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坎殿城

高耸入云的孤峰矗立在无垠的荒漠中,如同一个楔子在桌面上突兀。孤峰下方有一片绿洲,绿洲与孤峰的边缘,依山修建了一座城郭。

城郭背靠孤峰,其余三面,都已经被匈奴秃发部和混周部的军队围困。

秃发腾、呼延熊、风追子和任嚣城夫妇,骑着马赶到距离孤峰十里之外的地方。

秃发腾用马鞭指着前方的孤峰说:“山下的城池,就是坎殿城。”

“就这么一座无险可守的小城,”风追子感叹地说,“无疾单于竟然用了半年的时间都没有攻下,是因为无疾单于的疾病,导致无法亲率大军攻打吗?”

任嚣城的妻子甑公主和丈夫共骑,轻声在任嚣城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任嚣城听了之后,脸色大变。

呼延熊没有看见任嚣城夫妻间的这个举动,回答风追子说:“无疾单于的确是在攻打坎殿的时候,突发恶疾身亡。”

任嚣城看着秃发腾说:“无疾单于不是死于暴病。”

秃发腾却是看见了甑公主刚才的举动,于是看向甑公主,“任夫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听到任嚣城夫妇和秃发腾一对一答,风追子也恍然明白,“无疾他、他是死于军中?他一生不败,怎么可能死于敌手?”

“父亲说过,”秃发腾说,“他一生戎马,杀人无数,命中合该死在兵戈之下。”

“无疾单于也不是死于兵戈,”甑公主说,“他是死于法术。坎殿城中,有法术深不可测的术士。”

秃发腾问:“任夫人这么说,倒是让我解开了父亲受伤的疑问。我只是不明白,任夫人为什么如此笃定?”

任嚣城替妻子回答:“内人幼年不幸,有过曲折的身世,但是福祸相依,她也学习了辨识阴阳,五行推演的算术。”

甑公主接过任嚣城的话头,“无疾单于的遗体,脸上虽然已经抹上石灰,但是仍然掩饰不住黑气,如果我没有猜错,无疾单于的身体应该是浑身枯槁成黑炭一般。”

呼延熊听了这句话,看向秃发腾,大声问:“大哥,真的是这样吗?”

秃发腾没有回答,却已经默认了甑公主的推测。

秃发腾沉默了片刻,喃喃地说:“父亲受伤的那一夜,是夜袭坎殿城的时候,父亲端坐于中军后营,指挥调度。黎明时分,我正在指挥军士用云梯攻打城墙,父亲的亲兵从后营赶来,悄悄告诉我,有敌人偷袭中军,父亲受了重伤。”

“我告诉亲兵,眼下即将攻克城池,待我军入城之后,即去看望父亲。”秃发腾回忆,“可是亲兵坚持让我赶紧回营,我才明白,父亲已经命在旦夕,要向我嘱咐后事。”

风追子轻轻颔首:“龟甲和鬼符,还有五部可能会作乱,这些事情,就是无疾在死前对你交代的。”

“我赶到后营,看到父亲全身灼伤,衣服焚毁,只勉强有一口气在。”秃发腾说,“父亲交代完后事之后,脸上的皮肤便开始焦黑,我此时才发现,有阴火在他身体里焚烧。当阴火烧到了头颅,父亲的性命已回天无术。”

“如此说来,”呼延熊说,“无疾单于并不是死于偷袭的敌军,而是死在了刺客的暗算。”

“是术士,而且全身而退,手段高明。”风追子向任嚣城和甑公主分别看了一眼。

任嚣城点头,“火术。这是道家的法术,听说当年五雷派擅长此术。”

甑公主说道:“比五雷派的火术要高明。我见过五雷派的宗主滕步熊,他的法术达不到这个境界。中原的火术,只能从外烧灼。”

秃发腾看着前方的坎殿城池,恨恨地说:“等我攻下城池,一定屠城,一个人都不放过,绝无遗漏。”

“坎殿城内的术士,比我们想象得要高明太多。”甑公主说,“单于你要小心。”

三人继续前行,已经走到了秃发部和混周部围困坎殿城的后方,两部的将领,亲自来迎接,等候秃发腾的军令。

秃发腾挥手让两部的将领回到阵前,指着前方坎殿城后的孤峰说:“各位看见了吗?”

