从表面观之云然耳。若察其实际而深观之,离如来性体,并无相之可说,可知性体之为绝待矣。经文“如来说名实相”,犹言由如来而说,名实相也。正显非性不能说实,非性不能现相之义也。此假名性为实相之所以然,一也。

(二)此科之义,正与前云“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之义,互相发明:盖前文意明,若只见得相一面,则偏于有;若只见得非相一面,则又偏于空,皆不能见如来性。何以故?性是空有同时并具故。《起信论》明如来藏具足空不空义,岂非空有同时乎?故必应能见相即非相,方见如来也。须知应见相而非相,亦应见非相而相。相而非相,色即是空也;非相而相,空即是色也。前文既明色即是空义,此中复明空即是色义,令人统前后而合观之,则于空有同时并具之义,更可了然。经文初云“是实相者则是非相”,明其相即非相也。复云“是故如来说名实相”,是故承上非相,而接云说名实相,明其非相而相也。相即非相,非相而相,正是如来藏真实义,故曰“如来说”。故先云是实相者,则是非相(重读实字),后云说名实相也(重读实字)。此假名性为实相之所以然,二也。前文见相即非相,便含有非相而相义在,但未显说。故此中藉明何为实相之义,而显明道破以补足之。先说相即非相,后说非相而相,正明承相即非相而为之补足之义。又须知相即非相、非相而相二义,本互摄而并具,故于说相即非相之下,用“是故”二字承接说之,既以明补足前文之义,兼明二义本相联贯之意也。

(四)古德说实相之义,为无相无不相。此说甚妙,极为简明。无相无不相,应以二义说之始为圆满。一、性体本不是相,故曰无相。然虽不是相,而一切相皆缘性而起,故又曰无不相。二、虽能现起一切相,而与一切相仍然无涉,故曰无相,此明其即相离相也。性固不是相,然不自起一念曰“不是相”也,故曰无不相,此明其即不相而离不相也。次义深于前义,总以明性体离念而已。无念则无所谓相不相,故念离则相不相一切皆离矣。然则以性体无相故,虽名之曰相,与彼仍无涉也。以性体无不相故,则名之曰相,于彼又何妨哉?况相有二义:一谓外相,即境相之意;一谓相状,乃摹拟之辞。名性为相,当然不能呆作境相会。故实相一语,犹言真实相状耳。无相无不相,正性体之真实相状也,故名之曰实相。如此释无相无不相,义固圆满。而如此释实相,亦颇善巧。而此“无相无不相”一语,古德原从此科经文中领悟得来。故无相无不相,既具如上所说之二义。此科经文,亦复具此二义:

约初义言,以性体本不是相,故经文曰:是实相者则是非相。然虽不是相,而一切相皆缘性起,故经文曰:是故如来说名实相也。

约次义言,以相不相一切皆离,故经文曰:“是实相者,则是非相。”非,有离意也。实相便是非相,岂非相不相俱离乎?相不相俱离,如来藏之真实相状,如是如是。故经文申明之曰:“以是相不相俱离故。”约如来性体说,得名之为真实相状也。此性名实相之第四义也。

佛说本性,加以各种名称,乃至一切法亦无不用种种语式,安种种名词者,此义甚要,而亦从来无人说及,今为诸君略说之。

当知佛之说法,原为破众生之执。因偏私故执,因执而愈偏私。众生所以造业受苦,轮回不已,生死不休者,全由于此。而世间所以多烦恼,多斗争,乃至杀人盈城,杀人盈野,亦莫不由此。世尊出而救世度苦,故首须破此。须知众生所以偏私成执者,无他,由其智慧短浅。凡事只见一面,遂以为法皆固定,彼之所见,必不可易。而不知其是偏也,而不知其是执也。故佛为之顶门一针曰:“无有定法。”以破其偏执之病根。而凡说一法,必用种种语式,安种种名词者,正表其法无有定也。此“法”字是广义,通摄世法出世法而言。若但以为出世法如此,违佛旨矣。

