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上青云
头顶烈阳高照，四下里寂静无声，只弥漫着令人浮躁的空气，好像有人多说一句话都能把地上枯草点燃似的。李媚谨慎地又往前走了几丈。
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前方那座不起眼的小木屋外没有任何人。
“果然是因为天气缘故，都去歇息了么？”李媚暗暗猜测，“还是……有别的原因？”
守在牢狱前的两只狐妖不在，乍看颇为不正常，但仔细一想，却是最合理的状况：狐族即使开了灵智，也同样会保有喜欢昼伏夜出的习性，大部分狐狸精白天都无精打采，故而青丘一年里倒有八九个月是见不到太阳的阴天，如今日这般艳阳天，十个狐妖里有九个会选择回避，即使这里是牢狱重地也不例外——上一次牢狱里关人还是四百多年前抓了人族修士，现在里面只有一只伤痕累累、道行浅薄的小狐狸，给他再多一百年修为也不是对手，还看那么紧作甚？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原本应镇守此处的两只狐妖都有充分理由去找个地方睡一觉。
当然，想是这么想，李媚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这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一旦有闪失，那便万事皆休。
然而不管她怎么查探，小木屋那边都没有丝毫动静。又过得片刻，李媚终于深呼吸一口，直起身来——若是真的没有守卫，自己这般小心翼翼就显得有点可笑了。
她在衣服上暗自擦了一把手心里的汗，向小木屋走去。
三十丈，十丈，三丈——李媚的手指终于触及那扇木门，然而周围寂静无声，就连鸟叫虫鸣也没有。
“怎么回事，连警戒的法术也没有布置？居然能松懈到这个地步？”李媚简直要怀疑人生了，难道九尾先祖终于显灵保佑了自己一把？她就这么一路毫无阻碍地进入屋内隐藏的密道，再往下走了足足三十丈，在一个发出霉臭味的小房间里找到了她的哥哥。
房间里还点着一盏油灯，清晰地映出李明正在翘着二郎腿打鼾，除了衣着褴褛一点，手上拴着一条铁链，还真看不出他有多惨的样子。
李媚面无表情地看准哥哥的大腿，用力踢出。
“怎……怎么回事！什么事！”李明的鼾声猛地中断，整个人都弹了起来，惊慌地左顾右盼，然后才算反应过来，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小妹？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也是被抓进来的？”
“我才是要问问你在做什么！”李媚压低声音，强自按捺住怒气，“我费尽心思要救你出去，结果你却在这里睡觉？”
李明满脸委屈：“不睡觉我还能做什么，这里是青丘牢狱，不是人间的大牢，轻易逃不出去的好吗！”
李媚抓起他手上的铁链，用力一挣便撕做两段：“外面无人看守，连警戒法术都没有，唯一困得住你的就是这根普通链子！你是压根就没注意过外面的动向吧！”
李明这才真的惊讶起来，他凝神感应片刻，朝妹妹尴尬地挠挠头：“真的没有哎……”
“别废话了，吃下这个，然后跟我走！”李媚丢给兄长一个小瓷瓶，转身就向房间外面走去，“以后就不要回这青丘了，我们兄妹两个在外面好好过日子，还怕混不下去么？”
李明跟在她身后，一边把药丸往嘴里塞一边好奇发问：“小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回的青丘？”
“一言难尽，出去再说！”李媚不耐烦地说，“现在老狐狸们都在忙着炼丹，没空理会我们……这是我们的机会！”
李明呆了一呆，喃喃道：“他们果然还是开始炼丹了。”
“对，压根没我们的事，倒是想把我们都灭口。”李媚顺手抓起过道里一柄长枪丢给李明，“我早就说，根本不必回青丘！这里还不如人间！”
李明也是跟着苦笑，随即想起什么来，叹了口气：“还真是对不起楚道长。”
李媚摇了摇头，没有再接这个话题，只轻盈地跃上地面，推开房门走向外面：“别多说了，我们先……”
她的声音突然中断。
“怎么了？”李明在后面不明所以，一头钻出来，等他看清前面的状况，也顿时瞠目结舌。
如意正坐在木屋前方一棵大树的树枝上。她穿着一条粉色短裙，白皙的双腿在空中晃来晃去，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见李明和李媚走出小木屋来，顿时露出欣喜表情，从树枝上一跃下地，拍手道：“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那我把两个守卫调走不就白费了么？”
李媚瞳孔收缩：“你猜到了？”
“是你猜到了吧？我们在炼的是九雷锻体丹。”如意笑眯眯道，“费尽心思收集七宝芝兰和血剑草，可惜还是杯水车薪——不，你本来就是打算让我们以为你要去干扰炼丹现场，从而放松对牢狱这边的看管，对么？长老们都认为你会为了成仙放弃那个不成器的哥哥，不过我还是更看好你们的兄妹之情一点。”
