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老头子
灰暗的天空中开始下起了雨，让地面变得越发泥泞起来。
一个穿着战斗服的士兵望着这种让人情绪低沉的景象，忍不住在心里抱怨了一句，但这时候头盔里的辅助芯片传来提示，让他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不过等他看到提示内容以后，也忍不住露出了意外神色。
紧接着他赶紧接通了通讯频道，喊道：“17小队回来了！”
***
地平线的远处慢慢出现了一个灰黑色的影子，那是一台泛着金属光泽的机器，外形有点像蜘蛛，依靠它六条粗壮的机械肢在泥地里行进，速度倒也不慢——本来机械肢应该是有八条的，但有两条已经只剩下冒着烟的断茬。
这台机器的外壳上布满了各种坑洞和灼伤痕迹，两座炮塔也只剩下一座，很显然是经过了什么惨烈的战斗，只有侧面外壳上潦草画着的一个骷髅头还奇迹般地保持基本完整。
和这台机体同样外貌狼狈的就是那个士兵所在的军事基地，合金外墙被打得坑坑洼洼，好几处地方都还冒着黑烟，也没人想着去修缮一下。
“死亡使者，只有你们回来？”基地大门缓缓打开，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走了出来，同时不停地咒骂和沼泽一样的地面。
那台明显被打得很惨的机体上方突然弹起一个盖子，有个金发青年满脸疲惫地从那里探出头来：“中了埋伏，那边有起码二十台BTX，我们只有五台MF1和两百个倒霉的机甲步兵，被他们当了宵夜……还好我跑得快。”
“是啊，博格中士，你一向跑得快……其他人全死了？”
“有两个幸运的家伙落在后面，”博格中士指了指机体里面，“被我们救出来了……喂，汤普森，你的表情好像很不欢迎我回来？”
被称作汤普森的士兵叹了口气：“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整个营地现在都传遍了，估计一会儿团长会正式发布消息。”
“什么事情比我们一个混编小队因为情报泄露导致全军覆没更严重？”
“太多了。”
听到这句话，博格中士也只能耸耸肩，低头对自己的机体说道：“好吧亨特，让我们回去看看到底能有多倒霉。”
伤痕累累的战斗蜘蛛慢慢走进基地，然后基地大门关上了。
***
画着骷髅头的战斗蜘蛛停在一处维护车间外面，两个神情呆滞的士兵坐在旁边的泥地里一动不动。
“嘿，二等兵，你跟那群变成肉渣的战友们认识还不到三个月，用不着这么沮丧，慢慢就会习惯的，最高境界就是连自己死了都不会在意。”博格拍着一个士兵的头安慰道，见那士兵没什么反应，也是自觉无趣，扭头问旁边的人，“老头子呢？”
“大概又在什么地方发呆吧，你知道他的。”
“过去的人就是这么喜欢浪费生命吗？”博格长叹一声，“都四个月了，还扭转不了他的性格啊。”
就在这时候，营地里的广播响了起来。
“伙计们，我是第七战区475机甲团的团长克里斯滕森中校，我相信你们都知道我的名字。”广播里传出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但是这很快就会变得不重要了。”
“搞什么？”博格一边咕哝，一边掏出一根烟塞进嘴里。
“可能已经有人知道上面的勾当，可能有人不知道……我在这里就一并说了吧。”中校的声音顿了一顿，“第七战区司令部和联盟军已经达成协议，将在24小时后正式投降——是的，我们投降了，在我们还在前线浴血苦战的时候，那群将军们投降了。”
营地里响起了叫骂声，但并不热烈，更多的人脸上麻木，显然是早就听到了风声。
只有博格震惊地向周围的人摊开双手：“见鬼，到底是怎么回事？投降？”
“是啊……是投降，伙计。”那个士兵冷冷地道，“就在你们小队出发之后两小时，我们就听说了。”
“王八蛋。”博格喃喃自语。
中校的声音还在继续：“我接到了司令部的直接命令，必须服从，所以我现在宣布，475机甲团所有作战任务取消，所有人员在基地内待命。”
博格看了看旁边，他的黑人驾驶员亨特正脸色铁青地走过来：“中士，我们要投降吗？”
“投他大爷。”博格说。
但就在这个时候，中校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声音大了几分：“虽然我必须留在这里承受投降的屈辱，但你们不一定。我还有三十分钟时间可以下达新的作战命令，所有不愿意接受投降的人，你们必须在三十分钟内离开基地，我将把你们标记为执行隐秘作战任务，无法接受外部新指令，这样你们可以离开第七战区，前往毗邻的第五战区，那边打得非常艰苦，但第五战区司令部从来没有谈判妥协的习惯，我想那里会比较适合不甘心的人，而想要留下一条命的人就和我一起留在基地里。”
亨特小声说：“中士，听见了吗，我们可以离开！”
“当然……我有点喜欢这老家伙了，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好。”博格同样低声回答。
“三十分钟后，我将失去一切权限，而离开基地的人将因为没有执行停战命令受到第七战区和联盟军的联合攻击，你们没有增援，没有补给，沿途全是敌人，直到你们进入第五战区为止……我希望你们在这三十分钟里想清楚，是忍受一时之辱活下来，还是踏向死亡之地。”