“看见了。”任嚣城和风追子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孤峰,看了之后,两人都沉默不语。

原来当初泰朝使节记载的那个雕像,就雕刻在孤峰的岩壁上。雕像巨大,几乎与孤峰的石壁等高,上下数百丈。

雕像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双舆战车,战车上站立着威风凛凛的人像。这个人像,左臂平伸,右臂手持长矛,头上戴着冕旒,与中原道家供奉的黄帝画像几乎无异。

秃发腾看了看天色,对众人说:“明日必起沙暴,我们暂且等上一夜,等沙暴席卷的时候,趁势攻打坎殿城。”

秃发腾说完,身后的荒漠上,柔然部、屠何部、丁零部、林胡部、楼烦部属下的匈奴五部七万骑兵,已经一字排开,慢慢逼近坎殿城。

处在中军的丁零部和林胡部两军,阵型调动,慢慢从中分开,两军的间隙之间,一个庞然大物从后方移动而来。

龟甲以不可抵挡的态势,超越匈奴五部的一字阵,不停行驶,直至秃发部和混周部两军的后方。

即便是友军混周部和秃发部,也被这个庞然大物震慑。

而坎殿城内,一片寂静之后,发出了急促的钟声。

第二日中午,秃发腾预测的尘暴果然到来,从匈奴七部大军的后方,如同一堵高达数十丈的墙壁,滚滚移动向孤峰和坎殿城。

当尘暴笼罩于匈奴七部排列的阵法上方的时候,秃发腾举起手中的佩剑,向身边的传令官沉声说:“攻城!”

传令官受令,七个壮汉同时擂起身前的战鼓。隆隆的鼓声透过尘暴的尖啸,传递到七部匈奴将士耳边。

七部匈奴的军马,同时疯狂地冲向坎殿城墙。

随即,天地之间一片黑暗,只有猛烈的沙尘在肆虐大地。风声中,不时传来士兵的厮杀和哭嚎声。

秃发腾得了父亲的兵法,矗立在中军阵中,不断地用鼓声调度七部军士的进攻节奏。

风追子和任嚣城夫妇不是军人,无法理解秃发腾的调动步骤。只是看见秃发腾不断在听取远处的鼓声,然后命身边的击鼓手回应联络。

尘暴持续了三个时辰。在尘暴中,龟甲发觉北城墙的守卫最为薄弱,于是在呼延熊混周部的配合下,全力进攻坎殿城的北侧城墙,柔然部和丁零部也随即挥兵接应,与混周部在北城墙会合。

而其余四部,则在南城墙一侧攻打城池,牵制坎殿城的守军,让守军无法支援北城墙。

当尘暴散尽之后,混周部已经占据了北城墙。丁零部和柔然部顺势沿城墙南下,摧枯拉朽一般,将坎殿城的城墙全部占领。

可是七部的前军悉数登上城墙之后,并没有听从秃发腾的号令,攻入城内。秃发腾知道将领停止进攻,必有蹊跷,于是亲自会同风追子和任嚣城夫妇,登上城墙。

这才发现,坎殿城的城墙之后,是一片深渊。

真正的坎殿城修建在孤峰的悬崖峭壁之上,峭壁与城墙前,有无数的锁链吊桥与城池连接。现在坎殿城的守军,已经纵火将所有的吊桥焚烧,锁链在悬崖的那头,被坎殿城守军解开,燃烧着熊熊大火的吊桥,挟带着率先踏上吊桥的匈奴七部军士,纷纷堕入深渊之下。

军士的呼号声久久不停,似乎深渊没有底部。

秃发腾和风追子等人面面相觑,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城郭存在。当年是用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在深渊内侧的悬崖上,修建起如此一座城池。