然则所谓“在此”者,果何所在?当知佛之说法,从不说煞一句,从不说煞一字,且每说一法,必用种种语式,必安种种名词者,无他,为令闻法者,必须作面面观,乃明其中之义趣也。此即妙用之所在。何以故?借此便已除其向来只看一面偏执之恶习故。而此经所说,尤圆尤妙,真乃金刚慧剑。何以故?果能由面面观而达于深观圆观,便无惑而不破故。且既须作面面观,方明义趣,自不能不多读大乘,以广其闻见;更不能不静意觉照,以领其精微,而定慧在其中矣。果能如是,不但修各种功行,皆得自在受用,对一切世法,皆得进退裕如,而转凡入圣,已建基于此矣。何以故?定慧日增,妄念日少故。此是闻法的紧要关键,入佛的最妙诀窍,急当著眼。

鄙人敬本此旨,每说一义,亦必作种种说,反覆周密,不厌其详者,无非希望闻者,开豁心胸,多得作观方便而已。盖本来面目,固非言说所可及,且众生久已忘却。若不于无可言说中,多设方便以说之,云何修观耶?上来是明面面观、深观、圆观之益大,如其反之,其病亦极大。即如“信解”二字,每见有人一味主张“但办信心,老实念佛,足矣”,一切经典,不许读诵。大乘法宝,更置之高阁。苟有研求教义,喜赴法会者,辄呵之曰不老实。须知老实念佛须有程度。念佛的义趣,一毫未明,何能老实?如此主张太过,岂止钝置学人,且复违背佛旨。以《十六观经》明言,求生净土,应读诵大乘,明第一义。其次亦须闻第一义,心不惊动也。所以凡依其方法而学者,非不能振作、半途而废,便走入歧路而不自知。此不知信从解生之过也。又见有人手不释卷,博学多闻,一部全藏,翻阅不止一遍。却从不曾烧一炷香,顶一次礼,对于三宝不知恭敬,修行一层,固谈不到,即其口中滚滚,笔下滔滔,亦复似是而非,误法误人。此又不知解因信出之过也。此前次之所以不惮烦言耳。

上来所说“世尊说法,从不说煞一字”云云,须知佛非有意如此,乃是智慧圆满融通,其出辞吐语,自然如此。不但佛然,菩萨亦然,大德祖师皆莫不然。故吾人对于一切经论,古德一切言句,即极不要紧处,亦不可忽略看过。不可忽略者,谓当一一作面面观,深深领会也。更须知佛菩萨见地,岂吾辈凡夫所能望见,纵能深解,亦不过见到千万分之一。纵令善说,亦不过说得千万分之一。虽穷劫说之,亦说不尽也。即如上科当知之义,前次已说了三四层。然其中尚含多义。今无妨再说数种以示说不能尽。

(二)当知信心最要也。何以故?实相之生,由于信心清净故。由是可知前来所说“持戒修福,于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为实”之语,应三致意。质言之,欲学般若,当生实信。欲生实信,先当持戒修福也。

(三)当知转凡成圣,不退菩提,非离相见性不可也。“成就”句,是明其位登初住,超凡入圣。“名为住”者,是明其至此地位,菩提心方能不退,即是信成就也。而心清净,是明离相。生实相,是明见性。此所以先说当知般若不可不学。何以故?不学般若,不能离相见性故。所以又次说当知先当持戒修福。何以故?不持戒修福,便非实信故。不实信便不能信心清净故。此皆学人所急应遵行,不如是行,便不能成就,故曰“当知”。当知者,明其不可不知也。

又推而言之,由陈赞庆一科之义而观,若其大心不发,此经不闻,至高只能开慧眼,成四果罗汉。由明成就一科之义以观,若其得闻此经,信心清净,至低便能生实相,成初住菩萨。此亦学人所当知者。由是言之,可见经义,实在无穷,实在说之不尽。可见闻法必应作面面观,即如我以种种义说明实相,若闻者,但作此是说明本性何以名为实相领会者,则非鄙人反覆详说之意也。且若但解得性名实相之故者,亦与闻者无大益也。何以言之?实相是大家主人翁的本来面目,如此真面,本来唯证方知。然则云何得证?无他,唯有在返照上用功而已。不但闻时便当返照,更当于清夜平旦时,对境随缘时,依此次所说诸义,深深观照。或单举一义,或融会诸义,皆可。清夜平旦者,是向自心中观照也。对境随缘者,是向一切法上观照也。果能如是,则受用无边矣。当知佛于本性,安立各种名称者,便于人之因名会体也。而各种名称中,实相一名,于二边不著,空有同时,较易领会。此又长老独举此名为言之一意也。鄙人复就此名开种种义而说之者,意在便于闻者返照用功时,多得领会之方便,非但为解释名义也。由是可知开种种义说之关系矣。

