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最后一课
次日下午，在经过了一番精心准备后，于晴登录了《曙光》。然而走到熟悉的那所小教堂门口时，看着眼前寥寥落落的几个孩子，即使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她的表情还是掩饰不住地变得有些失望。
一个早上的时间里，她已经竭尽所能地向她教过的孩子们发出了上课通知。
但她心里也很清楚，真正能够赶来上课的，或许只有身在卫星城里，可以自由安排自己时间的那些学生。至于主城区内的孩子，鉴于眼下的情形，Fate对他们的监管力度只会有增无减，就算收到消息，大概也是没办法顺利赶来的。
遗憾之下，于晴不由得轻声叹了口气。
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情后，她正准备走上讲堂，一个梳着马尾的女孩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轻言细语地问道：“于老师，我们今天换个地方上课好吗？”
于晴一怔：“换地方？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是小温哥哥特意交代的，他让我见到你以后就带你走。”
“小温哥哥？”
“她说的是温顾。”
见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陆羽轻声解释道：“昨晚我睡不着，和他聊了一会儿，所以关于你的事情，他都知道了。虽然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是在搞什么，不过他既然说要换地方那就换吧。毕竟对于《曙光》里的环境，他比我们都熟。”
于晴点了点头，很快跟在了女孩身后：“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换吧。不过陆羽，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对一个出生在卫星城的人这么信任。”
陆羽愣了愣，像是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许久之后，他才轻声开口：“温顾他……是我的朋友。所以不管他是不是卫星城的人，到了这种时候，我相信他是不会辜负我的信任的。”
几分钟后，女孩子的脚步停了下来，然后朝着不远处的地方指了指：“于老师，我们到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于晴和陆羽同时抬眼。
在看清眼前的一切后，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这是《曙光》游戏里全新构筑的一片场景，像是为了今天这最后一课连夜赶制完成。
茵茵草地上，一座小型的圆形广场被石阶层层环绕着。象征着智慧和艺术的女神雅典娜雕像伫立在广场的正中央，目光坚定地直视前方。一条长长的光带停留在距离地面一米高的位置，如河流一般从广场中间蜿蜒而过。光带上放置着许多在历史长河中闪闪发光的珍贵艺术品，只要随手取下，就能真真切切地被触碰，被感知。更远一点的地方，一栋栋特色鲜明的建筑群拔地而起，鲜明地昭示着人类社会发展至今，在不同历史阶段时的建筑风貌。
在这令人目不暇接的文化盛景中，温顾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冲着于晴十分客气地打了个招呼：“晴姐，今天的课堂环境，你还满意吗？”
“当然！”
于晴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哽咽：“这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好的课堂环境了。”
“那就好……”
温顾像是终于松了口气，随即咧了个笑：“既然如此，你就赶紧过去和孩子们打个招呼吧，他们已经等你很久了。”
随着温顾的提示，陆羽向着广场的方向仔细看了看。环绕着的石阶上，近百名孩子整整齐齐地坐在那，表情肃穆地等待着他们的老师。
现实生活里，因为那条隔离带的存在，这里面的许多人泾渭分明地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或许终其一生也难以彼此理解。然而因为《曙光》，也因为于晴的课程，他们的命运就此交汇，开始有了新的可能。
陆羽静静地看了一阵，忽然低声开口：“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
“谢谢你用这么完美的方式，圆了晴姐的一个梦。”
“嗐……你我之间还用这么客气？而且就算你不说，我自己也是挺想为晴姐做点什么的。”
陆羽笑了笑，像是回应他的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为了想要为她做点什么，费尽心力一夜之间在游戏里建造起这么一个让人终生难忘的课堂，难道不值得我们说声谢谢？”
温顾一愣，有点勉强地哼了个声音出来：“羽哥，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我……”
“算了。”陆羽摆了摆手，“如果在我面前，你只想做温顾，那有关你的事情，以后我也就不问了。”
说话之间，于晴已经走到了广场的正中央，对着眼前那一张张稚气未脱的面孔，微笑着开口了。
“今天的这堂课，是临时安排的。所以在来之前，我考虑了很久，在这最后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里，我应该和你们说些什么。原本我想和平时一样，找一些自己喜欢的艺术作品和你们做分享，带领你们一起去领略它背后的历史文化和创作者的精神。但是当我真正走到这里，意识到眼前的这些东西每一样都值得细细述说后，我忽然改变了主意。我想回到一切的最初，和你们聊一聊，为什么在科技和商业如此繁荣的今天，那些曾经在历史长河中闪闪发光的文化和艺术作品，依旧需要被学习，被了解，被传承……”
低低的议论声响了起来，经过短暂的交头接耳之后，孩子们一个个坐直了身体，重新把目光聚焦在了于晴的身上。
