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合寨之前,连理已经知道自己这一生是再也不会从这里出来的了。

塞北,翠霁山,六合寨。这便是在北方人人谈虎色变的土匪城,传说那里头住的全都是亡命之徒,杀人不眨眼的魔君,三十六员天罡将,曾惊动至尊。传说寨里的匪徒惯将活人心肝剜来下酒,灯笼都用人皮蒙就。传说那些好汉们个个生得身高丈二、豹头环眼,相貌丑陋更赛阎王。

传说,进了这寨子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出来。

翠霁山的脚下是一片阔大的水洼,说是洼子,深却如一浅湖相似。洼两岸各自有哨岗接应,人要上山以响箭为号,里头的人听了即派快船来接。这一日她们这些女人也是经由这水路上得山来。一路自有押送的人催逼着快行,若走得迟慢了些,马鞭便抽上身来。女人们哭喊不绝,只换来更重的鞭子与粗暴的斥骂。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匪徒从来不是怜香惜玉之辈。

不过,她们这一群里可有什么金尊玉贵、须得多情郎君好好捧在掌心怜惜着的美佳人么?

没有。全都是该死的人。

她们早就该死了。或许其实已经死了,只是自己还不知道。她们是这人世间的一群野鬼,孽深债重,没魂没魄,没心没肝,留得一具行尸的躯壳在世上受罪。罪是赎不完的。

多希望,有天醒来,发现自己真的死了,躺在棺材里,在地底下,再没一个人在旁边。那她在黄土里也会笑出来。

连理仰起头,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寨子门口高高飘扬着的那一杆大旗。黑缎金黄火焰,火焰心子里张牙舞爪斗大的一个龙字,旁若无人地猎猎掀动,发出呼啦啦声响,如一阵粗野而豪放的笑声。

“连姐姐,你怕不怕?”忽有人扯了扯她的衫袖。是十六岁的秋芸。她笑了笑。

“为什么要怕呢。”

秋芸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对黑眼睛惊惶无主地乱窜,似渐渐沸腾的水中的两尾蝌蚪,越显得可怜见。她拉住连理的袖子,悄声道:“听说……进了这寨子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出来……”

“那不是更好?”

她话音才落,肩上登时挨了一鞭子,血痕如同殷红的一长条闪电划破空际。淡绿色的绸衫子破了,掀出底下一方灼热肌肤。秋芸尖叫起来。

那男人笑道:“哟,这娘们倒是细皮白肉的。少哭天抹泪的,快快给我滚进去!嘿嘿,莫瞧你们现在一个个吓得冻鸡子似的,等到了寨子里头有得你们乐子的呢!快走!”

说着伸手过来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摸完却也没忘了顺势揪住发髻往里一搡。连理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撞到另一男人身上,即又被那人嘻笑着搂住了肩膊,一只粗手游向领口里去。

女人们被驱赶着哭哭啼啼地前行。她就这样进了六合寨的大门。

她记得,那时正是春天。早春三月,坐船过水的时候,满洼里蒌蒿芦芽,才刚刚绿起来。清冷馥郁的草香染了她的衣裙,翠霁山上漫山遍野,一片的粉白野花摇曳,黄蝴蝶在花丛中习习飞舞。

那六合寨里头却不似人传的那般,什么刀戟森立血污涂地,人头发踏作地毡。看去也不过便是寻常街市。道路两侧一般的有店铺做买做卖,蒸馍馍,量衣服,打铁的炉子跟铁匠一起发出轰鸣。行人熙来攘往,也多是憨厚纯朴、直条条的模样。龙寨主是个人才,自从十年前占住了这山头,家业整顿得好生兴旺。尽管朝廷屡次派兵前来征讨,并不能动得分毫,反被俘去了许多官军,把那强横倔犟的都杀了,愿意归降的便自留在寨里入伙,分了差使,安居已定,又设法接了他们家眷来一并度日。更有那四乡八野的贫民,或是走投无路上山的,或是身怀绝艺,只因受了冤屈报国无门,愤而身入绿林的,不论南北纷纷来投。十年之间着实不少兄弟入伙,又都各讨了婆娘,开枝散叶。故此这城寨虽是乌合之众、盗匪啸聚的亡命山林,却也巷陌井然,人烟稠密,寨主龙铁澍当家为尊,座下三十六员天罡将,再往下大小头目、队长、喽罗,以至各屠宰、造饭、饲养牲口、缝制寒衣等杂役,无不各司其业,井井有条。

