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Stream
耽误了这一阵，方舟小镇里来往的居民已经多了起来。借着人群的遮掩，陆羽在那些弯弯绕绕的街巷中跑了一阵后，终于将身后的追兵们暂时甩开了一段距离。
只是秦洋毕竟年纪还小，平日里又不太爱锻炼，惊恐之中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跑了一阵后，整个人很快就气喘吁吁地软了下来，几乎都快要站不住了。
陆羽知道安全中心那群人的做派，既然已经盯上了秦洋，必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就算是找冉诚帮忙，想要把秦洋送到安全的地方，也要等到天黑以后。
但此刻，距离天黑尚有近十个小时。
这段时间里，如果没有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躲藏，凭安全管理中心那些人狗一样的嗅觉，要把秦洋找出来，只怕是分分钟的事。
思前想后了一阵，陆羽拿出了《曙光》的终端，摁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信号刚一被接通，他立马开口：“Stream，帮我个忙，给我一张方舟小镇最详细的地图！”
像是震惊于他的这个称谓，终端那头的态度也跟着严肃了起来：“你要地图做什么？或许你直接说目的，我可能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陆羽也没和他客气：“我有一个朋友的孩子，现在正被Matrix安全管理中心的人追踪，所以我想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阵，等到天黑再把他带走。只是方舟小镇这里的地形我不熟，也没有加入它的独立网络，所以只能求助于你，毕竟这个地方……你在设计《曙光》的时候，应该仔细研究过。”
“行，我知道了！”
对于他口气里那点微妙的情绪，温顾并没有要计较的意思，略加思考后，他很快表示：“现在给你地图太耽误时间了，你就告诉我你现在在哪？然后你别中断信号，我直接告诉你怎么走！”
陆羽四下看了看：“我现在的位置应该是在小镇广场西南的方向，正对面有一个电影院，左手边是一个钟楼……”
“我知道你在哪了。现在你向右转，会看到一个小型商场，进去以后找到它的货运通道，从那儿出商场，会看到一个巴士站台。到了那我再继续和你说。”
在温顾的实时指引下，半个小时之后，陆羽带着秦洋走到了城郊一片荒芜的废墟处。
看着眼前一片荒草中的残垣断壁，陆羽不禁也有点发愁。
蹲在这么个地方虽然一时半会的确很难被对方找到，但实在很不适合休养。
就秦洋那娇生惯养的体质，在这蚊子扎堆的地方顶着太阳晒个十几分钟，怕是等不到天黑就得晕倒。
像是觉察到了他此刻的心思，温顾的指引并没有就此停下：“羽哥，你看看附近，能找到一面墙吗？红色的，上面刻着浮雕的那种！”
陆羽仔细寻找了一下，一面歪歪扭扭的墙斜在不远处，上面隐约还留着“XX小区”四个字。虽然小区前面的两个字已经彻底斑驳，但很显然，这里曾经是一片居民楼。
陆羽也没在意，赶紧回复道：“我看到了，就在我右手边不远的位置。”
“那就好……”
温顾像是松了一口气：“你现在绕到墙后面，向西南方向走大概四五百米，会看到一栋小楼。过了这么久，入口你应该是看不到了，实在不行你试试能不能找到窗子，敲开以后应该就能进去歇歇了。”
“？”
虽然这番介绍听起来实在有点诡异，但陆羽还是按照他的指引，找到了传说中的那栋小楼。
或许是经历过地震或者其他什么，小楼的楼身呈现出了一个倾斜的角度，下半截已经被深埋在了地下。
陆羽绕了一圈后，找到了一扇玻璃早已破碎的窗子，没费什么力气就带着秦洋跳了进去。
屋子里面积并不大，除了一张歪歪斜斜的桌子和一台摔得面目全非的电脑之外，四下里都是散落在地的书籍。
事到如今，陆羽也没心情去研究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靠着桌子喘了一阵气后，眼见秦洋一直扒拉着自己的右胳膊，像是在拼命挠着什么，赶紧凑上前去：“你怎么了？是手臂受伤了吗？”
“不是……”
秦洋紧紧地咬着牙，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小陆哥哥，他们在我的身上装了追踪器，不赶紧拿出来的话，就算跑到天边，他们也会很快找来的！”
即使知道在卫宁的领导下，为了维护Matrix所有业务领域内的安全，安全管理中心向来无所不用其极，但是把这么严苛的手段用在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子身上，还是让他感觉心惊。
把秦洋的袖子卷起来后，陆羽把他拉到了窗下，对着阳光的方向细细看了看。
右边肩膀的地方，一个细细的红色印子留在那，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
陆羽想了想，拿出随手带着的小刀，随即对着秦洋温声交代着：“可能会有一点痛，你忍着点。”