在孩子们满是好奇的注视下，于晴肃然开口：“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做‘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很好地诠释了文化最精髓的部分。科技急速发展之下，许多东西都在飞速出现，又被飞速淘汰，唯有文化，可以穿越时空，永久停留。文化为什么重要，因为社会需要秩序，生命需要方向，人类需要希望。一个优秀的民族，优秀的社会仅仅只依靠科技的强大是远远不够的。从人类走出荒野，开始学会使用工具开始，生命的走向就是其发展的永恒命题。科技的进步给人类带来新的想象空间，而文化则是指引方向的恒久内核。至于艺术，它们的存在赋予了冰冷的科技社会温暖，就像你们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话刚说到这里，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于晴的身体几经趔趄之下，发言就此被打断了。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眼前的场景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开，开始扭曲、塌陷，很快变得面目全非。
原本正襟危坐的孩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开始发出惊叫。
一片慌乱之中，于晴顾不上探究究竟发生了什么，迅速跑到了孩子们的中间，开始逐一安抚。
原本坐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切的陆羽脸色变了变，咬牙骂了一句：“疯子！”
刚准备起身，却被温顾一把摁住了：“羽哥，你准备干什么？”
“《曙光》的服务器被攻击，我得下线去阻止他们。”
“你不能去！”
温顾依旧紧拉着他，声音急促地解释着：“羽哥你知道的，《曙光》是一款全息网络游戏，一旦进入，意识就会成为数据的一部分。现在服务器被攻击的情况下，系统的状态极其不稳定，你要是在这个时候下线，意识很容易受损！”
“这个我知道……可是如果继续这么下去，那些孩子们，包括现在在线的所有玩家都没有办法保证全身而退，到了那个时候，情况不是更糟糕？”
“所以这件事你交给我！”
温顾看着他，一字一顿：“羽哥，这件事……你交给我！”
在他那不容质疑的口气里，陆羽微微动容：“你确定没问题吗？”
“当然，我是谁啊？咱们又不是没交过手，对我你还没有信心吗？”
温顾笑了起来，声音里都是坦然。
陆羽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自爆身份，心中也是五味杂陈，沉默了好一阵，才点了点头：“无论如何，你还是小心点。既然对方已经摸到了服务器的位置，想来应该是做了不少准备的。”
“这个我知道，我不会掉以轻心的。至于你……现在那些孩子们已经陷入了恐慌，惊恐之下很可能急于下线。所以就麻烦羽哥你和晴姐一起让他们保持安静，等到游戏恢复稳定了，再做打算不迟！”
陆羽低声喘了口气，像是还想说点什么。然而在孩子们越来越响的惊叫声中，他终于还是咬了咬牙。
“好……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务必保证安全。”
“这个我知道……毕竟我还要回来和你一起做任务不是？”
温顾朝他挤了挤眼，很快脚步匆匆地跑开了。
震**还在继续着，一波强似一波。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场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不知道会把深陷其中的玩家卷向何处。
陆羽不敢再耽误，眼见温顾已经离开，很快冲到了那群几近失控的孩子们中，一边安抚他们的情绪，一边阻止着他们试图下线的举动。在他和于晴的不断安慰下，孩子们的情绪逐渐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不知道是从谁开始，他们三三两两地把手紧握在了一起，一边语无伦次地给彼此鼓劲，一边满心紧张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陆羽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眼望着温顾离开的方向，手心掐得紧紧的。他不知道温顾是否能够毫发无损地顺利下线，也不知道他最终有没有能力阻止这次攻击。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从《曙光》目前的受损程度来看，攻击方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除了安全管理中心的团队外，或许还有自己所在部门的力量介入其中。
如果这场攻击真的和自家部门有所关联的话，也不知道秦松是否知道他的宝贝儿子如今也在这场巨大的混乱中慌乱不已，饱受折磨……
念头转到这里，陆羽不由得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一个小胖子。
所幸小胖子看上去表现还不错，在经历过最初的惊恐失措后，他像是已经镇定了下来，此刻一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哆哆嗦嗦地和身边的同伴说着什么。
焦灼的等待中，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攻击还将继续下去时，随着几道耀眼的光线亮起，震**逐渐恢复了平静，紧接着，那些原本已经破碎不堪的场景像是被灵巧的拼图者重新修复了一般，以一种令人应接不暇的速度，飞快地恢复着原本的模样。
从浩劫中脱身的孩子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许久之后，才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紧接着，小胖子第一个喊了出来：“于老师，咱们的课还继续吗？”
看着远处即将消失的天光，于晴有些抱歉地笑了起来：“实在很抱歉，因为刚刚这场意外，留给我们的时间可能不多了。但是正如我们刚刚所经历的一样，我们所拥有的文化和艺术，或许会在科技的冲击下短暂被损害甚至消失，但是一旦出现过就永远不会灭亡。因为对于人类社会而言，科技和商业只是助推社会发展的工具，只有对于美和自由的追求才是永恒的！”
说完这番话，于晴弯下腰去，对着眼前所有的孩子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今天赶来听我的课，能够和你们相识并获得你们的信任，是我最大的荣幸。从今天开始，我大概不会再有机会来给大家上课了，未来的日子们，祝你们能够遵从内心，好好努力，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在她柔软而坚定的声音里，原本围聚在前方的孩子们自动退向了两边，让出了一条路，目送他们的老师步履坚定地向前走去。
在她的身后，成片的向日葵迎着夕阳的方向接连盛放，像是在为这位即将奔赴未知命运的女孩送上一曲最灿烂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