后因寨中人口渐增,又有许多弟兄的家眷老小在此,街上除锻造兵器的铺子之外逐年的也新添了杂七杂八各项买卖。越来越是繁华,到得后来,便连妇人家用的针头线脑、胭脂花粉的店铺也开了两家。连理她们进寨之时,看到的土匪窝比起塞北寻常边城来还更显热闹。街上拄杖老人、怀抱小儿的妇女神色悠闲,安然来去,若不是路过的男人们腰间多带着兵刃,错以为身在天朝治下太平城池。

男人纷纷驻足,斜眼瞅向这群钗横鬓乱莲步伶仃的女人,风霜犷悍的脸上都露出笑容。他们的眼睛都亮了,就像狼。

——一群吃饱喝足的懒洋洋的狼,冷眼看去,跟家养的大狗没什么分别。只有在看到活物的时候,眼睛里会突然闪出凶野而炽热的光。这无关饥饿。

女人们被吆喝着行过街市,吞声忍泪,浑身哆嗦。看去正如一群愚顺认命的牲口,天生的猎物。大道两旁的男人看着她们,感觉血液中掠食的天性被燃起。

但他们眼下也就只能看看而已。这些女人进了六合寨,首先要送去给当家的过目。

连理在玄泽堂中见到龙寨主。

那是六合寨的心脏,土匪城中的宫殿。寨主并三十六员天罡将聚会议事的所在。煌煌的大匾,入内但见三十六把金漆交椅两旁排开,尽头一张尊位上铺着金黄虎皮,灿烂夺目。龙寨主高踞其上,三十五六岁的汉子,穿一件狼皮衣,褪下了一只袖管,露着里面皂色布衣,胸襟半敞。春三月天气塞北尚寒,玄泽堂中不曾生火,他并无半分畏冷之色。一脚踏在座上,左手单提起一只大瓮,仰头痛饮。

女人们挨挨挤挤,彼此躲藏着蹭入堂来。带队的头目上前道:“禀寨主并众家哥哥,饮马营事务已尽数了结,营内女娘共二十五名,其中鸨母一人,乐户二十四人,现已带到,请寨主过目。”

三十六张金漆交椅空了一大半,天罡将们并非游手好闲之辈,如今趁着道上冰雪初融、来往商旅行走频繁,各人遵寨主分派领弟兄们下山做几票买卖,正是忙时。玄泽堂中连龙铁澍在内不过寥寥十几人,午后无事,畅饮方酣。还没进厅远远便听得划拳哄笑之声,一阵阵爆出来。女人们自是越发心惊肉跳,鸨儿哭喊起来,向地下坐去正待拍手拍脚泼赖一番,挨了两鞭,只得收声入内。

头目尚未禀报,堂中人见这批女人来到,喧哗声早已止息,寨主也放下酒瓮凝目望来。鸨儿兀自抽泣着整顿衣裙,肩上已被只大手揪住,一个踉跄跌出队列,跪在空旷的青石厅堂中央抖衣而颤,把平日的机巧横泼都没了。

“寨主,众位哥哥,这个便是饮马营的老鸨。”小头目粗声道,鸨儿正从眼角把堂上十几个汉子一一偷瞥,屁股上又挨了一脚,登时杀猪也似大叫起来,耳中听得那人斥道,“住口!泼贼妇,众位当家哥哥在上,还不速速将你手下这些婊子的名字年纪报来,让哥哥们拣选!再放刁赖,着即砍了你的狗头!”