李媚冷冷回答：“所以你专程守在这里？”
如意语气愈发轻松：“对呀，毕竟你们也看过那小道士典籍的事情，我可没对任何人说……现在既然你来了，只要解决你们两个，就没人知道我的秘密！”
李媚眉毛微微竖起，总觉得对方这话里有什么玄机，但她根本没有机会思考，因为如意已经扬起手臂，十几个火球飞了过来，小木屋几乎是一瞬间就化为齑粉！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缕云彩从太阳旁边掠过，令大地上闪过一片阴影。
褐衣中年人抬头望天，皱了皱眉头：“天象终于发生变化了……但也太微弱了点。”
他旁边的黑衣老者笑道：“何必心急，出丹还有三个时辰，足够风云变色了。”
“但愿如此……”褐衣中年人回头看了看别的方向，总觉得心神不宁，“如意侄女今日真不来？”
“她要去收拾那两个倒霉小鬼，难得她这么热心，就让她去吧。”黑衣老者道，“这可不是我们有意要把她排除到吸收丹气的第一批人之外……她自己提议的，想必心里有数。”
很少开口的白衣青年这时候终于说话：“三个时辰，足够她解决那两只小狐狸再回到这边来了，眼下最重要事情还是炼丹。”
另外两个长老都是连连点头：“不错，此丹一出，想再来一次可就难了。”
说到这里，三只老狐狸都忍不住再次将目光投向丹鼎。
他们此刻正身处青丘最高处的一座小庙，这里相传是数千年前老祖宗得道升天的地方，最是适合作法炼丹，为此还将所有族人全都摈弃到十里开外，绝不让他们发现任何异样——事实上，对外泄露的消息是还有十来天才会开炉炼丹……
而现在，按照如意提供丹方所烧制的丹药正在炉鼎中散发出令人沉醉的气息，炉鼎四周隐隐有电光缠绕，更有氤氲紫气飘**，鼎内则不时传来雷鸣之声。一切都正常进行，这让老狐狸们全都禁不住心潮澎湃，开始幻想接下来的美妙景象。
只要再过三个时辰。
就在这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从小庙外传了过来：“哟，还真是在这儿啊，挺难找的。”
三人一起转头望去，就见一个年轻道士从庙门外走了进来，一脸轻松地挥着手，就好似是见到老朋友一般：“你们这是……已经快炼完了？辛苦了辛苦了……”
褐衣中年人沉声道：“你是哪家小辈？没得到族长命令么？不得擅自上山，否则以大逆不道论处！”
“还大逆不道……人间的臭规矩你们学得真多。”小道士撇嘴，“不过算了，我本来也不是来打扰你们炼丹的……就想问问，那只母狐狸带回来的典籍在什么地方？别着急啊，我就算拿到典籍也不可能马上再开一炉，你们到时候自己走自己的青云路，我碍不着你们。”
褐衣中年人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马上给我滚出去，否则族规处置！”
小道士叹了口气：“何必这么生气，你现在又不可能对我动粗，对吧？就不能好好聊聊？”
三只老狐狸都脸色阴沉。
正如这小鬼所说，现在炼丹到了关键时刻，任何一点法力扰动都可能导致功亏一篑，不然以他的无礼，早就一巴掌拍死了！
也不知道是哪家放养在人间界的野种，如此没有教养！等大功告成，无论如何也要赏他个神魂俱灭！
黑衣老者冷冷道：“如意只带回了这道丹方，不曾见过什么典籍。”
小道士吃了一惊：“难道这死狐狸到了这时候还想私吞？没道理啊，她升天之后也用不着这些东西！”
这句死狐狸骂得三个长老脸上都是一跳，褐衣中年人忍不住道：“你又觉得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等身为一族长老，有什么必要骗你这小辈？不要啰嗦，速速离去！若是干扰了炼丹，将你碎尸万段也不足以偿罪！”
小道士却不理他这句话，好奇道：“我怎么没见你们族长？这种大事他居然不守在现场，就这么信任你们？”
“族长要做什么，岂容你来妄测……”
褐衣中年人的话突然被白衣青年打断：“‘你们’族长是什么意思？”
小道士叹道：“我被那位如意大妹子抢了师门典籍，没办法只好追到青丘来，你们用的丹方怎么来的姑且不论，师门的东西还是要拿回去的。”
白衣青年厉声道：“你师门是什么？你到底是谁？”
小道士收了笑容，向三只老狐狸打了个躬：“贫道楚恒，灵文门五十三代弟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上突然罩了一层阴影，几个长老都不禁抬头望去，只见太阳周围一圈黑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出现了一大片乌云，将太阳遮了半边！
在这突如其来的阴影中，幽绿色的火球显得同样显眼。
李媚拼命躲过一发擦过身边的火球，抬头望去，只见如意高高飘在空中，依然是笑意盈盈，风吹得她的大腿在短裙下若隐若现——如果这一幕发生在京城，恐怕愿意为她打起来的公子哥儿至少有三百个。