也只有到了坎殿城的城墙之上,才可能看到城墙内侧的无底深渊。深渊宽阔几乎百丈,从城墙外部地势平坦的荒漠上远远望去,只能看见高耸的孤峰,以及孤峰下方的建筑,这道深渊,被高高的城墙完全遮掩。

匈奴六部首领都聚集到了秃发腾身边。匈奴士兵能够登上城墙的只有少数几千人,其他大部分骑兵都在城墙外待命。

面临坎殿城的深渊,龟甲也无法发挥自身的威力。毕竟,无论龟甲如何庞大,也不可能凭借巨大的体型,横跨这几乎百丈宽的深渊。

“这才是坎殿城真正的城防。”秃发腾无奈地说,“除非我们的军士长出翅膀,否则无法横跨过去。”

“坎殿城内一定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孤峰上也一定有泉水。”呼延熊开始焦虑起来,“而我们的十万兵马,至少需要分拨七万人,才能从本部运送粮草补给过来。”

“秃发部和混周部驻守,其余五部运输粮草,”秃发腾下令,“我们一定要把坎殿城攻打下来。”

“大罗刹国的十万援军,已经从瀚海以西朝坎殿进发,”呼延熊说,“随时会到达……”

秃发腾听了,摆摆手,“已经兵临城下,父亲花了三十年的努力,难道要在这里功亏一篑?”

风追子和任嚣城夫妇站立在城墙上,注视着孤峰上的黄帝巨像。现在他们已经十分靠近孤峰,黄帝雕像上的石凿斧刻看得一清二楚,就连黄帝脚踏的车舆之下十二真人的雕塑,也都清晰可辨。

风追子很快就识别出十二真人中的风后,任嚣城也看到了姑射山的先祖常先。

甑公主对风追子说:“一定要劝说秃发腾单于,不惜一切代价,攻下坎殿城。这一战十分重要。”

风追子问甑公主:“任夫人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甑公主指着深渊对面的坎殿内城,缓缓地说:“坎殿城易守难攻,城墙反而是最为薄弱的地方,可是现在坎殿城内并没有留下任何埋伏,而是不计一切后果,将深渊上所有的吊桥焚毁,连锁链都斩断,说明坎殿城不敢轻易涉险,而是集中他们所有的力量在保护一个重要的物事。然后等待大罗刹国的支援。”

“坎殿城要保护的物事,一定与轩辕黄帝的无上法术有关。”风追子推测,“于我们也十分重要。”

这一边,秃发腾单于正与六部首领商议攻城之策。时间过得飞快,到了夜间,秃发腾指着对面坎殿内城的点点微弱灯火说:“坎殿城现在占据防守优势,但是他们并没有向我们挑衅,引诱我们攻打。如此说来,他们并不希望我们继续进攻,而是安心等待我们离开。”

“不知道大罗刹国援军什么时候到达?”呼延熊再次提醒秃发腾。

秃发腾抬抬手,沉稳地说:“还有一个原因,坎殿城的这条深渊天险,一定有一个破绽,我们还没有找到。而坎殿城守军心存侥幸,希望我们无功而返。”

秃发腾和车路欢探身看向城墙内侧的深渊,实在看不出有任何的途径,能够跨越深渊。

车路欢返身走到秃发腾身边,轻声说:“大单于还有一支奇兵,现在可以施展出来了。”

秃发腾说:“父亲死前嘱咐过我,除非重归中原,决不能使用鬼符召唤鬼兵。即便是叔伯们在纱衫城一再相逼,我也没有破例。”

车路欢听了,黯然无语。过了一会儿才说:“那就听从大单于的兵法调配,我等绝无迟疑。”

秃发腾对车路欢和各部首领说道:“诸位,先暂行休整,我需要好好想想攻城的对策。”