鸨儿立刻磕头如捣蒜,这当儿也顾不上心疼那织金绸袄了,一把鼻涕一把泪,颤声回道:“是……是!大王爷在上,众位……众位爷们在上,您老都是说一不二的好汉,您大人有大量,可不能难为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天可怜见,那……那杀千刀的贼官兵们胆敢跟爷们放对,他们……他们这是不自量力,自家作孽该死,这可跟我们没半点干系!天老爷哇,我们也都是火坑里的可怜人,受尽狗官兵的欺负,这些杀千刀……”

“叫你报上名册,尽罗罗嗦嗦,瞎扯些啥!”座上一条黑大汉听得不耐烦,拍案大喝。

“是!是!回好汉爷,营中共有姑娘二十四人,都是家里犯了事,籍没家产发配军中为营妓的,其中犯官之妻九人,年纪……稍大了些,二十岁以下的,犯官之女和妾室共计十五人,好汉爷,这些个个都是花朵儿一般的少女嫩妇。”鸨儿吓得连狡辩的气力都失却,忙回正题,一说到手下得意的姑娘,口齿倒是利落了许多,害怕也忘了,放出旧日惯吃四方饭的精神,摇唇鼓舌极力夸耀,“爷们也都瞧见了,姑娘们这是长途跋涉,今儿水米还没沾牙呢,不免有些憔悴。要是容她们歇一宿,进点儿食水,不是小妇人夸口,个个都是月貌花容,嫦娥似的美人儿哪!小妇人素日尽心教导,她们如今也是吹拉弹唱件件皆能,每人少说会得十套大曲、小令无数在肚子里,性情更是软款温柔,管情伏侍得爷们称心满意。寨主爷爷,您别瞧这些姑娘如今是沦落了,没出事前哪个不是千金小姐,琴棋书画的……您瞧!我们连姑娘……瞧这细皮嫩肉,大王爷呀,连姑娘可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原先河道总督大人的千金……”

鸨儿张皇地四顾片刻,忽然想起最得意的一张王牌、花运正红的连理姑娘,当下自作主张地站起,奋力将连理从人堆中拖拽出来,直朝龙寨主座前推去。

还似有如无地将姑娘的衫袖向上捋起,露出半条雪白膀子。淡绿绸衫破成碎片,像深秋濒死的冻得发青的蝶在鸨儿手下一颤,轻轻坠落。

鸨儿的小脚踩过它,两只泥泞印子把这蝶翅钉死在地,再也飞不起来。连理略略一挣,身不由己,被她众目睽睽之下拖过厅堂,推向那群要命的魔星。她无力反抗,也没想反抗。从来女人践踏起女人来,才是最狠的。鸨儿的手沾了一抹猩红,是鞭痕未干的余血。这八面玲珑的妇人见机行事,边带笑褒赞着连姑娘的美貌,随手握紧她胳膊,遮住红肿溃烂的伤口。

“大王爷爷,您瞧连姑娘好个模样性情!大王爷您收用了她,自古美人配英雄,似您这等豪杰人物,不是百里挑一的绝色也辱没了您。您瞧姑娘这庞儿,天生的富贵胎子呀……”

鸨儿拖拖拉拉地拽着她跪在寨主座前,一手钩到下巴底下,狠力一抬。连理顺从地仰起头。任由这妇人将她像件货物般夸示。

淡白梨花面,三春柳腰身,在杀人不眨眼的活阎君面前镇静如死。她并没半点颤抖,就连一双长睫也同样顺从地覆盖住轻闭的眼帘,根根分明有如墨画。

“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哪养得出这么一身羊脂玉似的好肌肤……”

鸨儿还待唠叨,龙寨主把手一挥:“名册且不忙报。今日与众家兄弟划拳喝酒,某家输了这一局,罚酒还没完哩,都是被你们来给搅了。退过一边,待我罚过这半坛再说。”

他提起地上的酒瓮,咕嘟嘟仰面酣饮,霎时间好似鲸吞虹吸,小半坛烧刀子一口气喝了个磬尽。龙寨主掷去空坛,座旁十来个汉子哄笑起来。

“哥哥好海量!可惜今日赌运不佳,哈哈,哈哈!”