但这里是青丘。
不但李媚对如意的魅人姿态无动于衷，连李明也是视若无睹，只狼狈地叫嚷：“你这婆娘，要升天自己去了便是，干嘛非要和我们过不去？”
如意伸手又弹出两个火球，微笑道：“凡事总要多做几手打算。”
“做什么打算要专门把我们牵连进来？！”
“因为你们知道太多了。”如意悠然回答，“我也不相信那几位长老，交给他们的只有一份丹方，可从来没提过什么灵文门的典籍，所以为了避免穿帮，还是得把你们灭口才行！”
李明惊道：“你连长老都骗？”
“连这种蠢话都问出来，你们莫不是在人间呆太久了？”如意摇摇头，“我们是狐族，狐族生来就是要骗人的——莫非你以为那几只老狐狸，就真的信我不成？”
“但你们至少在一起炼丹，准备直升仙界……”李媚说到这里突然愣住，看向如意的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你到底骗了他们什么？！”
如意笑道：“你猜呀，说不定和你们还有点关系呢。”
李媚和李明都停下躲避火球的动作，望向如意。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如意的身影被阴影完全笼罩，而且这片阴影还以极快的速度扩张着，转眼便将李明兄妹也囊括在内，李媚抬起头望向天空，只见天上已布满乌云，日光被完全遮蔽，更在云中隐隐有风雷之声。
李媚顿时脸色苍白。
乌云中蕴含的力量并不陌生，那是曾经在京城体会过的，足以令数百年道行大妖也望而却步的天威！
“九雷锻体丹……”李媚喃喃道，“你们真的炼出来了！你们是要灭亡青丘么！”
“我可没有杀一个族人，全都是老天下的手，若是青丘因此而亡，那是天要灭青丘。”如意却如此回答，“都说天道无情，善恶有报，若是被天雷轰杀，那自然是老天认为你该死呀。”
李明啐了一口：“强词夺理！”
如意冷笑：“那又如何？”
李明还想斗嘴，李媚已经反应了过来，一把拽住哥哥的衣袖就往外跑：“还跟她废什么话！没见她现在都不敢使用法术了么？天劫将至，不赶紧逃走，留在这里等雷劈吗！”
如意也不追赶，只在原地望着两人逃远，脸上却不可抑制地出现了一丝焦躁之色。
过不多久，一道雷霆从天而降，将她身后的那棵大树劈成两半，霎时间电光火蛇乱舞，将如意映衬得有如厉鬼！
但如意反而松了口气，向李明兄妹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总算顺利发动了……你们别想跑掉！”
“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发动！”青丘山顶小庙里此时却是另一番景象，三只老狐狸乱作一团，刚才的淡定全不知道去了何处，“明明应该还有三个时辰……！”
楚恒瞳孔收缩，望的方向却不是雷鸣电闪的天空，而是那座同样电光闪烁的炉鼎。
之前氤氲的紫气尽数化作不祥的血红色雾气，将大半个炉鼎笼罩在内，而鼎内传来的则是异常压抑的气息，足以令楚恒全身汗毛根根立起，陷入空前紧张的状态——上一次进入这种状态可没多久，就是在京城面对铁背苍狼王的时候！
而这一次，那扑面而来的危机感甚至比苍狼王还要强烈十倍！
楚恒用力咬了一下舌头，剧痛让他从这种惊惧战栗不能自已的状态中解脱出来，然后他才有力气朝三个狐族长老厉声发问：“你们到底在炼什么东西？！”
黑衣老者还想维持一下自己的尊严：“和你没有关系，你……”
“别废话了，你们到底在炼什么？”楚恒打断他，“这绝对不是九雷锻体丹！”
三个长老一起愣住。
楚恒一看他们表情就觉得不妙：“你们都用的是什么材料？”
黑衣老者喃喃道：“这是青丘绝密，你不能……”
“去你的青丘绝密！”楚恒大叫，“我是灵文门传人，那只死狐狸是从我手里骗走的丹方！不管你们炼的是什么，这种丹成异象绝不会是九雷锻体丹！看这状况邪性得紧，你们觉得那个如意真的可信吗！”
白衣青年脸上肌肉抽搐，终于下定决心，一连串背了出来：“帝流浆一分，血剑草三分，百年东狱松果二分……”
楚恒一边听他报丹方，一边在脑中拼命回忆自己看过的典籍，然后终于找到了对应的丹方。
“到底是什么丹方，小道士，你可知道了？”褐衣中年人看他脸上表情，忍不住开口发问，“这到底是不是九雷锻体丹？”
“不是，这是……九雷功德丹！”楚恒脸色铁青，咬着牙说出来，“和九雷锻体丹只差了两味材料，效果却是天壤之别！”
白衣青年沉着脸问：“是更好还是更差？”
这话问得其他两个长老一怔，黑衣老者道：“我们已经连整个青丘都豁出去了，还能更差？”
楚恒却冷笑一声：“当然还能！九雷功德丹，专为发大宏愿者而设……不对！那只死狐狸同样不是会发大宏愿的！”
黑衣老者尖声追问：“这是什么意思？”
“丹成之时，以天道鉴真心，宵小之辈灰飞烟灭，灭妖身，存人心！”楚恒指着他们，“她应该是以为我死定了，没有把我纳入计算中，像你们这样满心算计的的狐妖，根本没有半分为人的良知，哪有可能发什么大宏愿？只有被天雷劈死的份！”
褐衣中年人脸色亦是大变，喝道：“那如意呢？她不怕吗？她又有什么人心了？”