匈奴七部军士,就地安营休息。

秃发腾夜间无法入睡,在城墙上来回逡巡,始终无法找到破敌的良策。他看见前方不远处,两个人影站立在城墙边缘,也在观察着对面的坎殿内城。

秃发腾走近这两人,认出是任嚣城夫妇。

“任先生和夫人也在寻找坎殿城的破绽?”秃发腾开门见山地问。

“是的。”任嚣城说,“一定有进攻的路径,只是我们看不见。”

“看不见……”秃发腾思考起来。

任嚣城指指城墙两端,城墙的南北尽头,都延伸到了孤峰的边缘,但是连接处都是向内倾斜的悬崖,悬崖下方仍旧是深渊。士兵绝无可能攀越内倾的悬崖,迂回到孤峰正面。

秃发腾说:“士兵已经将各处都勘察了三遍,没有找到任何一条通道。”

“大单于如果一直找不到通道,”甑公主问,“一旦敌方的援军到达,大单于就要退兵了吗?”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秃发腾反问。

“大单于看到轩辕黄帝平伸的左臂,指向何处了吗?”甑公主提醒秃发腾。

秃发腾看见巨像的左臂指着西南方向,并没有任何蹊跷之处。

甑公主笑着说:“轩辕黄帝一定会给大单于献上一份大礼。”

“此话怎讲?”

“明日天黑之前,”甑公主说,“大单于一定能踏入坎殿内城。”

“任夫人已有破城的计策?”秃发腾问。

“不过需要大单于答应我们一个要求。”甑公主看了看任嚣城,向秃发腾说。

“只要能够破城,”秃发腾立即回答,“任何要求我都答应二位。”

“放过城中百姓,”甑公主说,“不要屠城。”

任嚣城看看妻子,又看向秃发腾,“就这一个要求。”

秃发腾说:“可是我父亲被这城中的刺客暗算,我就这样放过他们吗?”

“我帮大单于找出刺客。”甑公主说,“既然能攻破城池,找出刺客亦非难事。”

秃发腾点头说:“好,我答应了。”

任嚣城得了秃发腾的承诺,脸色郑重,开始说起来:“三十年前,我和其他三位仙山门人共同守护洛阳,击败了魔王篯铿。”

“这件事情,从小我父亲就与我不断提起。”秃发腾说,“但是他到死也没有想明白,当初大景的皇帝,为什么会是一个术士;并且在把我父亲培养成为将才之后,却因为我祖父知道了皇帝的身份,断然与梁氏反目。”

“因为中原的皇帝,决不能是术士的身份。”任嚣城说,“我们四大仙山门人跟你父亲一样,都被这个师乙给玩弄于股掌之间。并且魔王篯铿要攻打洛阳,也是同样的道理。”

“现在那个皇帝死了吗?”秃发腾问。

“没有,四大仙山门人也是十二真人的后裔,寿命长于常人数倍,”任嚣城说,“师乙把自己的身份转化为蜀王的儿子,再次继位了大统,如今稳坐在大景建康皇宫里的皇帝,仍然是师乙。”

“任先生在这个时候提起往事,”秃发腾是一个极聪明的人,立即醒悟,“是跟攻打这坎殿内城有关?”

“不仅有关,而是大大的关联。”任嚣城说,“现在坎殿内城的孤峰,显而易见,就是黄帝和十二真人的雕塑供奉,而我曾经参与的洛阳之战,就是凭借洛阳四象木甲术战胜了篯铿。”

“洛阳四象木甲术……”秃发腾慢慢点头,“整个洛阳,就是道家真人布置的一个巨大机括。”

“在洛阳的地宫入口处,有一幅黄帝画像,”任嚣城说,“黄帝画像的上方,有一颗夜明珠,当初大景的国师滕步熊,告诉令丘山的凤雏支益生,只要按下那颗夜明珠,地宫的通道就能打开。”

甑公主说:“我在洛阳宫中生活多年,虽然幼年懵懂,但是好在我记性不错,后来重返洛阳皇宫,对宫内的布局了如指掌。”