龙寨主横过衣袖抹抹嘴,一张黧黑脸膛并无半点醉色,他仍是精神奕奕,随口接道:“谁说的?不信今日翻不了身——老六,老八,敢不敢与我再划一局?哪个输了,还是一坛的罚约。”

众汉子大声附和,纷纷围拢过来,但闻满厅里吆五喝六,声浪震天,不一时分出胜负。龙寨主哈哈长笑:“老六,你还有什么说的?喝!”

“这回当家哥哥可转运了。六哥,快喝吧!哈哈!”

众人起哄,立逼着那个精干瘦削的六哥当场兑现赌约,他身量矮小,一大坛烧刀子下肚后,顿时腹涨如鼓,满脸红得发了紫。

“当家的今日果然……果然转运了……不服不……不行……”他苦笑着勉强说了两句,再也忍耐不得,捧着肚子踉跄跑过一旁,哇哇大吐起来。

众人取笑:“瞧这点出息!”

“不……不能跟当家哥哥比,肚子又不是皮鼓,这醉不死人也要胀……胀死人的!”那六哥边吐边叫苦。

“六哥外号人称‘江里飞’,水里的营生,怎的肚量如此不济?敢是平日喝多了水把肚子涨得饱了,没地方装酒了不成?”

众家兄弟插科打诨,彼此打趣。龙寨主似是十分畅快,朗声大笑,满堂沸反盈天,数他嗓门最大。鸨儿拉着连理缩在一边,进也不是,退也不好,正自犹豫。

——“你说的河道总督,就是年前正法的那个姚瑞康么?”大笑声中,他突然发问,猝不及防,“这女娘是他女儿,怎的却不姓姚?”

连理跪在堂下,浑身一震。她睁开眼睛,于满厅冲冲酒气中,遇上龙寨主的目光。

塞北农家自造的烧刀子,纯用高粱与包谷酿成,据传要用八斤粮食方可造一斤酒,更不添加他物。浙江女儿红讲的是年份,于生女之日酿下美酒,要待女儿出嫁那天才启封款客,十几二十载的窖藏,入口芳冽不烈,醇厚回甘如女儿脂香。讲究的在生米中加添熟糯米饭,造出来,它更甜,更悠长。富贵人家或山林隐士,加入菊蕊、莲花、梅瓣……则成酿后酒味中更带花香,清雅无比。但烧刀子不讲这些,喝它的人也从来不在乎,只待粮食化尽,当年的土酿当年便可开坛痛饮,酒味烈而不纯,落肚便即上头。曾有传说关外雪天里有黑熊闯入农家地窖偷喝此酒,庞然大物竟被生生醉死,不劳猎户动手。而喜欢烧刀子的人,要的便是那烈辣的劲头,如一柄利刃顺咽喉直搠下去,再化作千万把小刀子从每个毛孔激射而出——一副肠胃连同全身都被刺痛,愈痛愈是精神勃发。

连理没有想到弥漫在堂中的酒气也可以刺人。当她睁眼的一刹那,眼珠仿佛被割了一下。

几乎不受控制地,双行泪水登时流下。然而她不去抹拭,连眼睛也不眨。淡白的鹅蛋脸上只是冷——由玉化为冰,她冷得整个人变成半透明,像个残留在世上的鬼魂。龙铁澍双目炯炯,盯住座前跪着的纤弱女子。他有一双“虎眼”,单睑的长方形大眼睛,精光闪烁,眼尾向鬓角斜插,衬在那张国字脸上使得他看去确乎像一头吊睛猛虎。