“按理来说她也是必死无疑，但她一定有后手！”楚恒说着看看四周，“且先不说她，你们族长呢？怎么说也应该是只近千年道行的老狐狸吧，叫他出来一起帮忙，把握总要大上几分！”
小庙内突然陷入了异常的尴尬沉寂。
黑衣老者终于讷讷开口：“族长……早就不在了。”
“什么？！”
“八年前，族长渡千年大劫不成，身死魂消了。但此事传出，青丘必乱，故而我们封锁消息，只说族长闭关不出。”白衣青年阴着脸道，“听到青丘长老升仙消息后，我们意识到这是摆脱天劫的机会，便以族长之名发布寻求丹方的命令，终于等来了如意的丹方……没想到！”
“什么青丘必乱，就是你们想揽权吧？也不知道就几百只大小狐狸的这块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楚恒摇了摇头，伸手已拍了两张神行符在腿上，抬脚就闪出庙门，“既是如此，你们自己想办法吧，三人一起发力，说不定还能把这炉丹搅黄……我这点微末道行就不打扰了！”
他是一点都不在乎这三只老狐狸的安危：九雷功德丹本就是给洗心革面，要发大宏愿的人准备的，不干点什么坏事都没资格开炉炼丹，看这三位炼丹过程如此顺利，每人手里少说也得有上百条命，理他们作甚！
三个长老追之不及，眼睁睁见这小道士一溜烟飞也似的跑下山去了。
“怎么办？”褐衣中年人咬着牙道，“那小道士说的……有几分是真？真要将这炉丹废了？”
黑衣老者亦是脸色阴沉：“数月苦功一朝废弃，岂不可惜？”
白衣青年望着丹鼎上方越来越鲜艳的红色雾气，低声说：“那叫楚恒的小道士要是骗了我们，不过是空耗数月功夫和一些材料而已，总有办法找补回来，但如果他没说假话，丹成之时，就是大祸临头之时！”
褐衣中年人沉思片刻，苦笑道：“老实说，如意和小道士之间，我倒更信道士一点！”
这话引得其他两人一起点头，黑衣老者道：“既是如此，逃也逃不掉了，今日我们便得摈弃一切成见恩怨，专心应付过这一关！”
褐衣中年人应和道：“不错，已经到了这时候，其他什么事都先放下再说！”
白衣青年手中聚起一个光球：“我们先镇住这丹鼎，再去找如意算账！”
此时的青丘，已经完全笼罩在黑云之下，狐狸精们也察觉了不对，却没余力去找长老们问个究竟，在来自雷劫的威胁面前，他们本能地想要寻找一处安全之地，原本熙熙攘攘的市镇上空无一人，倒是青丘的各个山洞地洞里人满为患。
他们却不知道，整个青丘现在没有一处是安全的！
一道比人还粗的闪电轰然落下，在楚恒前方砸出一个大坑。
“这几只老狐狸，到底加了多少料？”楚恒吓出一身冷汗，但还是从这大坑上一跃而过，“引来这么夸张的雷，怕是一头大象也打死了！”
青丘太危险了，还是早点溜掉比较好。但他可不是盲目地狂奔，早在杀上山顶小庙，发现炼的丹药不对之前，他便和李媚商定了撤离路线，现在只是在执行计划而已。
腿上的神行符光芒逐渐消失，楚恒赶在它彻底失效前换了两张，同时也忍不住回头看去。已经快要看不见的那座小山丘的方向，乌云显得格外厚重，几乎要压塌屋顶似的。
就在楚恒打算继续向目的地奔去之时，小庙方向突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白光，这光芒覆盖了整个山丘，紧接着便是连续不断的闪烁，等楚恒好不容易看清那边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惊天动地的声浪也在此时涌到了耳边。
当真是天崩地裂！
山丘上半部分已经完全粉碎，数不清的碎块从天上落下，尘土滚滚而下，将山丘周围尽数吞没，而那座小庙则是连一块砖头都没剩下。
“到了这时候也不齐心啊……”楚恒叹了口气。
以那三位狐族长老的道行，提早打断成丹之势并不困难，但只要有一人心存疑虑，出工不出力，法力运转不均，那便是同归于尽的下场——想也想得出，三人自然是嘴里说得好听，暗地里都不知道转了多少心思，诸如“万一只有我在出力，他们想跑怎么办”“万一那小道士说了假话，岂不是亏大了本”之类的念头必定层出不穷……最后便是一起化了灰，可喜可贺。
这念头还未转完，便见数百上千条闪电从天而降，仿佛世界末日已经到来，天地间只剩下震耳欲聋的轰鸣和耀眼的白光，在大地剧烈的震颤中，楚恒几乎是眼看着几条巨大裂缝从远处延伸到了自己脚下，若不是他及时跳起，搞不好就被这宽达数尺的裂缝吞了下去！
楚恒跃到一块平地上，心有余悸地望着周围已经一片狼藉的地形，忍不住擦了把冷汗，喃喃道：“真想知道当年搞出这九雷功德丹的人是多想不开！”
雷霆在此时已经停止，但乌云没有半点散去的迹象，反而又浓黑了几分，周围的能见度已经降到了黄昏时刻。
楚恒伸手在空中虚晃了两下，只觉得手上汗毛立起。
“玩得可真够大的……”他咕哝一声，接着毫不犹豫地驱动神行符，向预定方向跑去，再也不回头看一眼。
而在他身后，那座已被夷平了小半的山丘上空，云层间又是一连串的白光闪烁！
九雷功德丹，既然号为九雷，那可不是雷电落一圈就能完事的！
仿佛要将天地毁灭的雷霆落下第四次时，李明终于没能躲过对面如意踢过来的一脚，整个身子飞起，重重撞上后方的山壁。