秃发腾知道任嚣城夫妇二人就要说到关键,微微点头,示意任嚣城夫妇继续说下去。

任嚣城说:“内人看出这个坎殿内城,虽然与洛阳皇宫的地势不同,但是建筑的规置和走向,完全是按照道家的朱雀玄武青龙白虎的布局建造。无论表面看起来如何迥异,但实际上殊途同归。”

秃发腾有些明白了,“洛阳皇宫的四象木甲术有黄帝的画像,这坎殿内城也有一个黄帝的雕像,并且建筑格局与洛阳城的四象布局一般无二。”

秃发腾说完,仔细打量坎殿孤峰岩壁上的黄帝画像,果然在黄帝平伸的左臂上方,隐隐看出一点光亮。

“那并不是天空的星光映射,”任嚣城说,“而是一颗夜明珠。与洛阳地宫类似,只要能触碰到那颗夜明珠,坎殿内城的通道必定能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秃发腾听了,忍不住大笑起来。笑了一会之后,对任嚣城夫妇说:“小时候父亲四处征战,而我天生顽劣,只有在风追子师父面前我才能安静下来。二位知道是为什么吗?”

任嚣城茫然,甑公主却在微笑。

秃发腾说:“因为风追子师父,特别会讲故事。告诉了我很多很多中原的典故。”

甑公主笑着说:“我已经猜到风追子师父跟大单于说的是什么故事了。”

秃发腾说:“看来这个笑话要由任夫人来说。”

甑公主笑吟吟地说:“风追子师父说的笑话,一定跟猫和硕鼠有关。这个故事的出处,是当年大秦的丞相李斯。”

“任夫人果然是冰雪聪明。”秃发腾说,“还是我来讲吧。在楚国的粮仓内,一群硕鼠终日饱食,无忧无虑,但是某日,粮仓的主簿养了一只猫,捕抓硕鼠,硕鼠惶惶不可终日。于是硕鼠聚集商议,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计策,只要在猫的脖子上挂上一个铃铛,硕鼠们只要听见铃响,就可躲避。这真是一个绝好的计策。”

秃发腾哈哈地笑起来,但是脸上并没有任何笑意。干笑了几声之后,看着任嚣城。

甑公主依然微笑,接着把笑话讲完,“可是又有哪只硕鼠,能够把铃铛挂上猫的脖子呢?”

秃发腾看着深渊对面孤峰上的轩辕黄帝雕像,“如果我能登上对面悬崖上的雕像,何愁在这里苦苦思索跨过深渊的计策。”

任嚣城说:“我献给大单于的一份大礼,就是能够有人把轩辕黄帝左臂上的夜明珠按下。”

“除非那个人天生有翅膀,”秃发腾黯然说,“能够飞过深渊。”

甑公主笑起来,“这可巧了,在我们身边,真的有一个人能够飞过深渊。”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秃发腾立即拍手,“用孔明灯,带上一个人过去即可。”

“不等孔明灯飞到坎殿内城,”甑公主说,“坎殿城的守军,就用弩箭把它射下来了。”

“不错,即便是点上数千个孔明灯,带上几千人,也只能成为坎殿守军弓箭下的亡魂。”秃发腾想了想,拱手问任嚣城,“难道是任先生有飞天遁地的法术?”

任嚣城说:“道家书籍上记载的真人飞升,都是虚无缥缈的夸张之辞,纵使法术高强的真神,也只有当年的雷震子能够做到。”

“雷震子!”秃发腾四顾张望。

“真神已经在天治之后,消遁于天下,”任嚣城说,“雷震子绝无可能再现于世间。”

秃发腾说:“时间紧迫,任先生不要再戏弄我了。”

“大单于还记得我夫妇二人的那个仆从吗?”任嚣城问。

“那个偃师人傀?”秃发腾终于想明白了,“姑射山卧龙,精于道家的木甲术,当年公输班造一木鸟,盘绕三日,不落于地。这个公输班,也是姑射山的门人吧。”