此科复有要义。因长老说此,固是释明实相为何,以及何以名为实相等道理,实兼以指示用功方法也。何以知之?此中既明“相不相俱离”,则与下文所说“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正相呼应。“离”字大有功夫,无功夫何能离,何能名为佛耶?故知此中说有修功在内也。当知说一非字,便是绝百非,亦即是四句皆离,所谓“有亦离,无亦离,亦有亦无亦离,非有非无亦离”是也。由是可知古德释实相为无相无不相,此一“无”字,亦是绝待之无,非对有说无也。盖相与不相,本是对待之辞。有对待,便有变动。有变动,便是有生灭。有生灭,便非坚固。而性体确是万古常恒,究竟坚固。坚固则无生灭,无生灭则无变动,无变动则无对待,无对待便是绝待。绝待者,相不相虽皆不离乎心性,而心性则超然于相不相之外是也。质言之,相,有也,不相,无也,超乎其外,岂非超乎有无之外?则“无相无不相”一语,是说绝对无,而非对有说无之理,可以恍然矣。然则云何能绝对无之乎?有无四句皆离是也。故经文曰“是实相者则是非相”,说一“非”字,便是指示修功也。是令学人欲见实相者,当静心于一切皆非上领会。若领会得实相便是非相,便领会得倘使心中少有相不相的影子,便非实相矣。故“是实相者则是非相”一语,异常锋利,不得少触,触著便丧失慧命。质言之。是令学人须于一毫端上契入也。

经中明明曰“是故如来说名实相”,便是开示学人,既非之而又说者,但明其不必坏耳。须知虽说而是假名,如来性体,仍宜离名字言说以自证也。而离名字言说,便是离念。离念方便,又莫过于向未起心动念时观照。一念苟起,便一切非而驱除之,岂非的示修功?当知自上科“信心清净则生实相”以下,正长老之深解义趣也。故闻经者当如是深解也。

世尊于本性安种种名,长老又独举实相一名而言,皆为令学人便于体认本性。故实相义宜多发挥。《大论》说实相有四句偈,最精最详,最宜知之,以便时常觉照。实相即是性的本来面目。正因昧却本性,故成众生。今欲转凡成圣,不真切体认,得乎?偈云:“一切实一切非实,及一切实亦非实,一切非实非不实,是名诸法之实相。”即此可见菩萨说法善巧。不就相字说,而就实字说,一也。不就性说,而就诸法说,二也。须知说为相者乃是假名,不过使人明了本性之状况耳。故不就相说,便是点醒不宜将相字看呆。若其看呆,便已著相矣。其就实字说者,又有深意。以人之著相,由于误认为实耳。若知一切法实亦非实,非实而实,便知一切法相即非相,非相而相矣。如此说法,岂非善巧?

其就诸法说者,须以三义明之:(一)使人得知心外无法也。佛说一切法,但是幻相而无实体,体唯净心,故曰“万法唯心”,又曰“心外无法”,故可就诸法以明实相。因诸法之实相,即是性故,就法而说,无异就性而说也。(二)使人易于体会也。众生既久忘本来,而一切法则为众生共知共见,不如就诸法说,俾得因诸法而悟心性。(三)使人明了一真法界也。《起信论》云:“因不知一法界故,不觉念起而有无明,遂成众生。”一法界者,一真法界也。十法界万象森罗,而真如则是一也。即“一切同体”之意。若知得一切法之真实状况,莫不空有同时,则上自十方诸佛,下至一切众生,以及山河大地,情与无情,莫不皆以净心为体,可了然矣。以净心之实相,本是空有同时故,是之谓一真法界,亦曰诸法一如。须知一切法皆由心现,心性既空有同时,故一切法无不空有同时耳。此善巧之二也。