“别白费力气了，你以为我会容许你们今日逃出青丘？”如意缓缓从天上落下，“九重雷劫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得到的，不如碰下运气，说不定你们也能在雷劫之后升天呢。”
李明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抹掉嘴角血迹：“你可是连整个青丘都卷了进去……犯下这样的罪孽，你觉得你又凭什么能过九重雷劫？”
如意露出微笑：“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你学不来——”
“来”字出口时，她猛然转身，一把捏住了身后刺来的长剑，笑容却始终不变：“不要把你们这些江湖杂耍的本事和我相提并论！”
刺出这一剑的正是李媚，她根本不理如意的调侃，只用手在剑刃上一划，鲜血洒在剑身上，只见整把剑都亮了起来！
如意惊呼一声，撒手后退，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手心，那里已经出现了一片焦痕：“你这疯丫头，居然将自己的剑捡了回来？这是玄门法器，你莫非忘了自己和我一样也是狐狸精！”
李媚冷冷道：“你也还记得自己是狐狸精？”
如意一晒：“身为狐族，算计别人，翻脸无情乃是本能，倒是你们这些蠢货，该不会以为自己是人了吧？醒一醒，人妖殊途，你只是变得比较像人而已，一道雷就能轰出你的尾巴！”
天地间白光再起，雷霆又至。
“不管我们过不过得去这雷劫，若让你得道飞升，那才叫老天无眼！”李媚大喝一声，挥剑斩来，“今天便是豁出命也要把你留下来！”
如意瞬间幻化出十几个人影，这一剑斩到空处，只有她的声音在雷声中若隐若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天何时需要有眼了？只有蠢货才纠结什么天网恢恢，聪明一点就该找准网眼钻过去！”
“你还是自己打个洞钻吧！”李明怪叫一声，抓起掉落在地上的长枪横扫过去，如意的幻影们在空中一晃，最终还是凝成了一个。
“垂死挣扎。”如意道，“看来还是应该打断你手脚，免得碍事。”
虽然三人都是一边打一边斗嘴，看上去热闹无比，但其实倒有一半精力用来防备天上的闪电——九重雷劫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是号称做了准备的如意，也绝不想平白捱上一发！
天空中的雷电已经落到第七次。
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味和泥土味道，却是除了雷鸣外什么声响都听不到。
青丘只怕已剩不下什么活物了。
李明和李媚再次重重落地，这一次，兄妹两个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爬起来。
“居然前面七重雷劫都没劈到你们，有意思。”如意手里凝出火球，“我看看第八次你们怎么躲！”
李明咳了两声，骂道：“有个屁的意思！”
便在此时，如意身后突然金光大作，她猝不及防，尖叫一声往前跌去，竟是口中喷出一口血来。
“谁？！”她恼怒地回头看去，顿时脸色大变。
那漫天飞扬的符纸，带起的回忆实在不怎么好。
而带来这回忆的小道士，就站在不远处满脸讥讽地看着她。
“小道士……你为什么还活着？”如意此刻的震惊表情可做不得假，“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第一个问题，我运气还行。”楚恒平淡地回答，“第二个问题，我是来拿我的东西的——那些符纸我还可以回去再炼制，师门典籍你不还我不大好吧？”
“你千里迢迢追到青丘，就为了拿那几本破书？”如意愕然片刻，随即反应过来什么，扭头看向李媚，“我明白了，那只小狐狸以此为条件，找你来助阵？你这蠢货，吃了这么大亏还敢继续信她？”
楚恒撇嘴道：“反正东西是你拿走的，这个错不了。”
如意冷笑连连：“那又如何？当真可笑，在京城你们对我无可奈何，回了青丘你们还能翻盘不成！”
“若是还在京城，我恐怕都不敢动你，但是现在你自己引发九重雷劫，我倒不信你能在这当口用全力！”楚恒也跟着皮笑肉不笑，“没记错的话，在京城那会儿你就能拘出一群厉鬼，少说也得有几十条人命在手，真想不通你哪里来的自信能过雷劫！”
“我如此容貌，在人间自然少不得麻烦，三百年间杀人不到一百，已经是慈悲为怀了。”如意说着手上又凝出一大堆火球，“就算杀了你们三个，也不会有实质性影响！”
她手指一弹，这堆火球便如天女散花一般飞射向楚恒和李明兄妹，三个人不敢正面抵敌，纷纷避开，楚恒这一躲却发现如意已经横在前面，正一掌拍来，当即骂了一声，总算赶得及挥了挥手——十几张符纸飞出，将如意的手打得金光连闪，硬生生把这一掌逼了回去！
“所以我讨厌你们这些臭道士！”如意脸色阴沉地甩了甩手，再也不欺身近斗，转而以越来越疾的火球攻击，照样打得三人狼狈不堪。