“大单于再仔细看看。”任嚣城指着深渊之上的天空。

秃发腾看了许久,才勉强看见,一个小小的黑影,背后伸出翅膀,借着黑夜掩护,正在深渊之上,缓慢飞翔。这个黑影,就是任嚣城夫妇的偃师人傀无疑。

现在要赌的就是,那颗夜明珠,就是坎殿城通道的机括。

秃发腾看向任嚣城和甑公主,甑公主一脸的坚定。

任嚣城说:“一刻时分之后,人傀就会按下夜明珠,到明日天黑之前,大单于的军队,一定能够通过深渊,攻下坎殿内城。”

秃发腾手臂一挥,附近城墙上的一个匈奴军士走上前来。

“立即通知六部首领,”秃发腾威严地说,“各部将领,调令部下,随时准备攻城。”

军士立即在城墙上小跑着离开,通知各部首领。

秃发腾双手扶在城墙边,眼睛一刻都不离开深渊上缓慢飞翔的人傀。人傀飞得并不快,此时飞到了坎殿内城的上方,缓缓地提升。

任嚣城夫妇也紧张地看着人傀在空中飞翔,也担忧会出什么意外。秃发腾看着人傀,手心里全是汗水。

人傀飞翔到了轩辕黄帝雕像的车舆上方,爬升的速度仍然缓慢。秃发腾想得明白,人傀内部构造极尽精巧,既然精巧,那么必定沉重。现在人傀在等待深渊之下的上升气流,才能快速地飞起。

突然,对面坎殿内城的灯火连续地亮起来,隔着深渊,也能听到对面慌乱的声音。秃发腾心里一沉,看向任嚣城,“他们发现了。”

任嚣城和甑公主也脸色紧张。甑公主问:“为什么风还没来?”

“来了,”任嚣城伸出手臂,悬在城墙上方的空中,“已经来了。”

秃发腾看见坎殿内城从黑暗中射出无数羽箭,空中飞翔的人傀,立即变得如同刺猬一般。

秃发腾长叹一口气,慢慢摇头。随即又看见人傀仍然在空中,心中不禁好笑。人傀是木甲术,并非血肉之躯,哪里会被射死。

但是羽箭加重了人傀身上的重量,人傀不仅没有上升,反而有下落的迹象。秃发腾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坎殿内城的军士,仍旧在不停地射箭。人傀的身体越来越沉重。

甑公主在一旁说:“坎殿守军如此惊慌,看来夜明珠就是机括的关键。”

甑公主话音刚落,本已经下落的人傀,突然在空中急速向上腾起,瞬间就飞到了轩辕黄帝雕像的腰部,坎殿内城的弓箭,在空中纷纷落下,再也无法射中人傀。

秃发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对着任嚣城说:“风来了。”

人傀终于飞到了轩辕黄帝巨像左臂上方,在岩壁上,朝着夜明珠攀爬。坎殿内城的守军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傀来到了夜明珠下。

由于相距遥远,已经无法看清人傀的动作。

城墙上的秃发腾和任嚣城夫妇,跟坎殿内城所有的守军和百姓,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等待着人傀将机括开启。

“没有想到卧龙的木甲术精妙如斯。”风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秃发腾身边,轻声说。

身披甲胄的车路欢和呼延熊匆匆赶来,车路欢大声说:“柔然部的军士已经调动完毕,随时可以攻城……可是攻城的通道在哪里?”

连鞮用、贺兰疾风、乔林不花、须卜烈也随即赶到,分别禀报:屠何部、丁零部、林胡部、楼烦部军士随时可以攻城。

秃发腾抬起手,六部首领,都等着秃发腾的手挥下,发动攻城号令。

孤峰上,轩辕黄帝巨像左臂上的夜明珠突然一片黯淡,一定是人傀在转动夜明珠。片刻之后,夜明珠突然大放光芒,人傀的身体化作一团火焰。

孤峰之下的坎殿内城,发出了巨大的声响。这个声音,在任嚣城夫妇听来,十分熟悉。洛阳四象木甲术开启的时候,也是这种无数的牛筋绷起和齿轮转动的声音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接着轩辕黄帝的巨像,竟然扭转了半个身位,手臂平平地指向东方,刚好横亘在坎殿内城与城墙之间的深渊之上。

