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瘟神的愤怒

妫赵的军队从江心洲上,顺着飞练桥撤回了长江北岸,整个大军是怎么来的,就原路回去。

妫樽的赵军和干阙的沙亭军,半数都感染了瘟疫。两军会合之后,行军迟缓。慢慢朝着寿春方向行进。

姜爽已经死于瘟疫。只有干阙调动整个部队后撤。妫樽认为大景也被瘟疫肆虐,无法组织力量追击。干阙觉得不妥,于是率领沙亭军断后。果然在妫赵士兵撤向寿春路上的第二天夜间,桓绾率北府军夜间奔袭妫赵后军,被干阙事先埋伏在山谷中的伏兵,截断了后路。

桓绾这才意识到,陆战之上,有干阙这等将领,他无法在妫赵身上讨到便宜,只能放弃了追击,固守在山谷内。而干阙的士兵羸弱不堪,也无法长时间与北府军对峙。

围困了两日后,第三日早晨,桓绾发现干阙的沙亭军在前一夜已经悄悄撤离。桓绾不敢再追,领兵回到建康。

妫樽和干阙回到了寿春。寿春是妫赵南征粮仓,因此妫樽下令大军在此休整,不急于领兵返回洛阳,担忧瘟疫蔓延到全赵境内,动摇大赵根本。

到了夜间,妫樽与干阙在寿春的行辕内密谈。两人都感慨不已,本以为已经能够渡江占据建康,却偏偏遭受了瘟疫。

干阙对妫樽说道:“瘟疫皆来自于少都符的怨气,而少都符的怨气,全因寿春百姓而来。”

妫樽沉吟道:“还要怎么做,才能化解少都符的怨气呢?”

干阙没有回答。

“谢衔死了没有?”妫樽突然问。

“还没有。”干阙回答,“不过他每日里都在求死。”

“不能让他死得太轻松。”妫樽说,“大景在用什么方法,祛除瘟疫?”

干阙回答:“虞让把罪责全部推给了徐无鬼,少都符的两个岩虺和一个蛈母被徐无鬼收服。现在大景上下,都认为是岩虺带来了瘟疫。”

“大景怎么做的?”妫樽追问。

“罢黜虞让,徐无鬼做大景镇国国师。”干阙回答,“大景的皇帝,将所有的权力交给了徐无鬼。”

“我记得大景的国师应该是张魁才对。”

“楚王已薨,张魁接替楚王,”干阙说道,“成为大景水师统领。此人是一个很难对付的角色,建康水战第一战,就是张魁击败了姜将军。”

“大景虞让失势,他的亲信苏浚也要受到连累吧?”

“大哥推测得不错,”干阙说,“大景建康的禁卫大将军,已经姓桓了。”

“桓易本就是左将军,他只是个世家的读书人,兵法平平,还比不上苏浚,”妫樽说道,“不足为虑。”

“大景的禁卫大将军,交给了桓绾,桓易的儿子。”干阙回答。

“有这等事情?”妫樽惊奇地问,“就是率兵追击,被你击败的那个黄毛小儿?”

“桓绾虽然被我击败,”干阙说,“但他必将成为我们大赵陆军的最大威胁。天道轮回,大景也有了能够横扫天下的名将。”

“可是他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妫樽颇不以为然。

“虽然他只有十四岁,但是曾经率领一千多桓氏族人,一路从大赵的境内,辗转到达建康,足见能力非凡。”干阙接着说道,“可惜我没有遇到他,如果遇到,我定会尽力将他收揽到大赵旗下。”

“这个桓绾,就凭这一点,能够当上建康的禁卫大将军?”妫樽还是不可置信。

“大哥,”干阙说道,“突袭飞练桥上飞火珠的人,就是桓绾。是他力排众议,征召了民间船只,等待飞火珠尽数上桥,抓住最佳时机,一举烧毁了飞火珠。”

“这就有点意思了。”妫樽微微点头,“果然是一个厉害人物。”

“还有,他招揽了北府军,”干阙继续说道,“如今北府军重振军威,声势更加强大,现在整个北府军都忘记了郑茅,只知道大将军是桓绾。”

“功高盖主,以大景皇帝的心性,怎么容得下此人。”

“大景的皇帝仿佛变了一个人,”干阙说,“现在把政务托付给徐无鬼,水师交给张魁,陆师交给桓绾,大景军民上下,在瘟疫结束之后,万众一心。我们很难再有机会南下了。”

“他们如何祛除了瘟疫?”