说亦有亦无者之用意,以为第一人单说有,第二人单说无,各偏一边,诚然有病。我则不如是。我说一切法,乃是亦是有亦是无。既二边之俱是,则偏于一边之病除矣。殊不知说有便不能说无,说无便不能说有,而曰亦有亦无,自语相违;况看成有亦是,无亦是,语既模棱两可,义复隔别不融,故应遣也。

说非有非无者之用意,以为第三人所说,诚哉有病,我则异乎是。我说一切法,乃非是有、非是无。既二边之俱遣,则第三人执著二边之病除矣。殊不知非有便是无,何又云非无?非无便是有,何又曰非有?岂非戏论。且仍是看成有是有,无是无,其隔别不融,亦与第三人病同,故应遣也。又复第三人见地,既说有无双是,则仍是偏在有边。而第四人见地,是说有无双非,则依然偏于空边,岂不应遣乎?(双亦似是双照,双非似是双遮,然实际仍大不同。以双照双遮之言,明其得中;而双亦双非之说,只知二边故也。)若“空有同时”之义,是明空时即是有时,有时即见空时。空有圆融,既然非二,便是无边。边尚且无,更何从著?与“亦有亦无,非有非无”,义味天渊,何云无别!

尤有进者。众生若知得空有同时,可见空有俱不可说;若知得空有尚不可说,则何所用其分别哉!此佛说“空有同时”之微意也。盖既以除众生分别情见,且令离名言而自证耳。故无论说有说无,说亦有无,说非有无,一切俱遣。以上是约对治义说。若约究竟义彻底说之,言遣则一切遣,言不遣则一切不遣。须知凡言遣者,因执故遣。若无所执,则无所遣。故空有同时亦不可执,执亦应遣。何以明其然耶?试观《心经》,先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以明空有同时,使人悟此得入般若正智也;而其下又曰“无智亦无得”,此即开示空有同时,亦不应执之意。本经亦明明言之,如曰“般若非般若”是也。即如此科亦然。先言“则生实相,成就功德”矣,而此科又曰“实相则是非相,说名实相”,亦因防人执著实相,故说非,说是假名,以遣之耳。实相,即是空有同时也。当知空有同时,何以不可执?因少有所执,便偏著于有边,而非空有同时矣,故应遣也。若闻吾此言,而于空有同时之义趣,绝不体会观照,则又偏著于空边,而非空有同时矣,亦应遣也。当如是领会,至要至要。

如上所说实相之第二义中有曰:此科是与前文“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互相发明。由是言之,长老之深解义趣,亦可见矣。然而长老之所深解者,犹不止此。须知性之别名甚多,今不举他名,而独举实相一名以言之者,又是发明上来说法与非法皆不应取,说非法非非法,说则非是名等等之义趣也。上来世尊如此说者,皆是令不著于空有二边以圆融之。以著于二边,便非性而是相故。若取法相,即是著我;若取非法相,亦即是著我故。今长老乃于空有同时之实相,亦说则非是名,此正针对上来世尊所说,为之发明二义,以便令领会者。二义云何?(一)性本空有圆融(“同时”者,圆融之义),若著于二边,便与本性不相应故。(二)空有圆融,尚不应著,以少有所著,便非空有圆融故。何况二边,其不应著,更何待言?此独举实相为言之深意,亦即长老之所以深解义趣也。

又如上所说,此科“非”字,有“离”字意,是说修功。是与下科“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相应。当知此约现前、当来劝两科之文,实无处而不相应。以两科所说,本是互相发明者。此义至下当说。

(子)次,约当来劝。分二:(丑)初,庆今劝后;次,释显其故。

(丑)初,又二:(寅)初,自庆;次,广劝。

(寅)初,自庆。

“世尊!我今得闻如是经典,信解受持,不足为难。

“我今得闻如是经典,信解受持”,此一语,正是说明昔来所得慧眼,未曾得闻之所以然。何则,若知今之得闻而信解受持,便知昔之未曾得闻者,非他,以心中有一所得之慧眼,便于此深经自生障碍矣。纵令得闻,亦必不能信解受持。则闻如不闻矣。故曰所得慧眼未曾得闻也。此言正是说明其障碍,全在慧眼。慧眼何能生障?则全由于有一所得在耳!何以故?有一所得,便是法执,便是智慧浅短,则于此三空胜义,岂能相契!且有一所得,便是自觉已足,便是悲愿不宏,则于此舍己度他,且度无度相之妙行,更难相契。此其所以昔来未曾得闻也。今则窥见世尊一切无住而道眼开,为众请求说此深经而大心发,故得闻而信解受持也。