无论是坎殿内城,还是城墙上的匈奴七部军士,都被这巨大的机括震慑,秃发腾的手臂仍旧举在半空,迟迟不能放下。

坎殿内城下方,发出了隆隆的声音,众人忍不住向下看望,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随即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到了轩辕黄帝的巨像上,因为此时,轩辕黄帝的巨像,正在垂直地落下,巨大的雕像向下跌落十丈后,就停顿一下,然后继续跌落,如此反复数十次,巨像的肩膀已经落到了与坎殿城齐高,而巨像的左臂尽头,刚好搁在城墙的中段,形成了一座桥梁。

秃发腾手臂挥下,各部匈奴军士齐声呐喊,柔然部首当其冲,登上手臂桥梁,混周部紧随其后,其余四部在城墙上下等待。

坎殿城内的守军,自恃有天堑阻隔,并没有任何的防备,当坎殿城守将反应过来,匆忙调动军队的时候,柔然部的军士已经冲上了轩辕黄帝的肩膀。柔然部军士,因为车路欢在王帐商议的时候,曾生有异心,现在为了表示对秃发腾单于的忠心,士气高昂,与坎殿城的军士刚刚接触,就立即把还没有排布阵型的坎殿城守军冲散。

柔然部从桥梁上跳下,踏上坎殿城的土地,随即被坎殿守军围攻,苦苦坚持,伤亡惨重。多亏呼延熊率领混周部军士及时赶到,形势立即转向匈奴这边。

随后的丁零部,也有条不紊地通过桥梁。

当柔然部、混周部、丁零部陆续占据了黄帝巨像手臂在坎殿内城的桥头要地,太阳升到了半空,天色已经大亮。

攻城战仍旧在持续。秃发腾紧张地观察局势,按照这个战局下去,甑公主的预测绝对毫无差错,天黑之前,匈奴七部就能将坎殿城完全占领。

但是还有一件事情,一直萦绕在秃发腾的心头。这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但是现在却没有任何的动向。

任嚣城夫妇走到秃发腾身边,甑公主说:“大单于是在担忧坎殿城内,隐藏着法术高明的术士?”

“正是。”秃发腾点头,“如果这些术士出现了,有风追子师父和卧龙在,我不忧虑。”

“可偏偏这些术士,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甑公主说,“那么一定是在筹划某个厉害的杀招。”

“任夫人如此聪明,”秃发腾说,“看来胸中自有成竹。”

“我也只是猜测,”甑公主说,“这些术士,一定是被什么事情给牵制住了。”

秃发腾想了想,“这个轩辕黄帝的机括,并非为外人进攻故意留下的桥梁,三岁小孩都明白这个道理。”

“对,”甑公主说,“这个桥梁是为了让坎殿内城的人能够出来的后路。”

“可是这与坎殿城内的术士有什么关系?”秃发腾苦苦思索,但是一时不得其解。

“令尊无疾单于,辛苦经营三十年,就为了攻打坎殿城,”甑公主说,“绝不是只为了要亲眼看看这个轩辕黄帝雕像这么简单吧?”

“坎殿城如此重要,父亲不顾一切都要攻打下来,”秃发腾双手扶在城墙上,“是因为有非常重要的物事,而这个物事,并不是轩辕黄帝的雕像本身,而是另有乾坤。”

“而且这个秘密,大罗刹国并不知道,”甑公主说,“却是坎殿城的百姓和军民,最重要的秘密。”

秃发腾说:“当桥梁出现之后,坎殿城内的术士,一定都全力去保护他们最看重的秘密。”

“这个秘密,就是无疾单于要拿到的东西。”甑公主轻松地说,“希望我猜得没错。”

“天黑之后,”秃发腾说,“一切都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