“徐无鬼在建康的燕子矶设坛,为少都符招魂超度,又命令军民刈割艾草,分发给建康所有百姓,并且在每一家门口,用石灰画出圆环以示标记。”干阙说道,“听说这是桓绾的北府军的主意。”

“那我们大赵军中的瘟疫,该如何化解呢?”妫樽叹口气,“我们也为少都符先生做法事超度吗?”

“正是。”干阙说道,“要化解幼麟少都符的怨气,只能建造祭坛,禳灾驱邪,祭拜少都符。”

“北方无艾草收割,”妫樽说道,“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我有办法!”一个声音从帐门传来,妫樽和干阙不用去看,就知道是妫鉴来了。帐外持戟郎中不能阻拦的人,只有妫鉴。

“大哥、二哥!”妫鉴走到妫樽和干阙身边,“我听说你们渡江之战败了,就飞速从洛阳赶来。”

“寿春瘟疫肆虐,”妫樽说,“你何苦来冒险。”

“少都符恨的是谢衔和寿春的一干宵小,”妫鉴冷笑着说,“我已经将这些人都聚拢在泗水之滨,就等着大哥首肯,我来给少都符化解怨气。”

干阙犹豫道:“只能如此了吗?”

妫樽说:“看来只能如此。”

寿春城外,泗水之滨,数百名寿春望族世家,被赵军驱赶到了河滩上。祭台也已经修建完毕。

妫鉴和妫樽、干阙骑马观望,看见这些寿春的名门望族,以谢衔为首,都已经被瘟疫感染,脸上露出了疔疮,脓血流淌。

空气中弥漫着腥臭。妫樽忍不住用衣袖遮掩自己的鼻孔。

干阙昭告士兵:“这些被瘟疫感染的汉人,如不处置,将会散播病疫,今日要将他们尽数隔绝。”

妫鉴看着祭台,对妫樽说道:“大哥,要化解少都符的怨气,还需要一样东西。”

“什么物事?”妫樽询问。

“那个锦盒。”妫鉴眼中泛出一丝光芒,被干阙看到,干阙后背一阵寒凉。

妫樽问道:“要这个不祥之物干什么?”

“少都符是仙山门人,死于凡人之手,这是逆天忤逆的作为,”妫鉴解释道,“因此,需要那个锦盒里的法力,才能感化少都符的阴灵。”

干阙急忙阻拦:“不可,那个锦盒,万万不能使用,否则后患无穷。”

妫鉴冷冷说道:“如果不用锦盒,少都符的瘟疫继续蔓延,眼看就要传染到洛阳,大赵的军士和百姓,都要尽数死在这场瘟疫之中,哪里还有什么后患。”

妫樽还在犹豫,妫鉴说道:“我知道锦盒就在大哥身边,寸步不离,但是为了大赵的江山,也顾不得以后了。无论以后如何,总有化解的办法,总强过现在一同死于瘟疫。”

妫樽看了看干阙,“二弟,你说呢?”