秦洋十分懂事地点了点头，随即把头一拧，将眼睛狠狠闭上了。
几分钟后，随着闷闷的一声哼响，陆羽手中多出了一个米粒大小的金属跟踪器。将它销毁，确定不再有任何信号传出后，陆羽从自己的T恤上撕了几截布条，将秦洋的伤口包扎起来。
等到秦洋那张一直苍白着的脸逐渐恢复血色，神情也不再那么战战兢兢后，陆羽才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挨着自己坐下，然后问道：“现在可以和我说说看了吗？你身上的追踪器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抓你？还有……你是怎么逃到方舟小镇来的。”
经历了这么一场惊心动魄的逃亡后，秦洋早已经放下了对陆羽的戒心，眼下听他问起，很快点了点头：“小陆哥哥你还记得那天于老师在《曙光》里给我们上的那节课吗？因为那天大家收到通知，知道是她给我们上的最后一节课了，所以即使知道有风险，大家还是都去了。原本下线之后，所有人都做好了被家长责骂甚至被Fate发警告牌的准备，但是很奇怪，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任何处罚通知……我们本来以为，这件事可能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有一天，我正在上课的时候，忽然来了几个人，从班上叫了包括我在内的几个人出去，说是要打疫苗……”
陆羽闻言一惊：“所以说，你身上的跟踪器就是那个时候被植入的？”
“是……”
秦洋紧咬着嘴唇，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被打完了这个所谓的‘疫苗’之后，我们原本以为就没事了，可是对方依旧没有要让我们走的意思，反而把我们扣在了那里，然后开始一个个地往外叫人。时间一久，我慢慢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偷偷和汪铭讨论了一下。然后我们很快发现，虽然来自不同班级和学校，但这次被叫过来打疫苗的都是上过于老师课的学生。当时汪铭还觉得很奇怪，究竟是什么疫苗那么特殊，不是面对所有学生的，反而就针对我们这群人……”
听他提起汪铭，陆羽心下一动，忍不住问道：“你说的汪铭，是那个私下里偷偷买了《曙光》的终端，并把你一起带进游戏的那个孩子吗？”
“是……我们是因为‘璀璨’计划认识的，本来彼此看不顺眼，但是很快地，在一次次的较劲中，我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提起汪铭，秦洋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了个笑。
但是下一秒，那个笑容很快变成了一副难过又绝望的表情：“可是以后……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就算见到，他也应该不会再记得我了。”
从他那带着哽咽的声音里，陆羽已然预感到了什么。
但为了追查事情的真相，他还是只能继续问下去：“怎么了？后面发生的事，是和汪铭有关吗？”
这一次，秦洋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点了点头。
“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以后，我和汪铭就决定不能继续在那待下去了。因为当时天色已经转黑，很多孩子都吵着要走，场面已经开始混乱，我和汪铭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掉了。”
虽然对于逃跑的过程，秦洋并没有详细描述，但是陆羽心里很清楚，能在那种情况下从安全管理中心的监看下逃走，必定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和智慧才能完成。这些被列入了“璀璨”计划的孩子，原本继续培养下去将是未来社会的中流砥柱，如今却因为上了于晴的几节课，落到这样的下场，仔细想来，实在是让人痛心难过。
秦洋的回忆还在继续着：“从那里逃出来以后，对于接下去该怎么办，我和汪铭的意见发生了分歧。因为太过害怕，我想要早点回家，把事情告诉爸爸，可是汪铭担心着那些被带走的孩子，想要去看看他们究竟怎么了。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是不是可以为他们做点什么……”
陆羽叹了口气：“所以最后，是他说服了你？”
秦洋一脸想哭又拼命忍耐的样子：“虽然平时我总是和他较劲，但是他一直都比我勇敢，这个我知道……”
“你也很勇敢。”
陆羽伸手在他的头上揉了揉：“能在那种时候还想着保护同伴的，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人。”
在他低声的劝慰中，秦洋这才勉强克制住了情绪：“和他达成了一致后，我们没有走远，一直偷偷观察着他们接下去的动作。然后很快地，我看到他们把一个叫乐乐的女孩子带出来，上了旁边的一辆车……”