李明终是躲闪不及，左臂挨了一记火球，顿时一股皮肉焦糊味散发出来，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楚道长，得想法压制这妖狐！”
楚恒没好气道：“闭嘴，你也是妖狐！”
“楚道长，以前的事情以后再算，这只妖狐在眼前是致命的！”李明脸皮厚度不小，被楚恒抢白之后依然不当回事，“你在京城的时候，不是用大量符箓把她压制住了吗！这时候不用还等什么时候，难道是怕引来雷劫？”
“问得好！”楚恒只晃动一张符，将对面的火球引了开去，“也不知道装着我符纸的那个包是被谁拿走的？若不是我事先留有一点备用，怕是早就死在青丘了！”
这话李明实在没法再接了，只能讪笑：“那就没办法了……但总得想点法子啊！单凭我们三个是斗不过她的！”
说话间又是无数闪电劈了下来，这一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夸张，天地间几乎只剩下闪电的白色，楚恒一瞬间什么都听不到了，这不是过于寂静，而是轰鸣声过于强烈，以至于出现了暂时的失聪。
在这片寂静中，大地彻底支离破碎，楚恒不受控制地甩飞了起来，只见得周围到处都是飞溅的碎石，其中不乏长宽逾丈的巨石——就连他们身后的这座山，也几乎要被轰平！
“这是第八重天劫？！”李明大声尖叫，“第九重是不是要彻底炸了青丘！”
“闭嘴，你以为我刚才给你的药是做什么用的？”李媚不耐烦道，“如意这疯婆娘既然敢拖青丘陪葬，定然有她自己的法子，要想真正躲过雷劫，必须盯着她！”
这时候楚恒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还有一次雷劫，九重天雷，绝不会打空的！”
李媚咬牙道：“但还没有逼出如意的底牌！”
“我都还没说什么，你那不甘心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楚恒叫道，“最坏结果就是这只狐狸精得道升天……但我才不相信老天爷会留下这样的破绽！”
“破绽有的是，没有漏洞，怎么叫天网呢。”如意表情平静地望着三人，“还有最后一劫，你们可得坚持住。”
楚恒深吸一口气：“这时候你总算承认了吗？”
如意微微一怔，接着便点了点头：“竟被你这小道士套了话……不错，我刻意留下你们便是应对最后一次天劫的保险。”
李明怒道：“你想拿我们做挡箭牌？”
“不，只是凑人头。”如意微笑，“青丘乃妖气满溢之地，在这里发动九雷功德丹，天劫格外严苛，按理说就该劈得鸡犬不留……若被你们逃了，这得道便不圆满。”
“一开始，你就没打算留下青丘任何一个族人的命，所有狐妖都是你用来当做成仙祭品的材料。”楚恒低声道，“果然心狠手辣，佩服佩服。”
“但凡事只怕万一。”如意看着楚恒，缓缓道，“我真没想到，你这小道士居然没死……还一路追来了青丘！你是唯一在计划外的因素！”
她这话音刚落，便是一道寒光出现在胸前，下一霎，这道寒光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直刺楚恒，楚恒还未反应过来，身前已经鲜血飞溅！
但流血的不是他。
李媚挡在楚恒身前，胸口插了一支飞刀，鲜血正止不住地流出来，她也是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但看着如意的表情却无比快意：“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排除这个计划外的状况！对吧！”
“别说话，小妹！”李明大惊失色地扑上来，“伤着了要害……你不要动！我给你止血！”
李明也不管如意是什么反应，直接就伸手招来一道紫气按在李媚胸口，但李媚眼睛却看向了楚恒：“楚公子……我欠你一条命……现在就先还给你……如意不会放过你的，你……快走！”
“你们都不打算征询我意见是么？”楚恒叹了口气，“跑是跑不掉的，现在只有按我们最初的计划行动了！”
如意冷冷道：“还有什么计划，都来不及行动了。”
天空中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隐隐形成一个巨大阴阳太极图案，将整个青丘笼罩在内，自地面望去，黑色部分中心的那个白色圆点正对着头顶，好似有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要喷薄而出。
“九重天雷……”楚恒喃喃自语，“真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亲眼见着！”
“我宁可这辈子都见不着它。”李明说。
太极图猛地旋转起来，无数闪电倾泻而下，如暴雨倾盆！
便见如意掌心托着什么物事，猛地向上抛起，刹那间便如磁石般将数百条闪电都引了过来，炸在这物事上铿锵作响，竟是坚固非常！
“妖丹！是苍狼王的妖丹！”李明失声道，“她祭炼了苍狼王的妖丹，却没有吸收妖力……原来就是用在此时！”