干阙看着河滩上的士兵,虽然都勉强穿戴着盔甲,但是半数都已经疾病缠身,不停咳嗽,身体孱弱,再这样下去,别说征战沙场,就是勉强苟活都是极为艰难。更何况大景已经祛除了瘟疫,按照桓绾的性格,一定会马上挥师北上。依靠这些病弱的士兵,绝难抵挡。

干阙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终只能缓缓地点头。

妫樽见干阙已经默许,便自行下马,缓缓走到禁卫队中。每个禁卫都背着包袱。妫樽走到其中一个禁卫身前,禁卫跪下,将包袱解下,递给妫樽。妫樽把包袱打开,拿出锦盒,双手捧着走回到妫鉴身边。

妫鉴接过锦盒,妫樽并不松手,严肃地对妫鉴说:“仅此一次!”

“当然。”妫鉴点头,“仅此一次。”

妫鉴脱下甲胄,抱着锦盒登上祭台,一个盛满清油的铜盆,放置在祭台的中央。

妫鉴小心翼翼地放下锦盒,掏出火折,将铜盆里的清油点燃,火焰瞬间腾起。两个术士站立在妫鉴的身边,双臂招展,两面长幡飘扬起来。

祭台下的干阙对妫樽说道:“这两个术士,是飞星派的门人。”

“我看出来了。”妫樽回答,“三弟在洛阳,一定跟秃发腾有联络。”

“这个秃发腾,”干阙说道,“虽然身在凉州,可是似乎在暗中掌控中原的一切局面。”

“他才是我们大赵的劲敌,”妫樽说道,“可惜我们现在无法北上跟他一决高下。”

“大哥,”干阙说道,“我怎么觉得,我们大赵,一直在被某种暗中的力量摆布,似乎所有的决定都是我们自己做出,可是却偏偏我们无法掌控。”

“大丈夫活在这个世上,”妫樽说道,“即便是逆天而行,我们也要全力以赴,就跟我们的父亲、亚父一样。”

干阙看着妫樽神情坚定,只能附和说道:“有我们三兄弟在,即便是逆天而行,我也义不容辞。”

祭台上的火焰越烧越高,两个术士对着铜盘念念有词,火焰化作了绿色,妖冶无比。

“不对,”干阙说道,“飞星派是名门正宗,为什么行事如此诡异?”

“不关他们的身份,”妫樽也看出来了,“是他们的法术诡异。他们在西域习得了我们不知道的法术而已。别忘了,梁无疾和秃发腾可是带着飞星派,到西域征战三十多年之后,才回来的。”

碧绿的火焰化成一条线,笔直地冲上天空,祭坛上方,一团黑云正渐渐聚集,并且在缓慢地旋转。

黑云越来越浓厚,火焰的顶端伸入了黑云的中部,黑云旋转的速度立即加快,带动碧绿的火焰也开始扭曲盘旋。

妫鉴将锦盒打开一条缝隙,锦盒内立即发出一道红光,顺着碧绿的火线缠绕盘旋,上升到了黑云之中。

妫鉴大喊:“动手!”

两个术士用力将铜盆托起,四条臂膀同时摆动,铜盆在空中旋转飞舞,抛到了谢衔等寿春世家族人的头顶。火焰从天而降,泼向了谢衔等人。

瞬间,谢衔等人,被火雨笼罩。

每个人的身体血肉焦枯,烧焦的皮肉,纷纷剥离骨骼落下。

转眼之间,数百名寿春世家族人,都只剩下了烧黑的枯骨,但是每个人仍旧站立在原地。

黑云似乎蕴含无穷的愤怒,冲向谢衔的枯骨,谢衔的骨骸寸寸断裂。黑云重新在天空上聚拢,然后飞速地飞向北方。

空中一直持续着凄惨的哭嚎,直到黑云散尽,哭嚎声仍旧连绵不绝。

“这是少都符的哭声。”干阙说。

“少先生被天下人所害,”妫樽叹道,“化为了瘟神,世世代代都不肯罢休了。”

干阙想起少都符的恩义,也不免叹息。

笔者注:少都符在大景三十九年化作瘟神,为祸中原千年,直到明永乐年间,被真武张三丰真人降服,封印在武当山玉真宫地下宫殿。后被诡道传人王鲲鹏和徐云风翦灭。详见《宜昌鬼事》和《大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