“乐乐？你说的是……卫乐乐？”
陆羽这一惊非同小可。
虽然安全管理中心会对这些孩子采取措施已经让他非常震惊，但他从未想过，这里面居然还包括了卫宁自己的女儿。
秦洋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因为她的爸爸和我爸爸在一个公司上班，我和她之前就认识，所以关系一直都还挺不错。我怕她有危险，就和汪铭慢慢跟了过去，结果到了车边，我们就听乐乐一边哭，一边喊着‘爸爸我错了，你不要这样对我，我不想忘了于老师，也不想忘了之前的那些朋友……’，紧接着，车里有个男人开始说话。他说，乐乐，你不要怪爸爸，按照规定，所有参加过那些课程，接受过异端思想教育的孩子，那段记忆都要被清除。你放心，这个过程并不会很痛苦，你就当作是睡了一觉，等你醒来以后，那些让你痛苦的事情，就都不存在了。”
听到这里，陆羽的心紧紧揪了起来。
那一刻，他眼前浮现的是于晴被数据清零后，面对着陌生的一切，满是茫然又惊恐的一张脸。
虽然按照秦洋的说法，孩子们的记忆只是选择性地被清理，并不会像于晴一样，被熟悉的世界彻底遗弃。可即便如此，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一种莫大的残忍。
秦洋因为回忆起了这令人窒息的一幕，声音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当时我和汪铭都吓坏了，只能浑身僵硬地把手握在一起，隔着车窗玻璃，眼睁睁地看着乐乐被她的爸爸紧紧抱着，头上被套了一个头盔一样的东西。也就几分钟的时间，她很快就安静了下来，然后她无意识地扭了扭头，目光就这么和我对上了。然后她就像根本不认识我一样，有点好奇地问，爸爸，外面那个人你认识吗。”
陆羽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你们被发现了？”
“是的……我们被发现了……”
秦洋的眼睛垂了下去，像是已经到了他最不想回忆的部分：“意识到我们被发现以后，我拉着汪铭的手就想跑。可是他一把把我摁了下去，推到了车身下面，告诉我不许动，然后自己发出很大动静，故意朝着有光的地方奔跑……大概是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汪铭被抓到以后，他们并没有在车附近再做检查，只是派人去了之前扣押我们的那间屋子，开始清点人数。然后我听有人说，就算有人暂时跑了也没关系，反正孩子们身上都种了追踪器，等把眼前的事情都处理了再去找也来得及……”
“在那以后，我就那样趴在那辆车子的下面，想哭又不敢哭。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周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我才手脚僵硬地爬了出来，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不敢回家了。所以想了一阵之后，我决定来找于老师，想让她帮帮我。可是才到方舟小镇没多久，我就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
想着他一路逃跑，提心吊胆之下终于来到这里，却很快发现这里也并非安全之地，内心的忐忑和惊恐可想而知，陆羽忍不住抱了抱他：“难为你了……不过你不用害怕，现在我们待在这里是很安全的。等到晚一点天彻底黑了，我会请朋友把你送出去，至于出去以后你该去哪里……我会好好考虑，不会让你再担惊受怕的。”
秦洋十分懂事地点了点头，把地上的那些书籍整理了一下后，很快躺了下去。
就在陆羽以为他已经睡着时，他忽然再次开口：“小陆哥哥，你说汪铭以后真的就不再记得我了吗？”
“不会的……”
陆羽柔声劝慰道：“真正的朋友什么时候相逢都不算晚，就算他暂时不记得你了，你们也可以重新再认识，重新成为好朋友。”
“希望吧……”
秦洋的声音低了下去，在满心的难过和疲惫之下终于睡着了。
陆羽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灼灼烈日，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既然安全管理中心会通过这样的方式抹去属于孩子们的某段记忆，那在Fate系统里，自己那段被加密的数据所对应的真实记忆，是不是也被同样的方法涂抹了？
虽然至今不知道那段记忆因为什么让Matrix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理由一定和温顾有关。
回想起不久之前，他劝慰秦洋时说过的那句话，陆羽一时间有些失神。
真正的朋友，什么时候相逢都不算晚……
那他和温顾之间，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会在敌对的关系下那么快就成为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