妖丹既然祭炼，便有如分身，劫雷自然不会放过，再加上苍狼王本身也双手血腥，只见电闪雷鸣，一副不把妖丹劈碎不甘心的架势，就连楚恒这边的劫雷也少了许多。
但依然有雷霆从天而降，准确地劈向了楚恒的方向！
便在此时，楚恒喝道：“打开！”
李明早得了嘱咐，一把将身后一道石门推开，他自己抱着李媚，与楚恒一起滚了进去。
——这山壁上竟然有座石门！
这一幕令如意也不禁呆了一呆，但她随即放下心来：九重劫雷怎可能放过这种漏洞，就见几道闪电追着劈了进去！
电光乱闪。
但接着就是一道光从那山洞里射了出来，险而又险地擦过如意身侧，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那是什么？！”如意惊出一身冷汗，“这小道士几时有了这种手段？”
与此同时，楚恒也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妈的，真不愧是攒了一千五百年灵气的地方！”
这就是他和李媚最后商定的计划：退入长生洞府！
“若是躲在此处，这九重天劫……说不定真捱得过去！”李明大喜过望，“楚道长，我们兄妹两个的命就交给你了！”
楚恒望了李明怀中的李媚一眼。
少女已经失去意识，双眼紧闭，面无血色，半个上身都被鲜血浸透，便和当日在京城被如意击伤的李明一般，只不过当时李明是演了一出戏，而今天……
这也是演戏的话，算她厉害！
“这么浓郁的灵气……是了，曾经听说过，青丘边缘曾有一个修道人长期闭关，想必就是此处！”如意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若真的被你们逃掉，我这大宏愿岂不是就要落空！”
“你听见这疯婆子说的话了么？”楚恒面皮一抽，低声道，“我大致猜得到她发了什么大宏愿了——估计就是要青丘的妖狐全灭吧，偏偏只需要引发雷劫就能轻松做到，这算盘打得真是足够响！”
李明的脸色比楚恒还难看：“天地间只有人是万物之灵，妖族杀同类是没什么罪孽可言的，更何况青丘狐族不沾血的还真没几个，引发雷劫的话一劈一个准……果然是她的作风，要坑就连所有人一起坑！这哪里还是狐族，根本就是虎狼！”
“说实在的，我对你们到底是什么变的，兴趣并不大，但既然她化了人形，我就不能忍她这毫无人性的渣滓。”楚恒伸手弹了几张符飘去李明头顶，“只要乖乖呆在洞府里，这几张符应该能保你们捱到天劫结束！”
李明惊问：“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不能让这只狐狸真的成仙！”楚恒已经一脚踏出洞府门口去，抬头仰望飘在空中的如意，“既然她之前已经祭炼妖丹，那妖丹就是她的分身，分身被毁，她自己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便在片刻之前，那颗被当作替死鬼的倒霉妖丹终于完成了自己使命，被轰成万千碎片，连带如意也吐出一口血。
但天上的雷霆确实已经在慢慢减弱，乌云开始消散了。
九重天劫在差不多毁掉青丘九成的地形后，终于心满意足地进入收尾阶段。
如意也松了口气，只要再坚持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能大功告成，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开始澎湃的力量……
偏偏就在这时候，她看到那个小道士从山洞里走了出来。
“小道士，我这就要直上青云，从此不问世事，过往便一笔勾销如何？”如意此刻心情大好，也不介意多说几句，“说到底，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刚才我也不是要杀你，只是让你吃点苦头不要妨碍我！”
如意脸色一变：“你竟纠结此事？我上一次杀人，是十年前的事情，一应罪孽早就在这次天劫中还得干干净净，不需要你多事！”
“别说笑了，拿一颗别人的妖丹抵账，就以为能瞒混过关？十年又如何，十天又如何！死在你手下的冤魂，终归是没有解脱！你一身血腥气，我在这里都闻得到！”楚恒手指如意大喝道，“老天若是看走了眼，就由我来替天行道！”
仿佛要配合他的发言似的，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在楚恒身边轰出一个大洞！
如意却放声大笑：“你看清楚，天劫已过，无人能阻我登天！老天爷都不管了，你以为自己是谁？我现在已成真仙，轰杀你这样的凡人算不得什么，不如今日就送你归西！”
楚恒将视线移远，望向天际。
乌云组成的太极图案颜色明显变淡，天边已出现日光，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处云层中还有电光隐现。
这毁了整个青丘，几乎灭绝狐族的九重天雷，确实已经到了尽头！
他扬起眉毛。
“只要云未散，雷未收，天劫就还没完！”楚恒一扬手，最后的十几张符箓尽数在手，“如意，你现在还算不得真仙！”