基地大门重新打开，不少人的视线都投向外面，但一时间也还没有人动身。
“中士，你怎么决定？”亨特扭头问，他早就习惯把所有的决定权都交给自己的车长，自己只需要执行命令就行了。
博格皱起眉头沉吟不语，这时候却走过来一个满脸胡子的军人：“博格，你们要走的话，那台蜘蛛可没法在半小时里修好，我建议你可以换一台，反正现在基地里空置的蜘蛛肯定够多，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离开的。”
博格看他一眼：“那你呢？老夏尔，你要走吗？”
夏尔耸耸肩：“我不走了，我打算就借这个机会申请退役。”
“退役……哦对了，你已经到了服役年限。”博格拍拍脑袋，“或许今后不会再见面，我就先祝你过你想要的日子去吧。”
夏尔的大胡子下露出微笑：“我去给你找一台状况最好的车。”
等夏尔离开，亨特已经迫不及待地兴奋起来：“我们要走？”
“当然要走……但是先把老头子找到！”博格回答，“这次可是真的要玩命了，没他不行。”
这话说得亨特连连点头：“没错，必须找到他，就算他不想走也要绑着他走，没有他，我们别想活着到第五战区去！”
“绑谁走啊？”一个声音在附近响起，接着一个黑发青年走了过来。在这个充斥着白人和黑人的军营里，他的黄皮肤和黑色头发显然有点显眼。
“老头子，你听到广播了吧？”亨特说，“你怎么打算？”
青年反问：“你们呢？”
“我们要离开。”博格回答，“我也希望你跟我们一起走，我们需要你的能力。”
“我就知道车长你肯定受不了这个……”青年叹了口气，“谁叫我是你的副驾驶？要走当然是一起走了，反正我对这个什么第七战区也没感情。”
博格脸上一直紧绷的肌肉突然放松下来。
“说真的，老头子，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一大半。”
“现在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能换个外号么？我才25岁。”
“不，你是20世纪出生的。”博格笑道，“比我大一百多岁呢。”
“那不是我的错，别提这个了好吗，我要告你歧视！”
***
“OK！”博格丢掉手里的刷子，满意地宣布，“‘死亡使者’小队准备出发！”
他身前机械蜘蛛的侧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骷髅头，以及写得同样惨不忍睹的一个单词“DAETH”，这差不多是一个受过正规教育的成年人能写出最丑的字的底限。
一直在旁边观看的黑发青年脸色抽搐了一下：“车长，那个词是不是拼错了？”
“就是拼错了，才会让人印象深刻！”博格已经钻进了驾驶室，声音通过喇叭传出来，“好了老头子，还等什么，出发！”
黑发青年苦笑一声，抓住机械蜘蛛身上的把手，翻身跃上这台战争机器。
机械蜘蛛发出一阵轻微的轰鸣，机械肢一起出力，将主舱室托了起来，现在它是一台高达五米的庞然大物，在战场上能轻易碾碎一个连的步兵。
一个面无表情的上尉站在基地门口，任凭战斗蜘蛛从自己身边走过，汇入其他离开基地的人流中。
然后他将数据传回指挥室的主机。
“混编特遣第六小队数据更新，加入MF1战斗蜘蛛一台。车组成员：陆军中士博格·安索尔，陆军一等兵亨特·马利克，陆军二等兵赵宇。”
中校看着屏幕上跳出的字，眉毛一动：“赵宇？是那个‘老头子’？他也跟着走了吗？也好……就让联盟军多吃点苦头吧。”
***
一个漆黑的房间里，只有一个红色的小光点不停闪烁。
空气里突然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这声音吐出的词并不属于地球上任何一个文明，甚至人类连发音方式都不可能学会。
而伴随着这个声音，红色光点旁边又亮起一个绿色光点，同样闪烁不停。
只属于交流者的信息在传递着。
——莱克，他们已经出发了。
——目标确定是这里吗？
——确定。我们希望你能够尽早撤离。
——他们还不会公开攻击我，除非他们疯了。
——他们不用攻击你，仅仅是他们造成的后果就可能让你崩溃。我们已经有很多同伴用自己的经历证实了这一点。
——但这正是我不能离开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我留在这里的原因。
——好吧，我也认为不可能劝得动你，那么请你小心，我们会竭尽全力提供支持，但是太远了，武力方面的支持不可能及时到位。
——哈姆斯，我还有多少时间？
——用地球时间来计算的话，大概是95天。莱克，来不及的，你帮不了这些人。
——那么，他们失败过吗？
——是的，有一次。
——非常感谢你，哈姆斯，你让我重燃希望。
——但是也只有唯一的一次。而他们成功的次数是两万零四百二十次。莱克，我必须提醒你，不管你想如何帮助这里的人，你都不能违反规则。
——我知道，但我不会放弃。
——祝你好运，莱克。
绿灯熄灭了。
空气中的沉寂持续了大约一分钟，房间的门被打开，一个身影慢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