“解”者了解。“受”者领纳,亦即领会。故解之与受,其义相近。既言解,复言受者,“受持”二字乃是合说。盖受持合说,以明当解行并进也。又“持”字,复有执持不失之义。故“信解受持”一语,是明其不但能信能解,且能解行并进而不退也。“不足为难”,是说不十分难,非谓绝对不难。不十分难,此其所以自庆也。若绝对不难,不得云昔来慧眼未曾得闻,亦不致涕泪悲泣赞叹希有矣。

综观下文,亦具上说诸义。何以故?长老自言不足为难,正以显末世之十分为难,以其生不逢佛也。而自己庆幸处,亦即加意奖励后进处。意谓我今幸遇世尊,既证阿罗汉,又解空义,故得信解受持耳。以彼末世众生,既不遇佛,甚难得闻,甚难信解受持者,而竟得闻,竟能信解受持。彼真难能可贵,其根性必远胜我(菩萨种性,远胜罗汉),我今何足为奇?故曰“不足为难”也。数行之中,词意反覆勤恳,其鼓舞后进之心,拳拳极矣!

(寅)次,广劝。

“若当来世,后五百岁。其有众生,得闻是经,信解受持,是人则为第一希有。

“来世”,泛言佛后。“后五百岁”,则指佛入寂后第五个五百岁,即末法之初。今则将满三千年,已在第六个五百岁之末矣。经中凡言“后五百岁”,亦不限定在第五,总以明其是末法时代而已。《楞严经》言,此时众生,斗诤坚固,入道甚难。斗诤者,己是人非,争强斗胜也。坚固者,一味斗诤,牢不可破也。试观中国自宋以来(宋初至今将千年,彼时正入末法之初),讲求道德学问者,门户之争,远过汉唐。于是有宋学排斥汉学之风,有儒家谤毁佛教之习。迨后所谓道学者流,又自起斗诤,如程朱与陆王两派是也。总不外乎独树己帜,打倒他人。有因必有果,卒之反被他人打倒,遂有新学将旧学一齐推翻之事,连孔子亦受其累。殊不知孔子之真实义,自汉以来,学者并未梦见。即以佛门而论,入宋以后,亦染此风。各宗各派,斗诤甚烈。莫不己宗独是,别宗尽非。愈趋愈下,至于近今,竟有欲推翻《起信论》者矣,实可痛心。佛门尚且如此,道德学问中人尚且如此,其他更何待言!所以奋斗二字,成为格言。殊不知古人曰努力、曰奋勉、曰自强,即佛教中亦曰勇猛、曰精进,此等言句,皆就己身说,有利无病;今曰奋斗,虽亦是自强,而含有排除其他意在。此盖斗诤习气愈深所致,世道所以愈苦也。

“则为”者,便是之意。意中含有成就在。或曰:菩萨示现无论已。其具菩萨种性者,何便成就?当知经中先言得闻,又言信解受持,是明其三慧具足也,岂不能成就耶?(闻是闻慧,信解是思慧,受持是修慧。)盖居末世而得闻深经,实非易事。必其夙有般若种子,所谓不于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种善根者。具有如是胜因,方能得遇胜缘也。故得闻便能生信开解。间或亦有虽得闻而别遇障缘,信心遽难发足,解亦未能大开者,只要遵依佛敕,持戒修福,必能信解受持。盖持戒是断绝染缘,此自利之基也;修福是发展性德(性中本具无量净功德故),亦利他之功也。如是背尘合觉(绝染缘为背尘,展性德为合觉),自他两利,必蒙诸佛摄受,自于此经能生信心,以此为实。以此为实者,谓解真实义也。既信且解,自亦如法受持矣。如是三慧齐修,何患其不成就乎?又观是人便是第一希有之言,意中含有不可自暴自弃在。此长老谆谆劝勉之意也。此句与上文“当知是人成就第一希有功德”,及下文“则名诸佛”句,正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