如意目光猛地一凝，再不犹豫，手中一堆火球对准楚恒射了出去！
“五行生化，风来！给我起！”楚恒一口血喷在符箓上，符纸纷纷撒出，只听一声尖啸，竟是从长生洞府里传来的！
紧接着，一阵狂风冲出山洞，裹住那些符纸疯狂旋转，在楚恒右手指尖化为肉眼可见，近乎实质的长矛！
眼见得那些火球逼近，楚恒又抬起左手，同样是空气流动，形成一道透明盾牌将火球全数挡下！
“你这小道士……岂有此理！”如意失声大叫，“难道是那个长生洞府里的灵气……你竟把所有灵气都抽出来了！”
“攒了一千五百年的灵气，还有灵文门千年传承的符箓咒术！”楚恒并指做刀，遥遥斩向如意，只见那狂风所化的长枪便飞了出去，“我倒要看看你这新鲜出炉的真仙，抵不抵得住！”
如意尖声大叫，突然化作无数头巨大红狐，密密麻麻铺满天空，然而疾风长枪不为所动，连一丝一毫的路线都没有偏移，直接洞穿了其中一头红狐的身躯！
漫天红狐霎时间全部消失，依然是如意浮在空中，左腹血淋淋的一个大洞，看上去甚是恐怖，她披头散发，双眼怨毒地看着楚恒：“小牛鼻子……”
“这时候才想起用幻术，也未免晚了点。”楚恒道，“哎，这场面好像蛮眼熟的？”
“闭嘴！”如意右手一挥，身后出现了一群面容扭曲的厉鬼，“我定要把你撕成碎片！”
“那又如何，今天死的是你！你现在灵气耗尽，符纸用光，一介凡人拿什么和我斗！”如意指着楚恒，尖声叫道，“杀了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吞了他的三魂七魄……我要亲眼见他粉身碎骨永不超生，才肯安心成仙！”
十几条厉鬼化作虚影，直扑楚恒！
楚恒手中只剩下一张符纸。
他喷一口血到符纸上，然后将它高高抛起。厉鬼呼啸而至，符纸在空中打了个转，没能阻住厉鬼半点。
第一只厉鬼冲上来咬住楚恒手臂的时候，楚恒刚刚念出咒语：“天来，地来！五行生化……雷来！”
原本已经在放晴的天空中，猛然响起一道霹雳！
就在这转眼之间，已有四五只厉鬼咬到楚恒身上，顿时血肉横飞，但那声晴空霹雳响起，竟连这些失去自我意识的厉鬼也被震得呆立当场。
如意震惊地望向上方，便见一团乌云笼罩在头顶，电光从云中不时透出，随时都可能刺破云层，轰鸣而下！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如意脸色苍白，“天劫已过！明明天劫已过！”
楚恒额头被厉鬼指甲所伤，鲜血流下来糊了半张脸，却是笑得无比畅快：“你伤了人命啊，骚狐狸……你若不是自作聪明把只针对妖类的九雷锻体丹换成九雷功德丹，现在也还难说得很，但你引下九重天劫，伤了人命，却是重罪！就算用妖丹垫背，这也是洗不了的！”
“胡说，整个青丘除了你哪里还有人！怎么能算伤到人命！”
话音未落，便是一道闪电凌空劈下，如意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当场便吐出一大口血来——就连血也变成了黑色！
“连血都是脏的。”楚恒悠悠道，厉鬼们就站在他旁边，一动不动，“引天劫杀人，可不是随便能混过去的。”
如意惊恐地望着自己手掌上沾染的黑色**：“你做了什么？”
“不是我，是你自己做了什么。”楚恒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山洞，“但是啊，长生道人现在虽说已经变得很难看，总到底还是个人的。”
如意脸上的愕然表情还未消失，从乌云里猛然飞出两根带着电光的锁链，转眼将她绑得结结实实，令她大声惨叫起来。
也到了这时候，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的最后一次劫雷，几乎将这座山夷为平地。
长生道人——那个传说中活了一千五百年，只求不死的没骨气修道人，就躲在这山中洞府。他除了长寿之外找不到任何优点，只怕一个普通凡人的壮汉也能把他打成重伤。
自然更不可能捱过从天而降，威力无匹的天雷。
她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个躲了一千五百年的人！
“楚恒——！”如意终于彻底失去了冷静，拼命想要挣脱锁链，扑向楚恒，“我已成仙！我不服！我不会放过你，我要把你挫骨扬灰……”
两条锁链同时爆出更强烈的电光，不管如意怎么挣扎，依然飞速上升，就见如意被锁链拽着越飞越高，最终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云层中再也不见。
“哦对，你已成仙，恭喜你直上青云。”楚恒望着天空，语气平淡道，“只是我门中典籍记载不错的话，妖仙伤无辜人性命，罪加一等，斩妖台上先受百年三味真火之苦，再论其他……只能祝你心态健康了。”
头顶上的乌云直到此刻才真正开始散去，阳光重新洒落大地，然而这片被太阳照耀的土地再也不是之前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