这女子仿佛魂不守舍。

连理直挺挺地跪着,鸨儿赔笑的低语像一些蚊蚋,嗡嗡飞绕绕不到她身上。

“……回大王爷爷,就……就是那河道总督姚大人的女儿……连理是到营中后小妇人替她取的花名,图、图个吉利的意思……她老子听说是什么奉旨治理黄河,克扣朝廷赈灾银子中饱……中饱私囊的,朝廷震怒,年前已此被抄了家、砍了头啦,府里成丁的男子杀得一个不剩,单撇下这个女儿发到饮马营……”

“甚么?这小娘们就是姚瑞康那老狗官的女儿?”先前拍案的那黑壮汉子大踏步上前,伸脚把鸨儿踹过一边,歪着头将连理打量片刻,破口大骂,“若真如此,也算是老天开眼了!报应,报应呵!小婊子,你那狗官老爹只顾自己贪赃发财,不管百姓死活,这些年督治黄河,强拉民夫,弄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呸!杀千刀的老狗,都是他一手造的孽,克扣救灾银子,胡乱弄些沙土草根填河堤,拿蚬子壳充石头子——这是你那狗爹爹干的好事不是!好哇,前年黄河发大水,两岸冲走了多少人家,那河道里全都是尸骨,百姓卖儿卖女逃荒……你这千金小姐敢是在官衙里享福!哈哈,老贼的狗头到底也被皇帝老儿砍掉了,活该!狗官的女儿成了婊子,千人骑,万人跨,报应啊!痛快!痛快!”

连理木然跪着,任那汉子的唾沫飞溅到她脸上,他骂够了,一把揪住女人的衣襟将她拖到寨主脚下,神情激奋:“哥哥,这狗官的孽种还留她做甚!她爹造下那么大的孽,一刀砍了太便宜了老贼,咱把小婊子千刀万剐,替死在河道上的冤魂报仇!”

他摸出一柄牛耳尖刀,对准女人的胸口便要刺下,谁知却被一条手臂横来拦下。黑汉子圆瞪双目,叫道:“哥哥,莫非你要护着小婊子!你……你见这娘们生得俊,就忘了义气了么!”

旁观众人纷纷发喊,阻住这口无遮拦的黑汉:“老九,莫乱说话!当家哥哥座下,没大没小!”

“我有什么说不得?他见色忘义,不是好汉的行径……”

老九被众人拉到一旁去了,兀自乱叫乱嚷。龙寨主却似充耳不闻,顾自走下座来。

连理俯伏在地,见到一双灰扑扑的牛皮靴子,在她鼻尖之前,不过三寸的距离。头顶上方,仿佛遥不可及地,那男人的嗓音无表情地传送下来。

像是阎罗殿上罪魂听到的宣判。

连理闭了闭眼睛——啊,多希望那就是阎罗王的判决。

“你真的是姚瑞康的女儿么?你的本名叫什么?”龙铁澍冷冷地问。

地上的女人点头,趴着,只看得到那蓬乱得不成样子的发髻微微一动。龙铁澍低头瞧着她,淡绿、单薄的人影,在青石砖地上模糊了轮廓,她像是一株还没来得及成长便被风干了的植物,连根拔起,碾为齑粉,这样卑贱的存在——几乎连存在都快要被取消了。在那身躯尽头,一团乱发是仅剩的黑色枯萎的花。

“你爹罪有应得,已被皇帝老儿斩首。”他又说,“——就算你爹不死,迟则明年,龙某掌中剑也一样要取他项上人头。”

女人忽然仰脸,一双眸子是淡褐色的,像琉璃制的假眼珠。如果眼睛也会失血,就是那颜色。她沿着高不可攀的距离望上龙铁澍的脸。

“我是姚瑞康的女儿,我爹、娘、三个哥哥都已经死了。”她平静地说,声音里听不出悲痛,甚至有一丝欣慰,“龙寨主,请用你的剑杀了我吧。我想死。”